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唯有身旁的火堆“哔哔剥剥”地燃着,他下意识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香宝…

他起身大步上前,在马车前站定。

小心翼翼地抬手掀开车帘的一角,没有如预想中见到熟悉的睡颜,只有西施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香宝呢?”

西施惶惶然睁开眼睛,咬住苍白的唇。

“我不知道。”

范蠡点点头,拉上车帘。

温和的面色在车帘拉上那一瞬间有了裂痕,这么晚了,她会在哪儿?

天亮了,积雪却仍然没有消融的迹象。

“范大夫,四处找过了,没有找到西施姑娘。”有人禀道。

范蠡的脸色又难看几分,“再找。”

“史将军也不见了,我想可能和西施姑娘在一起,不如我们先出山…”

“找不到她,谁都不用出去了。”范蠡开口,语气很淡。

坐在马车里的西施瞬间苍白了脸。

“范大哥…”身后,有人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范蠡回头,看向西施,“怎么了?”

“她…死了。”

温和的表情猛地冻结,“你说什么?”

“她为了救我,掉下悬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西施开口,“…我看着她掉下去的。”

“在哪儿。”

“什么?”

“在哪儿掉下去的?”

西施抬手,指向范蠡身后。

范蠡转身就走。

西施拉住她。

范蠡扯回自己的衣袖,回头看向西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清,西施猛地缩回手去。

“如果她死了,你会不会杀了我?”她问。

“不会。”

西施垂下头。

“我会杀了我自己。”范蠡淡淡说着,大步离开。

西施猛地抬头,面色死一般的灰,忙匆匆追了上去。

崖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范蠡纵身跳了下去。

气喘吁吁追到崖边的西施眼睁睁看着他跃下悬崖,伸出的手在冰凉的空气中形成一种凄凉的姿势。

…这样的毫不犹豫。

她死,你也死吗?

史连抱着香宝回到马车旁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懒懒地窝在史连怀里,香宝没有动弹。

“西施姑娘!”忽然有人高声叫道,“西施姑娘在这里!”

“史将军,您这是去哪儿了,范大夫都放下狠话,说找不着西施姑娘,大家谁都不用出这山了…”找了一夜的越兵小小声埋怨。

“范大夫呢?”史连问。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呢。”

“唉,那个不是一直跟着范大夫的姑娘吗?”忽然有人叫道。

史连抬头,看到西施正恍恍惚惚地走了过来。

“范大夫呢?”史连问她。

夷光痴痴地抬头,看到史连怀中的香宝时,猛地瞪大眼睛,全身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你…”

如果还有力气的话,香宝一定会笑,明明已经应该死在崖底尸骨无存的女子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有这样的表情应该份属正常吧。

“怎么?”史连看着颤抖着的西施,眼带寒意。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看到怀里的女子被困悬崖,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出手相救。

明明是她害死了哥哥…

“你…居然没死。”西施痴痴地看着香宝,似哭非笑。

二、有口难言(中)

“你…居然没死。”西施痴痴地看着香宝,似哭非笑。

她该死吗?香宝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女子,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在用别人的生命来成全自己的爱情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放了晴,薄薄的日光中,香宝忽然看到一个白衣的男子缓缓走向她,他的手上,拿着一件十分眼熟的大氅。

那是…姐姐做的大氅?!可是,不是已经掉下悬崖了吗?

范蠡走到史连身边,接过香宝,用大氅裹住,紧紧抱回自己怀中。他跃入悬崖的时候,发现崖边有绳子和向上攀爬的的痕迹,又在绳子下面不远处发现挂在树杈上的衣服,便料想她可能没事…

果然…

万幸…

香宝被抱走的那一瞬间,史连的手微微有些僵硬,随即转身面无表情地去牵自己的马。

香宝并没有看范蠡,她一直在看西施,从范蠡出现的那一瞬间起,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从惊喜、黯然…到寂灭。

“也罢也罢…”她径自喃喃的说着,仿佛被的抽去了魂魄的傀儡娃娃,“原来真的是命…”

范蠡转身看她,脸颊上犹带着一丝血痕,大概是跃下山崖时被刮伤的。

“当初我从崖下救了你,如今你宁可跳崖去寻她,也不愿看我一眼…”西施扯了扯嘴角,“你欠我的命,如今当你已经还了我。”

“是我活该,落得今天这步田地,西施之名…不要也罢,从今往后,我只是夷光,苎萝山下苎萝村的浣纱女夷光。”

“准备一辆马车,送西施姑娘回苎萝村。”范蠡交待下去。

西施侧头,看向范蠡怀中的香宝,忽尔浅浅微笑,“原来…真的没有人是因为没有谁而活不下去的。”

香宝没有开口,不是不想开口,而是她根本开不了口,昨夜醒来之后,她已经悄悄试了很多次,但…喉咙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是被冻伤了喉咙,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总之…看来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开口了。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了,西施坐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范蠡,他抱着香宝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抬手放下车帘,掩去了她唇边苍白的微笑。

范蠡,欠我的命,你还了。

可是,我的心却遗落在你的身上了,怎么办?

“驾!”

车夫扬鞭,马车向着和范蠡相反的方向而去。

车上的女子安静微笑。

初遇,她是无忧无虑的浣纱女,他是昏倒在溪边的白衣男子。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晨曦里,她在溪边浣纱,也是在这薄薄的日光里,她遇见他。

他昏倒在溪边。

村里的人都说不可思议,那一片悬崖,是夺命崖。坠崖者,从未有人生还过。

可是,他气息尚存。

醒来时,他已经失去了记忆,他是那样的依赖着她。

只是睡梦之中…他总是噩梦连连…总是在叫着一个名字。

他叫,香宝…

也许从一开始就,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管不住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变如此面目可憎,为了留住一个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人,而放弃善良,放弃尊严…

可是范大哥,即使没有我,你就真的能和香宝在一起吗?

别忘了,她即将背负着西施的名字入吴。

而且…那个女子,从来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她…

那一晚在悬崖,她告诉她,范大哥打算一到土城就带她离开…

可是香宝不信,她说,范蠡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女人抛下国家大事,更何况越国正面临亡国之祸。

她不信。

她不信呢。

呵呵,她怎么知道,范大哥你有多么喜欢她呢。

也许连范大哥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日在悬崖下救回他性命的,不是她夷光,而是香宝,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子。

昏迷之中,那个白衣男子没有一刻忘记她的存在。

他说,香宝,我一定不会死…我答应过,要回去娶你…

是因为答应了要回去娶她,所以他才没有死。

然而老天爷开了一个怎么样的玩笑,他忘记了自己可以用性命去疼惜的女子,而她…在执迷不悟中落今天这般下场。

有风吹起车窗的帘子,西施静静地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的银白世界,也许这个结果不算坏。

香宝没有死,真好。

看着西施的马车逐渐离去,范蠡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

“启程,今日务必进城。”

浑浑噩噩之中,香宝很冷,冷到不停地发抖。

然后,有人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紧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那个怀抱十分温暖,温暖到让她沉溺其中,再不想醒来。

四周都是黑暗…恍惚间,香宝见到了许多人。

有爹,有娘,有姐姐,还有卫琴…

恍惚间,有人在她耳边低喃。

香宝,香宝,香宝…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白痴。”一个低低地声音。

谁?是谁在骂她!

“最好留着你的命,我的帐还没算呢。”有人冷冷的嗤道。

香宝不理,继续昏睡。

“不要睡了,醒一醒。”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醒过来,好不好…”

“我买了桂花糕,醒来就有得吃了…”

“如果你醒了,我就借钱给你开歌舞坊,好不好…”

“开一家比留君醉还要大还要好的歌舞坊,好不好…”

“嗯,这样好了…如果你醒了,我就给你好多好多钱…不要你还…再也不骗你签卖身契了…”

“要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然后我赚好多好多钱给你花…我当天下第一有钱人,你就勉强做我的夫人,好不好…”

“虽然你说当夫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事情,可是如果我是天下第一有钱人,那你就是天下第一有钱人的夫人了呀…多风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