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倒好,这一提,是揭了她心里的疤。

小火在心间点起,越烧越旺,烧红了她的双颊;她强自镇定下来,拿眼望住萧逸,淡淡一笑:“九王爷千岁爷不是说还了我自由身,我去哪里都成么?”

要说这话,可是经由他家的葵管家口中说出,莫要说是她听错,她可是字字句句记在心头。

春儿

自由身?去哪里都成?萧逸愕然,面上露出惊疑的神色来。

“我哪里有说过这话?”

他倒是的确让小葵转告花满春她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只是,他却还记得特地关照了小葵提醒她,若是要出去跑的远了,事先要与他先打个招呼。

莫非……

萧逸心里一动,垂下眼去沉吟,花满春却将他当作了狡辩之后的默认,当下心里又是一阵酸。

“无妨无妨,没说过就没说过罢。”她极随意地笑了笑,落寞的神色却一点点自眼中流出,如一根尖利的针扎进了萧逸的心里。

只是,这小妞不信他,他心里微微有些恼火。

看来他不说个清楚,她还真就往心里去了。

“我只是……”萧逸正欲开口再解释,花满春忽地咬着唇愤愤地伸手去拧了他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一把,横眉瞪他:“说过就说过么,偏要狡猾抵赖故作不知,不是好汉。”

末了,又狠狠地拿眼去剜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似怒,还带了些怨气,小女儿娇态毕现,萧逸低笑一声,也就不再去解释,默默将此事搁在了心里。

两人一阵沉默,都不作声;花满春刚刚狠狠拧了萧逸一把,有些不舍,犹豫了下悄悄挪近前去揉揉他粗壮的手腕,讪笑一声低下头去。

萧逸顺势拉过她入怀,花满春略略一挣扎,便听见他在耳旁低声笑着警告道:“不要乱动,不然撞着我伤处,我就赖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他这算是威胁,也是玩笑,花满春身体一僵,再不挣扎,由着他箍住自己。

她不怕他赖着不走,是担心压着他的箭伤。

蓦然之间,两人心里都百般柔软,花满春半倚着萧逸宽阔的胸膛,身后那具躯体的温热贴了衣衫传来,微微热烫了她的双颊。

他的双手自身后圈来,将她搂在身前,花满春低下头去,便能瞧见他宽厚的大掌紧紧扣住她的手,像是怕她会飞走一般。

十指相扣,实在是一桩太过亲昵的举动,肌肤与肌肤熨帖着,他粗粝的掌心贴着她柔嫩的手背,有一种极莫名的喜悦在她心里升起。

这算不算得是执子之手?

花满春愣愣地想着,忽地就笑了。

只不过,亲昵是一回事,她却还没忘了兴师问罪,难得九王爷萧大爷有气势比她弱的时候,她正好乘了这机会好好问个清楚才是。

“哼!”她笑得眯了眼,却还是满心怨气地嘟囔道:“萧大爷好大的架子,遣你的葵管家大美人召我去你的停云楼,摆足了架势,是要给我好看么?”

说是不去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却没少埋怨过,若是那时候他萧大爷不是那副冷淡模样,说不定葵管家拿了大扫把追着她满园子跑她也不会跟着老舒走的。

她既是抱怨,又是在向他撒娇,萧逸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才低声道:“那几日,我确实是有些怨你。”

怨她瞒着他袖儿之事,怨她放任段清扬带走了袖儿。

更多怨的是,她丝毫不肯解释,哪怕说一句谎话也好,可惜她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是我的错。”

萧逸这话一说出口,花满顿时有些讶然:“呀,这是我认识的九王爷千岁大人么?”

她可是记得,九王爷萧逸是个自大倨傲容不得旁人指点说教的暴躁男人,哪里像是她身后这放低了身段、说话极歉疚的人?

“唉,数天不见,九王爷千岁大人竟转了性子,不好不好。”她笑得眉眼弯弯,反正萧逸在她身后,见不着她的神情,便越发的笑得欢快,“我可是更喜欢原先的王爷大人,暴戾阴沉,一瞪眼就能吓死满街的老百姓,多神气!”

她是在笑话他,他听得出来,却也懒得去纠正她,只是低下头来埋进她的颈间低笑一声道:“我已经道歉了,你听进去了么?”

花满春失笑,他哪里有向她致歉?只一句“是我的错”就想草草交代过去么?也不打听打听她花满春是什么人物,随口说一句就当敷衍了她?

她抿紧了红唇,有意不吭声,身后的萧逸久久不见她开口,耐不住性子,抬起头来紧一紧手臂,又问道:“你听见了么,满春姑娘?”

“嗯?王爷说了什么?”她笑嘻嘻地故作不知,偏要逗得萧逸冒火。

她只顾着在心里偷笑,却是没瞧见萧逸脸上已是微微有了窘意。

“那几日我待你极冷淡,是我的错。”萧逸咬着牙好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已是挑战了他的极限,身为千万人之上的九王爷,权倾天下之人,哪里需要向人低头?这一回真是史无前例,再无可能了。

见好就收,这道理花满春也还是懂得,她轻轻哼一声,也就点了点头:“好么好么,摆架子的是你九王爷千岁大人,假作大方扮好人的也是你九王爷千岁大人。呿,只有我花满春是个尖酸刻薄心眼极小的人罢。”

说着,将自己的一只手自萧逸手中挣脱出来,趁他还不及防备,捉住他的手送到眼前,朝着虎口狠狠地咬下。

她这一口咬得极狠,纵是萧逸皮糙肉厚,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却也没抽回手来,反而自己抬起到她面前由着她咬。

满腹怨气发泄掉也好。

萧逸随她咬,花满春却悻悻地松了口,以自己的袖口替他的虎口揩了揩,讪笑道:“爽快了爽快了,我不与你计较。我是胸襟广阔不计前嫌之人,不做这斤斤计较之事。”

各自都给了台阶下,也就各自都识点眼色罢。

萧逸笑了笑,抬眼遥遥望去,左手虎口处有几个小小的牙印,未破皮,却是极深,想来这小妞当时真是使足了劲,却不知为何又忽地松了口?

“春儿,你这是心疼我,因此没再继续咬么?”他搂紧了花满春,在她耳旁笑着问。

轰的一下,花满春双颊着了火,直烧上了脖颈与耳背去,醺红一片。

除了清扬会在玩笑之际唤她小春儿,至今从未再有别人这样叫过她,春儿,春儿,这轻柔甜蜜的低声细语,像是燎原的野火,在她心里蔓延,一点点地爬满她的胸臆。

她难得的害羞了。

“春儿是你喊的么?”什么叫垂死挣扎,这便是好例子,花满春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垂下头去。

她羞得耳后也赤红,落在萧逸眼里,心情大好;他笑吟吟地低声唤道:“春儿,春儿,我偏要叫。”

这般亲昵的叫法实在是太醉人,花满春一颗心被喊得酥了去。

她原以为论起厚颜,自己算不得第一也能算第二,毕竟旁观春宫大战数十回,练就了铜皮铁骨厚脸皮,哪里还会脸红,却没想到,这情人之间的一句寻常称呼,倒让她窘得咬唇不知能说些什么。

伶牙俐齿俱付流水,空留她心跳如擂鼓。

“春儿,你怎的不说话?”萧逸笑着打趣她,记起先前的种种,忽地将脸埋进她的颈间,大笑道,“你曾对我说摸摸小手先要给银子,此时怎的不说了?”

他可还是记得当时的满春姑娘还是个眼里只有银子的小妞,他先动了心,她却装作毫不知情,着实叫人啼笑皆非呐。

“小春儿,你是害羞了么?”

萧逸的鼻息在她颈间与耳后温温地晕开,爬过她细致的肌肤,她蓦地浑身一颤,咬唇忿然道:“谁是你家春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说?”萧逸一怔,这小妞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都说古来王爷多薄幸,留却红颜对白骨,我可不要守着你萧大爷的一点恩宠哀叹年岁老去。”花满春在心中轻叹一声,换了淡然的笑,半是玩笑,半是感慨。

戏台子上演得多了,都是王爷们身旁的添香红袖一拨换了一拨,纵然是锦衾帐暖春宵数回度,也是免不得容颜老去被一脚踢开。

啧啧,她宁愿只玩几回暧昧,便是孤独终老,也能避开了那曾经拥有在怀却一朝被弃的伤痛。

她又不知从哪个破烂戏里拣了句戏词,倒叫萧逸骇然笑出声来:“小春儿,你这可是野鸡戏班子的污烂戏看得多了,该打。”

她转身怒目瞪他:“戏里都是这么唱的,年轻的王爷瞧上了某家姑娘,强娶了回家,不出三月已是厌烦,一脚踢出门去,这姑娘便日日哀恸夜夜哭泣,直至发白容颜催……”

话未说完,萧逸嗤地一声笑:“果真是烂俗到极致的戏。”

花满春听得他在身后嘲笑,恼火地狠狠拧了他的手臂一把:“哼,你是大富大贵位高权重的王爷,当然瞧不起我们乡下百姓看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戏是她娘亲抱着她去看的,远远的高台上,那扮某家姑娘的角儿唱得极心酸,她那时不懂,只觉心里憋闷,此时想来真是替那戏里的姑娘洒一把清泪。

可这萧大爷竟取笑她!

实在是可恨!

花满春拧了一把不解恨,又拧一把,正要大骂几声泄愤,萧逸却忽地低声道:“春儿,我不做那样的王爷,你跟着我回去好么?”

那嗓音温柔得要将她沉溺到蜜里去,又忽如一阵清风刮过耳畔,这一瞬间,她怔住了。

情深

此情,此景,若是怀中佳人娇羞地颔首,说一声好,那该是何等圆满之事。

萧逸却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实在是他的小春儿不是寻常姑娘,很难猜出她此时在想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花满春只是怔怔地愣了半晌,忽地唇角微微翘起。

“不好。”她嘻嘻笑着摇头说。

他这是在借机向她表心意么?她可是心里极受用呢。

“为什么不好?”萧逸咬牙问道,花满春一摇头,他的脸就黑了大半。堂堂九王爷,难得憋红了脸来花言巧语想拐了个姑娘回家,却被一口拒绝,这怨气叫他往哪里撒?

“嗯哼,你家里已经有两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风华绝世的大美人了,我相貌品行性子都不如她们,萧大爷不怕被人笑话?”花满春有意酸溜溜地提起兰姑娘与雪姑娘,心里偷笑着只等萧逸反应。

她非要拐弯抹角地打探他的心思,萧逸哪里不知道,他笑觑着她红彤彤的耳背,低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兰儿是柳皇后硬要塞给我的,雪儿么,你也知道,是我表妹。”

雪姑娘是从小就寄住在九王府,这事她倒是听君凝雪自己提过,只是那兰姑娘,一向对她很不和善,她不大喜欢。

“可那兰姑娘却是很喜欢你,萧大爷。”花满春笑嘻嘻地接着说,“这样的美人留在身边就是只摆着看看也是好的。”

她说着,比划了下兰馨的身段:“瞧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杨柳小腰,白如凝脂的纤纤素手,还有那极丰满的酥 胸与那……”

话还未说完,“啊呀”惊呼一声,满脸红霞地捉住萧逸沿着她的小腹缓缓向上爬的大掌:“手放开!放开!”

萧逸低笑着松开手,摇头道:“也不知你在哪里学的这流气的腔调,不像个姑娘家,倒像是勾栏院里的酒色客人。”

“哪里像了!”花满春使劲捉住萧逸的手,生怕他再向上摸去,却又要分心去反驳,“你家兰姑娘原本就是身段丰 满,玲珑有致么……”

啧啧,连她花满春见了都暗暗赞叹的美人,自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尤物。

她不信他萧大爷能舍得放过口边的大肥肉。

“哼,莫要跟我说你还没……”她不说下去,只是偏过头去拿眼斜了萧逸一眼,那意思极明显,便是在说,莫要狡辩了,这样的大美人,哪里还有不碰之理?

萧逸嗅出了一点点的醋味,心里暗暗高兴,却也不舍得取笑她,低头轻咬一口她柔嫩的耳垂,极坦白道:“兰儿是柳皇后安插过来的人,我不想碰,也无意招惹她。”

兰馨够美艳,却是少了些能让他动心的东西,这便是他从来无意的缘由。

“连那样妖娆的美人都没兴趣?”花满春大惊,没能瞧见背后萧逸的面色微窘,“莫非……你……”

在勾栏院混迹三年,常听说有男人在这方面不行,她想得歪了去,不由得莫名慌张了下。

她张口结舌得有些慌乱,尚未能把话说得完整,冷不防萧逸猛地将她往身前一带,她便贴上了他滚热的胸膛。

“你……”她转头欲言,萧逸带笑的眸子已映入眼帘,下一个瞬间,她脖颈间一热,是萧逸埋下头去轻轻地啃她该处的肌肤。

湿热的唇舌在她颈后游移,一点点地点燃小火。

她一个激灵,周身蓦地发烫,又颤抖起来:“箫、萧大爷,你、你该不是兽性大发……”

老天爷,这男人箭伤在身,还能这么兴致高昂,她先前还猜他是……

“小春儿,你不该取笑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低低一笑,自她颈后抬起头来,声音沙哑而深沉。

花满春脸红心跳,拍拍自己的心口,喘了口气才镇定下来:“好好好,我收回我的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赶紧地将这话收回,莫要等身后这头猛兽发狂了将她烧得皮肉不存了才来反悔。

“萧……”她干笑着,还没能喊完,忽觉有异,往下看去,萧逸的一只手已自下而上探入她的衣襟,温热的掌停留在她腰腹之间缓缓地摸索。

触感粗糙火热,是他长满厚茧的掌心贴住了她的肌肤。

她听见萧逸在她身后恶意地轻笑。

“喂!你!”花满春低喝一声,手忙脚乱伸手去拉扯他的手。

敢占她的便宜!

她两只手使尽全身力气也拉不开萧逸的手臂,咬咬牙一狠心一把拧下去:“哼!”

忽地,萧逸闷哼一声,苦笑道:“小春儿,你撞上我左侧的伤口了。”

糟糕!花满春脸色一变,身体立刻僵住不敢再乱动,生怕不小心再触到他伤处。

“你不许再摸,我就不动。”她却还没忘记要挟他,这萧大爷实在是难应付,她猜若是他身上没有伤,她早就被火焚身,烧得一干二净了。

萧逸轻笑一声说:“好。”他说好,手掌却不曾离开花满春的腰,轻轻贴住了没动。

于是,两人姿势极滑稽,萧逸半倚着床头躺着,花满春坐在床沿,上半身却被捞进了萧逸怀中,更让人眼眶崩裂的是,佳人衣襟半敞,有一只手探了进去,微微撩起那薄薄的衣衫,露出点雪色的肌肤来。

花满春不敢挣扎扭动,却还能仰起头去用眼瞪着萧逸:“松手!”

萧逸淡淡一笑,正要说什么,忽地眼神一凛,瞬间收去了面上的笑意。

咦?怎么?花满春正惊讶,萧逸却已将手抽出去,又小心地扶起她替她将乱发整理好,这才抿了抿唇,眯起眼来对着门口沉声道:“偷听的进来!”

这声音阴寒森冷,一反先前与她调笑时的轻佻与无赖,花满春愕然,却蓦地红了脸。

一直有人在门外偷听,她竟然不曾察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江烈讪笑着走了进来:“王、王爷,属下有事禀报。”说完,悄悄向花满春眨了眨眼。

萧逸不耐地横他一眼:“有事快说。”

正当浓情蜜意之时,被人打断了总是一件极为不爽快的事情,他冷冷瞪着江烈,目光冻得江烈不敢抬头。

“属下在酒肆门前见到了雪姑娘,就将她领了进来……”江烈小心翼翼地说。

门外有个人影一闪,花满春抬眼去看时,她已经走了进来反身掩上了门。

来人是一身青衣扮作了男子的君凝雪。

“王爷,七王爷有急事找,已经在府里等了半日有余。”说是急事,君凝雪却是依旧镇定从容地慢慢说来,中途顿一顿,不忘转脸朝花满春调侃地挤了挤眼。

花满春尴尬地笑笑,转过头去盯着地面看。这是他九王府的家事,她只当听不见。

萧逸面色倏地沉下,一般的急事七哥一人操办就能办妥,今天他能在他府里一坐半日专为了等他,看来此事万般紧急,确实是棘手了。

当务之急,要回去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这就回去。”他沉吟半晌,果断地掀开薄被下床来。

脚下还有些虚浮,休息了两个时辰已经是好些了,江烈奔过来替他穿好靴子扶起来要走,花满春咬着唇过来在另一边搀起他。

萧逸面上的苍白褪去了些,有了些血色,花满春却还是在心里担忧着。

“无妨,我只是受了小伤,没能好好休息罢了。”他看出她的担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两人之间明显气氛不同往日,君凝雪立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江烈却有些不明白。

只是他没那胆子去问自家王爷,是不是和满春姑娘私定终身了啊?这样的话他若是直截了当地问了王爷,怕是活不过明天去。

江烈摇了摇头,扶着萧逸往门边走,跨过了门槛走出了房门极远,这个二愣子忽地灵光大开,极难得地转过身去说了一句:“满春姑娘,跟我们回王府罢?”

花满春一怔,转眼便笑了:“不了,我这里很忙,下次有空时,我会去瞧瞧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