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知道陶朱公… ”霍水笑了起来,“那个春秋时的第一有钱人,商人的祖师爷爷。

“若论钱,这一位可不比那陶朱公差。”翻了个白眼,小吴又一脸花痴地道,“听说长得还特帅…”

“真的假的?”

“你以为啊,要不是因为跟馆长有交情,他才不来呢。”

“哈哈,说得好像跟你很熟一样。”

“切,说不定上辈子我还是西施呢。”小吴捧着脸,笑眯眯地流口水,“那他一定就是范蠡了,我的陶朱公呀,…”

“还有个吴王隔在中间呢。”霍水笑着浇地冷水。

“哎呀呀…红颜薄命呀…”小吴拿抹布当手绢,摆了个忧伤的POSE 。

霍水抱着拖把,笑得直打颤。

刚刚把拖把、抹布放回原处,小吴就扯着霍水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哎哎,樱子带着他们过来了。

“从这里进去,便是新馆西部主展区和东部次展区,其展示面积共有3600平方米,分布着各具特色的大小展厅32间,展品上起远古时代,下至明清及现代,多为历代佳作和精品。”解说员樱子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那丫头倒一点都不怯场。”小吴撇了撇嘴角,有点酸酸地道。

“如果说她上辈子是西施,我倒有几分相信。”霍水捏了捏小吴的腰,继续刺激她。

小吴不依地反拧了她一把:“哼,她啊,妲己还差不多!”

“展区里设有‘吴地遗珍’、‘吴塔国宝’、‘吴中风雅’和‘吴门书画’这四个富有苏州地方特色的常设展览系统…”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成了八卦的中心,樱子继续微笑着解说。

“姐姐…”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正在八卦中的霍水感觉自己的裙角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一个小不点儿正仰着脑袋看她,眼睛还忽闪忽闪的。

“呃,小朋友,你妈妈呢?”霍水蹲下身,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小不点咧着没牙的嘴冲她笑,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霍水抱起她,回头对小吴道:“我带她去找她妈妈,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小吴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抱着小不点挤进人群,霍水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她妈妈。

“这只两千多年前的吴王夫差盉,是新馆开幕特地从上海博物馆借来的珍贵文物。”樱子正示意大家看一件春秋时代的文物,“吴王夫差是春秋末期吴国的君王,他共在位二十二年,被越王勾践灭国后自杀身亡。迄今为止发现的吴王夫差遗物仅有20 余件,且其中大多是戈、剑一类的兵器,这只青铜盉是吴王夫差遗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青铜酒器。而且,是为一个女子而造。”

霍水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它高约27.8 厘米,口径11.7厘米,腹径24.9厘米,造型古朴典雅,在春秋晚期的青锐器中属上乘之作。”樱子详细地解说着,复又笑道,“大家可以仔细看看,盉的肩上有一周铭文依然清晰可见,上面刻着‘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的字样。”

霍水不自觉地伸着脑袋去看…

忽然,砰的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连带着解说员樱子也稍稍愣了愣,随即忙掩饰了过去。

“姐姐痛痛…”小不点肥嘟嘟的小手轻轻揉了揉霍水在玻璃罩子上撞出红印的前额。

众目睽睽之下,霍水红了脸,她忘记文物外面有防护罩了…

“咳…‘王夫差’即‘吴王夫差’,‘吴金’是指最好最珍贵的金属。这段铭文的大意是吴王夫差用诸侯敬献的珍贵青铜,为一位女子铸造了这个盉。”樱子忙笑着打圆场,“比较受人关注的是,铭文中这位‘女子’究竟是谁。经考古发现,青铜器在春秋时期为上层贵族所独有,吴王夫差为一个女子铸造铜器,这女子应该是其母亲、妻子或者女儿,但身为贵族,她们都有名有姓或有封号,铭文中也会标明,这一点,在所有出土的青铜器上无一例外。但这件吴王夫差盉上却未标明该女子的姓名,所以这女子究竟是谁,也就成了一个谜…”

“是西施吧。”有游客插嘴。

“‘西施’之说在先秦诸子的著作里已经出现过,也就是说在春秋的吴越时期之前就已经有这个名字了。也许‘西施’只是古代对美人的艳称,而非专指某一个人,就如《乐府诗集》中多次出现的‘罗敷’一样。”樱子笑道,“我们可以这样推论,在历史上吴越交战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并不叫西施,只是因为容貌美丽而被冠以西施之名。”

隔着橱窗,霍水呆呆地看着盉上的铭文,那些字迹清晰可辨。

“姐姐…”小不点儿扭了扭,“我要嘘嘘…”

霍水还在发呆。

“我…要嘘嘘…”嘴角抽了抽,小不点快哭了。

“啊?”霍水低头看向怀里粉嘟嘟的小家伙。

“我好了。”小不点哼哼。

霍水感觉到自己的裙子在滴水…

大庭广众的…大家不会以为是她…

“妈妈…”小不点扭了扭,伸出小手乐颠颠地喊道。

“安安!”一个卷发女郎急急地跑到了过来,从霍水怀里抱走了小不点。

手上一空,罪魁祸首顺利逃逸,还趴在妈妈的肩上冲她挥着小手说“拜拜”。

独留霍水一人在原地,慢慢石化…湿漉漉的裙子还在滴水…

风一吹,拔凉拔凉的。

她的脸…黑了。

“你还好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宛如轻风过耳。

霍水愣愣地侧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他拿在手里的外套已经围在了她的腰间。

“谢谢!”霍水憋红了脸,忙道。

“你叫什么?”他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十分地好看。

“霍水,你呢?”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温暖干燥的手。

祸水?

“陶朱。”他微笑。

“啊?你就是那个有钱人?”霍水眨了眨眼睛,随即掩嘴轻呼。

那男子蓦然笑了起来:“嗯,是啊,我就是那个有钱人。”

展厅的橱窗里,吴王夫差盉在人们好奇的视线里沉默。

它就那样存在了两千多年,并且,还会一直存在下去。

故事就是故事,故事不是历史。

历史上,吴王夫差,只是一个忠佞不分、误杀忠臣的昏君,并且,他为此付出了亡国的代价。

(全文完)

 

 

 

番外 卫琴莲心

虽然讨厌莲心的苦,可是很喜欢你放入我口中那莲子的味道…虽然讨厌这个人世,讨厌那样悲惨地活着,可是…我很喜欢你,有胖丫头的地方…这个人世…

——卫琴

满目血红!血红!血红!红得如火一般仿佛要燃烧起来…

“娘!娘!…”小男孩满身血迹,跪倒在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身旁。

那妇人圆瞪着双眼,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是要吩咐交待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要离判国,尔等族人代为受死吧!”为首的一名络腮胡子挥了挥手中染血的大刀,大声斥道。

爹爹判国?!小男孩涕泪齐流,“不可能,爹爹不会判国!爹爹不会判国!”他昂着头,扯着嗓子哭喊着。

又一刀挥下,那妇人抽搐了一下,咽了气。

“娘…”撕心裂肺地尖声蓦然响起,惊起庭院里的飞鸟。

“还不跑,想等老子砍了你不成?”那络腮胡子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斥道。

微微迟疑了一下,小男孩拔腿便跑。

“莫离兄,如今为你留了后,总该对得起你了。”身后,听得那络腮胡子竟然低低地叹息道,顾不得心里面疑虑,小男孩跑得一刻不敢停歇…跑…跑…

黑暗中,卫琴猛地睁开双眼,额间汗水涔涔,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自从香宝在身边,那梦魇便不曾再出现了呢…

起身走出营帐,夜已经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下雾,浓得散不开。

一路北征,天气越来越寒凉,吴越大概还是秋天,只是这一路涉水行来,却仿佛隔了一个季度。

透过冰凉的雾气,可看得天幕上隐约那一轮弯月惨白得宛若人骨一般。

三个月,一路行军,几场零星的战役,现在已在齐国都城临淄之外三里扎营,不过是杀人而已,对卫琴而言,已然习惯,血的味道,在他眼中,似已与水没有什么区别了。

抬头望了望远处,齐国的都城在浓雾中几乎看不见,齐国的国主现在定然是睡不安寝吧,一路攻陷了几座城池,现在兵临城下,定是人人自危。卫琴扬了扬唇,被雾气裹得有些冰凉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项上的那一枚奇怪的十字形饰品,那是香宝送他的。

他的…姐姐…

指骨握得微微有些发白,卫琴狠狠握紧了拳头。

斗兽场外,她狠狠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她为他落泪,她紧紧地抱着他,她告诉他“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以命相搏”…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讲…

十岁之后,他几乎是靠着杀人来养活自己…判国逆贼之子,这样一个耻辱的记号一直都跟着他,让他无法在吴国生存。虽然到后来一切澄清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爹爹非但未判国,更是吴国的大功臣…只为刺杀一个名叫庆忌的人,那个阻碍了阖闾王位的人…

只是那时的他,已飘流到越国,要离究竟是怎样的人,于他来讲…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可以为了他的英雄之名,弃他们母子于不顾,甚至是牺牲他们,他便也只能当那个爹爹真的判了国,真的死了…虽然最后他真的还是自刎于金殿之上,说什么“我杀庆忌,是为了吴国的安宁,并非贪图富贵”…

呵呵,果然全了他的英雄之名…

而他呢?在那个斗兽场上,靠着别人的鲜血活了下去…要离的儿子,直到遇见她。

只是…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回…市集上那么样多的人,他却独独偷了她的钱袋,是因为…他早知道留君醉的红牌莫离姑娘,还有那个胖侍女香宝…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手臂上那只有要离后人才有的特殊纹身,是他们姐弟关系的证据…

卫琴抬手,轻轻拂起衣袖,左臂上那一道纹身已经被一道道丑陋至极的伤疤盖住,全然看不见了。

看不见…真好。

明日一战之后,他便可返吴了呢,如此一想,身上那沉重的铁甲似乎也没有那么寒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中隐隐带着些悲切思念,悠扬着久久不散。

听着那笛声,卫琴心里微微一颤,入吴之前与香宝在小屋自在无忧的情景不由得在脑中浮现…最后一幕,那漫天的白雪…莫离道出了隐藏于他心中那卑劣的真相…香宝,是他的姐姐…那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将手中冰寒的剑直直地刺入他的胸中,他倒在血地之中…香宝的眼泪…

哀凄的笛声如泣如诉,卫琴猛地摇头挥去往昔的记忆,随即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是第一次带兵,但亦明白在军中吹奏如此哀凄的笛声,无疑会影响军心!一路寻着那悠扬欲断人肠的笛声,卫琴在距离营帐约百米开外的一处土坡旁见到了那吹笛之人,是个少年,很是面生,竟是没有见过的,想来应该是下等兵役之类。

“将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吹笛的少年慌忙站起身,单膝下跪行礼。

“这是什么曲子?”卫琴抬手让他起身,淡问。

“离歌。”那少年有些拘谨地站在卫琴身旁,低头道。

“离歌…”卫琴微微有些闪神,“是有思念的人么?”

“嗯。”那少年有些含糊地轻应,似是有些害羞。

“是怎样的人?”看着他羞涩的模样,卫琴不自觉地又道。

“老家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些胖,还挺笨,呵呵…”那少年说着,没了拘谨,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带着甜,“我要出征的时候,她哭得丑极了,非要我答应她回去就娶她…呵…”

卫琴心里微微一恸,想起了那个曾是胖胖的女孩,那个总是带着七分慵懒,三分狡黠的女孩,“你答应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嗯,看她哭得那么丑,真是没有办法…”少年笑容微微淡了些,“只是…能不能回去,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以后不要在军中吹笛了,影响军心。”没有再与他继续那个话题,卫琴道。

“是,将军。”少年忙低头应道,“是属下疏忽了。”

“回营去休息吧,明日有场硬仗,想要活着回去,就要做好赢的准备。”卫琴开口,颇有些将军的威严。

“是。”那少年眼睛微微一亮,有些开心地大声应道,随后便转身依命先行离开。

望着他有些轻快的背影渐渐消逝在雾气之中,卫琴抿了抿唇,竟是隐隐有些嫉妒。那少年期盼着打胜战,期盼着凯旋,期盼着早日回去见到许下婚约的女孩,只是他呢?他是为了什么才来这战场的?

他的那个胖丫头…会期盼着他回去吗?

“报!”前方突然有人大声疾呼。

“近前来讲。”张了张口,卫琴道。似是仍是有些不习惯如此命令的口吻。

“是。”那人走近了些,低头着,隔着朦胧的雾气,看不清他的脸。

“何事?”卫琴问道。

“齐国趁夜来袭,烧毁我军粮草,前方士兵因连日行军征战皆疲累不堪,难以应战…”那人急急地道。

闻言,卫琴微微皱眉,趁夜来袭?

正在怔忡间,那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翻身一跃而起,挥着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扑向了卫琴。

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