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那人声音低了下去,递给贵女们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贵女们脸色都变了。

楚盈小脸也白了,心情复杂地望向对岸已经混成一团抢球的男人们,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在乾元宫暖阁,窗前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隔了几步望着她,直愣愣地夸她画得好看,事后被皇上一语拆穿。

从小是个乞丐……

如果可以,谁愿意当乞丐呢,没有父母照顾,只能跟人抢食,出身那样差,他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更说明他是个有志气有本事的男人。再说杀人如麻,他在战场,不杀敌人就要被人杀,凶悍是为了保家卫国,本该敬重,竟有人背地里暗暗指摘。

至于那个死去的丫鬟,楚盈垂下眼帘,她不了解廖守,她敬佩他的心志武艺,但他的私德,楚盈一概不知。只是骨子里,她觉得廖守不像是那种强迫丫鬟的恶霸……

“啊!球朝咱们飞过来了!”

有人尖声惊叫,楚盈瞬间回神,一抬头,果然看到空中有球迅速逼近,转瞬砸到冰面上,然后继续朝这边滑来,拐了几次小弯,最后居然停在了她们几个闺秀附近!

楚盈盯着这球,尤为反应过来。

贵女们互相瞅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此时,对岸大步跑过来一道人影。若是只有一个贵女,她肯定要躲开避开外男的,但现在岸边排了一溜闺秀,人多底气足,彼此给了勇气,这些贵女竟然没有一个选择离开的。

楚盈目光从球上移开,看向来人,离得近了,一眼认出那是廖守。

楚盈突然心慌,扭头朝楚湘道:“咱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楚湘是个好热闹的,自己不肯走,也不许姐姐怯弱,使劲儿挽着楚盈手臂。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盈的心跳越来越快,低头不敢往那边看。

“廖某这脚踢得太用力了,球没砸到诸位姑娘吧?”走近之后,廖守放慢脚步,迅速扫视岸上诸人,很快一双黑眸就定在了楚盈身上。终于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廖守不禁笑了。

在京城众多俊美的公子之中,廖守容貌并不出众,但他身材高大,此时只穿一件白色中衣,灰色长裤束在墨色靴中,显得猿臂蜂腰双腿修长,不缓不急走过来,自有一种武将特有的潇洒气度。

他眉宇本带一丝凶相,可他一笑,整个人就温和多了,不是君子如玉,但很憨厚朴实,让人安心。

看到这样的廖守,谁还会把他与“杀人如麻”联系到一起?

英雄爱美人,美人爱英雄,廖守五官端正又身居高位,只一句话,便有贵女芳心暗动,只是都是大家闺秀,到底不好意思主动与他搭话。廖守是粗人,并未因此尴尬,他只想见到楚盈,那就好不过随口说说。

楚盈心思细腻,人也善良体贴,廖守那么大声询问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设身处地都替他抹不开脸,再加上知道这些贵女们很多都不耻廖守,楚盈暗暗攥了攥袖口,说不清是意气用事还是鬼使神差,她努力镇定地道:“大人放心,并无人受伤。”

说完了,楚盈不停地给自己找镇定的理由,她是主家,客人有问题,她本就该出面回应。贵女们也都是这么想的,飞快看了楚盈一眼,注意力马上又回到廖守身上了。

廖守却没料到楚盈竟然会接他的话,意外地望过去,却只对上小姑娘微微泛红的脸庞,眼帘是垂着的。那一瞬,廖守觉得她很美,像冬日里的红梅花,他想再走近点看清楚点,他想告诉她他更喜欢听她喊“廖大哥”……

他想做很多很多,但廖守只是朝楚盈笑笑,然后弯腰捡球,转身朝对岸跑去。他抄过《女戒》了,知道不能当众接近她,惹人说闲话。

惹眼的男人走了,楚盈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可她怕再出现这种意外,坚持推开妹妹楚湘,一个人先走了,坐在附近一座亭子里等贵女们。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到对岸男人们的喝彩,“廖大人”三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想来他球技很不错?

眼前不受控制浮现廖守踏着冰面走来的伟岸身影,楚盈低头,当时只想着替他解围,现在又有点懊恼,怕廖守因为她的搭话,误会她什么。

~

宾客在时,陆明玉忙得团团转,后半晌送走最迟离去的娘家人,陆明玉才从采桑口中得知了湖边发生的事。陆明玉已经知道廖守对小姑子的心思了,自然能猜到廖守是故意把球踢到对岸的,想想国公府那片宽阔的湖面,陆明玉真是哭笑不得,问楚行:“他力气怎么那么大?”

一般人想用他这招都做不到吧?

自己的妹妹被人无耻滋扰,楚行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神色严肃。

陆明玉见他沉着脸,忙收起笑,小声道:“一共说了两句话,都是普通客套,不会惹人起疑的。”如果廖守乱来,她也不会是现在的轻松态度。

楚行有些烦躁,低声嘱咐妻子:“廖守胆大包天,我怕拖延下去他会继续胡闹,一会儿你就去问问盈盈吧,若盈盈看不上他,我尽早回绝了,让他趁早死心。”

确实是这个道理,陆明玉歇了会儿,这就去找小姑子了。

楚盈却是刚从三秋堂回来,太夫人得知湖边的事,叫她去问话了。楚盈从容应对,只是回到闺房,小姑娘心中却无法平静,隐约觉得,祖母似乎不怎么喜欢廖守,跟着没等楚盈意识到她为何要为此烦恼,陆明玉来了。

“嫂子?”楚盈惊讶地吹来迎客,忙了一天,嫂子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有点事想问你。”陆明玉笑着示意丫鬟们下去,她拉着楚盈坐到床上,见小姑娘低着头,应该是猜到了她的来意,陆明玉干脆开门见山,轻声问道:“盈盈,上次嫂子问你觉得廖大人如何,你给敷衍了过去,如今廖大人来提亲了,你可得跟嫂子说实话,你大哥等着呢。”

廖守来提亲了?

楚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震惊地跟做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9章

一下子就要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楚盈低着头,脑袋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不说话,嫂子会不会以为她对廖守有意?可是说了,答应还是拒绝?答应肯定不行,拒绝……

楚盈脑袋垂得更低,好像,也不想一口回绝。

陆明玉做过两辈子待嫁闺秀,清楚小姑子此时的心思。她握住楚盈小手,柔声道:“盈盈,出嫁是大事,嫂子不想糊里糊涂把你嫁出去,你心里想什么都跟嫂子说说,是一点都不喜欢他,还是觉得他不错,但反感他某些缺点?”

楚盈慢慢地摇摇头,看着衣摆道:“嫂子,我,我跟他见面屈指可数,我根本不了解他,有时候好像挺凶的,有时候……”又有点傻。

陆明玉笑了,“其实有的人啊,在外面一个样,在家里一个样,就说你大哥,别说外面的人,盈盈心里都有点怕他是不是?”

楚盈唇角上翘。兄长确实冷冰冰的,尽管在她这个妹妹面前,兄长已经尽量温和了。

“我以前也怕你大哥,后来嫁给他,才知道他只是看着冷,私底下对我特别好。”回想婚前与楚行的相处,陆明玉不由有些感慨,脸上是她不自觉的甜蜜,“特别是现在有了棠棠,你大哥几乎天天都笑,只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瞧见罢了。所以盈盈不用怕廖守凶,也许婚后他就变得跟你大哥一样了,什么都听你的。”

楚盈脸红了,眼帘颤动,鼓足勇气抬起头,望着陆明玉问:“嫂子觉得他还行?”

陆明玉点点头,“咱们看男人,主要考虑他家世品行,还有是不是真心喜欢。廖守身居高位不用说了,能做你大哥的至交好友,品行肯定也没问题。最难得他对你有心,你大哥回来第二天他就来提亲,今天更是想那么个主意见你。”

楚盈本就在猜廖守那一脚踢球是不是故意的,此时从嫂子这里得到证实,楚盈心如鹿撞,回想当时的情形,她羞涩紧张,又有一丝陌生的甜蜜。

看出小姑子动心了,陆明玉却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提醒道:“但我跟你大哥都有一样担心,盈盈,你知道廖守的出身吧?嫂子不是瞧不起他,但廖守自小的教养与咱们差距太大,打个比方,咱们从不恶言相向,他一时愤怒可能会口出不逊,骂些粗鄙之言,还有其他起居习惯,这些婚前咱们打听不清楚,只能先往最坏了打算,如果他真有那些粗鄙陋习,盈盈能接受吗?”

楚盈面露为难,她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廖守。

扭捏许久,楚盈才小声地嗫嚅道:“如果他真那样,我会尽量劝他改掉……”

陆明玉无声地笑,“他若不肯改或改不掉呢?”

楚盈脑袋都快低到胸口了,“那他做这些事时,我,我躲远点。”话虽这么说,想到廖守憨厚质朴的模样,宫里作画时她请他离开廖守二话不说就走了,楚盈就觉得,只要她的话有道理,廖守肯定会听的。

“这么说,盈盈是同意这门婚事了?”小姑子一点点落入她话里的圈套,陆明玉终于敢笑出声了。

楚盈红着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陆明玉松口气,笑道:“那我这就回去跟你大哥说,让他再仔细打听廖守有没有什么坏习惯,真有的话,让他婚前都改掉,不然别想娶我们如花似玉的盈盈。”

“嫂子……”楚盈小脸都快着火了。

陆明玉拍拍她肩膀,这就准备走了。楚盈突然想起一事,急切地叫住她。陆明玉疑惑地转回来,楚盈复又低头,声音几不可闻,“嫂子,我,我今日听人说,他府里,死了一个丫鬟?”

“竟有此事?”陆明玉收敛笑容,想了想,道:“我会告诉你大哥的,让他查查。”

楚盈轻轻嗯了声,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患得患失。

陆明玉回了定风堂。

楚行听闻丫鬟之事,倒是笑了下,“那事我知道,有个丫鬟不安分,趁廖守醉酒自荐枕席,廖守大怒踹了她一脚,丫鬟意外撞到桌子。”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丫鬟家人找到京城,御史参了廖守一本,廖守同皇上解释时,楚行就在身边。

陆明玉信任丈夫的判断,但还是故意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楚行看着她,犹豫几瞬,才低声道:“行军打仗,军营里会安排一些歌姬,廖守从未沾染过。”歌姬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其实就是军.妓,楚行不想污了妻子的耳朵。

陆明玉果然就当成普通的歌姬了,不过歌姬通常也会成为将领的暖.床人,陆明玉哼了哼,桃花眼审视地盯着楚行,“国公爷比他官职还高,最美的歌姬是不是都给你留着了?”

她拈起酸来媚态横生,楚行一把将人捞到怀里,俯在她耳边沙.哑道:“我只要你。”

陆明玉从耳根到脚心,全都被这四个字说酥了,好在她还记得正事,按住楚行想乱动的手,仰头看他:“这么说,你同意了?”

楚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捏着她手道:“盈盈都答应了,我还能如何?”女大不中留,妹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再不舍也没用,幸好他对廖守知根知底,不怕廖守辜负妹妹。

“明日我去跟祖母说。”

~

“廖守?”三秋堂,太夫人看着单独留下来的长孙,眼角挑了起来。

楚行自认说的很清楚,太夫人如此震惊,且有惊无喜,楚行就知道太夫人多半不赞同了,肃容问道:“祖母觉得廖守有何不妥?”他好歹在母亲身边住了十来年,妹妹却是祖母从小带大的,妹妹的婚事,楚行必须征得祖母同意。

太夫人抿抿唇,皱眉道:“他仪表堂堂有权有势,对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确实是佳婿人选,但盈盈自小锦衣玉食,身边器物样样精致,平时琴棋诗画修身养性,这些文雅之事,廖守肯定一窍不通吧?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盈盈嫁给他,婚后夫妻俩找不到任何可聊的,日子怎么过?”

反正太夫人打心底里看不上廖守,现在混得再好,曾经都是乞丐,别人稀罕,她的孙女犯不着轻贱自己。且廖守虽然高居金吾卫指挥使,人却不知变通,眼里只有皇上,孙女嫁给他,对自家或王爷那边没有任何裨益。

于公于私,太夫人都不赞同。

楚行自己也担心过这个,因此他理解太夫人的忧虑,浅笑道:“祖母,孙子也是武夫,对琴棋书画可能只比廖守强一点,阿暖精通这些,她画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事后听她讲解,其实也不懂,就当打发时间了。好在我们白日当差,傍晚才回来,一般聊聊家务孩子就过去了,关系不大。难得盈盈看廖守入眼……”

“你问过盈盈了?”太夫人挑眉问,“盈盈统共就昨日见过廖守一次吧,一面就看入眼了?是不是你赏识廖守,故意在盈盈面前多说他好话,盈盈信任你才答应的?”

楚行被问住了。他与妻子浓情蜜意,知道喜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几眼的事情,但这种话,他不能对长辈讲。不能说妹妹对廖守几面钟情,就只能承认是他说了廖守的好话。

“祖母,我与廖守相交,熟悉他品行,所以才想把盈盈许给他。”楚行郑重替廖守保证道。

太夫人深深地看着这个孙子,忽的笑了,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好啊,既然你相中了廖守,那直接让你媳妇帮忙操持就行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反正盈盈是你亲妹妹,你当哥哥的还能委屈她?我人老糊涂了,不如你会看人,往后再有这种事,你们夫妻做主就好,不用过来了。”

说完喊丫鬟扶她去内室。

“祖母,我没有那个意思。”楚行现在最怕太夫人生气坏了身体,连忙亲自上前扶住太夫人,低声告罪,“祖母,既然您对廖守有疑虑,那咱们从长计议,盈盈十月才及笄,不急。”

太夫人就是气长孙事事都不听她的,并不想真的与长孙闹僵,现在长孙服软了,太夫人就叹口气,拍拍他手道:“朝堂战场的大事,祖母不如你,但儿女婚嫁,祖母跟各府夫人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见过那么多夫妻成怨偶,看得肯定比你清楚,廖守是真的配不上盈盈。”

楚行沉默以对。

安抚了太夫人,楚行肃容回了定风堂。

陆明玉知道他去找太夫人商量小姑子的婚事了,见楚行一直在前院待着不肯过来,猜到祖孙俩谈得大概不顺利,她不由地发起愁来。太夫人身子败了,楚行那么孝顺,万一太夫人坚持不应,难道真要毁了小姑子与廖守的姻缘?

楚行忌惮太夫人的身体,肯定不敢说,楚盈与太夫人情分非常,或许楚盈去撒个娇,太夫人会答应呢?但陆明玉不敢冒然去怂恿小姑子,楚行平静下来过来见她了,陆明玉才委婉地提议。

楚行摸摸她微簇的眉头,笑了:“是廖守想娶盈盈,该头疼也是他头疼,咱们先静观其变,他实在没辙了,咱们再另想办法。”就算妹妹去撒娇,太夫人出于祖孙情答应下来,心底大抵还是不甘,楚行不想委屈长辈,既然廖守一心求娶,就让他想办法哄太夫人高兴吧。

初九廖守请他去喝酒,楚行直言道:“上元过后,你亲自去向太夫人提亲,只要她老人家答应,我就认你作妹婿。不过我先提醒你,太夫人挑选孙女婿极为挑剔,这两年来求娶家妹的络绎不绝,太夫人一个都没看上。”

廖守光是听他说,额头就出了一层汗,忍不住求楚行替他走关系,“楚兄多替我美言几句?”

楚行淡淡扫他一眼,“长辈面前不能虚言妄语,我能夸你什么?”

廖守顿时蔫了,看看自己,好像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至少楚行同意了,兄长肯定比祖母亲,有楚行暗中支持,他再多想些法子讨好太夫人,还怕娶不到媳妇?

“知道了,你等我消息罢!”端起一碗酒仰头喝干,廖守豪情万丈地道。

送走楚行,廖守喊来管家,让管家帮他出谋划策。

管家也是此时才知道主子看上国公府的二姑娘了,忍不住先打听廖守何时见过人家。廖守想到宫里那日,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飘飘然就透露了几句。管家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笑道:“既然皇上有心做媒,大人何不去宫里请皇上赐婚?”

廖守眼睛一亮,皇上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啊,哪有媒人不愿帮忙的。

只是想到楚行的要求,廖守沉吟道:“太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管家立即露出一副不可能的模样,“国公爷嫁妹妹,他都同意了,就说明大人与二姑娘乃天造地设,如果皇上赐婚,那便是锦上添花,极大的体面,太夫人高兴都来不及。”

廖守越琢磨越觉得管家的话有道理,趁第二天进宫当值,直奔乾元宫去求情了,只是才到乾元宫前,就见福公公慌里慌张跑了出来,看到他就跟没看见一样,急声吩咐殿外一个小太监:“容妃娘娘要生了,快去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0章

陆筠是早上发动的,但直到黄昏,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不过新妇第一次生孩子时间都比较长,只能耐心地等。

可陆明玉无法静心,在屋里坐立不安。一般后宫妃子生子,只会悄无声息地生,最多生完给娘家报个平安,明惠帝宠爱姑姑,派人接祖母、母亲进宫陪着了,但明惠帝不知是心急忘了她还是觉得无需侄女陪,没有宣陆明玉进宫。

陆明玉自然不会因此抱怨,她就是担心姑姑。

楚行抱着女儿坐在榻上,他无奈地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妻子,棠棠也茫然地盯着娘亲看,看了会儿想要娘亲抱,小胖手拍拍爹爹大腿,“啊”地一声喊娘亲。

对上女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陆明玉朝这边走来。

她抱起女儿,楚行却顺势抱住她,低声安抚道:“有葛先生在,你别担心。”皇上盛宠容妃,得知他府里有位神医,早就把葛神医接到宫里了。葛神医进宫前不太高兴,怕从此无法再脱身,楚行再三保证皇上承诺会放他离宫,葛神医都不肯信,最后还是皇上写了封承诺圣旨给他,葛神医才去给容妃安胎了。

如此也可以见容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陆明玉敷衍地点点头,曾经亲身经历过生死离别,现在除非姑姑平安产子,不然什么话也安慰不了她。楚行见她眉头还皱着,无奈亲了她一下,幽幽道:“你生棠棠时,我都没你这么急。”

棠棠低头摸娘亲衣襟上的绣花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噌地仰起脑袋,大眼睛在爹爹娘亲身上打转,好像在问爹娘叫她做什么。

陆明玉终于被女儿逗笑了,摸摸小丫头,揶揄楚行:“你不急?我怎么记得有人一直在窗外喊我?我可没去宫里喊我姑姑。”

楚行无话可辨,忆起当时妻子的危险,再看看俏生生靠在他怀里的妻子,还有越长越漂亮可爱的女儿,楚行心满意足地搂紧娘俩,胸口一片平静。

乾元宫中,明惠帝却急得团团转,每次忍耐不住要冲进产房,都会被郭邕跪着抱住大腿,讲出一堆道理阻拦。外间以防万一的太医们也都劝他,只有葛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仿佛这里不是帝王家,只是村里谁家炕头。

“阿筠?”明惠帝不敢给接生嬷嬷添乱,攥着手站在产房门口,隔着厚厚的帘子唤她。

里面朱氏、萧氏婆媳俩听了,一起看向陆筠。

与陆明玉、明惠帝的忧心如焚相比,陆筠此时竟出奇地平静。她之前最怕自己怀不上,现在经过漫长数月的等待,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陆筠只觉得满足。如果说早上还有点害怕,在母亲嫂子进宫后,看着至亲陪在身边,那些恐慌就烟消云散了。

大汗淋漓,听到明惠帝的声音,陆筠勉强笑道:“皇上别急,我没事。”

一个接生嬷嬷不敢劝告皇上,低声提醒她,“娘娘,宫口就要全开了,娘娘攒着力气,千万别再说话了。”

陆筠艰难地点头。

外面明惠帝还在继续问她疼不疼,陆筠求助地看向嫂子,觉得嫂子是这里唯一敢劝告皇上的人。无须她提醒,萧氏本来准备过去劝了,但她才转身,朱氏竟先一步朝门口走了过去,颇有些抱怨地道:“皇上,阿筠马上就要生了,得攒力气,您别分她心了行不行?”

女人生子就像走鬼门关,陆筠表现地再镇定,朱氏都担心女儿出事,这会儿也忘了孩子父亲是九五之尊,情急之下只把明惠帝当成普通女婿看了,嫌他话多。

明惠帝一听陆筠要生了,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没意识到朱氏的数落有何不对,点点头,仿佛帘子后面的人能看见似的,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也不怪他紧张,虽然有五位皇子了,但这样等待女人生产,对明惠帝而言还是第一次。

万皇后生庆王时,毕竟是第一个子嗣,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明惠帝也去探望了,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任何万皇后要生的迹象,后来听太医说可能要等五六个时辰,明惠帝立即安抚万皇后几句,然后就走了。

跟着几位妃嫔生子,明惠帝都只在乾元宫等消息。

只有陆筠,怀孕期间他一直陪着,陆筠在产房躺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几个时辰下来,明惠帝很不好受,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得如此煎熬,但他一刻都没有冒出过离开去别处等消息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走了,离她远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会更难受。

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来接生嬷嬷欢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皇子?

陆筠全身湿.透,视线模糊地望着接生嬷嬷怀里的孩子,她茫然地喘着气,随即缓缓地转向门口。他一直在盼望公主,现在得了皇子,是不是很失望?

明惠帝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根本不在乎陆筠生了啥,听不到妻子的声音,他竭力压制住闯进去的冲动,焦急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屋里好几个接生嬷嬷,两个去收拾哇哇大哭声音洪亮的六皇子了,一个照顾陆筠,一个专门掌控全局安排嬷嬷们有条不紊做事的。皇上询问,她看看陆筠,笑着回道:“娘娘母子平安,皇上勿忧。”

明惠帝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稳稳地放了下来,无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听着里面孩子洪亮的哭声,明惠帝总算记起自己又多了个儿子了。不是公主,明惠帝多多少少都有点失望,但想到那是他与陆筠的孩子,第一个孩子,明惠帝转瞬就又高兴起来了,重重地砸了下拳头。

等了一会儿,接生嬷嬷抱六皇子出来给他看。

明惠帝抱孩子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练,接过儿子,低头仔细端详。小家伙约莫六斤左右,脸蛋竟然光溜溜的,一点褶子都没有,闭着眼睛睡着了,看看鼻子小嘴,像他。

儿子,六皇子。

明惠帝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前面五个皇子,老大资质平庸,老二能文能武,行事不曾出任何差错,但明惠帝在这个儿子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真性情,如同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一个只把他当皇帝的儿子,明惠帝为何要把父子传承的帝位交给他?

老三憨傻,老四心胸狭隘,老五才五岁,老四哄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替兄长背锅挨罚了也不知道躲着老四点,再见面依然没心没肺与老四玩,或是轻易被老四劝服,长大了应该是个敦厚的,但绝不适合做帝王。

陆筠为她生的儿子,又会长成什么样?

想到陆筠的脾气,明惠帝突然一阵头疼,低头亲儿子时,无声在心里叮嘱,希望儿子长得像他,性情千万也随了他,若跟陆筠一样棉花似的,长大了容易被兄长们欺负。

“皇上,娘娘醒着呢,您要不要去瞧瞧?”产房收拾干净了,接生嬷嬷轻声提醒道。

明惠帝立即抱着儿子往里走。

朱氏、萧氏婆媳俩识趣地退了出来。

明惠帝把儿子放到陆筠旁边,他俯身,轻轻亲陆筠苍白的脸颊,“还疼吗?”

陆筠摇摇头,桃花眼忐忑地望着他,“不是女儿……”

明惠帝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点点她嘴唇,宠溺地看着她:“儿子朕也喜欢,阿筠别胡思乱想,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继续生,你还年轻,朕也不老,咱们多生几个。”他就不信生不出公主。

陆筠笑了,她才刚刚生完,他就想第二个了。

不过她愿意。

既然明惠帝没有太失望,陆筠心思顿时飞到了儿子身上,低头看小家伙。明惠帝帮忙把儿子送到她怀里,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朕之前挑了几个字,烨、煜都不错,你选一个。”

陆筠试着唤了两声,觉得煜哥儿更上口。

“那就叫煜哥儿了。”明惠帝碰碰儿子的小手,闲聊几句,然后很随意地道:“等煜哥儿满月,朕就昭告天下,封你为皇贵妃。”

陆筠震惊地看他,急着道:“皇上……”

明惠帝点住她嘴唇,目光温柔而霸道:“朕遇到你太晚,没法给你最好的,但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朕最喜欢的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