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乘虚皱眉,抬眼看了看,突然发现夫人几乎是半搂半抱地扶着主子在走,而他家武功高强且向来喜欢逞强的主子,直接将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压在了夫人身上。

乘虚:“…”

“很疼?”李怀玉撇嘴问。

江玄瑾轻哼一声,没有搭理她,但脸色苍白,额上还有汗,怎么看也不太轻松。

怀玉忍不住嘀咕:“你家老头子下手怎么比白德重还狠呐?我不争气,白德重打我也就算了,你这么规规矩矩的孩子,他也舍得往死里打?”

“你也是,直接跟他们说皇帝想对你下手,去紫阳是明哲保身之举不就好了?白挨一顿打!”

“以前就说你这不喜欢解释的性子要不得,你偏不信,吃亏吃多了就该长点记性了吧?”

嘴上状似轻松地在絮叨,捏着他的手心却有些出汗。江玄瑾斜眼看着她,眼波微动。

一跨进南院,清弦就看见了他们,急忙迎上来问:“殿下,您怎么了?”

怀玉好笑地道:“这哪里是我怎么了?分明是紫阳君受了伤。”

“…哦。”转眼看江玄瑾,清弦神情顿时冷淡,“伤得挺重啊?让我来扶吧,我力气怎么也比殿下大。”

说着,伸手就抓住了江玄瑾另一只胳膊。

“唔。”一直没吭声的江玄瑾,被他一扯,突然闷哼一声,一双墨瞳里满是痛苦。

怀玉吓了一跳。连忙道:“清弦,你别乱碰!”

“胳膊上也有伤?”清弦愕然,“我力道不重啊!”

“算了,反正也没两步路了,我扶他过去,你帮我开个门。”怀玉努嘴指了指前头的房间。

清弦呆愣地点头,往前走两步,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江玄瑾半倚在殿下身上,察觉到他回了头,一双漆黑的眼盯着他,嘴角微微一勾。

挑衅!这一定是在挑衅!

清弦怒了,停下步子来就道:“你堂堂紫阳君,玩这些小把戏,不觉得丢人吗?”

竟然用苦肉计?!

怀玉被他这一吼吼得莫名其妙的,皱眉抬头:“怎么了?”

“殿下,你快放开他!”清弦怒道,“这人没安好心!”

李怀玉没看见刚刚江玄瑾的眼神,她只亲眼看了他挨家法,扶也是她自愿的,怪别人没安好心算怎么回事儿啊?

一想清弦那喜欢与人争抢的性子,怀玉无奈地道:“你先开门。”

看她这完全不相信的态度,清弦简直要气死了,伸手猛地将房门推开,然后道:“我先去找白皑和赤金。”

“好。”他这一身火药味儿,怀玉也不想留,径直把江玄瑾扶进屋,然后对乘虚道,“找点药来。”

乘虚恍惚地点头去找寺庙里的和尚。御风站在床边看了看,小声对李怀玉道:“君上这衣裳得褪了才行。”

“你来啊。”怀玉道,“你在这儿,还要我动手不成?”

御风一本正经地道:“君上向来不用我等更衣。”

男人给男人更衣,怎么也有点怪怪的,江玄瑾身边又没有丫鬟,故而这位爷更衣,经常都是自己动手。

可眼下…

李怀玉想了想,就当给肚子里那小家伙积德吧。

御风说了一句“属下去打水”就离开了厢房。怀玉站在江玄瑾面前,伸手慢慢解他外裳上的系扣,有些尴尬地道:“你忍会儿啊。”

江玄瑾半阖着眼坐在床边,任由她将外裳褪下去,又解他中衣。手指碰上里衣的衣襟之时,她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昔日解裳同寝。都是风光旖旎、情浓难控之时,如今再看,倒是颇有些人是情非之感。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微微发烫的肌肤,怀玉抿唇,低声道:“你身子侧过去。”

江玄瑾听话地转了头,将背对着她。

一看他背后,李怀玉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沉了脸道:“也真是下得去手。”

这才多久,背上就青紫浮肿成了这样,她方才要是没拦呢?他是不是就跟她以前挨了家法一样,要在地府门口晃悠了?

听着她这语气,江玄瑾背脊微僵,接着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心疼我?”

怀玉:“…”

以前怎么调戏他都很难开口说这种话,如今说起来。怎么倒是自然得很了?李怀玉失笑,笑着抹了把脸:“我心疼你干什么,我只是有点生气,下手这么重,真把你打死了,谁去救青丝?”

原来是因为青丝,江玄瑾垂眸,眼神凉凉地盯着床上的被单。

“不过君上,你要抗旨的话,后果还真是挺严重的。”她别开头,“想好怎么安置家人了?”

这话头转得比磨豆子的石头还硬,江玄瑾冷哼:“不用殿下操心。”

“那倒也是。”讨了个没趣,怀玉摸摸下巴起身道,“那我就带人先走一步吧。等到了丹阳,答应君上的事定会做到,也希望君上如约把青丝送来。”

又要走?

下颔紧绷,江玄瑾沉着脸开口:“海捕文书一下,你觉得你能顺利穿过紫阳各城,到达丹阳境内?”

脚步一顿,李怀玉回头,干笑道:“就是因为不能,所以之前才问君上,能不能行些方便?”

“不能。”

不能你还说什么!怀玉有点怒,拂袖道:“那我们就自己翻山…”

“但是本君要送江府的人去紫阳主城。”话没说完,江玄瑾就接着道,“殿下若是老实本分,不再耍些阴诡手段。一路同行也无妨。”

怀玉愕然,愕然之后眼眸就是一亮:“你…你还愿意带我一程啊?”

“殿下不回丹阳,一线城之事谁来履约?”

原来是为着这事儿,怀玉眨眨眼,心想也对,他们现在就算情谊不成,也还有买卖在。她顾忌青丝的生死,还要回丹阳重谋大事,与紫阳君的这点恩怨,可以姑且放下的。

而紫阳君这边,已经是被皇帝逼上了绝路,眼下自然是江府上下的性命要紧,江玄瑾也不会继续跟她计较那些旧账。

两人真的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互惠互利。

傻笑两下。怀玉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心里不免还是有两分悲凉。

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殿下!”正晃神呢,门外突然就响起了白皑的声音,着急忙慌的,直接进了厢房来。

江玄瑾立马拢了里衣,皱眉看向他。

“怎么了?”怀玉问,“慌成这样?”

白皑看了江玄瑾一眼,撇撇嘴,然后道:“刚得到的消息,陆掌柜一直在驿站等,没等到您,就回了京都,结果遇了埋伏,眼下就梧等人护着他,已经退到了紫阳边城。”

微微一惊,怀玉瞪眼:“陆景行中埋伏了?”

“是,据说还受了伤。”

轻吸一口凉气,怀玉跺脚:“我怎么就忘记给他传个信了!”

薄唇轻抿,江玄瑾看她一眼,目光扫过她那当真焦急起来的眼神,忍不住冷嗤。

还真是在意得很呢。

第66章 谁更重要

他以为方才她看他那眼神已经算十分担忧了,但现下一对比,她刚刚也许只是客套地皱皱眉而已,听见陆景行受伤,李怀玉的表情才真正紧张起来,一双杏眼里露出焦急,整个人也不安起来。

“伤重吗?”她问。

白皑摇头:“来传信的人没说,但要落脚在边城休养,想必伤得不轻。”

吐了口浊气,李怀玉捏着拳头道:“动身,去找他!”

“是!”一听这命令白皑就勾唇,颇为得意地看了床边的江玄瑾一眼。

苦肉计?就算使苦肉计,他现在也使不过陆掌柜啊!一个是让她从云端跌落尘埃的人,一个是总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人,傻子都知道谁更能得殿下关心。

看她这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模样,江玄瑾冷了脸:“不同行了?”

怀玉转身看着他:“你也听见了,陆景行受了伤。”

“所以呢?”满眼讥诮,江玄瑾道,“我问你是不是不同行了?”

言下之意:你现在走,往后也就别与我同路,怎么过那一座座城池,就自己想办法!

没错,这是威胁,曾经紫阳君最不耻的、也是最幼稚的一次威胁,他说得带着怒,下颔紧绷,眼神也凌厉,看着有点凶巴巴的。

然而,面前这人一点也没被吓住,迎着他的目光,她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开口:“可能是同行不了了,我先走一步,君上多保重。”

说罢,立马让白皑收拾东西动身。

门外的清弦和赤金好像早就在等着,一听这话,立马冲进来飞快地就扶住她的胳膊。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看他们这激动的模样,李怀玉有点莫名其妙:“你们怎么了?”

清弦看了一眼那头脸色极为难看的紫阳君,摇头道:“没怎么,终于能去和就梧他们汇合了,有些高兴。”

还高兴呢?怀玉摇头,提着裙子往外走:“要是陆景行是轻伤。那你们怎么高兴都成,要是重伤你们还高兴,可得挨顿罚。”

“是是是!”清弦走在后头一步,睨着床边那人,声音朗朗地道,“殿下最在意陆掌柜,咱们都知道,哪里敢造次?”

这话说得太刻意,怀玉看他一眼,低声道:“有必要吗?”

清弦很是郑重地点头:“实在太有必要了!”

瞧瞧紫阳君刚进南院之时那股子得意劲儿!像是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一样,还利用殿下的同情心,他看着就来气!

幸好他们这边还有个陆掌柜。

陆掌柜出马,一个顶俩!

怀玉摇头,觉得清弦真是闲得慌。不过她现在也没有计较这些东西的必要。赶时间要走的话,还得先去同初酿辞行。

她走得很快,转瞬就出了门,先前还亮亮堂堂的厢房,霎时好像就暗了下来。

江玄瑾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再威胁一句?同行威胁不了,还有青丝呢!

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吹得他半披的里衣烈烈翻飞,他半垂了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你当真不松开吗?”

“不松!”

那张脸笑得很灿烂,握着他的手心柔软又温暖,语气笃定得让他真的放了心。

结果还是毫不犹豫地松开了。

嘴唇有点发白,江玄瑾低低地哼了一声,伸手压住胸口。

“主子?”跑去拿药的乘虚回来了,看他这模样,上来就扶了他一把,“疼得厉害么?”

以往这种问题,冷淡如紫阳君,是不屑回答的,他怎么可能给自己的属下示弱?然而眼下,他却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疼得非常厉害。

乘虚左右看了看,皱眉道:“夫人怎么不见了?”

“她走了。”

“走了?!”乘虚愕然,“您的药都还没上呢,她走哪儿去?”

江玄瑾垂眸,俯身倒在床榻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陆景行一出事。她急得连给他上药的时间也没有。倒也是,毕竟人家在一起厮混了四五年,他当初与她,就算见面也不多说两句话的。

什么吾爱玄瑾,多半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冷笑一声,江玄瑾抿着唇想,既然觉得陆景行更重要,那就让陆景行帮她想法子过紫阳吧。

他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李怀玉去了徐初酿的院子,就见她正在绣个什么东西,江深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

“怀玉!”见她来,徐初酿眼眸一亮,起身迎上来问,“怎么来找我了?君上无碍了?”

“我是来告辞的。”怀玉道,“有朋友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

“啊…”徐初酿眨眨眼,“我方才还说,也许能与你同行呢!”

后头坐着的江深眯了眯眼:“殿下何等聪慧之人,怎会愿意与我等同行?三弟抗旨,等着我们的定是京都来的禁卫,她早走早好。”

这话说的,不是暗骂怀玉见风使舵?徐初酿皱眉看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很是不高兴。

然而李怀玉何许人也?压根就是被骂大的,什么话没听过,还怕他这三言两语?

看江深这不太友善的神情,她倒是扬眉笑了,一拂裙摆就在他对面坐下:“以二公子高见,君上抗旨,会为江家带来灾祸?”

“你这问题还用问?”江深嗤笑,“抗旨不带来灾祸,还能带来荣耀不成?我江家世代忠良,还得了孝帝御笔亲书的雕石,眼下这旨一抗,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天下还不知会如何评说!”

江深和江玄瑾一向亲近,他都这样说,那江家其他人的想法自然也差不多。

李怀玉唏嘘:“看来在你们的眼里,名誉比性命还重要啊?”

“那当然…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江深皱眉,“我江府又不是沽名钓誉,看重名誉还是错了?”

“我没有讽刺的意思,说个事实而已。”怀玉摆手,“二公子别激动。”

江深冷笑:“这是哪门子的事实?三弟不抗旨,我们还要丢命不成?”

“是啊!”怀玉点头。

微微一噎,江深看了看她的表情,觉得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终于坐直了身子问:“你知道些什么?”

“我要是说,君上从第一次上书定我等罪名之时,就想好了要离开京都,你信不信?”怀玉微笑。

放着确凿的证据不顾,紫阳君一改常态,执意要定丹阳一党的罪名,她一开始听见消息的时候还没想明白,可联系后头发生的这些事,江玄瑾想做什么,就清楚得很了。

这人是察觉到了皇帝的蜕变与野心,知道自己也是他想除去的目标,于是将计就计,绊司徒敬一个跟头,然后立马抽身。

他的决断比皇帝痛快太多,以至于江府众人离京的时候,皇帝一点警觉都没有。

“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江家刚好有重阳登高的习惯。”怀玉道,“不然这么多人一起离京,皇帝说什么也得拦一拦。”

江深听得愕然,又皱眉:“陛下好端端的,何故要除去三弟?三弟是他恩师,也效忠朝廷多年…”

话说到一半,他住了嘴。因为面前这个人正指着她自己的鼻子。

“我呢?”怀玉勾唇,“我是他亲姐姐,从他继位开始就在为他操劳,你看我是什么下场?”

江深:“…”

“你们该庆幸啊,江玄瑾有脑子,不然被困京城,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怀玉道,“他家法挨得重,二公子有空也去看看吧。”

说罢,扭头拉着徐初酿的手,温柔地道:“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来找你。”

“好。”徐初酿乖巧地点头。

李怀玉起身要走,后头的江深才回过神,皱眉喊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走?”

她不是最心疼三弟了吗?以前没事儿都喜欢哄着,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不留在他身边了?

头也没回,怀玉举手摇了摇,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很是潇洒地就走了。

江深阴沉着脸,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才问旁边的徐初酿:“你若是她,会原谅三弟吗?”

“不会。”徐初酿答得毫不犹豫。

若是她怀着身子去救自己的爱人,被他反手送进大牢,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理他。

世人都说丹阳公主心胸狭窄,可初酿觉得,怀玉的心胸已经很宽广了,她甚至站在君上的角度。替他也想了,没有一味地责怪他,也没有偏激地复仇,只是以最平和的姿态,面对这段已经死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