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斜对面,一华服少年正领着随从信步漫游,早在陆明玉姐弟俩转过来时,他便被那少女灵动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观望着。此刻意外看到帽纱下的美人颜,华服少年当场僵住,掉了手里的折扇。后面那小厮同样看直了眼睛,却还在木然地往前走,一不留神,“嘭”地撞到了主子。

“啊,少爷你没事吧?”小厮终于回神,战战兢兢地赔罪。

陆明玉听到动静,偏头看来,对上华服少年不加掩饰的惊艳目光,陆明玉抿唇,抱着弟弟转身,飞快放下帽纱。放好了,见父母随后而至,旁边跟着六岁的恒哥儿,陆明玉顿时忘了那点不快,笑着走过去,小声撒娇,“娘,我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萧氏扫眼那边的陌生少年,点点头。

陆嵘怕女儿累着,把胖儿子接到怀里,一家五口刚要出发,远处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人,大人快回城吧,京城来圣旨了!”

这道圣旨为何而来,陆嵘早有预料,因此只是云淡风轻一笑,侧头看妻子。

萧氏却欣慰不已。

江南虽美,可女儿明年就十三了,论未来女婿,还是在京城挑好。

☆、第061章

冬日天寒地冻,人怕冷,马走得也慢,加上白昼过短,陆明玉一家十月上旬从杭州城出发,先水路再换马车,腊月初才抵达冀州的永定县,距离京城尚有五日之遥。

将近黄昏,日光惨淡,几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驿站前。

因为陆嵘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驿丞早就把这里最好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殷勤地请陆家五口入住。棉布的马车车帘再厚实,也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缝隙吹进来,陆明玉姐弟三个早冻傻了,一下车,便跟着萧氏快步行至后院,急匆匆去烧着地龙、燃着银丝炭的屋里取暖。

“好冷啊。”陆明玉抱着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海棠式手炉,忍不住轻轻地跺脚,只觉得双脚好像变成了两坨冰块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快去炕上坐着。”萧氏一边解小儿子身上的厚厚斗篷,一边心疼地道。越靠近京城天越冷。

陆明玉搓搓手,脱了鞋子爬到炕上,紧挨着炕头坐好。秋月体贴地递来一床提前温好的锦被,陆明玉接过来便往腿上盖,恒哥儿机灵鬼跑过来,陆明玉就掀开一角让弟弟进来,那边年哥儿看见了,咧着小嘴也要跟姐姐一起盖。

于是陆明玉坐在中间,两边一边坐着一个弟弟,姐仨挤一挤,竟然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娘,这次回家,我再也不要出远门了。”抱着三岁的胖年哥儿当手炉,陆明玉疲惫地朝母亲道。离开京城近四年,一家人先从京城奔赴岳阳,然后沿着长江每隔几个月就要往西换个县城,一直到杭州,陆明玉都记不清自己搬了几次家了。

萧氏点头,挪到女儿跟前道:“嗯,以后咱们就在京城久居了,哪都不去。”

说着话,陆嵘回来了。

萧氏悄悄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丈夫坐过来。

都是一家人,陆嵘没有客气,坐好了,喝口热茶暖和暖和,陆嵘笑着看向女儿,“阿暖,刚刚刘驿丞说,永定县有冬日赛冰嬉的习俗,这次咱们来得巧,赶上了明日的冰嬉,你们想去看吗?就在城北的河面上。”

“爹爹,什么叫冰嬉?”恒哥儿困惑地问,年哥儿也茫然地看着爹爹。

小哥俩都是在南方长大的,别说冰嬉,连真正的大雪都没有见过几场,陆明玉两辈子却见识过不少次。每年冬天,宫里都会有人安排冰嬉供帝后、妃嫔赏娱,陆明玉身为明惠帝的外甥女,总会收到皇后邀请。

“冰嬉就是一群人在冰上玩。”陆明玉点点年哥儿鼻子,简单地解释道。

“我也要玩!”一听有好玩的,恒哥儿、年哥儿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陆嵘已经决定带孩子们去了,他只想知道怕冷的女儿有没有兴致。

陆明玉其实不太想去,但弟弟们兴致高昂,陆明玉便点点头,笑道:“去吧,我还没见过民间的玩法呢。”

而就在陆家一家人商量明日的行程时,四十里地外的邻县驿站,楚行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热闹?”随他离京办事的一个神枢营侍卫颇感兴趣道。

楚行自己没想去,但看看另外两个同样面露期待的属下,再想想这几日的辛苦,楚行准了。

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已经办妥,暂且休息半天再回京城,就当是犒劳一下他们罢。

☆、第62章 062

天渐渐亮了,灰白的炊烟袅袅升起,驿站各处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语。

睡了一晚的被窝热热乎乎的,陆明玉惬意地翻个身,无意识拉拉被角。

窗外,恒哥儿牵着弟弟年哥儿脚步欢快地走了过来,桂圆刚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壶,瞧见两个小主子,笑着行礼,“三公子,四公子。”

“姐姐起来了吗?”年哥儿脆声问。

“肯定没起呢,姐姐最爱睡懒觉了。”恒哥儿十分笃定地道。

桂圆看眼自家姑娘闺房的窗户,抿唇笑,体贴地替陆明玉维持长姐的颜面,“咱们今天要去看热闹,姑娘昨晚兴奋地一直睡不着觉,所以才起晚了,三公子、四公子快进来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恒哥儿撇撇嘴,才不信。

被窝里头,陆明玉早在听见两个弟弟的声音时就醒了,昨日颠簸了一路,按照她的脾气,恨不得一觉睡到晌午,可弟弟们因为贪玩早早来找她,陆明玉叹口气,不情不愿朝次间喊道:“桂圆,进来吧。”

桂圆示意采桑照顾两个小主子,她进屋服侍。

中衣早就温好了,陆明玉飞快套上,阻隔了屋里席卷而来的淡淡寒气。

“姐姐,娘也起来了,叫我来找你。”年哥儿最喜欢姐姐了,颠颠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同姐姐说话。

陆明玉就猜到是母亲的主意,一边由桂圆伺候她穿男装一边逗弟弟:“年哥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去看洗冰。”年哥儿小手扶着门板,兴奋道。

桂圆扑哧笑出了声,陆明玉嘴角也翘了起来,刚要纠正弟弟,外面恒哥儿大声叫道:“是冰嬉,你怎么又说错了?昨晚教你好几遍了,真笨!”六岁的男娃,有模有样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弟弟。

年哥儿讨厌哥哥,回头瞪哥哥一眼,委屈地跟姐姐告状,“姐姐,哥哥骂我。”

陆明玉当然要帮最小的弟弟,“我们年哥儿才不笨呢,只有自己笨的人才天天说别人笨。”

年哥儿听懂了,得意地笑兄长,“姐姐说你笨!”

男孩子,两三岁最讨人喜欢,再大一点,七八岁则是最讨人嫌的时候。恒哥儿从小就是霸道脾气,到了这个年纪,就更容易耍混了,听姐姐偏心弟弟,恒哥儿也不管是不是玩笑,红着脸跳下椅子,气呼呼嚷嚷道:“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绷着小脸大步走了。

年哥儿瞅瞅门口,有点害怕,想告诉姐姐,眼前的门忽然开了。年哥儿仰起头,就见姐姐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有点乱。

“姐姐,你怎么又这样穿了?”年哥儿忘了离开的哥哥,好奇地打量姐姐的新衣裳。

陆明玉抱起弟弟,先亲了一口小家伙白白.嫩嫩的脸蛋,“因为姐姐要陪年哥儿出去玩啊。”女子出门,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不会驻足太久,那么戴上帷帽便可,似今日要去人群里看热闹,穿上男装更方便些。

“姐姐好看。”年哥儿拨开姐姐落下来的一缕长发,特别认真地道。

陆明玉笑,问弟弟,“那年哥儿说,是这样穿好看,还是穿裙子好看?”

“都好看!”年哥儿想也不想就道,就跟别人问他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一样。

弟弟嘴甜,陆明玉心花怒放,把弟弟放到内室炕上,她先洗漱梳头,一刻钟后,牵着弟弟去前院拜见父母。

萧氏、陆嵘夫妻俩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并排坐在朝南的主座上,恒哥儿赖在母亲怀里,隔一会儿就往外面瞅瞅,真的瞧见姐姐弟弟来了,男娃小脸一绷,脑袋往里面一转,就当没看见他们。

陆嵘失笑。

萧氏摸摸长子脑袋瓜,柔声问女儿,“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陆明玉点点头,在母亲下首落座,再把年哥儿抱在腿上,见大弟弟又“偷偷摸摸”地瞥过来,陆明玉故意道:“娘,今晚让年哥儿跟我睡吧,被窝有点冷,抱着年哥儿就暖和了。”

萧氏配合女儿道:“行啊,要不让恒哥儿也陪你?”

恒哥儿听了,紧张地攥住了母亲衣裳。

陆明玉却叹道:“算了,恒哥儿不喜欢我……”

“谁说的!”恒哥儿不爱听了,太委屈,喊完金疙瘩就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控诉姐姐,“姐姐偏心年哥儿,姐姐不喜欢我了……”

陆明玉自有对付弟弟的一套,笑着道:“恒哥儿不哭了,姐姐就还喜欢恒哥儿。”

恒哥儿一听,立马止住了眼泪,见姐姐朝他伸手,恒哥儿揉揉眼睛,慢慢地挪了过去。陆明玉这才让年哥儿去找父亲,她把六岁的大弟弟抱到腿上,低头帮忙擦泪,细声教道:“年哥儿才三岁,容易忘了咱们教他的东西,恒哥儿是哥哥,弟弟说错你要教他,不能说他笨,知道吗?”

恒哥儿瞅瞅靠在父亲腿上的弟弟,点点头。

陆明玉便也赏了大弟弟一个香香。

陆嵘夫妻在旁边瞧着,彼此对个眼神,不约而同笑了。有乖巧懂事的女儿帮忙管教两个儿子,他们当父母的,不知省了多少事。

用过早饭,时候已经不早,一家五口坐上马车,前往县城北面的护城河。

护城河宽达数丈,每逢冬日严寒时便会结厚厚一层冰,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有的玩了,三五成群跑到冰上玩耍,要么抽陀螺,要么比赛看谁溜得远。这是孩子们的玩法,男人们亦有乐事。前朝与大齐皆尚武,国泰民安时没有战事,军营里蹴鞠便是展现武力的一种方式,渐渐地蹴鞠在民间也流传开来,各地形式略有变化,其中北地严寒,便又有了冰上蹴鞠,出赛者穿上特制的冰鞋,手持特制木杆,将皮球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今日引得百姓纷纷出城观看的,便是官府组织的冰上蹴鞠争霸赛。

“三爷,夫人,据说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开始蹴鞠。”孟全打探回来,指着护城河上用栅栏圈出、不许百姓擅闯的那片宽敞河段道。

“可我现在就想看!”恒哥儿不高兴地扭扭身子,霸道脾气又上来了。

陆嵘扫视其他河段,见东岸岸边停着一排矮小骡马,马后分别拴着木制无轮冰车,他心中一动,抱起长子,让他往那边看,“恒哥儿想坐冰车吗?”

恒哥儿第一次看到冰车,他不太懂那是什么,但有的玩小家伙就高兴,连连点头。

商量好行程,陆嵘率先下了马车,分别扶妻子儿女下来。

此次出行,一家人穿的都是常服,但那折射着阳光的绸缎料子无声彰显着他们大富大贵的身份。所过之处,布衣百姓们自发让出几步远,然后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暗暗猜测这行人的身份,其中大部分目光,都落到了陆嵘夫妻身上。

男人面如冠玉,妻子貌美倾城,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陆明玉到底才十二岁,五官虽然明丽,但还比不上母亲的少妇风韵,再加上她今日作男装打扮,乌发高束,分明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男人没几个留意她的,反倒引来不少妙龄姑娘的窥视,陆明玉看向哪里,那边的小姑娘便腾地红了脸,羞涩地往后躲。

陆明玉哭笑不得。

披着一路惊艳的注视,一家人终于来到了做冰车生意的简陋摊子前。

孟全上前询问,“你这生意怎么做的?”

摊主是个穿粗制裘衣的老人,六旬左右年纪,略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看出这是贵客,摊主殷勤道:“几位贵人是想过河,还是坐车赏赏冰上的风景?过河的话,一车五十文,赏风景的话,您坐车绕护城河一圈,也就两钱银子。”

孟全看向陆嵘,这价也太黑了。

陆嵘哪在乎这点小钱,继续问:“绕一圈多久?”

摊主笑道:“用不上半个时辰,赶您坐一圈回来,刚好那边蹴鞠也开始了。”

老人倒是有眼色,陆嵘看看旁边每辆只能容两个大人坐的冰车,回头对女儿道:“玉哥儿你带恒哥儿坐一辆,我跟你娘在前面。”女儿既然女扮男装,他的称呼当然要变一变。

陆明玉点点头,新奇地打量冰车,她看过不少冰嬉,坐冰车可是头一次。

摊主挑了他口中最好最温驯的两匹骡马过来,陆嵘夫妻抱着年哥儿坐前面,陆明玉牵着弟弟坐后面,摊主派两个十三四岁的布衣小伙计牵马。至于陆家带来的随从,萧氏让丫鬟们原地待着,只让孟全带上三个护卫随车慢走,以防万一。

骡马慢慢走了起来。

冰车没有轮子,木制托板摩擦冰面,发出一阵独特的声音。

恒哥儿趴在扶手上,低头看下面的冰,有点担心,“姐姐,冰会不会破?咱们掉下去怎么办?”

陆明玉其实也有点心慌,不过看看河面各处站着的百姓玩闹的孩童,她慢慢放下心,笑道:“没事,这冰结实呢,你看这么多人在上面都没事。再说了,掉下去还有姐姐呢,姐姐会游水,不怕。”

恒哥儿看看姐姐,信了,继续趴在那儿看冰。

陆明玉一手扶着弟弟胳膊,免得小家伙不老实掉下去,然后抬起头,眺望远处的河段。离蹴鞠赛场远了,这边冰上百姓渐渐变少,宽阔的冰面如一条银白绸带,将永定县城围了起来。城北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山上树木都枯了,露出深褐的山体本色,冬风凛冽,雄山巍峨。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凉而清神的寒气,只觉得不虚此行。

正要看向别处,岸边忽然传来几道马蹄声,陆明玉随意望过去,就见四匹高头大马前后跑来,四道人影,全是黑衣,乍一看好像一人分出了三条影子,无论人还是马,动作都如出一撤,仿佛训练有素。

四人行至岸边,速度放慢,马匹也分散开来,而陆明玉的冰车,刚好转弯,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冬日明媚的阳光在冰面上跳跃,陆明玉有些刺眼,她情不自禁闭上,觉得可以了,复又睁开,本能地,再次打量那四人。

未料最先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清冷脸庞。

陆明玉震惊地坐正身体,视线上移。

楚行端坐于马背,双手紧握缰绳,一双狭长凤眼同样诧异地看着她,目光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楚行四人是从永定城东策马过来的,三个属下兴致最高,看到冰冻的护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继续保持原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冰面,看见两辆冰车转过来,楚行只当寻常富贵人家,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边,属下们停了马,楚行也紧紧缰绳,催马上前。

第一辆冰车刚刚经过,楚行下意识看向紧随其后的那辆。

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纪大些,穿着一身杏色圆领长袍。楚行刚停稳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潮水般倾泻过去,少年郎长袍的杏色更显柔和,让人看了也觉得温暖。

楚行情不自禁往上看,意外对上一张美玉般的俊秀脸庞,白皙下巴精致小巧,红润唇角微微上扬,仿佛马上就要笑出来,浓密纤细的睫毛下阖,如玉门将闭。只这一眼,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宁静地迎接阳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那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少年郎。

换件事情,沉稳如楚行,震惊片刻也会马上清醒过来,只有这种惊艳,对楚行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突然袭来,打了个他措手不及。生性冷漠,楚行对男女皮相无甚兴趣,且他本身继承了父母容貌的长处,看自己包括家里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关注,也从未有过惊艳之感……

不对,在此之前,有过一次。

那是上辈子,祖母庆寿,堂弟拉他到湖边,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没有任何准备,顺着堂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柳荫里走了出来,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小姑娘一边抬手挑开拂面的碧绿柳枝,一边侧头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画中的美人款款而来。

脑海里浮现出陆明玉的模样,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时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车少年身上,谁料这一瞧,震惊地发现那少年与陆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樱桃般红润的嘴唇,都是水润明亮的桃花眼,就连惊讶挑眉的动作……

眼看少年郎面露震惊,身体离开靠背,显然认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异色,翻身下马。

男人一袭黑衣,独自站在马边,冷峻威严,如杀神君临天下。

美男子陆明玉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气势,她只在祖父与楚行身上感受过。确认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车依然缓缓前行,陆明玉连忙提醒并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国公爷来了!”

一口气换了三个称呼。

最开始想喊楚世子,却记起老国公爷已经过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来最熟悉的称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陆明玉又觉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为她年纪小,七八岁的小姑娘叫表舅舅显得亲昵,如今她长大了,且下定决心与楚家保持距离,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适了,最后改成了国公爷。

而国公爷才出口,陆明玉便感觉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过去,正好撞进楚行那双深邃凤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陆明玉慌忙低头。决定与楚随断绝关系前,她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时关系变了,那份畏惧便站了上风,陆明玉实在不敢与楚行对视。

冰车停了,陆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车,再扶弟弟。

“姐姐,他是谁啊?”恒哥儿三岁离京,早不认识曾经两次体贴照顾他的楚行了。

“是楚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明玉背对楚行,低声道。

恒哥儿已经对爵位、官职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勋贵,下车后便乖乖站在姐姐旁边,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家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么人面前要卖乖,什么时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气。楚行这会儿却朝刚刚下车的陆嵘夫妻走去,朝陆嵘寒暄道:“原来是三爷,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

因为萧从简这个亲戚,楚行与陆嵘是同辈,但陆嵘年长,故楚行用了敬称。

陆嵘却不再喊他世谨,同样用了敬称:“好巧,国公爷怎么来了永定?刚刚看到有马匹过来,我根本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楚行明白,陆嵘父女俩的称呼都是因为堂弟变的,忆起堂弟犯的错,楚行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平静地解释道:“皇上命我等来冀州办差,回京路上听闻此地有冰嬉,改道过来看看热闹。另,三爷还是喊我世谨吧,国公爷实在太生疏了。”

陆嵘不满的是楚随,对楚行,他还是很欣赏的,既然楚行先表达了亲近的态度,陆嵘点点头,笑着教怀里的儿子,“这是表舅舅,年哥儿喊表舅舅。”他喊世谨,孩子们的称呼也可以变回去了。

楚行松了口气,还真担心楚、陆两家就此生分了。

“表舅舅。”年哥儿靠在爹爹肩头,看楚行认生了,声音低低的,没有兄长当年的勇气。

男娃脸蛋白白净净的,眉眼清秀,酷似陆嵘,楚行认真打量一番,恭喜陆嵘道:“恒哥儿活泼大胆,有陆大人的勇武之风,年哥儿秀气内敛,长大后定如三爷一样,才智过人,三爷真是好福气。”

他只是不苟言笑,但到了交好的亲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都还小,世谨过赞了。”陆嵘谦虚笑,提及儿女,陆嵘顺口关心楚行,“从简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世谨好像还没有定亲?家书往来,未曾听说啊。”

楚行最怕有人问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缘看缘分,急不得。”

怕陆嵘继续这个话题,楚行看向陆明玉姐弟,对恒哥儿道:“恒哥儿还认得表舅舅吗?”

恒哥儿老老实实地摇头,他从来不认生,走到父亲旁边,仰头看楚行,“表舅舅见过我?”

楚行笑而不语。

萧氏提醒儿子,恒哥儿想不起来了,挠挠脑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陆明玉还没同楚行正经说话了,出于礼节,萧氏朝女儿招招手,柔声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没跟咱们摆国公爷的谱,阿暖还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释了女儿的那声“国公爷”。

陆明玉嗯了声,抬起头,飞快看楚行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三岁,声音也越发甜濡动听,品用美食常用色香味俱全,楚行却觉得,如果把陆明玉当成一道佳肴,哪怕她无色无味,光凭一口娇娇的嗓音,也能让人食之不忘,流连忘返。

可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样淡淡扫了陆明玉一眼,因为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言夸赞,只以长辈的口吻道:“三年不见,阿暖长高了。”

陆明玉唇角翘了起来,这三年她没挑食,自觉比上辈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毕,陆嵘对萧氏道:“我与世谨先去蹴鞠场那边,你们继续兜圈吧。”

萧氏点点头,同楚行对个眼色,抱着年哥儿回了冰车上,陆明玉姐弟俩也重新上车。

冰车走了,楚行示意属下牵马,他与陆嵘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无人,远处的喧哗更显这边清净,楚行先夸赞了一番陆嵘这几年治河的功绩,关系在畅谈里渐渐熟络了,楚行才压低声音道:“三爷,三年前时谦游学回来,同我说了他在岳阳与您偶遇之事。”

陆嵘顿足,挑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