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难为情的讪笑,问道:“对了,外头什么情况。冯掌柜怎么样,我让阿成打听去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见他。”

银杏吸了吸鼻子,哭腔回话:

“冯掌柜受了伤,但好像都是皮外伤吧,我看见阿成回去,我才走的。我走的时候,计镖头他们正商量着把冯掌柜送回家里去呢。”

李莞想也知道冯振才肯定受伤了,谭彪让他做假账,做完了之后还想把他灭口,冯振才知道谭家做事的风格,所以才觉得自己必死无疑,骗了李莞五百两银子和一座宅子给妻子和母亲,料想李莞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就算知道被骗,看孤娘寡母可怜,也不会太过为难。

“那计镖头知道林刀他们还在衙门的事儿吗?”李莞又问。

银杏想了想:“应该知道的吧。阿成去之前,他还在跟老林头商量说找什么什么人去把你们弄出来。”

听到这里,李莞就稍微放下心来,如今她一个人出来了,可林刀他们如果出不来,也是一桩麻烦事,这样计镖头有办法最好了。

春兰在门外轻声喊李莞回去,李莞叮嘱银杏好生养伤,赶紧回到房里,洗过澡,乖乖巧巧的爬上了床,害怕被数落,不敢再惹王嬷嬷半点生气。

第20章

李莞进衙门的事情很快就传开,这几天连带整个揽月小筑的人走出去,都十分受人注目。

宁氏下达命令,禁止李莞出门一个月,李莞觉得合理,毕竟她干的事情确实有点出格。她在揽月小筑里看看书,写写字,浇浇花,倒也自在。

禁足令下达第三天,老夫人宁氏身边的桂嬷嬷就亲自来传话,让李莞前去东院的咸曲阁,府里给众姑娘请了一位女西席先生回来,负责教府中所有姑娘女四书,李家是,家中有族学,二伯父李韬就是族学里的先生,不过那都是家里男孩子们去学习时文典仪之处,女子则信奉无才便是德,德言容功过得去便无大碍。

然李莞事件过后,让老夫人意识到,加强家中女子的女德意识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不,动作极其迅速,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就把先生给请到府里来了。

李莞前往咸曲阁的路上,一直担忧着,她这回算是切切实实的连累府里众姐妹了,约莫大家心里已经把她给恨上了吧。

到了咸曲阁之后,发现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李家三房总共有十二个姑娘,其中嫡出的有李莞、李娇、李绣、李欣和李悠,剩下七个都是大房和二房的庶出,平日里虽不常走动,但像这种学习的场合,大家还是要一起来的。

幸好没有波及旁支旁系的姐妹,要不然可真就壮观了。

除了李家十二个姑娘之外,崔明珠和崔秀珠因在李家做客,听闻有女西席先生讲女四书,这算是应了她们的老本行,也跟着过来旁听,这样一来,厅里便放了整整齐齐的十四张桌椅,李莞到的最晚,大家都已入座,就连女西席先生也都在最前方就坐。

李莞顶着众人投射而来的压力,找到了第一排——女西席先生正对面的空位置,尴尬的坐下,她左边是李绣,右边是李娇,李娇小小年纪,脊梁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就连李莞过来也只是用目光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算是表达一点心中的不满。

李莞坐下之后,首先往李绣看去一眼,李绣跟李莞交换了个无奈的目光,李莞觉得背后有几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趁着拿书的空档,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李欣和李悠两人瞪着四只眼睛,恨不得在李莞背上看出几个窟窿眼儿。

无声一叹,她进衙门的时候,虽然想到了李家这边不好交代,确实没想其他的,毕竟她已经不做姑娘很多年,早忘了当初那一套。

崔明珠和崔秀珠两个外姓姑娘坐在一旁,算是旁听,再说这女四书之类的,她们早已熟记于心,也不必正儿八经再扑心思上去学就是了。

女先生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严格,见人总算到齐,便起身与大家介绍,她姓胡,大家都叫她做胡夫人,据说夫家在南城,不过早年丈夫去世,她还有一座贞节牌坊立在南城水秀街附近,成为寡妇之后,一心打理夫家,颇得人敬重,尤其擅长女四书,时常被一些大户人家请回去教授家中女孩。

胡夫人教授学问有自己的方法,不急于教,而是先考,就是试探试探姑娘们的底子,李家,女子就算不用上学堂读书,但读书写字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读的好与坏,写的工整与不工整的问题了。

李莞当初为了宋策,是正经跟先生学过学问的,所以女先生的考试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她现在却不能完全表现出不难的样子,毕竟李莞现在才十三岁,她十三岁的时候,能把一篇文章通篇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李莞不打算在这上面表现,只按照‘寻常’的水平做了试题,最后毫无意外的得了女学堂里垫底一名。

因为李莞是老夫人宁氏着重要求胡夫人教导的对象,所以胡夫人特意多看了几眼李莞的,对她字写的歪歪斜斜,语句漏一个字,多一个字很是不满。

在评价过所有人之后,将李莞写的举在手中供学堂中所有姑娘做反面教材:

“我只当李家书香传家,家中姑娘定为胸有文墨之辈,却不成想还有菀姑娘这般的。”

胡夫人评价完之后,严厉扫过李莞,身后已经有轻笑声传出,李娇也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深感和李莞这样的姐姐同父异母委实丢人,待会儿指不定因为这个,她又要被崔家两位表姐怎样笑话了。

李莞虚心接受批评,胡夫人说什么她都称是,绝不顶撞气恼,女学堂的课两天上一回,一天的课上下来,胡夫人对李莞的印象稍稍产生了一点变化,虽然没什么才学,但好在温顺恭谦上进,加以时日,只要她坚持勤奋刻苦,定能有所收获。

下午申时放课之后,胡夫人便着丫鬟进来收拾东西,往老夫人院里回禀今日课程状况。

胡夫人走后,姑娘们就松了拘束,三言两语,边收拾边说话。

李莞也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李娇从她旁边猛地站起,宽袖扫到李莞身上,李莞看她,她也毫不自觉,与崔氏姐妹凑到一起了,她们三个走在一起才像是亲姐妹,如出一辙的行为举止,就连凑在一起说笑,都像比别人更优雅三分。

李绣凑过来轻声道:

“我赌一盒翡翠阁的胭脂,她们肯定在说你的笑话。”

李莞笑了:“想要我送你胭脂直说嘛。”

明面上的事情,还用得着赌?

笑过之后,李绣才对李莞问:

“这几天你被拘着,我也不好去看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进了衙门?”

李莞点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也是始料未及吧。连累你们读书,真是抱歉。”

“我不打紧,但你回头看看欣姐儿和悠姐儿看你的眼神,她们俩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了。你害她们不浅。”

李莞和李绣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笑,至于连累大家读书,李莞总不至于一个一个去道歉吧,就当是技多不压身吧,多学点总没错就是。

跟李绣分开,李莞回到揽月小筑,看见铭心院外院伺候的小丫头晴儿在她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李莞让春兰把晴儿喊来,晴儿给李莞请了安,就凑过来对李莞小声说道:

“四姑娘,您让奴婢盯着老爷何时出门,大约一刻钟前,有人来府上喊老爷,看样子晚上有约,老爷正换衣服梳洗呢,约莫待会儿就要出门了。”

这个晴儿的确是李莞安排在铭心院外的小丫头,专门让她在李崇要出门喝酒的时候,给李莞通风报信的。

让春兰赏了一吊钱给晴儿,李莞左思右想,从前她不知道李崇是这性情,以为他天生冷漠,所以他醉生梦死,李莞也就不管了,可是如今,既然她知道了,就不能再看着李崇继续堕落下去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苏姨娘提早出现,让她拘着李崇早点摆脱这种生活,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李莞到哪里去给李崇找一个什么苏姨娘来呢。

既然没有苏姨娘,那只能她亲自上了。有用没用,总得试过才知道。

下定决心以后,李莞便提着裙摆往铭心院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学堂书册里夹的一张试纸顺便拿在手里,一路小跑着赶到铭心院。

幸好她来的及时,李崇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换鞋,要是她晚来那么一刻钟,李崇可能就出去了。

看见李莞,李崇眉头蹙起:

“你来干什么?”

李莞未语先笑:“爹。我刚下学堂。想来跟你说说胡夫人,哦,就是我们先生教的东西。”

李崇抬眼将她扫了一遍,弯腰的时候,后背动作还有点紧,说明他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伤没好居然就想着出去喝酒,李莞更加坚定了阻拦的心。

“你们先生教的东西跟我说什么。”

李崇穿好鞋,走到门边,张平和赵达在门外候着,李莞却拦在了门前不让李崇走。

把手里的试题递到李崇面前:

“这是我今儿写的字和默的书,爹您帮我看看,胡夫人讲的东西,有些我不是很懂,姐妹们都笑话我,我哪好意思问别人。”

李崇不知道李莞在打什么主意,犹豫着接过纸,只扫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沉声问:

“这是…你写的?”

李莞勇气可嘉的重重点头:“一笔一划都是我写的。”

李崇眉头紧锁,脸上下意识露出一点嫌弃,却厚道的没做评价,只问李莞:

“那你想问什么?”

李莞见李崇没有立刻拒绝,便知有戏,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准则,在门口徘徊两圈后,郑重对李崇问道:

“今天先生让我们先自己看书,书里有一句:夫女无姆教,则婉婉何…嗯…不亲什么什么,则性什么什么考?稽性行,质什么什么,模什么什么,则德什么什么。这句话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李崇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不耻下问,求知欲强烈的姑娘,心中有一股浊气喧嚣而上,猛然升起急急坠下,落在十尺厚的棉花上,就算没有母亲教导,可她身为李家女,居然能把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说的这么狗屁不通,那一长串什么什么的,她怎么能说的出口?

明明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挺聪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哈哈,一不小心,连累大家读书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21章

耐着性子和脾气,李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原话说了出来:

“夫女无姆教,则婉娩何从?不亲书史,则徃行奚考?稽徃行,质前言,模而则之,则德行成焉。”

李莞双眼中透出迷茫:“是这句吗?怎么跟我读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不是婉婉何从吗?”

李崇闭上双眼,努力平复心情:

“那个字读娩。”

“是吗?怎么写的?”李莞对李崇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李崇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像个文盲一样,拿起案上笔墨纸砚,就当场给李莞把那句话给写了出来,李莞捧着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好像是这么一句。”

李崇气结。

接着李莞趁热打铁,干脆拉着李崇坐下,又问了李崇好几句,她‘读不懂’的句子,有的颠倒顺序,有的少字多字,反正一句话,绝不让李崇满意就对了。

就这样,李莞在李崇这里补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从傍晚夕阳十分一直学到了华灯初上时,李莞才拿着好几张写满字的纸回自己院子去了。

李崇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样草包,还不知该怎样心疼呢。

张平在门外守着两父女‘交流’,直到李莞离开后,才进来问李崇:“八爷,咱还去得阳楼赴约吗?时辰早过了,刘公子他们约莫已经开席了。”

李崇这才想起还有个约没赴。

要是现在去的话,倒也不怕没饭吃,没酒喝。

李崇抬了两下胳膊,觉得后背的伤还疼,刚陪菀姐儿坐了会儿,身子越发不得劲,什么喝酒的性子也淡下来了,摆摆手:

“算了算了。都回去歇着吧。”

李崇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了内室。

张平和赵达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做随从的,自然也不希望八爷出去喝酒,一喝喝个烂醉,回来要撞到夫人和老夫人枪口上,她们舍不得折腾八爷,肯定就会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挨打挨骂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如今八爷不出去喝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么一看,还真多亏了四姑娘呢。

****

又过了两天,天气十分晴朗,左兄约了几个兄弟一同去溪涧钓鱼游玩,说有从江南运来的好酒,李崇想着这天气出去,在太阳底下喝点酒,也算惬意。

这边刚走出垂花门,就碰见李莞,拿着几张五颜六色的宣纸和几根细绿竹子从花园小径那头走来。

李崇避过目光,想当没看见,李莞却在后面很大声的喊他:“爹,爹。”

周围好些个仆婢都看向李崇,李崇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转身对李莞大声质问:

“你又怎么了?”

李莞依旧笑脸相迎,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李崇面前:

“先生说五日后带我们在花园放风筝,说是要自己扎的,我不会。”

李崇扫过李莞手里的材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你不会让人出去买一个吗?”

“我又不能出门亲自挑选,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怎么办?要不然,爹你批准我出门呗?”

李崇拧眉:“你想都别想。”

李莞无奈,把材料塞到李崇手里,一刻钟后,铭心院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对手忙脚乱的父女俩。

“这什么跟什么,粘不住啊。”

“这竹子怎么穿过去?”

“还是去买一个吧。”

李崇努力好几回都失败后,决定放弃,喊来张平赵达:

“去街上买个跟这颜色差不多的风筝,花哨点的,你喜欢什么颜色,让他们…”

李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莞嘴巴嘟起,眼眶里两团眼泪在打转:“先生说,让回来问各自母亲怎么做风筝的…”

从李莞嘴里说出‘母亲’两个字,算是李崇的死穴。

摆手让张平赵达退下,啥也不说,继续埋头钻进做风筝的工程中,直到做成功之前,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莞借着抹泪的功夫,悄悄打量着李崇,看他笨手笨脚,想粘纸又粘不住,想发脾气又拼命忍住的模样,生怕自己笑出来,就体贴的拿起一旁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当然了,再香的茶,在做风筝的难关面前,李崇是没心情喝的。

****

李崇和外面的朋友爽约两回,倒是有好几天没人上门约他了。寻思着外面既然喝不到酒,干脆就在家里整点,刚把树下的一坛绍兴白挖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刚刚喝了一口,李莞那魔音穿脑就又来了。

“爹——爹——”

李崇重重放下酒杯,愤然回身:“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怎么了?”

回身一看,李莞被吓得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李崇愣住了。

李莞把食盒拎进门,放在圆桌上,把食盒里面放的四样小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很普通的四样小菜,油炸花生,煎炸小鱼,凉拌荠菜,花椒豆腐,全都是很好的下酒菜。

“爹,不能空腹喝酒。”李莞语重心长的说。

李崇:…

*****

李莞被禁足在家,闲来无事,想着干脆从花园里移植几株花回揽月小筑,亲身上阵,拿着小铲子正挖的起劲,就听见树上传来一些声音,李莞抬头看去,就见崔槐那秀气的脸从枝繁叶茂的树叶间露出。

“嘿,挖什么墙角呢?”

崔槐这人就一张嘴,开口就恨不得给他缝起来。

花园里就春兰和几个揽月小筑的丫头在,李莞才不避嫌的跟他回了一句:“挖金子呢?”

崔槐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我是认真跟你说话,你就这么敷衍我是吧?”

李莞懒得理他,提着小篮子就要走,崔槐在树上喊住她:

“哎呀,可真是过河拆桥啊,怪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啊。”

李莞抬头凝眉:“说什么呢?”

崔槐见她回头,又来了劲儿,对李莞招手:“你想知道吗?上树我就告诉你。”

李莞果断白了他一眼。

崔槐从树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拦在了李莞面前,吓了春兰一跳,李莞把小篮子递给春兰,说了句:“没事,这是崔二公子,咱在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