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他了。

不要了。

马车又开始摇晃起来,香宝闭着眼睛打旽。

“谢谢。”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

香宝当没听见。

“对不起…”

香宝还是当没听见。

“我真的不能没有范大哥…”她低泣。

香宝睁开眼睛,面对如此梨花带雨的美人,要是以前,香宝一定把她往摇钱树上想,现在她却没了那闲情逸致。

西施含泪看着香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暂时忘记你…所以,所以只要你们一见面我便会好担心,担心范大哥会忽然想起来你来…担心范大哥会不要我…”

“结果,他真的还是想起你了…”

她哀哀的哭。

香宝只是看着她哭,说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会死…没有范大哥我会死…”她忽然冷静下来看着香宝,面上表情有些奇怪。

香宝忽然想笑,她便真的笑了起来,然后缩了缩脖子,继续打旽。

如此几天,都相安无事。

车轮轧过有些沆沆洼洼的地面,马车摇晃得有些厉害起来,一阵寒风透过车窗的帘子吹进了马车,香宝瑟缩了一下,将大氅裹得更紧了一点。

好冷呀。

马车停了下来,香宝仍然懒懒地缩在原位,没有动弹。

车帘被掀开,香宝忍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抬头一看,是范蠡。

“大雪封了山,今天可能进不了城了。”范蠡掀开车帘,口中呵气成烟。

香宝仍然闭了眼睛半靠着坐垫,没有吱声。

不一会儿,西施下了马车,香宝仍然没有动,天气真的太冷了,她感觉自己只要一动,全身的骨头便都在哀叫,仿佛随时会散了架一般。

“下来烤烤火,会舒服一点。”范蠡小心地掀开车帘,不让风透进去。

香宝没有反对,因为她根本没有力气反对了。

无力地靠在他怀中,香宝不自主地偎进他怀里,汲取那一点温暖,由着他扶她下了马车。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可言了,全凭直觉。

感觉到他伸手将她肩上的大氅裹紧,香宝无意识地往他怀中更温暖的地方靠去。

是错觉吗?那一双温暖的大手爱怜地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很熟稔的动作,仿佛…回到了还未出征之前。

一阵温暖缓缓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香宝这才睁开一直都半眯着眼睛,范蠡已经将她扶到火堆前坐下了。

西施站在火堆的另一边,面色苍白一片。

史连正和侍卫们坐在另一个火堆旁边吃着干粮,喝着酒。

对于此时她要史连陪同护送,他竟然也没什么异议,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越王和夫人的话,就是命令。

而他,只听命令。

除了那一回,差点动手杀了他…因为恨她间接害死他的哥哥。

“喝点酒会舒服些。”范蠡低头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囊放在她手上。

香宝垂下眼帘,乖乖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她微微暖和了起来。

西施的面色愈发的苍白,香宝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委屈?被逼到走投无路那个…明明是她啊。

马队一路疾行,还是赶不及在天黑前走出山去。

雪差不多已经停了,可是地上的积雪却足足有半尺来厚。

看来今夜势必是要在这荒山野岭过夜了。

史连拿了备用的毛皮大氅分给众人之后,大家便清理了火堆附近的残雪,各自蜷缩着休息了。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马车动了一下,香宝睁开眼睛,看到西施走出了马车。

小解?

香宝等了一阵,没见她回来,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便也下了马车去寻她。

远远的,见她一个人立在崖边。

香宝皱了皱眉,走上前,“你在干什么?”

“别过来。”西施转过身,看着香宝,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么…范大哥说,他打算一到土城就带你走,还说要送我回家…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西施喃喃着,面色苍白似鬼。

她站在崖边,临风而立,仿佛随时就要纵身跃下一般。

“别傻了。”香宝淡淡地看着她,“范蠡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女人抛下国家大事,更何况,越国正面临亡国之祸。”

说完,连香宝自己都有点惊讶,她竟然如此的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西施哀哀地看着香宝,摇头,似哭似笑,“你不明白…他有多喜欢你…”

见她后退,香宝注意到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蓦然一惊,伸手便要去拉她。

西施挣扎,抬手一推,电光火石之间,香宝脚下一滑,直直地坠了下去…

脑中一片空白,香宝拼命抬手,想去抓住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抓住的东西。

老天保佑,总算让她紧紧揪住崖边的一棵大树,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姐姐的大氅却是掉了下去…

香宝慌忙伸手去抓,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大氅消失…

“香宝…香宝…”夷光颤抖的声音在崖上传来。

“我在这里…”香宝忙喊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夷光慌乱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远。

香宝屏住呼吸,崖上的声音却消息了。

她去搬救兵了?

小心翼翼地缓缓垂下头去,却看到脚下一片空悬黑暗,香宝心头猛地一跳,闭上眼睛再不敢看,死命地抓着那树干,冷汗从额头滑落,滴入无底的深渊。

好冷啊。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她的手已经渐渐开始麻木,失去了知觉。

头顶不时有积雪落下,打落在她的脸上,生生的疼。她死死地抱着那树干,半刻也不敢放松。脚下,是万丈深渊。稍一疏忽,那便是粉身碎骨。

她不能死…她答应过要照顾卫琴的…

她不能留下卫琴一个人…

可是,这濒死的感觉…好辛苦。

死死咬着唇,她攀着那树干,试着动了一下已经冻僵的双腿,只是轻微地一动,那树干却仿佛传来快要断裂的声音,香宝猛地一惊,再不敢乱动。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零零碎碎的小雪,香宝闭了闭干涩的双眼,不禁有些绝望,就算她能坚持下去又如何,树干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只要雪再稍稍大一点,积雪就会压断这树枝,纵然树枝不断,如果再没有来救她,再等下去,她也只是得到一个冻死的下场…

意识一点一点开始模糊,或者…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可以不用入吴,不用再面对西施的眼泪,不用再看范蠡进退两难地模样…

但,为什么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那温柔的液体缓解了她眼角周围已经冻僵的皮肤。

如果她就这样死在这里…谁也不会发现。

谁也不会发现…

“香宝!你在下面吗?”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崖上响起。

香宝微微一怔,有人发现她了?!她想大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在脸上肆虐,香宝困难地张着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崖上的声音又消失了,这一回,香宝真的彻底地绝望了。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莫非,她果然要命丧于此了么…

对不起,卫琴…

又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我知道那样有多难受…

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手缓缓松开,香宝等着堕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别怕,我来了。”

不可思议地,香定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是谁?

来人左手抱着香宝,右手紧紧攀着一根绳子,带着她慢慢往上攀爬。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香宝的脚终于又踏到地上了。

那人似乎也已经精疲力竭,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气,香宝无力地靠在他怀中,感觉到他十分激烈的心跳。

也是,将她从那么深的崖下带上来,他也该是累坏了。

这人不是范蠡,因为他的肩膀比之范蠡还显得稍稍有些单薄,是谁?香宝有些吃力地抬头,朦胧中,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庞,卫琴吗?

香宝晃了晃脑袋,不是…他没有卫琴漂亮,但却多了一份沉着…是谁?

脑袋越来越重,香宝终于失去了知觉。

好温暖呢…舒服地蹭了蹭,随即感觉到那温暖微微一僵,猛地绷紧了,呃…等等,这是什么?

香宝有些迷惑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靠着的,竟是一个光裸的胸膛?呃,这是什么状况?

有些吃力地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完了,她该不是已经被吃干抹净了吧…虽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就算是她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也应该在她清醒的时候,在她自愿的状态下吧…

“醒了。”冷冰冰的两个字,和记忆中那句将她从寒冷中解救出来“别怕,我来了”相差甚远…

那人缓缓将香宝扶起,让她靠着他坐好。

看清他的模样,香宝有些惊讶,救她的…竟然是史连。

香宝缓缓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皆完好无损,只是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裹在她身上了。想来也是,他救她上来时,她已经被冻得半死了吧,看来她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初让史连随她一同前往土城,除了要羞辱他之外,她是打定了主意准备途中随便扣他一个罪名,陷他于不义,以泄那一日他伤卫琴之仇。

只是…他竟然救了她?

为什么救她?香宝想问,张了张口,却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微微愣了一下,她抬头握住自己的脖子,想喊出点什么来,却发现仍是徒劳…

她…哑了?

一个清楚的认知让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竟然变成了哑巴!

“大雪封了路,晚上太过危险,等天一亮我就带你追上大队人马。”史连略有些冷漠地开口,拔了拔火堆,让它燃得更旺一些。

眼泪地涌出眼眶,偏偏连身体也动弹不得…香宝只能无力地靠着史连,任眼泪无声地滑落。

湿热的液体打落在她光裸的胸膛上,他愣了一下,终于发现她在哭。

“不准哭。”冷冷地,他开口。

呃?不准哭?哼!都已经那么凄惨了,为什么不准哭!偏哭!就哭!香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间接害死我大哥,我都没有杀你,哭什么!”史连不耐地皱眉。

香宝咬唇,红着眼睛瞪他,眼泪一点也不值钱地拼命往下掉。

史连微微皱眉,半晌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再休息一下,等天亮就带你追上大队人马。”

二、有口难言(上)

范蠡是被痛醒的,心口沉甸甸的痛。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香宝…死了。

从高高的悬崖上,堕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