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汤圆都会表现得乖巧又懂事, 不愿家人为他担心,对比同龄的孩子而言,他真的是早熟太多太多了。

可越是早熟的孩子, 心思越是敏感,他们想要的往往不会表达出来,很多负面的情绪也会一再压抑,如果家长不及时疏导,很容易对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很显然,现在的汤圆就是这种情况,江彦初也正面临着该如何疏导这个孩子,让他放下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他眉心微蹙,心知自己并不认识他的妈妈,也一定不可能会为了哄一个孩子高兴,就答应做他的新爸爸,和他妈妈结婚。

这样泛滥的同情心,他的确不曾有过。

但他又不忍心让一个孩子失望,只得思虑再三,柔声轻哄,“小汤圆,你见过你妈妈喜欢的那个叔叔了吗?”

小汤圆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你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他?又或者他不喜欢你呢?”

小汤圆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可就是莫名感觉心中很是难过。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想让江彦初做他的新爸爸。

见汤圆不回话,江彦初轻叹口气,继续道,“很多事我们都该去尝试,小汤圆也希望妈妈幸福不是吗?说不定你见了那个叔叔以后,就喜欢上他了呢?”

谁知,下一秒,小家伙扁了扁嘴,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知道……可我……可我就是难过……我就想找个我喜欢……喜欢的新爸爸……”

这感觉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却难以自控”。

人们往往都明白的一些道理,用在别人的身上,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却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看待事情不同角度罢了。

因此,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又如何奢求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真正理解,并且欣然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

江彦初猛然发觉自己对汤圆似乎有些苛刻过头了。

他没法,如今好像除了那笨拙的安慰以外,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抿了抿唇,他柔声道,“乖,别哭了。”

——

挂断电话后,小汤圆是眼睫泫着泪睡着的。

或许是心中的执念太深,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有妈妈,也有爸爸。

爸爸将他扛在肩头,妈妈则是跟在他的身侧。

一路上,他们都在笑,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开怀大笑。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将他一会儿扛在肩头,一会儿抱在怀中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新爸爸江彦初。

汤圆想,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这场美梦中该有多好。

只可惜,梦终归是梦,第二日醒来,他仍旧得面对现实,接受他妈妈喜欢上了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叔叔,并且那个叔叔很可能会成为他新爸爸的事实。

——

翌日。

一大早,许沐便做了小汤圆最爱的早点,细心摆盘,又亲自叫他起床,陪着他刷牙洗脸,顺便揉了把他肉肉的小脸。

“怎么了?还不高兴呢?”许沐微微俯身,凑近儿子。

小汤圆低垂着脑袋,闷闷地道,“妈妈,我今天不想去欢乐谷了。”

许沐眼神微滞,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家伙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兀自吃完早点,表情蔫蔫地回了房。

许沐怔怔地望着小家伙离开的背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可是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汤圆——情绪低落,拒绝与人交流,甚至只想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她突然就没辙了。

恰逢此时,江彦初的电话打了过来。

许沐仿佛也被汤圆那低落的情绪给传染了,闷闷地道,“喂。”

江彦初闻声轻笑,“怎么?昨晚没睡好?难道是想我想的?”

许沐简直被他给逗笑了,“江彦初,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脸皮竟然这么厚?”

“我只不过是阐述事实罢了。 ”他淡淡地道,完全不觉自己有多自恋。

许沐轻嗤一声算作回应。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刚好有两张舞台剧的票,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吗?待会儿我去接你,我们一起……”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许沐给直接打断了,“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能陪你了。”

江彦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许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后悔了?”

她不解反问,“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

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不说话,他只当她默认,昨天两人刚在一起的狂喜瞬间化为乌有,他所有的笑容也逐渐被恼怒所取代,“难怪你昨晚再三推脱不愿和我一起吃晚饭,今天休息又找借口说什么有事要忙。原来如此。呵……”

一声冷笑过后,他突然挂断了电话。

许沐,“……”

此刻,她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处于低迷期必须由她细心引导的儿子,一边是莫名其妙乱发一通脾气,还不给她解释机会的儿子他爸。

这一大一小,还真不愧是父子俩,就连脾气都一样倔。

她长叹口气,决定先上楼安抚一下心灵受伤的汤圆。

至于江彦初,她也只能先放一边,等她做好了汤圆的思想工作以后再说吧。

她几步走至汤圆的房门口,轻敲着门,“汤圆,开门。”

小汤圆轻哼了声,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妈妈。”

许沐无奈扯唇,“你到底怎么了?和妈妈说说好吗?”

“妈妈,我没事。”小汤圆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道,“我只是还需要一个过程去接受妈妈喜欢的那个叔叔。”

许沐心头一阵刺痛,鼻尖微微酸涩,“汤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不是叔叔呢?”

小汤圆猛地抬眸,不解地望向许沐。

呆愣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地崩溃大哭,“不是叔叔……难道是爷爷?呜呜呜呜呜……妈妈,你可不要喜欢一个老头子啊,我不要老头子做我爸爸。呜呜呜呜……”

许沐,“……”

这脑回路怎么和他爸一个样啊?动不动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她这么有钱有颜有身材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喜欢上一个老头子?

她轻声叹息,颇有些无奈,“汤圆,你先别哭了。听妈妈说好吗?”

小汤圆捂住耳朵,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听……我不听……呜呜呜……妈妈要嫁给一个糟老头了……以后去幼儿园如果是那个糟老头去接我……呜呜呜呜……同学们都会笑我的……呜呜呜呜……”

担心他继续悲观下去,许沐索性蹩足了一口气,快速道,“我的意思是说,也许他不是叔叔,而是你的亲生爸爸呢?”

这句话,就仿佛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瞬间炸裂开来。

小汤圆猛地抬眸,两行清泪还挂在嫩白的小脸上,一双眸子因为太过震惊而瞪得犹如铜铃,“我……我……我的亲爸爸?”

许沐缓缓点头,将小汤圆抱在腿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娓娓道来,“抱歉,是妈妈不好,一直没和你说过爸爸的事。”

“可……可琴奶奶跟我说……我的亲爸爸……已……已经死了啊。”

许沐,“……”

这个舒姨,怎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死人呢?

她又好气又好笑,“琴奶奶那是不知道你爸爸在哪儿,怕你总记挂着他,才会编出这个谎言骗你的。”

小家伙鼻腔哼哼,似是对这个解释不予苟同,“那也不能诅咒我爸爸死了啊!哼,害我白白难过了那么久!讨厌!”

许沐揉了揉儿子柔软蓬松的发,轻笑道,“所以,这下你该开心了吧?妈妈喜欢的还是小汤圆的亲生爸爸,根本就不是别的什么叔叔。”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小汤圆立马就振奋了,一个劲地扯着她的袖口问,“那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爸爸呢?爸爸他喜欢我吗?我都四岁了,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呢?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不想要我?”

小家伙这一刻就仿若“十万个为什么”附体一般,不断有问题从他的嘴里蹦出,许沐抿了抿唇,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有的回答,都化成了一句,“大概是因为爸爸和妈妈之前有一些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爸爸和妈妈还有你,一家三口,就会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以后汤圆就不用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能接送去幼儿园了。我们汤圆的爸爸又高又帅,而且也很……大方,汤圆以后想要什么爸爸都会买给你的。”

“真的吗?”汤圆偏着脑袋,咧嘴甜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倏地从许沐的腿上跳了下来。

小短腿刚一落地,就开始卖力地跑,许沐不解,正要询问他在做什么,就见他拿着一张纸,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嘴唇嗫喏许久,才羞红了脸,带着些不好意思地道,“妈妈,这是我画的全家福。虽然我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但能生出我这样帅气的宝宝,他绝对也是大帅哥一个。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爸爸,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许沐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幅用彩色蜡笔描绘的画面上——

金黄的太阳下,一家三口,在草地上手牵着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温馨的笑容。

这幅画说不上有多出彩,更比不上那些名画大师的神来之笔,但就是一眼就戳中了许沐心底深处最为柔软的那一处。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便不由自主地红了。

小汤圆一时之间慌乱无措,他卖力踮起脚尖,一心想着帮妈妈擦干眼泪。

只可惜,就算是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他要够到妈妈的脸也仍旧有些吃力。

越是心急,越是做不好事,汤圆够了几次,都没能擦到妈妈的眼泪,最终情绪崩溃,也跟着妈妈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妈妈不哭。汤圆会乖乖的。汤圆再也不发脾气了……呜呜呜呜……汤圆喜欢爸爸,但是汤圆更喜欢妈妈……呜呜呜……妈妈不哭。”

许沐将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儿子搂进了怀里,心疼得一塌糊涂,声线也随之而带了丝鼻音,“妈妈不哭,汤圆也不哭。”

她拭干了儿子脸上的泪水,等他情绪终于平复,才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一字一顿道,“汤圆,告诉妈妈,你想见爸爸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国庆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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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

小汤圆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想。”

“好, 那妈妈过段时间就和爸爸说, 我们最可爱最帅气的小汤圆想他了,要见他了。”

许沐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又将他揽入怀中,循循善诱, “汤圆,答应妈妈,以后不许再生闷气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妈妈。你不理妈妈,妈妈会很难过的。知道吗?”

小汤圆点头如捣蒜,“妈妈,我下次不会了, 你别难过。”

“好。”她扬唇,“那你今天还去欢乐谷吗?妈妈可是特意为了陪你请了一天假哦, 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吧?”

小汤圆抿了抿唇,仍旧摇了摇头, “妈妈,对不起,我还是不想去。”

“为什么?”她诧异。

“昨晚,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爸爸,有妈妈,你们一起带我去欢乐谷, 我睡着了都在咧嘴笑,可开心了。所以,我想我们一起去欢乐谷。”他仰着小脸,满是期待,“妈妈,可以吗?”

许沐心头漫过一丝揪痛。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自私,瞒着江彦初生下小汤圆,还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一个人也能把小汤圆照顾得很好。

殊不知,她即便能给小汤圆想要的一切物质生活,也无法弥补他缺失的那份父爱。

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在汤圆幼小的心灵里,竟是这般地渴望得到父亲的爱与陪伴。

而她,却硬生生地让他和江彦初分开了这么多年。

望着汤圆这渴望的眼神,许沐竟惭愧得不敢与之对视,声线微带哽咽道,“当……然可以。”

小汤圆一心想着和爸爸见面,太过兴奋的他,并未注意到许沐此刻的表情变化。

许沐担心再多呆一秒,就会情绪外露,被汤圆看出她的异样。

于是,她深吸口气,脚步略显慌乱,眼神始终不敢与他交汇,只扔下一句“妈妈去趟洗手间”,便拉门离开了。

小汤圆仍旧沉浸在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脑子里全被“我有爸爸了”这五个字给填得满满当当。

因此,他并未察觉到妈妈的异样。

许沐走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忍不住开心得大叫,叫完后又怕吵到邻居家刚出生的小宝宝,只得蹲在床边捂嘴傻笑,自个儿偷着乐。

“嘿嘿嘿,我有爸爸了!”

“嗯,我明天一定要告诉帅帅,我爸爸又高又帅,还很大方。哼!谁让他总是在我面前炫耀?谁还没有爸爸呢!我也有!”

“还有还有,我还要和萌萌说,他和其他男孩子一起玩,以后我爸爸给我买的玩具和好吃的好喝的,我都不给她了!哼!”

……

小家伙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说了许久,不断傻笑,一个劲地幻想着他有了爸爸以后的生活。

蓦地,他双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跳起身子,跑至电话旁,立即拨通了江彦初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那边才接通了电话,“喂。”

江彦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

汤圆被吓了一跳,迟疑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叔叔?”

闻声,江彦初堵在心口的那份滞闷与焦灼,陡然散开,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下来,“又怎么了?小汤圆?”

“你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我打错电话了呢!叔叔,你刚才好凶啊!”小汤圆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

“抱歉,叔叔今天心情不太好,吓到你了。”

汤圆想当然地问,“叔叔怎么了?是老婆还没追上么?”

江彦初,“……”

林樾那个大嘴巴,他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叔叔,没关系,你这么帅,一定能追上的。”小汤圆抿了抿唇,似有歉然,“不过……你好像当不了我的新爸爸了。”

江彦初微怔,揣摩着他的意思,自动理解为:“是因为你妈妈要和喜欢的那个叔叔结婚了吗?”

汤圆摇头,“不是的。”

说到这里,他兴奋极了,“是我的亲生爸爸要回来啦!”

江彦初愣了几秒,对于这个回答倒是挺意外的。

可不论如何,他还是真心希望小汤圆能够幸福,“那很好啊,叔叔恭喜你。”

小汤圆只当他是强颜欢笑,忍不住安慰道,“叔叔,你别难过,虽然我不能给你当儿子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和你聊天的,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说。”

江彦初原本一片阴霾的面容,竟是被他的三言两语给逗笑了,“好啊,叔叔也喜欢和你聊天。”

小汤圆趁热打铁,偏头问道,“那叔叔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呀?”

江彦初被他问得一愣,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打了个通俗易懂的比喻,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叔叔很喜欢一只兔子,但这只兔子,每当叔叔靠近的时候,它都会跑得远远的。叔叔就只能一直在它身后铆足了力气去追,追的时间久了,叔叔累了也倦了,甚至会觉得,这只兔子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叔叔……”

小汤圆想法很简单,几乎同一时刻就给出了回复,“那叔叔为什么不把这只兔子带回自己家养着,这样它不论跑多远,只要你的家门关着,它就没办法逃走,你也不用追得那么辛苦了呀。”

江彦初从未想过,一个四岁小孩的回答,竟能一语中的。

仅凭几句稚嫩的童音,竟神奇地给予了他所有问题的答案。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要把许沐娶回家?

这样即便她心思再如何变换,起码他有了法律意义上的保障。

——他是她的妻,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猛颤,一股从未有过的期待与憧憬自内心深处升腾而出,仿佛整个人生都充满了希望与目标。

他深吸口气,尽量平缓情绪,由衷感谢道,“谢谢你小汤圆,叔叔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叔叔别难过了,兔兔会喜欢上你的。只要你好好照顾它,陪着它,多给它吃它喜欢的胡萝卜和青菜,它就一定会依赖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