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早膳准备好了。”喜乐在门口轻唤。

香宝有些心神不定,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终于冲出了宫门。

“夫人!夫人!”喜乐一回头,见香宝不见了,不由得吓了一跳。

坐上马车,一直到城门口。踏下马车的时候,香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阳光下,卫琴身披铠甲,一袭红色的披风,站在战马旁。他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吴兵,说不出的威风。

“出发!”卫琴翻身上马,扬起如火的披风,大声吼道。

“是!”一呼百诺,众将士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戟,应声喝道。

长戟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送行的人群也因这气势而激动起来。烈日下,卫琴带领着人马逐渐远去,再没回头。

“卫琴这孩子,真不愧是要离之后。”香宝听到身后隐隐有人赞道。

很熟悉的声音,仔细分辨,竟然是伍子胥的声音。

“虎父无犬子啊。”有人附和道。

“嗯,不骄不躁,敢于请教,颇有大将之风。”伍子似是颇为舒心。

“这么说来,左司马大人去找过相国大人?”

“昨天夜里,那孩子来找老夫,难得他一个孤儿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还能如此谦逊有礼啊,他还向我请教了用兵之道呢。”伍子胥道,言下之意,对卫琴竟是十分赞许。

香宝微微弯唇。

“夫人,烈日当头,小心伤了胎气。”冷不丁地,一个黑影压来,挡住了头顶的阳光。

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香宝抬头,看入一双幽深的眼睛。

“谢谢。”将手覆在他的手上,香宝靠进他怀里。

“回宫吧。”

“嗯。”

九月,越国君臣入吴,朝贺伐齐必胜。

“越王和范大夫都来了耶…”

“啊,我见过范大夫,很俊俏的。”

“嘻嘻,你心动了吧。”

“听说…咱们的西施夫人原先是范大夫的未婚妻子,不知怎么就…”

香宝站在窗前,一手轻抚着日渐凸起的腹部,望着外面偶尔来去的宫人侍婢,微微出了神。

“住嘴!”喜乐上前,厉声制止了她们继续八卦。

虽然没有看到站在窗前的香宝,八卦的侍女们也还是悻悻地住了口,因为喜乐是贴身的侍女,其他侍女自然是比不上的。

香宝已经转身走出了房间,一路低着头,不自觉走到了莲花池旁,偶尔一阵风吹来,竟是带了些许的寒凉,池中的莲花大多已是破败。这季节转换何其之快,转眼间卫琴出征也快两个月了吧,也不知怎么样了。昨天夜里她又梦见卫琴了,他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梦里,她狠狠揪着他的耳朵,龇牙咧嘴地警告他要活着回来,她说,如果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嘴角弯得有些酸痛,眼睛也酸酸的,香宝低头,揉了揉眼睛。忽然感觉到腹内微微一颤,香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了抚凸起的腹部,仿佛能够感觉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身体里呼吸,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心里有些甜甜的,她…居然要当娘了。

呵呵呵,要当娘了…

夜里,睡到一半,香宝忽然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榻前竟然站着几道黑影。

“你们是谁?!”注意到守夜的侍女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香宝惊慌地坐起身。

那些黑影低低地笑。

“呀,看她的肚子!”刻意压低的狞笑声。

香宝一颤,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腹部。

“是夫差那个昏君的孽种吧…”讥讽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扬了扬手中明晃晃的长剑,他竟然直直地刺向香宝的腹部。

“不要!”香宝闭上眼睛,紧紧护住腹部,尖叫起来。

一道人影忽然从窗外掠进房间,剑光一闪,只听见一声惨叫。香宝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只胳膊掉在她身边,鲜血溅了她一脸。

香宝呆呆地低头,看到那只被斩下的手上还握着剑。

来人蒙着面,剑剑挥下,只斩手,不杀人。于是房间里立刻惨叫连连,惨叫声音终于惊动了门外的侍卫,门被撞开。

“夫人!夫人!”喜乐跟在后面冲了进来,在看到房间里的惨状后,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昏厥。

满地都是被斩了双臂的黑衣人,他们在地上翻滚,哀号,却还活着。

蒙面的男子见有人进来,飞身掠向来时的窗口,香宝愣愣地看着他。他忽然回头看了香宝一眼。看到他的眼睛,香宝呆了呆,是他…

范蠡?他怎么会刚好在这里?

刺客事件惊动了夫差,原本在宫中设宴款待越国君臣的他,连夜赶到了馆娃宫。

“大王,一定是越人!这样巧他们刚入吴,这里便出了事!”

远远的,香宝听到伍子胥的声音,再联想刚刚范蠡的出现,香宝忽然想明白了。

一石二鸟,真毒。

伍子胥借着越王入吴的时机,派出刺客来,即除了她这祸水和腹中妖孽,又嫁祸了越国。

但是…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笑,香宝看向开着的窗,只可惜还是越王技高一筹,早就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派出范蠡来解决这件事吧。

不杀人,只斩手,留下活口,连嫁祸都不行,真是高明呀。

夫差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伍子胥,大步走进房间,看到香宝好好地坐在榻上,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伍子胥却在见到满屋子没了手的杀手之后,闭了嘴。

香宝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沾着被溅到的血,她面对着满屋子的无手人笑得不可遏制。喜乐本来就被吓得不清,又见夫人忽然笑得诡异,更加害怕了。夫人她…莫不是疯了?

夫差略一皱眉,大步走到香宝身边,对脚下那些惨叫哀号的人都视而不见。拎起香宝身旁那只血迹斑斑的断手,如垃圾一般丢在地上,夫差抬袖拭去香宝脸上的血渍,“不要笑了。”

香宝止了笑,仰头看看他,一头裁进了他怀里。

抱住失去意识的香宝,夫差看向愣在一旁的喜乐,“去找医师。”

“诶?是!”喜乐愣了一下,忙转身跑了出去。

因为刺客夜袭馆娃宫,史连接到命令,带了侍卫赶去,刚到馆娃宫门口,史连便注意到一个人影从墙内掠了出来。

“谁!站住!”史连大喝一声,持剑追上了去。

“是我。”范蠡压低了声音道。

史连微微一愣,收了剑,随即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范蠡没有回答他。

“你太鲁莽了,这个时候竟然在这里出现,想害死她吗?”史连声音微沉,随即一惊,“莫非…你就是刺客?”

“不是,不清楚是哪边派出的人,你进去看看吧。”范蠡说着,转身隐入黑暗中之中。

史连只得握了剑,进了馆娃宫,在看清房间里的惨状后,史连也略略一惊。

“还愣着干什么,把房间打扫干净。”夫差淡淡吩咐。

“这些人…”

“拖下去,一个一个凌迟,直到他们说出主谋是谁。”

“是。”史连低头领命。

站在一旁的伍子胥微微变了脸色。

趁着月色,范蠡回到了住处。

“范大夫。”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范蠡转身,看到勾践正坐在园中。

“来陪寡人喝杯酒。”勾践指了指石桌上的酒杯。

范蠡走到他面前。

“这么晚,范大夫去哪儿了?”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勾践似是漫不经心地道。

范蠡未语,只是坐下饮酒。

“见到她了?”勾践饮了一口酒,笑道,“这个时候去见她,着实不像范大夫的作风。”

“馆娃宫里的刺客,可是君上派出的?”范蠡忽然抬头,看向勾践,一贯温和的眼睛亮得有些刺目。

勾践微怔,“刺客?”

“嗯。”范蠡垂下眼帘,“我想也不会是君上,所以留了活口给夫差。”

勾践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这是威胁吗?如果刺客真的是他派出的,那他出手制止,又留下活口,岂非陷他于绝境?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勾践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范大夫果然机智,此举明显是有人蓄意要嫁祸越国,嫁祸寡人,如今留下活口,岂不妙哉?”

范蠡微微一怔,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香宝她…会不会也这样想?

“夜已深,范大夫早些歇息吧,这吴国非久留之地,既然已经将诚意送到,我们尽快返越吧。”说着,勾践转身回房。

月色下,一袭白袍的男子久久地坐着。只是想看她一眼,他去馆娃宫,只是想去看她一眼而已…

想起那些刺客,他眸色更寒,如果他不曾去看她,那些刺客岂不得了手…可是,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是他亲手将她陷于险地的。

醒来的时候,香宝第一个反应是摸肚子。

“夫人醒了?”守了一天,见香宝终于醒了,喜乐高兴极了。

“孩子…”

“孩子没事。”喜乐忙道。

香宝吁了一口气。

之后的日子里,夫差忽然忙碌起来,勾践范蠡一行人也回了越国。

因为刺客夜袭事件,夫差命史连带兵保护馆娃宫,此举又引得伍子胥十分不满,但他的意见被夫差一如既往地无视了。

史连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夫差让他带兵保护馆娃宫,他便真的一动不动地守在馆娃宫门前,像一樽门神。

“史将军,夫人叫你。”喜乐第N次来传话。

史连冷冰冰地绷着脸不说话,喜乐暗暗叫苦,这位将军冷得都快冻死人了,夫人让她来了好几回了,他说不理人就是不理人,完全当她不存在。

见喜乐又垂头丧气地回来,香宝哼了哼,裹了一件袍子,亲自上阵。

“史将军…”捏着鼻子,香宝站在史连身后。

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史连侧头瞥了她一眼,“夫人,注意你的身份。”

“咦,我有身份吗?”香宝眨了眨眼睛,万分无辜,“那我叫人传你,你干嘛不理我?”

“夫人有什么事?”忍了又忍,史连道。

“诶,反正你站在这里也是无聊,不如教我认字吧。”香宝笑眯眯地道。

“史连的任务是保护夫人。”

见他一脸公事公办的死样子,香宝翻了个白眼,“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天冷,夫人请回吧。”眉头微皱,史连道。

“唉,不识字真可怜呐…被人看不起…”香宝咕哝。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史连看了看裹得像颗球,肚子上还顶着一个球的女人,她正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

坐在书案前,史连认命地提笔写了两个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干什么要被她的可怜相打动,竟然真的傻兮兮地坐在这里教她认字。

香宝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呆了呆,随即撇嘴道,“真没创意,这不是我的名字嘛,能不能换个有深度点的?”

干什么教人家认字都要先教名字,哼!

额前青筋隐隐跳动,史连闭了闭眼睛,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西、施?”站在一旁的喜乐指着那两个字,念道。

史连写的,是香宝。听到喜乐的话,他暗自心惊,面无表情地将那两个字划掉,他又重写了几个字上去。

“这是什么字,好面熟的样子呀?”香宝看了看,问道。

“馆娃宫。”史连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原来是自己宫殿的名字,难怪如此面熟呀!香宝傻笑。

又教了几个字,香宝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史连正低头写字,头一抬,便见正主儿站在一边,头一点一点的,竟在打瞌睡。

“呃,夫人大概昨夜没睡好…”喜乐忙帮着解释。

“白痴。”一脸嫌弃地看了眼站着也能睡的香宝姑娘,史连起身走出门去。

留下喜乐一个人清醒无比地站在原地,嘴角抽搐连连,回头看看她的夫人,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液体。汗了一下,喜乐上前去扶着她那睡得摇摇晃晃的夫人,“夫人,回榻上去躺下睡吧。”

这一睡,就睡到天黑。

睁开眼睛的时候,香宝正趴在夫差怀里,他一手支着下巴,正看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醒了?”见香宝睁开眼睛,他扬了扬眉,“睡得可真沉呐。”

枕着他的手,香宝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