孟全早已派人赁好游船,陆明玉一家下车后,他在前面带路。

游船就在前面,陆明玉与母亲并肩慢走,湖风凉爽,吹动帽纱飘飘,一眼望去,烟波浩渺,让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豁达起来。有至亲相伴,有美景待赏,这一刻,陆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随,心无杂念。

“时谦哥哥,哪条是咱们的船啊?”

一道甜娇娇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时谦哥哥……

陆明玉身体一僵,停步,循声望去。

二十几步外,站着一对儿男女。男子一袭月白杭绸夏袍,腰系香囊,头戴玉冠,如玉树临风,并肩站在他左侧的姑娘穿着一身米分色襦裙,看身段应有十四五岁了,乌发、长裙随风飘动,单看侧影,就知道肯定是个美人。

两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脸朝另一侧,陆明玉看不见,而他身边的米分裙姑娘,问完话仰头望向男子,一张姣好脸庞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樱唇皓齿,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双水盈盈明灿灿的桃花眼。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面善?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少妇脸庞,陆明玉心口一紧。

董月儿,那姑娘,是她嫁给楚随后,曾经打过一次交道的董月儿。

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米分裙女子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在认出董月儿的那一瞬,陆明玉就好像陷进了一场荒谬的梦里,她难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来,可董月儿依然站在那里,她身边的男子……

他终于也转过来了,凤眼犹带不知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脸庞,俊美无双。

真的是楚随。

隔着薄纱,陆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睁睁看他同样色变,然后,飞快松开了董月儿的手。

他还牵着董月儿的手了?

陆明玉的视线,紧紧地定在了楚随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幻想的梦境骤然结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听错了声音,认错了人。

楚随,董月儿……

陆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开,眼泪一串串落了下来,心伤透了,大病初愈的身体亦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朝前栽去。

“阿暖!”萧氏是第二个发现楚随的,还没缓过神,余光就见女儿栽了过来,慌忙扶住。

陆明玉已经昏了过去。

萧氏吓得脸都白了,想喊丈夫帮忙抱女儿去车上,一回头,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

萧氏下意识转向楚随那边,恰好看到丈夫风似的走到楚随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萧氏骇得忘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丈夫打完人,什么都没说,沉着脸朝她走来。

“先回去。”陆嵘抱起女儿,冷声道。

女儿要紧,萧氏点点头,弯腰抱起儿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后。

转眼间,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洞庭湖畔,楚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脸,凤眼茫然地追着陆家马车。

“时谦哥哥,他为什么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儿不认识陆家人,她只关心楚随,见楚随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儿害怕地抱住楚随,呜呜哭道。

哭声提醒了楚随,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董月儿,楚随莫名一阵心烦。

早知会遇见熟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碰董月儿,只是,阿暖为什么昏倒了?陆三爷为何又打他?

右脸痛如火烧,楚随满腹疑窦,却意外的,没有一丝丝最该有的气愤。

“阿贵,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开董月儿,楚随皱眉吩咐他的长随。

阿贵心情复杂地点点头,看着二公子脸上的大巴掌印,又气又心疼,那个陆三爷,乱发什么疯?

“时谦哥哥,你要去哪儿?”眼看楚随要走,董月儿不解地问。

“与你无关。”楚随头也不回地道,翻身上马,去追陆家马车。

陆三爷再打他,那也是亲戚,董月儿算什么?若非董月儿的眼睛让他想到了陆家的小外甥女,那日他才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有后来的一时冲动。

☆、第057章

恍恍惚惚的,陆明玉好像回到了上辈子。

楚随去山西办差,恰逢母亲忌日,陆明玉便搬到庄子上小住一月,清心寡欲祭奠母亲。

“夫人,门房说有位妇人带着孩子前来借宿。”采桑挑帘进来,轻声道。

陆明玉放下经书,奇道:“妇人?”

采桑点点头,小丫鬟来请示,她都打听清楚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布衣打扮,说是要去京城寻夫,孩子六七岁的模样。”

陆明玉听了,心中触动。她七岁的时候没了娘,父亲也成了陌路,每每看到母子在一起,都会联想到自己,加上对妇人为何寻夫生出好奇,陆明玉就让人去领那对儿母子进来,她简单收拾收拾,去堂屋见客。

行至堂屋门外,客人已经进来了,一看到她,妇人愣了愣,采桑在旁边提醒,妇人才拽着她身边的男童一起跪了下去,朝她磕头:“民妇千里迢迢从岳阳而来,盘缠都用尽了,多谢夫人好心收留,夫人菩萨心肠,肯定会有好报的。”

官话说的十分生硬,带着陆明玉从未听过的地方口音。

陆明玉落座,柔声叫她起来,顺势打量这对儿母子。

娘俩身上都穿着细布衣裳,看得出风尘仆仆,但从头到脚都很干净,只有鞋子带着走路奔波的灰尘脏污。妇人身段纤细,肤白貌美,一双桃花眼局促不安地打量她,那见到生人就紧张的神态,一下子就让陆明玉想起了逝去的亲姑姑。其实长着桃花眼的美人很多,祖母姑母、母亲与她都是,还有人打趣说她们娘四个是一个娘家的,但让陆明玉初见就觉得亲切的,只有这个少妇。

少妇貌美,她身边的男童就更漂亮了,凤眼细长,唇红齿白,依赖地靠着母亲,认生又好奇地打量她。陆明玉看着男童的凤眼,不由又想到了楚行、楚随兄弟,那哥俩也是凤眼狭长,只不过楚行冷峻,眼神令人惧怕,楚随爱笑,凤眼风流。

人都是爱美的,陆明玉也不例外,示意妇人坐下说话。

“听他们说你要去京城寻夫,怎么,你与他走散了吗?”喝过茶,陆明玉好奇问。

刚问完,就见那妇人潸然落泪,拿出帕子低头哽咽了起来。

陆明玉好好宽慰了番,妇人才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她的故事,“我,我姓董,小名月儿,家住岳阳一个小村子,我爹娘死得早,是爷爷一手把我拉扯大的,邻村霸王见我生的美,要抢我做小妾,还打死了我爷爷……幸好赵公子及时出现,救了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能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没过多久,赵公子家里出事,他要回京城,临别前让我在岳阳等他,他处理好家事就来接我……他才走,我就查出了身孕,我想给他写信,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到底住在京城哪里,只知道他姓赵……我一直等他,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今年他留给我的银子都用光了,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不想儿子无名无分被人耻笑,便卖了他留给我的宅子,进京寻夫……”

……

进京寻夫,多可怜的人啊。

“丈夫”姓赵,所以纵使那孩子凤眼酷似楚随,陆明玉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董月儿要寻的丈夫就是他陆明玉的相公?又怎么可能想到如胶似漆的丈夫曾经许下的只有她一个的诺言都是假的,又怎会想到楚随不但早就碰过别人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想不到,所以陆明玉傻傻地安慰了董月儿一番,第二天还送了董月儿五十两银子,怕董月儿找不到丈夫,孤儿寡母在京城无处可住。给楚随写信的时候,陆明玉还在信中提到了此事,楚随呢,果然骗她骗久了,回信里滴水不漏,还笑她傻大方,说穷人行骗的招式多种多样,那些话都当不得真。

马车跑得快,有点颠簸,陆明玉醒了,却不想睁开眼睛,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楚随,楚随瞒得她好苦。

上辈子她执意要嫁给楚随,父亲不同意,说楚随亲姐姐是庆王妃,庆王虽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但庆王愚笨,碌碌无为,要当太子,可能会与其他皇子有一番争斗。陆明玉陷在楚随的温柔里,不在乎这些,但如果楚随早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个董月儿,或是楚随瞒天过海的本事再低些,让祖父父亲查出他有外室有儿子,陆明玉再难过,她也不会嫁给楚随的。

她想嫁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的丈夫,她连墨竹那样的丫鬟都接受不了,又怎能接受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做对她做的那些……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楚随与董月儿亲昵的场景,陆明玉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阿暖……”

萧氏一直抱着女儿,女儿醒了,女儿在她怀里默默流泪,萧氏都知道,她更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女儿时间让她自己哭个够。女儿突然抬起头往坐榻外面扑,萧氏眼尖手快拽过盛放糕点的青花瓷盘,替女儿接着。

有点味道,却没有人嫌弃。

恒哥儿紧张地坐在爹爹身边,大眼睛害怕地看着姐姐,以为姐姐又生病了。

陆嵘坐在对面的侧座上,看到女儿哭得满脸眼泪,狼狈地重新埋到妻子怀里,肩膀颤动,渐渐传来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泣,陆嵘脸色越来越难看,袖子里双手紧攥,青筋暴露。女儿自重生回来,就一直惦记着楚随,身为父亲,陆嵘心里酸溜溜的,拘着女儿好减少女儿与楚随见面的次数,可每次有机会见到楚随,听着女儿雀跃的声音,陆嵘一边泛酸,一边又慢慢妥协了。

他怎么想不重要,女儿喜欢就好,只要女儿开心,他会帮女儿满足愿望的。

可是就在刚刚,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看见楚随与一个女人牵着手!

对于已经把楚随当半个女婿看的陆嵘而言,若非现在教训楚随名不正言不顺,他绝不会只打楚随一巴掌!

“三爷,楚二公子追来了。”孟全骑马跟在车外,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看看,低声回禀道,眉眼里带着浓浓的困惑。人不风.流枉少年,似楚随这样的勋贵子弟,哪个少年时候没有几笔风.流债?而且岳阳离京城那么远,没有人认识楚随,少了顾忌,楚随难免举止轻.浮些,这样的情况,三爷一个远亲,果真看不过,把人叫到跟前训斥两句就行了,何至于动手打人?

孟全是真的想不明白。

车厢里头,陆明玉哭声顿住,抽搭两下,泪眼模糊地趴在母亲腿上,脑海里一片空荡荡。

楚随来了,他还来做什么?

萧氏怜爱地摸摸女儿头发,想问问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碍于三岁儿子在场,萧氏又把疑惑咽了下去,看向丈夫。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还把女儿伤成这样,楚随这个女婿肯定不能要了,至于要不要听楚随解释,她听丈夫的。

陆嵘并不后悔打了楚随一巴掌,但此时冷静下来,想到楚随并不知晓前世,他打完人却一句解释都没有,楚随可能会一直纠缠,换成他,也没有白白给人打的道理。与妻子对个眼色,陆嵘挪到车门前,探出半边身子。

楚随已经快马来到了车前,看见脸色不悦的陆嵘,他放慢速度,诚心关怀道:“三爷,阿暖如何了?”

少年会做人,挨了打居然不生气,还先打听病情,换个时候,陆嵘会很欣赏楚随的世故,但女儿是被楚随气昏的,陆嵘只想快点打发了楚随,淡淡道:“她初来岳阳,因水土不服病了好几日,今日好些了,出门游玩,未料少见多怪,大惊之下昏了过去。”

楚随羞惭低头。

外甥女才九岁吧,京城闺秀,单纯无邪,自小耳濡目染全是男人君子女子自重,乍然看到他与董月儿牵着手,娇滴滴的女娃,还是大病初愈,震惊到昏迷过去,虽然有点太娇气了,但也说得通。

总之,还是他行事不够检点。

但楚随不能承认他与董月儿的私.情,别的世家子弟不在乎背上风.流的名声,他不能,一来楚家男人从未传出过风.流韵事,楚随不愿做第一个异类,二来董月儿祖父才死半月不到,董月儿没心没肺不知守孝,被陆嵘查到真相,陆嵘会怎么看他?

有了决定,楚随抬起头,冷静解释道:“三爷,我五月中旬游学到岳阳,偶遇董姑娘被恶霸欺凌,路见不平才出手相救。董姑娘父母双亡,叔父在鄂州做生意,正好我也要去鄂州,便提议送她一程。因男女有别,我认了董姑娘为义妹,好方便照顾,义妹孩子脾气,兴奋时会做些孩童之举,所以刚刚绝非阿暖误会的那样。”

沉着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到了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骗子,楚随这个满口谎话的大骗子,真把她当孩子吗,以为董月儿喊他哥哥两人就是义兄义妹了?

陆明玉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上辈子儿子都有了,董月儿就是故意去找她的,先跟她这个主母诉诉可怜,如果她陆明玉没有死,等楚随回来,董月儿一定会带着儿子登门求她收留。看楚随的回信,八成是不想承认,可做过就做过了,楚随骗她是一错,要了董月儿却不负责,又是一错。

董月儿的小心思,陆明玉懒得再想,她只知道,她喜欢的是对她一心一意君子坦荡荡的楚随,不是马车外面风.流却满嘴谎言的楚随。

闭上眼睛,陆明玉抱紧母亲,心口仿佛有一把刀子,正一点点地把楚随占据的地方挖走。她疼,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重生后每天都在盼望快点长大好嫁给他,结果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

“娘,让他走,走得远远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陆明玉哽咽却坚定地道,话说出来了,连同那颗被挖走的原本属于楚随的心,也一同丢了出去。她不要楚随了,再温柔再甜蜜的回忆,都是假的,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听楚随说一句话。

又疼又恨,九岁的女童,身体越抖越厉害。

萧氏心都要碎了,紧紧抱着女儿,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拍女儿肩膀。

“姐姐哭了……”恒哥儿终于发现姐姐哭了,小家伙害怕,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一头扑到母亲怀里,跟姐姐一起哭。

哭声传出来,楚随惊疑交加。

“原来你们是义兄义妹。”听着儿女的哭声,陆嵘脸上却出奇的平静,黑眸不喜不怒地直视楚随,“方才我以为你们……冲动之下动手,还请时谦别放在心上。阿暖病倒,恒哥儿哭闹,我先去照顾他们,时谦继续赏湖去罢。”

说完径自放下车帘,坐回车厢,至于楚随信不信他的解释,他不在乎。

帘子挡住了一家四口,楚随依然疑窦重重,陆三爷的一巴掌似乎别有原因,陆明玉的病……

都是亲戚,陆明玉的病又因他而起,楚随于情于理都不能在这时候离开,脸色沉重地继续跟在马车后头。孟全没办法赶人,陆嵘根据马蹄声猜到楚随没走,看看哭个不停的女儿,陆嵘什么都没说。

快马加鞭,马车再次停在了御史府邸前。

楚随这才知道陆嵘一家为何会出现在岳阳,视线从陆家门前的牌匾上扫过,楚随翻身下马,快步赶到马车前。

陆嵘先下车,看到他,视若无睹,转身接过哭累了睡着的儿子。萧氏见到楚随,同样神色淡淡,下了车,柔声唤女儿。陆明玉病好了,昏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伤,经过一路的缓和沉淀,这会儿眼睛肿着,力气已经恢复。

探出马车,一眼看到一身月白长袍的楚随,候立在旁边,满眼关心地望着她,那么熟悉的俊美脸庞,只比记忆里的丈夫略显青涩。目光相对,他上前一步,担忧地问她,“阿暖,是表舅舅不对,吓到你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表舅舅?

陆明玉讽刺地笑,肿成核桃似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我不认识你,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楚随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蹲在车前的九岁小姑娘。他还记得,两年前他即将远行,陆明玉专门送了一个香囊给他,乖巧地祝他连中三元,怎么两年不见,一见面陆明玉就恨恨地丢给他这样一番狠话?

这脾气,也太阴晴不定了吧?

楚随冤枉极了,求助地看向陆嵘夫妻。

没人理他,萧氏体贴地扶女儿下车,娘俩率先回府。陆嵘抱着儿子跟在后面,进门时,他转身,对准备跟上来的楚随道:“二公子,阿暖的话你也听到了,从今以后,我们陆家三房的大门不欢迎你。董姑娘的事,二公子也大可放心,陆家没有嘴碎之人。言尽于此,孟全,关门。”

孟全领命,“啪”地一声关了黑漆大门。

车夫瞅瞅被拒之门外的华服少年,老老实实牵起马车绕去侧门,只剩楚随呆呆地站在陆家门前,凤眼盯着两扇门板,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招来陆嵘一家如此诡异的对待。

☆、第058章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上陆明玉一家出发时还晴空朗朗,回来没多久,忽然间乌云密布,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大雨倾盆,在屋顶、地面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小丫鬟急忙忙关了所有房间的窗子,免得雨水潲进屋。

雨声哗哗,却容易叫人平静下来。

陆明玉靠在床头,喝过母亲亲手递过来的热汤,全身暖融融的,从里到外都舒服了许多。

“娘真好。”把汤碗递给母亲,陆明玉诚心地道。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吧,前世她亲情缘薄,楚随对她千娇百宠,哪怕楚随对她有所欺瞒,当时也确实让她满足了。这辈子她有爹娘宠着,却意外发现楚随隐瞒她的风流,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不过,如果父母、夫妻只能选一样,陆明玉毫无疑问选择父母。

“傻丫头,娘不好谁好。”萧氏柔声道,示意丫鬟把汤碗端下去。

丫鬟们走了,萧氏拿来梳子,叫女儿转过去,她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头,眉眼平和,“娘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就喜欢自己梳头发,手里有事情做,脑袋也舒服。阿暖你记着,有些事情,越想越难受,该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但是哭够了,就别再去钻牛角尖,知道吗?”

陆明玉慢慢地点头,可脑海里楚随与董月儿并肩而立的身影,怎么都挥不走。

“阿暖认识那个董姑娘?”萧氏忽然问。丈夫与楚随的谈话,她也听见了。

陆明玉继续点头,手攥紧了衣摆。

萧氏瞧见了,但该问的还得问,“他们两个,有私.情?”否则女儿不会一个照面就那么大的反应。

陆明玉沉默。

姑姑难产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这些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父母,因为那是危险,与颜面无关。可她一直认定痴心对她的相公其实有个外室,还生了儿子,哪怕是面对绝不会嘲笑她自作多情的父母,陆明玉也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曾经她夸赞楚随的话,都变成了耳光,接连不断地打在她脸上。

萧氏一看女儿这样,不用问也猜到了答案。

“那阿暖还想挽回吗?”萧氏悠悠地问,“阿暖,娘不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像娘的命变了,楚随与董姑娘的也可以变。听楚随说,他才来岳阳没多久,与董姑娘的情分应该不深,如果你还想嫁给楚随,现在分开他们还来得及。”

陆明玉摩挲衣摆的动作顿住。

继续嫁给楚随?

念头才起,董月儿那声娇滴滴的“时谦哥哥”忽然在耳边响起。陆明玉苦笑,楚随在外游学这么久,天知道他一共邂逅了几位董月儿?上辈子只是岳阳的董月儿去找她了,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在楚随去山西时,身边就另有位董月儿陪着……

陆明玉不敢再信楚随。

有一就有二,两辈子的事情可以改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随的品行不是她能变的,那就是一个在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的男人。楚随为何娶她,为何对她那么好,不是她比董月儿美多少,而是因为她的身份与他相当,他不敢无名无分地玩.弄她。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她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欺骗过她的浪子?世上好男人那么多,陆明玉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个像父亲、舅舅那样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陆明玉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母亲道:“娘,就这样吧,我跟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他有几个董月儿,与咱们无关,爹爹打他的那一巴掌就当是替我报了上辈子的怨,从今以后,他走他的,咱们过咱们的,两不相干。”

“吓死娘了,娘还真怕你犯傻,赖定了他。”萧氏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回去,骄傲地抱住女儿,“就该这么想,不愧是娘的好女儿,阿暖等着,这次娘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一点委屈都不让你受。”

陆明玉失笑,乖顺地靠着母亲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萧氏太熟悉那声音,摸摸女儿脑顶,低声笑,“你爹爹坐不住了。”

陆明玉有点难为情,小声求母亲,“娘,我不想再提他们了,你帮我劝劝爹爹,我怕继续问东问西的。”

“知道。”萧氏温柔笑,扶女儿躺好,她去给丈夫开门,在内室门口耳语了一会儿。

陆嵘只关心女儿的状况,得知女儿想通了,他便放心了,与妻子一起走到床边。

陆明玉红着眼圈躺在被窝里,不敢直视父亲眼睛,看着父亲肩膀一点雨迹问:“爹爹,恒哥儿睡着了?”刚刚哭过,她声音细细弱弱,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睡了。”陆嵘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看女儿,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阿暖,你仔细想想,那个六指黑衣人有没有可能是董姑娘请的凶手?”女儿才貌双全,又有家世,楚随绝无可能为了一个董月儿杀妻,倒是董月儿,因为嫉妒女儿是楚随的正妻,一气之下便雇凶杀人。

陆明玉震惊地看着父亲,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应该不是,凶手敢对我下手,又能避开护卫悄悄潜入我房中,再放火烧人,可谓有勇有谋,董月儿一个孤女,真有买.凶杀人的胆量与本事,不会那么多年后才来京城找他。”

董月儿隔了好几年才出现在女儿面前的?

陆嵘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但没有追问,继续揣度凶手的身份。这辈子,妻子平平安安的,妹妹定了婚事,女儿不嫁楚随了,陆嵘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凶手。

可惜除了一个六指,真的毫无头绪。

~

那边楚随在陆家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摸摸依然隐隐作痛的右脸,莫名其妙地回了他在岳阳城城东租赁的一座两进宅院。阿贵、董月儿坐马车走得慢,还没有回来,楚随一人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大雨如注。

陆明玉为何会突然昏倒?陆三爷为何要打他?

如果说他之前还信陆三爷的借口,等陆明玉气呼呼要跟他撇清关系,楚随就明白了,陆家人的诡异反应肯定有理由,而且是他先得罪了他们,但楚随就是想不出他哪里做错了啊。游学这么久,唯一的错就是董月儿,可就算如此,他要了董月儿,与陆家人有何干系?别说陆三爷,便是堂兄来了,也没道理给他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