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禁卫突然齐动,她也夹在中间,飞身过去就将怀麟与他身边的两个人隔开,把他一把拉到了禁卫当中。

朝堂上一阵骚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怀麟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着对面的徐仙道:“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了。”

得他这句话,怀玉心里更紧,看着禁卫将那两个内侍制服,忍不住抬头问:“陛下,君上到底在何处?”

身子微微一僵,李怀麟回头看她,认真又缓慢地打量了她一圈儿,然后垂眸道:“在御书房,只是…有很多人看着他,怕是没朕这么好救。”

也就是说江玄瑾还活着。

心里一直吊着的巨石“嘭”地落地,怀玉轻吸一口气,捂着胸口道:“还在就好,还有机会救就好。”

“走。”她低声提醒徐仙。

徐仙回神,朝皇帝一拱手,便带着禁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朕也去。”李怀麟急忙跟上。怀玉自然也不落后,满朝的文武大多数人茫然不解,有稍微知道些情况的,也没敢跟去看。

黑云压宫,秋风萧瑟,怀玉一行人刚过景崇门就迎上了大批护卫,他们不由分说地就冲上来动手,徐仙见状,立马领着禁卫还击,将陛下护得紧紧的。

李怀麟脸色不太好看,像是有些害怕,怀玉站在他身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安慰他:“别担心。有徐将军在,没人能伤得了您。”

又是这温柔非常的声音,李怀麟怔愣片刻,低笑道:“君夫人真适合给人当姐姐。”

那是只适合给你当姐姐,给别人当姐姐,怕是会凶死个人。

怀玉心里腹诽,又冲他笑了笑,继续看向前头的战况。

刀剑拼杀,血溅满了宫墙,惊呼惨叫声不断。这一路来拦截的人甚多,到后来,他们每走一步都能踩着一具尸体。

饶是见惯了杀戮,李怀玉也有点于心不忍。捂着嘴问徐仙:“必须杀过去?”

徐仙很无奈:“这些人一直在不要命地冲上来,若是不杀,怕是护不住陛下。”

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怀玉忍不住连连干呕,徐仙担忧地看着她,她却摆了摆手:“不用管我,继续走,离御书房不远了。”

已经看得见御书房的大殿,只是,那前头站着的人很多,与他们这边带着的禁卫不分伯仲。

“让埋伏的人准备支援。”徐仙低声吩咐。

身边的人领命而去。

两方兵力对峙,御书房四周都站满了人,场面极为壮观。若是不知道情况的,怕是要以为谁在逼宫造反。

李怀麟被人护到了队伍中央,怀玉提着长剑站去前头,等双方人马一交锋,就逮着空子朝御书房里冲。

“您慢些!”同样穿着禁卫服饰的就梧吓得连忙跟上。

挥剑隔开旁边砍来的刀,怀玉眼里只有御书房那扇门,四周战况如何她都不关心,就想快点见到他。

有她带头,背后的禁卫攻势凶猛,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御书房门前撕开一道口子,掩护她先进了门。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李怀玉急急地喊了一声:“江…”

玠。

一道寒光落在她喉间。将后面这个字生生地冻在了她喉咙里。

怀玉愕然抬头,就看见一袭青珀色的长袍被门外的风吹得扬起。

玉冠端正,神色从容不乱,江玄瑾一双染墨似的眼睨着她,他身上没有枷锁,背后也没人押着,就这么平静地站着,手里三尺青锋凛凛泛光。

背后的杀戮声好像顿时都消失了,怀玉茫然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叫他们住手。”江玄瑾冷声道。

怀玉没能回过神,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江玄瑾会拿剑指着她?他向来最心疼她的,走路撞着桌角他都替她揉药酒。又怎么会…

青锋进了一寸,喉间一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去。

“我让你叫他们住手。”他沉着眼,语气里陡然带了杀意。

第58章 你骗我

“江玄瑾,你干什么!”

后头跟着的就梧见状,怒喝一声,上来就想挑了他的剑。

然而江玄瑾反应极快,伸手拉了李怀玉过去,将她身子一转,反扣在怀里,长剑又横上她的脖颈。

就梧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外头的打斗声一点点小了下去,徐仙和云岚清好像都在喊叫着什么,四周的人渐渐都停了动作,怔愣地朝这边看过来。

怀玉靠在他怀里,像无数次被他从背后拥着一样,抵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但这次,她浑身发凉,从喉咙一路凉到指尖,一双眼睁得很大,眼里完全没有焦距。

“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极轻地问,“想杀我?”

江玄瑾冷笑了一声,抵着她的剑半点没松。

这行为就已经是个回答了,怀玉忍不住笑出声,眼眶却也红了:“为什么啊?”

她这么担心他,拼了命地想来救他,没怕过死,也没怕过闹得天翻地覆,可独独没有想过,打开这扇门迎来的会是他的剑。

她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君上,住手啊!”徐仙冲上来,震惊地看着这场面,慌忙喊了一声。

江玄瑾面带讥诮,冷声道:“让你们的人放了兵器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一听这个词,云岚清和韩霄都飞快地反应了过来,扫一眼四周的情形,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中计了!

私调禁卫军,当朝挟持君上,围困御书房,这些行为等同造反。

“不!”李怀玉摇头,轻吸一口气,抬头去找方才还在外头的李怀麟。

怀麟知道的,他们不是造反,他在朝堂上都感谢了徐仙,分明是被困,需要他们救驾,他知道的。

可是,这一眼看出去,怀麟已经站在离他们很远很远的护卫之中,神色冷冽,似乎没有任何话要说。

怀玉一怔。

“不必再挣扎。”她背后的人淡淡地道,“你逃不掉了。”

徐仙等人看着李怀玉脖间的血,纷纷都放下了手里的刀剑,被后头冲上来的护卫押得跪倒在地。就梧在旁边还想救她,一双眼里满是心疼和气愤,可他一动,江玄瑾的剑逼得就更紧。他只能僵硬地站着,然后被后头的护卫一脚踢在膝盖窝,狠狠地跪了下去。

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怀玉几乎要不能呼吸,梗着喉咙里的东西,一字一句地问他:“不是说…喜欢吗?”

不是说会相信她吗?

不是说…伊人珍贵如厮,当护手里心上,生莫敢忘吗?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喜欢?”

轻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江玄瑾面无表情,眼里满是嘲讽。

“微臣如何敢喜欢殿下?”

殿下。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依旧还带着缭绕的佛香和鹤顶红的气味。

时光好像根本没有流动,现在好像还是三月二十七,宜丧葬的好日子,他把毒酒换成了长剑,又要送她下黄泉。

身子一抖,怀玉慢慢扭头,任由脖子被他的剑割开皮肉,血不断地往下流,也把脸朝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山石竹林。”江玄瑾微微皱眉。“我也在那石屏之后。”

沙沙响动的竹子能掩盖她的人的呼吸,自然也能掩盖他的。他把她与柳云烈的对话,全都听进了耳里。

——我一开始接近他,还想过杀了他呢。

回忆起自己那日说过的话,怀玉的脸上的血色消失了个干净。

“你能再信我一次吗?”她伸手缓缓抓住他的衣袖。

江玄瑾轻笑,眼里半分感情也没有:“我信过你很多次了。”

然后发现,每一次都信错了,她从头到尾都一直在骗他,什么喜欢他,什么想跟他在一起,她最开始就是想杀了他的,一路逢场作戏,就是为了利用他替她翻案。

丹阳长公主,柳云烈说得没错,这个人心机深沉又心狠手辣,哪怕是死,也留了后招来对付他。

他差点就一败涂地。

止不住地低笑,江玄瑾问她:“你看着我一步步踏进你的陷阱,看着我对你动心,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舒坦?”

昔日杀了她的人,如今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像个傻子一样毫无察觉。这样的报仇方式,想想都觉得痛快啊。

诛命哪能比得过诛心呢?

“不是。”怀玉摇头想解释,可外头突然涌来了极多的护卫,不由分说地押了徐仙等人就想走。

“等等!”她慌了,“江玠,他们都是来救你的,你不能这样对他们!”

救他?江玄瑾道:“本君一直在御书房里好端端的,何须人来救?事到如今,殿下还要撒谎吗?”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这一回,是你亲手把你身边的人,都送上了黄泉。”

呼吸一窒,怀玉心头大痛,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带着哭腔道:“你有什么冲我来也好,他们当真只是为了帮我救你!”

“我不信。”江玄瑾平静地朝她吐了这三个字。

怀玉气得伸手就想打他,手扬到一半。却被他伸手抓住。

“殿下!”后头的就梧挣扎着没肯走,看着她的动作,惊喝了一声。

她这一动,脖子上的伤口更长,简直是触目惊心。

听见他的声音,江玄瑾侧头过来看了一眼,眼里冰霜结得更深:“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人都帮她护她,飞云宫的面首啊,十几个人呢,每一个人都给她侍过寝,都是她的人。

“你可真厉害。”他道。

怀玉又哭又跺脚,急狠了抓过他的长剑,手被划破也不管,沙哑着声音朝他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如你的愿,你放了他们!”

说完,捏着剑就往脖子上狠狠一抹——

江玄瑾瞳孔紧缩,强硬地掰开长剑,伸手捂上她的咽喉。

一剑下去,鲜血淋漓。

“君上!”旁边的乘虚红着眼低喝。

长剑落地,“哐啷”一声响,江玄瑾捏着被划伤的手,退后两步道:“把她捆起来。”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嘴也塞上。”

“是。”旁边的护卫应声上来。

怀玉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外头被押走的那群人,又最后看了江玄瑾一眼。

感情这东西,哪是说动就能动的?一动情,所有柔软的地方就都呈露到了他面前,只要他一剑刺过来,她就会痛不欲生。

二嫂说得没错,要是没那么喜欢,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丹阳想得很明白,所以二十多年来,从没被人伤过心。可她现在怎么就跟疯了似的,胆子大到跟仇人谈情说爱呢?

瞧瞧,下场有多凄惨?

紫阳君就是紫阳君,心怀家国天下,为人刚正不阿,与她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不是同一条路上的。

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不再看他,怀玉垂眸,任由护卫押着她往外走,心口像是破了个巨大的窟窿,凌冽的秋风全往里头灌,灌得人遍体生寒。

李怀麟站在御书房外头的广场上,被护卫紧紧护着。旁边的禁卫跪了一地,怀玉走过去的时候,停下来示意旁边的人把她嘴里塞着的东西拿掉。

乘虚犹豫片刻,取了她嘴里塞着的布团。

怀玉看向那头问:“怀麟,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别开目光不敢看她,李怀麟没有吭声,微微忽闪的眼睫泄露了他的心虚。

于是怀玉就明白了,轻轻点头,似笑非笑地道:“皇姐教你的手段,你终于会用了。”

只是,第一个来尝的,竟也是她。

收回目光,她挺直脊背,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让乘虚继续把她嘴塞住,然后往前走。

可就梧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她满脸茫然,眼里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碎得稀烂。

“殿下。”他皱眉朝她喊,“您还有我们,我们是永远不会背叛您的!”

李怀玉听不见,她怔愣地数着脚下的青石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会不会马上就梦醒了?梦醒了之后,她还在飞云宫,父皇仍旧慈祥地抱着怀麟冲她笑,怀麟也依旧用那甜甜的声音喊:“皇姐最好!”

窗外的暖阳照进来,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她有父皇,有皇弟,一切都好好的。

能醒吗?她要受不住了…

“殿下!”有人惊呼一声。

怀玉再没力气回应,两眼一黑,终于是昏了过去。

大兴八年八月二十五,丹阳余党调动三万禁军当朝谋反,挟持陛下于御书房。幸得紫阳君援兵赶到,圣驾无碍,余党尽数关进死牢。

百姓们听见消息,依旧议论纷纷。

“这长公主,死了这么久了,她的人都还作妖呢?”

“就该一网打尽,管他什么功臣不功臣的,瞧瞧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君上这回又立了大功啊,朝廷里就该多些他这样的好官!”

陆景行站在沧海遗珠阁门口,白着脸听着外头的话,捏了扇子就往外走。

寻常人进不去的死牢,他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多等了两个时辰,等前来审问的官员都走干净了,他才跟在狱卒身后进去。

牢房里阴暗潮湿,死牢这一片阴气犹重,他走到最里头那一间,看见那靠着栅栏坐着的人,轻唤一声:“怀玉。”

李怀玉披散着头发。穿了一身囚服,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闻声回头,她轻笑:“我就猜你会来。”

看着她这白得跟纸一样的嘴唇,陆景行皱紧了眉,蹲下来抓着她身侧的栅栏,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脸。

“是不是瞧着挺惨的?”怀玉笑嘻嘻地道,“难得你不挤兑我,眼神里还满是心疼。”

“难过吗?”他问她。

笑意一僵,怀玉垂眸:“你会不会安慰人?我对你笑,你就该对我笑,说这些话,我是会哭的。”

陆景行伸手就递了手帕给她。

喉咙一紧,怀玉哑声道:“我哭起来很厉害的。”

“我知道。”陆景行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

心里的酸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涌,怀玉咬牙,额头抵着栅栏,像只受伤的小兽。止不住地呜咽。

“我害了徐仙他们!”

就因为她担心江玄瑾,害了这么多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借着白四小姐的身子活过来,他们至少都还活得好好的,不会像现在…

“谁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陆景行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擦着脸,“决定是大家一起做的,不怪你。”

“怎么可能不怪我!”怀玉低喝,一拳砸在了栅栏上,“要不是我,大家都压根不会进宫!”

陆景行一顿,伸手把她的拳头拉过来,皱眉看着上头砸出来的伤口,摸了摸袖袋,颓然地道:“祖宗,我没有带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