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伍相国不必劳神了,早点歇着吧。”夫差大笑着抱着回香宝回帐。

留下伍子胥阴沉着脸站在原地。

八、姬公子(下)

进了王帐,夫差将香宝放在榻上,瞧了她红肿的脚踝一眼。

香宝立刻反射性地缩到角落里。

“过来。”夫差和蔼可亲地招了招手。

香宝瞪大眼睛,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死都不肯出来。

“过来。”夫差又招了招手。

香宝继续摇脑袋。

“真的不过来吗?”

香宝一脸的宁死不屈。

“那我过去喽。”夫差眯着眼睛笑。

话音刚落,香宝立刻十分没骨气地挪到他身边,瑟瑟发抖。

“真乖。”夫差笑眯眯地伸手捉住她扭伤的脚踝。

香宝胆颤心惊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使劲就把她的腿给扭断了。正在香宝胡思乱想的时候,夫差的手忽然猛地一捏,只听到“咯嚓”一声脆响…

香宝尖声惨叫。

“啊啊啊,断了断了…”

“什么断了?”

“腿啊…你把我腿拧断了啊…你干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啊…”香宝不依地哭喊,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啊。

夫差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王帐里的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他的面色阴晴不定。

香宝觉察出不对,忙闭了嘴。

“动一下脚。”夫差淡淡开口。

香宝忙委屈地动了动左脚。

见她噙着两泡眼泪,一脸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夫差抚额,“扭伤的那只。”

香宝忙乖乖照做,随即惊喜,“咦?可以动了!”

“是吗?”夫差扬了扬眉。

香宝咬了咬唇,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被夫差逮了个正着。

“看什么?”

香宝忙收回视线,作目不斜视状。

夫差凑上前,“看什么呢?”

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香宝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嗯…我的眼睛,真的有铜铃那么大吗?”看着她,夫差忽然扬唇道。

“呃?”香宝眨了眨眼睛。

“我的胳膊…果然比熊还粗吗?”伸手抱着她,夫差唇边的笑意加深。

这个…大概就是自作孽吧…香宝暗自叫苦不迭。

“嗯…还喜欢生吃人肉。”夫差忽然凑到她的颈边。

香宝猛地僵住。

他居然…咬她!

这个小心眼的家伙!虽然腹诽着,香宝却仍然窝囊地不敢动弹。

“…我姐姐。”香宝忽然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嗯?”夫差轻哼。

“可不可以…放了她…”香宝感觉自己有点荒谬,竟然对着吴王求情,可是她还是开了口。

“你姐姐可不简单。”夫差挑眉。

“如果…如果你放了姐姐…我随便你…”香宝咬了咬唇,声音微微发颤。

夫差忽然推开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香宝僵着身子任他瞧。

半晌,夫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吗?”

“嗯。”

“比你的命还重要?”

“嗯。”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姐姐。”

香宝的回答那么的理所当然,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姐姐。

“想见她吗?”

“呃?”香宝不敢置信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想?”夫差扬眉。

“想!我想!”香宝一把扯住夫差的衣袖,急急地点头。

“可是…”夫差拖长了声音。

“可是什么?”香宝的声音带着颤意。

“她逃走了。”夫差眯着眼睛笑,“你的姐姐丢下你一个人,自己逃走了。”

闻言,香宝呆了呆,随即竟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太好了。”

“太好了?”夫差微微皱眉。

“嗯,姐姐没事,太好了。”香宝竟然是不自觉地微笑。

那样温暖的笑容出现在那样苍白的脸上,太过刺目,夫差怔怔看了半晌,甩开她站起身。

香宝疑惑地看他,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我饿了。”香宝抚着肚子,十分诚实地道。

“那你就饿着吧。”夫差转身走出了王帐。

这个喜怒无常的人…香宝狠狠地腹诽。

偌大的王帐里只剩下香宝一个人,忽明忽灭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长,然后微微摇晃…

好饿呀…

对面的案上放着许多枣儿,香宝一瘸一拐地下了榻,坐在地上开始吃枣。

夫差掀开帐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满地的枣核,和…那个躺在地上睡得形象全无的香宝姑娘。

“大王,这些吃的…”旁边端着饭菜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放着吧。”

夫差走进营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香宝。

香宝咂了咂嘴,兀自睡得香甜。

“大王,她…”侍卫放下饭菜,有些犹疑地看了看香宝。

“出去吧。”

“是。”

王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香宝轻微的呼声。

看着那样的睡颜,鬼使神差的,夫差竟然弯下腰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

“骗子…”香宝忽然喃喃的咕哝,“都是骗子…”

夫差低头看时,却见她依然睡得沉沉的,原来是梦话。

一、入水逃生(上)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夏天来了。

刚刚下过一场雨,香宝蹲在王帐前,托着腮帮子发呆。

檇李之战至今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如今吴王夫差已经挥军直下,占领了越国的都城会稽,而越王勾践却被逼得只剩下五千余人困守会稽山。

姐姐逃出去了,现在应该还好吧。

范蠡他…

香宝摇了摇脑袋,还是不要去想了。

虽然刚下过雨,可是太阳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地散发着光和热,晒得人晕晕的。

“香宝姑娘,大王请你去大营。”

香宝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阳光有点刺眼,“干什么去?”

“属下不知。”侍卫的口吻有礼却疏离。

在吴兵眼里,她是越人,却又是大王宠爱的女人,这般有礼却疏离的口气是再适合不过了。

香宝便也不再多问,站起身扯了扯因为蹲太久而有些起皱的裙角,跟着那人走,但是大概因为真的蹲得太久了,脚有些麻,一时使不上力,香宝趔趄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刚巧跌进一个水沆里,虽然污水溅了她一身,倒也不痛。

领路侍卫看也不看她,径自往前走,香宝也浑不在意,爬起来继续走。

一进大营,便看到夫差高高地坐在首位,此时的他虽然仍是一袭明黄色的长袍,但却发髻高耸,甚是威严,与香宝平日所见的那个喜怒无常邪气十足的男子判若两人。

见到香宝一身狼狈,他微微皱眉。

“香宝。”一个温和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却不是夫差。

…宛如和风过耳一般的声音。

香宝愣愣地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站在旁边的白衣男子。

在那双温和的眼睛里,香宝看到一个满身狼狈的自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怎么如此狼狈?”白衣的男子走上前,递上帕子。

香宝呆呆地接过帕子。

这场景…如那一日街头初见,那一个白衣的少年也是这样温和微笑着递上帕子…

“你…认得我?”香宝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他,轻声问。

“当然认得。”

“我是谁?”香宝看着他,心跳骤然加快。

灾难终于过去了吗?老天爷愿意放过她了?

“你是香宝啊…”白衣男子微笑。

你是香宝啊…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咒语一般,解开了香宝眼底的阴霾。

香宝眼里的死寂一点一点散去,蓦然焕发出生机。

“如今寡人让你如愿见到完好无损的美人,那么…”一直沉默的夫差忽然开口,打断了范蠡的话,“寡人的条件呢?”

“请大王明示。”范蠡转身,看向夫差。

“勾践已失半壁江山,如今只剩最后一击,以范大夫的才智,定能明白何人才是明主。”

“多谢大王抬爱,只是范蠡一向胸无大志,并无逐鹿天下之心,只愿保得一方太平便于愿已足。”范蠡浅笑道。

被范蠡拒绝,夫差不怒反笑,只是侧头看向香宝,眼中看不出是喜是怒。

“既然如此,寡人也不便勉强,请。”

范蠡行了一礼,看了香宝手中的帕子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