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下床了为什么不来看看他?李怀麟有些恼,但想想她病得那么厉害,心情定然不好,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整理了龙袍,又召宫女来重束了发髻,他装作无事一般,去了一趟侧殿。

“臣妾给陛下请安。”宁婉薇屈膝行礼。

先前还有些肉的,如今真是只剩个骨头架子在撑着厚重的宫裙了。李怀麟皱眉:“御厨没有给你补身子?”

“回陛下的话,补了,膳食很是可口。”

“那你为何还这般瘦?”

双手交叠放在腰腹前,宁婉薇低声道:“大病初愈,消瘦难免,多谢陛下关心。”

谁关心她?随口问问而已。李怀麟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除开和长公主像的那两分,宁婉薇本身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越看越耐看。只是不知怎么了,她好像比之前冷淡,都不偷偷看他了。

微微有些不悦,李怀麟垂了眼,伸手去拉她的手。

宁婉薇乖顺地任由他拉着,手指柔软,烫伤也早就好了个干净。李怀麟看着她的手才想起来,这人已经很久很久没主动给他熬过汤了。

也很久很久没给他哼过小曲儿了。

莫名有些心慌,他攥紧了她的手,惹来一声痛呼。

“陛下?”

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李怀麟道:“宫里的人以前都说,你爱极了朕。可现在,怎么没人说了?”

宁婉薇怔愣,接着苦笑:“臣妾病了大半个月。”

都鲜少在他面前走动,谁会没事同他提她?

想想也是,这大半个月他很多次想来侧殿看她,奈何御医都不允,说是会危及龙体。他与她,已经许久没这样亲近了。

抿抿唇,李怀麟道:“朕最近很难受。”

要是以前的宁婉薇听见这话,定会慌了神地问他哪里难受,或者要吃什么。所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惹她两分怜爱。

然而,面前这人头也没抬,只道:“请御医来看看吧。”

满腔期待落了空,李怀麟有点茫然。

她把手也抽了出去,转身去吩咐宫女:“宣御医。”

有她在的侧殿,没主殿那么空落,可也没了以前的安心踏实。李怀麟紧抿了唇,终于察觉,宁婉薇的冷淡是因为他,不是因为生病。

她好像…是对他失望了。

为什么失望?李怀麟不清楚,他只觉得荒谬,她是妃嫔,妃嫔有妃嫔该守的本分,怎么可以冷淡帝王?他一道旨意,就可以取了她的性命啊!

心里这么凶狠地想着,却还是有些不甘心,李怀麟起身,追上两步,再度抓紧了宁贵妃的手。

第106章 玉雕

宁婉薇回头,眼里有些意外。

李怀麟有点恍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跟个傻子似的抓着人家的手不放了。

侧殿里安静了一瞬。

紫阳君打小就教过他,为帝者,有重仪,像寻常人这种拉拉扯扯的行为,是断不可以有的。然而,现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僵硬地站着,等她的反应。

要是…要是她软了眉目,拉他去软榻上温和地说上几句话,他这龙颜,也就不算白丢。

宁婉薇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眼前这一张脸冷漠又带着恼意,她照旧抽回手。屈膝道:“若是不用御医诊视,那臣妾便让人熬些莲子清心羹来。”

没有软话,没有反手拉他,一个帝王伸出去了两次手,两次都被她挣开了。

李怀麟沉默,然后冷笑了一声。

“不必了。”收拢衣袖,他抬了抬下巴,恢复一身帝王该有的气势。“朕还有事,你自个儿留着喝吧。”

说罢,衣摆一展,大步流星地就离开了侧殿。

“娘娘。”宫女看得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上来扶她,“您何苦同陛下置气?对您没好处的。”

宁婉薇摇了摇头,眼底一片灰败:“去准备午膳吧。”

“娘娘…”

“让你去你便去。”宁婉薇摆手。

宫女无奈,咽回想说的话,躬身退下。

打从这天起,皇帝便与贵妃闹了别扭,谁也不去看谁,皇帝还下令让贵妃搬去别院,眼不见为净。

多年的恩宠情分,好像瞬间就灰飞烟灭了,李怀麟没再提宁贵妃半个字,大丈夫何患无妻?人家都冷淡了。他还贴上去不成?

柳云烈来得很快,冯翊君似乎没有要顽强抵抗的意思,见柳军人数众多,意思意思抗争了两日,就打开了城门。

李怀麟这时候想走已经是来不及,被柳军带人堵在行宫里,倔强地不肯交出玉玺。

“微臣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柳云烈笑眯眯地站在殿门外行礼,“陛下跑得太快,微臣实在赶不上啊。”

“你这奸贼!”李怀麟怒喝,“从投效于朕的第一天起,你就在骗朕!”

“陛下息怒啊。”扫了一眼他身前那些个宁死不屈的护卫,柳云烈笑道,“微臣要是不说些谎,陛下何以狠得下心处死长公主,继而亲政?若没有微臣,陛下怕是得再晚上个八年才能摸着玉玺。”

柳军已经将这主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可他想活捉皇帝,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李怀麟冷笑:“让朕亲政?你分明是为了自己谋朝篡位!”

“话别说这么难听啊。”柳云烈哼笑,“谁对这皇位有兴趣?北魏江山破败,战火四起,皇室不存,早晚是要被西梁吞入腹中的。趁着现在您手里的玉玺还有点用,不如好生与微臣谈谈?”

大殿外的人不敢进去,里头的人也出不去,李怀麟沉默许久,问他:“你想谈什么?”

“很简单,陛下只要交出玉玺,并写一旨号令各地封君处死紫阳君的诏书,微臣便会奉上金银万两,送陛下安度余生。”

打的算盘是极好的,他现在打不过江玄瑾,便等着江玄瑾打退西梁之人时,卷土回京都,拿出圣旨,坐收渔利。

打仗很容易,平天下也很容易,但要那些个封君坐下来分赃,冲突就多了。柳云烈掐的就是这个时机,用圣旨把江玄瑾制住。各地封君必定会响应。

届时,北魏就真的国之不国了。

捏紧了袖袋里的玉玺,李怀麟道:“你容朕多想两日。”

脸上的笑意微微阴暗,柳云烈道:“陛下是觉得还有谈条件的余地?”

“有。”他平静下来,道,“你若不允,朕便碎了玉玺,自尽以谢天下。如此一来,你连最后一丝胜算都没有。”

神色一僵,柳云烈沉了脸哼笑:“臣不信陛下舍得自尽,您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都怕死。”

“锵”地一声,长剑出鞘横在脖颈间,李怀麟抬眼道:“你可以赌一赌。”

大殿内外都安静了下来,柳云烈直直地看着殿内的帝王,等瞧见殷红的血从他脖间流下来的时候,他让人退了几步。

“以前怎么没发现皇帝还有这样的气节?倒有两分紫阳君嫡传弟子的风采了。”副将跟在柳云烈身后,忍不住小声打趣。

柳云烈面无表情地道:“缓兵之计而已,他拖得起,咱们拖不起了,去,把宁贵妃带过来。”

“是。”

李怀麟别的没听清楚,“宁贵妃”三个字却是教他浑身一凛。

“你以为女人就能要挟到朕?”他心里微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宁婉薇已经失宠,没看她都不在行宫之中吗?你就算把她捆来,也没用。”

“有没有用,等人来了就知道了。”柳云烈轻笑,“陛下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微臣吗?微臣可是您的心腹啊,您待宁贵妃有多好,微臣能不清楚?”

“最近发生的事,柳大人的确不太清楚。”捏紧了手,李怀麟道,“朕与她已经决裂。”

“那您紧张什么?”柳云烈挑眉。

是啊,紧张什么?宁婉薇对他已经是从极致的爱变成了极致的厌,半个多月没见面了,柳云烈现在把人带来也好,他至少能看上一眼。

“左隆。”垂了眼眸,李怀麟轻声对身边的卫尉道,“你们是忠心不二的,朕知道,但这回朕可能保不住自身也保不住你们了。等会宁贵妃来的时候,你们投降,把朕绑出去,尚可留下性命。”

“陛下?”左隆惊愕不已,“还有玉玺在,您何至于此?”

李怀麟没答,只道:“记住朕的话。”

左隆很不理解,可想想方才柳云烈与陛下说的话,他恍然,接着更急:“陛下,大局为重,您总不能因为宁贵妃而舍了龙体!”

“不是什么龙体。”李怀麟低声呢喃,“朕不是真龙天子,也不是什么天命所归。朕只是个普通人,是肉身凡胎。”

大势早已去,是他固执地不肯放手而已,冯翊君都没把他当皇帝了,只有这几个忠将依旧奉他为皇。若是…若是柳云烈真以宁婉薇为要挟,他能如何?总不能还为着这些个东西,让她死在自己面前。

想了想那个场面,李怀麟觉得自己受不住。北魏江山是毁在他手里的。他可以为此自尽谢罪,她是无辜的。

然而,柳云烈派去的人没能将宁贵妃带来,柳云烈听人耳语了几句,哈哈大笑:“还真是闹僵了?贵妃以前那般担心陛下安危,如今听闻陛下被困,竟然逃了。”

李怀麟怔愣,意外地,竟不觉得生气,反而是松了口气。

真聪明,还会逃。

“陛下,您放了剑出来吧,再思虑两日也没什么别的结果。”柳云烈道,“现在出来,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臣都可以答应。”

心里吊着的石头放下了。李怀麟反而笑了出来,捏着剑道:“柳大人与朕一起等等吧。”

柳云烈捏紧了拳头。

在这里能等来什么呢?很显然——紫阳君。

江玄瑾料到柳云烈想生擒帝王,但没料到的是,帝王竟能拖延两日,刚好让他赶到,围住了来不及撤的柳军。

柳云烈大怒,一边下令让人攻进大殿杀了皇帝,一边带着人逃走。

江玄瑾单枪匹马越了千人的阵仗。闯到正殿,护住了李怀麟。

身上的伤已经不少,李怀麟勉强抬头,说了一句:“朕真不想看见你,但…又庆幸能看见你。”

说罢,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让左隆扛住他,转身厮杀,杀出一条血路,与被堵在外头的就梧等人汇合。庆幸的是,柳云烈见势不对,退得极快,缠斗没有持续太久,损失也不大。

乘虚清点了冯翊城里的伤亡,皱眉同自家君上禀告了些什么,江玄瑾听得沉了脸,看了一眼床上脸色惨白的李怀麟。

他安静地睡着,一张脸天真无邪,不像过尽千帆的帝王,倒像是依旧被疼宠得好好的小孩子。

一线城。

怀玉嘻嘻哈哈地跟初酿聊了天,又去找了一趟闲得慌的百花君,仰着下巴跟人挑衅:“打一架怎么样啊?输了你就滚回东晋去。”

慕容弃心情正不爽呢,闻言就捋了袖子:“来来来,我今儿不给你打个芝麻开花节节高。你还真当我好欺负!”

两人在庭院里拉开了架势,青丝蹲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慕容弃出手阴狠,自家殿下借的是别人的身子,很快就落了下风,但她完全没有要退避的意思,硬着脑袋迎上去,然后被百花君一拳打在了肩上。

很是骄傲地吹了吹拳头,慕容弃叉腰问:“服不服?”

李怀玉后退了好几步,眨眨眼看着她,眼眶突然就红了。

“嗯?”慕容弃怔愣,以为她眼睛进沙子了,谁曾想下一瞬,这人直接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是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一拳就能把你打哭?”

青丝摇头,冷静地道:“殿下只是想哭,但没个借口,所以赖上您了。”

每天抱着玉雕,却还是没能等回来一封信,怀玉今儿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她憋了很久了,再憋要坏了,但直接哭出来又很不符合她的作风,所以只能找个借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土里掉,李怀玉一边抹脸一边哽咽:“碰瓷都要被身边最信任的丫头拆穿。这日子没法过了!”

慕容弃翻了个白眼,轻轻踢她屁股一脚:“陆景行不是给你送了个玉雕?怎么不抱着了?”

“抱着没用!”怀玉负气地道,“这都四十多天了,连个要回来的消息都没有!我等会就砸了它去!”

一听这话,慕容弃乐了,冲去她房间里就把那玉雕拿出来塞她手里,然后坐在旁边翘了个二郎腿:“砸,赶紧砸。我看着你砸!”

李怀玉:“…”

“哎,别光说不做啊,反正没用,留着干什么?”慕容弃笑得焉儿坏焉儿坏的。

狠狠瞪她一眼,怀玉抱着玉雕起身:“我拿去送人也比砸了好,外头的难民多着呢,跟银子过不去干什么?”

说罢,气哼哼地就走了。

然而。夜深的时候,这座要被她拿去送人的玉雕,还是被李怀玉抱在怀里入睡。

青丝站在床边,看了看自家殿下脸上的泪痕,忍不住叹息一声,替她掖了掖被子。

人间最是相思苦,化作笔墨也难读。

一个翻身,李怀玉松了手,那玉雕在凉席上滚动了两下,落下了床沿。青丝惊得急忙伸手去接,然而只抓住玉雕的底座,雕身磕在地上,“咔”地一声响。

青丝白了脸。

李怀玉睡得安安稳稳的,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吧砸了两下嘴,轻唤了一声谁的名字。

原本已经熄了灯的公主府,除了主院,其他院子里的人统统被青丝拎了起来。灯火通明,众人神色凝重地围在桌边,盯着那个断成了两截的玉雕。

“怎么办?”青丝嘴唇都白了,“殿下要是看见,就完了。”

慕容弃打着呵欠道:“一个玉雕而已,又不是紫阳君,看见就看见了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带着明显的责备。

微微一噎,慕容弃抿唇:“你们殿下还迷信什么不吉利之类的?”

“平时不迷信。”陆景行摇着扇子道,“但碰上江玄瑾的事,另说。”

“还能找个一模一样的来吗?”徐初酿焦急地问。

陆景行摇头:“若是有,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众人齐齐沉默,赤金想了许久,道:“明日弄些大动静出来,分散殿下的注意,让她来不及找玉雕便是。”

“可,明日过后呢?瞒不住太久的。”

“能瞒一天是一天。”赤金道,“殿下很聪明,所以各位务必拼尽全力,不要有任何破绽让她察觉。”

断成两截的玉雕无辜地躺在桌上,桌边的众人倒是伸手交叠在一处,相互打气鼓劲。

第107章 熊瞎子

于是李怀玉这天早晨是被铁锅落地的声音给惊醒的。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她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就听见初酿嚷嚷:“不好啦不好啦!”

费劲地揉了揉眼皮,怀玉坐在床边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一溜烟跑到她面前,徐初酿却是一噎,小脸憋得发红,眼里有点无措。

她…她忘词了…

赤金从后头追上来,替她把话接上:“厨房里进贼了。”

啥?李怀玉挑高了眉:“厨房?”

“是,现在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下人说,看见了熊的掌印。”赤金撒起谎来眼睛也不眨,“陆掌柜怀疑,是山上有野熊下来了,现在还在府里某个地方藏着。”

徐初酿听得连连咽口水,最开始不是说进贼就好了吗?怎么变成进熊了?去哪儿弄只野熊来啊?

不过怀玉对熊的兴趣明显比贼大,一听赤金的话眼睛就亮了,跳起来咋咋呼呼地喊:“青丝,快来帮我收拾收拾!”

见她没问玉雕的事,几个人都偷偷松了口气。

然而,坐在妆台前。怀玉左右摸了摸,眼里有疑惑,从镜子里看着青丝,张口就想说话。

“主子!咱们动作得快些了!”青丝一脸严肃地抢在她前头开口,给她挽了个干净利落的远山髻,随手插上赤金初酿买回来的木簪,扶起她就往外走。

怀玉茫然。问初酿:“很急吗?”

徐初酿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话,青丝心里咯噔一声,连连朝赤金使眼色——徐姑娘不是块撒谎的料啊!

赤金伸手拉着徐初酿的袖子让她站在自己身后,然后一脸凝重地开口替她回答:“很急,府里不敢泄露消息,怕百姓恐慌,但也怕那野熊跑出府伤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