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瑾拂了拂衣袍,神色从容:“不是我的主意。”

慕容弃扭头去看旁边的李怀玉,后者一迎上她的目光就娇滴滴地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些事?”

“你少来!”慕容弃皱眉,“想把我东晋扯下水?”

“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啊?”恢复正常语气,李怀玉白她一眼,“老子让你东晋什么也不用做就白得一个人情,你还摆这副姿态?”

丹阳送来的军饷,全是以东晋百花君的名义发放下去的,就算是利用她了,可给她的好处少了不成?

哼哼两声,慕容弃伸长了腿,把端着茶上来的丫鬟绊得一个趔趄。

“君…君上?”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慕容弃转脸就笑了。幸灾乐祸地道:“让你走路不看路。”

李怀玉:“…”

她说百花君有毛病,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这个人干起坏事来是真的可恶,而且没由头的,没惹着她的人都能被她整上一通。

江玄瑾昨儿晚上跟她说,慕容弃骨子里有一股恶,是在东晋皇宫里养成的,她对这个世间善良不了,是以都双十年华了,还没有夫家。

“盯着我看什么?你直接把目的说了吧。”慕容弃对她道,“大费周章送我一个人情,想干什么?”

回了神,怀玉笑道:“一时兴起。”

江玄瑾一顿,漆黑的眼眸扫过来。微微不解。

李怀玉没多解释,起身拉了他就走:“咱们这些成了家的和孤家寡人不同,得留些时辰亲近,君上自便吧,咱们先走一步。”

慕容弃阴了脸:“挤兑谁孤家寡人呢?”

怀玉回头,大大方方地道:“你啊!”

慕容弃:“…”

真是碍眼,她想,要不是李怀玉肚子大了,她非得追上去踹一脚不可。

“你到底是想做什么?”走在路上,江玄瑾也问了一句。

李怀玉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胳膊,装作没听懂,只问他:“你最近收到的家书里都说什么了?”

提起这个,江玄瑾微微沉了眼。

他同父亲解释过,说反抗朝廷只是无奈之举,若不提早谋划,早晚会被帝王赶尽杀绝。然而江老太爷执意认为他这是造反,要携家回京请罪。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人把他们禁在紫阳主城之内,不得外出。

家书里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大哥劝他,二哥关心他两句,然后就是父亲的责骂和威胁。

这种事。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能做的只有护住全家老小。

“哎呀,别不高兴。”停下步子,怀玉挺着肚子吃力地抱了抱他,“会好起来的。”

要好起来太难了,不过看着她这张圆润的小脸,江玄瑾心情好了些,低声道:“陪你回去午睡片刻。”

“好。”甜甜地应下,怀玉又笑,“我听他们说,女子身怀六甲的时候,丈夫总是很忙的,时不时就要外出,少有空闲相陪。可你这么就一直在我身边啊?”

睨她一眼,江玄瑾道:“因为你太能折腾。”

他怕他一个转背,这人就又磕着碰着了,还是自己一直看着比较放心。

尤其,她这肚子真是大得让他害怕。

第96章 坏人也是有感情的

乘虚有段时间愤愤不平过,因为自家君上对夫人实在是太好了,而夫人每天嘻嘻哈哈的,像是一点也不知道君上的辛苦。

然而现在,拿着刚从京都送来的消息,乘虚神色很复杂。

北魏皇帝不知何故与西梁使臣来往密切,大量买入西梁兵器粮草不说,还让西梁一将军与柳云烈的妹妹成了亲。

这些事就发生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动作之迅速,完全没有给朝臣多议的机会。西梁的将军入了国都,大婚之后就赶赴战火连天的平陵,接管兵力。带着朝廷之人杀入平陵,连下五城。

此举的确是为李怀麟在这危急关头扳回了不少颜面,但与此同时,众人也都清楚了——北魏帝王这是不惜引狼入室,也要把那些个封君打压下去。

之前有风声传东晋借粮草给紫阳,到底是没实证,可如今西梁的将军入北魏,却是满朝皆知。

乘虚一瞬间就明白了之前夫人为什么要白送百花君一个人情。

“她是担心您。”站在自家君上身边,乘虚压低了声音道。

丹阳长公主做事向来不顾名声,但这次,她顾了。

江玄瑾正在看战报,闻言一顿,睫毛颤了颤,抬头看了看内室的李怀玉。

她最近睡得不太好,眼下有两片乌青,八个月大的肚子只敢平躺,此时半睡半醒地靠在软榻上,眉头还皱着。

心头微动。他起身,放轻了步子走过去。

李怀玉听见了响动,睁开一双惺忪的眼:“嗯?”

有人在她榻边坐下,从旁边的木柜上拿了瓷罐子下来,问:“要吃吗?”

那罐子里装的是她当零嘴吃的酸梅,吧砸两下嘴,怀玉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打了个小呵欠,见他伸手捏了梅子递过来,扭头就要去咬。

修长的手指捏着梅子退让开,江玄瑾低头接过这位置,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李怀玉:“…”

这人一向不太主动的,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完全不让她退,舌尖硬挤开她的牙关,舔弄她的唇齿。

脸上莫名发热,怀玉哼唧两声,手抵在他的胸口,使劲儿用了点力才得了喘息的机会。

“不是说…不当着它的面亲热吗?”瞪眼看他,怀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委委屈屈地道,“上回在庭院里我要亲你,你都躲!”

低低地“嗯”了一声,江玄瑾含了梅子,重新覆上她的唇。

不是他要躲,而是那日庭院里人实在太多,他不喜欢给人看见自己失控的样子。

最近只要一靠近她,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本还想再忍几个月的。但…抱歉,实在忍不住了。

“你…”怀玉哭笑不得,刚想撒娇说难受,这人就把她半抱在了怀里,手托在腰上替她省力,然后低头,更深地吻了下来。

怀玉觉得江玄瑾不太寻常,可又觉得这种不寻常挺好的,也懒得计较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安分地咬他的舌头。

春天快到了啊,真是个适合两个人呆在一起的季节。

京都传来的消息除了战报和朝廷形势,免不得还有些李怀麟的消息。

青丝说:“陛下把宁贵妃打入了冷宫。”

怀玉披散着长发半靠在床上,闻言皱了皱眉。

怀麟很喜欢宁贵妃的,这样的举动是干什么?难不成因为宁镇东最近没什么功绩,就冷落她了?

不过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能折腾,总觉得感情这东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好了。也就是到了她这个地步才知道珍惜,知道维系,知道任何人的真心都得来不易。

很久很久以前的朝堂上,紫阳君斥厉奉行之时,曾问过李怀麟一句话——“敢问陛下,若宁贵妃命在旦夕,又有人蛰伏暗处欲害之,陛下会如何?”

那时的李怀麟说:“朕定是要守着她,抓出恶人,严惩不贷!”

而如今,宁贵妃在冷宫,李怀麟抱着淑妃坐在她的和喜宫里。

“陛下在想什么?”淑妃笑着问。

回过神,李怀麟淡笑:“能想什么,自然是想爱妃。”

愣了愣,淑妃有些尴尬,面上却还是一派娇羞:“臣妾就在这里,陛下哪里还用想?臣妾做了梅花糕,陛下可要尝尝?”

突然有点不耐烦,李怀麟道:“平陵战事正紧,你倒还有空想这些花头。”

淑妃一惊,连忙跪下。

帝王是不讲道理的,他心情好的时候,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可一旦心情不好,一盘梅花糕也可能惹得一顿刑罚。

淑妃眼眶发红。

要不是为了家族荣光。谁愿意进宫来呢?尤其是这个皇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实在令人害怕。之前没受宠的时候,她还挺嫉妒宁贵妃,可一朝到了圣上面前,淑妃突然觉得,这宠也不好受。

扫了一眼淑妃的表情,李怀麟薄怒:“你退下吧。”

如获大赦,淑妃提着裙子就退了出去,步子很快,似是怕极了。

嘲讽地笑了笑。李怀麟起身。

他的后宫大得很,人也多得很,找谁伺候不是伺候?

只是,这些女人看起来胆子都好小啊,他稍微变个语气,她们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人敢来拉他的手安慰他,也没有人给他哼小曲儿。

在后宫里转了半晌,李怀麟抿唇,还是去了贺贵嫔的宫里。

贺贵嫔和宁婉薇是手帕交,这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哪怕同为妃嫔,也没有争风吃醋过。他绕了好大一圈,装做路过的模样,跨进了大殿。

“陛下。”贺贵嫔先行了礼,请他上座,然后问,“怎么有空来嫔妾这儿了?”

“随便走走。”李怀麟余光瞥着她,坐着没动。

后宫里谁都不会给宁婉薇求情,但贺贵嫔会,只要她开口提一句,他就给她一个颜面,去冷宫里看看。

然而,贺贵嫔低着头陪他喝茶,一直没有说话。

李怀麟有些烦躁了:“你哑巴了?”

贺贵嫔一颤,提着裙子起身,也朝他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怎么都这样?李怀麟想不明白:“你就不能学学宁婉薇,争争宠?”

神色复杂地盯着地毯,贺贵嫔摇头:“嫔妾不敢。”

“怎么就不敢了?”李怀麟怒意更盛,“朕后宫里的妃子都清心寡欲,一个个的与世无争?”

“非也。”贺贵嫔低声道,“只是宁贵妃行事无错,且爱陛下至深,尚得这样的下场,嫔妾等人如何敢造次?”

总算是说了,就算言语有些冒犯。李怀麟也松了眉,嗤笑一声道:“她爱朕至深?”

“宁贵妃痴心一片,后宫皆知。”贺贵嫔抿唇,“只是没由来地被关进冷宫,也不知心凉成了什么样。”

会心凉吗?李怀麟怔了怔,下意识地道:“是她先不理朕的。”

若不是她那么久都不去给他请安,他也不会突然发脾气。

贺贵嫔顿了顿,道:“不知陛下有没有问过内侍,宁贵妃之前往龙延宫送了很多次甜品,都被拦在了外头。”

眼皮跳了跳,李怀麟起身:“你说什么?”

“她不理谁,也不会不理陛下。”贺贵嫔很想维持平静,可到底还是有些生气,语气微微重了些,“陛下寻她轻而易举,她寻陛下却是要百般波折,您不清楚吗?”

当然不清楚,最近一直被平陵的事情牵绊着。他都没什么空闲入后宫。身边的人是新选上来的,也没同他多说什么。

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李怀麟看了贺贵嫔好几眼,有些不太自在地问:“要去冷宫看看吗?”

贺贵嫔起身又行礼:“恭送陛下。”

李怀麟有点恼,恼贺贵嫔这了然的表情,也恼自己冤枉了人。

恼怒之余,还有那么一点点心慌。

宁贵妃,会不会生他的气?

天色暗了,李怀麟今日基本把所有的宫殿都走遍了,最后还是停在了冷宫门口。

破败的宫殿,一点也比不上和喜宫的华丽,宁婉薇坐在宫灯边。一身素衣,脸色发白。听见动静,以为是丫鬟拿饭回来了,头也不转地就道:“你吃吧,本宫不用了。”

眉头拧了起来,李怀麟恶声恶气地道:“不吃等着饿死?”

肩头微抖,宁婉薇回过头来,看见那袭熟悉的龙袍,怔了怔,跪下行礼:“罪妾给陛下请安。”

要是不知道情况,李怀麟还会觉得她懂规矩,可知道她没做错什么,还听得“罪妾”二字,怀麟就有些不自在了,伸手去扶她:“平身。”

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宁贵妃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握了握他放在她腕上的手,皱眉道:“陛下受凉了。”

没有怨言。也没有委屈,她先心疼的还是他的身子。

喉咙紧了紧,李怀麟别开头,先前准备好的话倒是说不出口了。

人都是如此,越被温柔对待,越是任性刻薄,尤其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好的对待,就总会下意识地试探别人,看她究竟能好到什么地步。

“朕想喝汤。”他梗着脖子道,“你给朕熬两碗,就可以回和喜宫了。”

第97章 临盆

宁贵妃听着,以为是宫里的人没伺候好他,所以他才来冷宫要她熬汤,连忙抿了抿鬓发:“罪妾这就去。”

说完朝他行了大礼,然后就跟着宫人往御膳房的方向走。

李怀麟侧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清楚自己该说两句好话,也知道自己该对她好点儿,但看她这半分也不难过的模样,他闷闷地觉得,没必要吧,她肯定也不是很难过。

收回目光,他起驾回了和喜宫等着。

锅里的汤冒着乳白色的泡泡,宁婉薇站在旁边看着,微微有些走神。

“宫里头的娘娘,哪个是会亲自过来熬汤的?”外头的厨子小声碎嘴。

旁边的厨娘道:“听人说是陛下的旨意,让贵妃熬了汤才能回和喜宫。”

“这不是变着法儿地糟践人吗…”

的确是挺糟践人的,不由分说收回了恩宠,又不由分说地让她进了冷宫。宁婉薇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是陛下发脾气,迁怒到她了,毕竟最近长公主一党与朝廷正式对抗,她昔日因长公主受宠,如今也就该因她受牵连。

对于她这个人本身,陛下是没有感情的。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宁贵妃拿了帕子来,包着砂罐取下灶,把汤盛了出来。

“娘娘。”后头有个厨娘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来吧,您的手…”

宁贵妃温和地笑了笑,摇头,端起汤跟着宫人往和喜宫走。

和喜宫离御膳房实在有些远,滚烫的一盅汤,端过去的时候盖了些碎雪,已经只有半温了。她进殿。先行了礼,然后把汤盛出来试了试,眉心微皱。

李怀麟靠在软榻上看着她,心里觉得无比踏实,面色也和缓了不少。

“怎么?不好喝?”他问。

她摇头:“有些凉了。”

帝王撑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勺子就着喝了一口,微微抬眼,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她的手。

纤嫩的手指上烫了一个通红的水泡,里头已经积了黄水。

动作一僵,李怀麟眯眼,语气不善地道:“你是有多笨?”

宁贵妃脸一白,拉过衣袖盖了手,低声解释:“是有些冷了,手不太灵巧,以前不会这样的。”

李怀麟语塞。

他是心疼她,话被她听去,怎么就成了他嫌她似的了?

侧头吩咐宫女拿烫伤的药来,李怀麟抱着那碗半温的汤慢慢喝着。低声道:“自己抹药。”

“谢主隆恩!”宁贵妃行了礼,侧身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擦着。

还是一样的和喜宫,可她在这儿,跟淑妃在这儿完全不一样,李怀麟也不太清楚哪里不一样,可看着她的身影,自个儿紧绷了一天的身子就松了下来。

心头微动,李怀麟放了碗。伸手把这人拉了过来。

宁婉薇还在擦药,一个没稳住,身子往他怀里一倒,下意识地就把手举高,怕药蹭上他的龙袍。

李怀麟轻哼一声,张口咬她的脖颈。

“别…”她惊慌地道,“罪妾还未更衣沐浴!”

“有什么关系?”他闷声道。

宁婉薇怔愣,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感受到他的温度,鼻尖微微发红。

“按照规矩,宫嫔侍寝要沐浴的。”

“这宫里,朕才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