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针脚也足够让人咂舌,荷包上的鸳鸯栩栩如生,身上的羽毛仿佛随时可以展开,那鸳鸯在这红布上竟似活了起来,分外美丽,我把荷包翻个面,里头那面居然和外面一样,几乎看不出任何错脚痕迹,可见刺绣的人是多么用心而认真。

我爹也让我学过女工,我绣一个最基础的绿叶便绣到两眼发花眨一眨都能落泪,而且被刺了许多次,最后我赌气干脆用针线穿个了大叶子,总共不过十来个针脚,也亏得我爹爹疼我,最后干脆让我不必再学。

可想而知,这绣鸳鸯的女子是花了多少心力。

“这位姑娘……”忽然,有个轻弱的女子声自我背后响起。

偏僻的假山,杂乱的水池边,一个莫名其妙却格外细致的红色荷包,一道忽然响起的女声……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却见是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她头发随意用白玉簪子给绾起,却难掩脸上秀丽的容颜,她见我反应激烈,微微一愣,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哦,没事没事。”我尴尬地摆手。

她冲我笑笑:“我是许筠,这位姑娘,你手上的荷包,是我遗落的,不知可否归还于我?”

许筠?

那不就是金腾即将过门的妻子,金升的大嫂?

我赶紧把手中的荷包还给她:“啊,还给你,我刚刚来这里随便看看,正好捡到的。”

她接过荷包,很小心地收回袖子里,冲我和善地笑了笑:“多谢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我这才想起还未介绍自己,道:“我姓颜,名春。”

她点点头:“多谢颜姑娘了。”

我道:“不用不用。”

许筠又笑笑,配着她那张温婉的面容,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不方便出来太久,就先别过了,这次真的很谢谢姑娘。”她冲我道。

许筠反复说谢,让我很不好意思,不过这也证明她真的很看重这个荷包。

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那么大概是绣给金腾的,嗯,会这么在意也是正常。

我道:“没事没事,这鸳鸯绣的真好,你一定很花心思。”

许筠却忽然笑了:“颜姑娘没听过么?‘越破工夫,越要绣鸳鸯;越绣鸳鸯越倦,越要做成双’。”

越破工夫,越要绣鸳鸯;越绣鸳鸯越倦,越要做成双……

她说的是绣鸳鸯,然而我却觉得这话里别有含义。

不过不容我多想,她已经对我又道了一句谢谢便离开,我忽然想到林致远来这里的目的——杀金腾。

而金腾是要娶许筠的,如果金腾死了,许筠岂不是莫名其妙地守寡了……

我左思右想,觉得许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守寡,但林致远的生意也不能阻止,唯有寻一个折中的法子。

我回去之后,把我的经历和想法说给小香听,小香不可置信道:“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倒金腾在娶许筠之前死了,许筠就不会伤心吗?小姐,你,你……”

“呃,也对……但林致远要做的事情,我想阻止也无能为力啊。”我无奈地说。

小香道:“哎,我不管你,你去找林致远吧。”

我说:“找什么,他见我就跑,跟兔子似的。”

小香奚落我:“那你岂不是母老虎?”

我笑着去捏她鼻子,小香笑嘻嘻躲开,两人打闹一阵,又都累的倒在床上,有人敲门,小香懒洋洋道:“进来。”

进来的是金升,他瞧我和小香的样子,微微顿了顿,道:“倒是好景色。”

小香坐直来,顺便挡住我,嫌弃地说:“你在乱想什么,太猥亵了。”

金升摸了摸鼻子:“……”

我坐起来道:“金升,我今天见着你未来嫂子许筠了。”

金升似笑非笑道:“哦?她怎么样。”

“很好看。”

金升笑着说:“那是自然,不然我大哥也不会喜欢她。”

我说:“你大哥这么肤浅?那肯定不是真爱,你不如让林致远早点杀了他,省的让人家姑娘莫名其妙守寡,以后多不好。”

金升:“……”

“颜姑娘这等奇女子,林致远不知道珍惜,真是……”金升脸色铁青道。

我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仍旧说:“你把我的话告诉林致远吧……”

金升笑道:“我哥是男子,所以你连他死活都不顾?”

我眨了眨眼睛,心说明明是他要害自己的哥哥,怎么能怪我呢……

我无辜道:“我顾得了吗?”

金升只笑,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叶倾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两天,金腾和许筠的婚事越来越近,林致远却毫无动手的意思,直到金腾和许筠成亲的前一天,金家的人越来越多,我看林致远的房门又紧紧闭着许久,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是个林姑娘。

但他似乎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干扰,只能任这样的事情发生……许筠和我有一面之缘,但……我喜欢的,是林致远……何况……我也无法阻止林致远……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第二天便是两人婚事,我和小香一出门便被震惊了,人山人海,简直像是在集市……

无数人从门口涌进送礼,然后又连饭都没吃就直接离开,婚礼还没开始人就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家丁丫鬟忙的团团转,金升这个大少爷反倒优哉游哉,荡到我和小香身边来,说:“这些人都是没被邀请,但硬要来凑个脸熟的,把你们惊讶的表情收一收吧,真正参加婚礼的还是你平日在金家看到的那些人。”

小香道:“一想到等下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好紧张。”

金升:“……什么。”

“林致远会不会这时候动手。”小香说。

我担忧不已:“希望不要,不然被人发现怎么办,我们要跟着他浪迹天涯了。”

小香说:“你不愿意吗。”

我说:“愿意啊。”

金升:“……你们二人不必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等会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和小香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金升说:“哎。服了你们。”

果然,接近吉时的时候,金家留下的还是那些我基本看熟了的脸,而婚礼也正式开始,许筠被从西边接过来,金家够大,那些家丁带着红花背着轿子,前面是骑着挂着红花的宝马的金腾,前头有人吹吹打打,我们边看着边先进了金家正中间的主厅,那主厅极大,可以容纳上百桌人,全部铺上了红色的毯子,两边挂满红色的牡丹,每隔一点距离则贴着囍字,大家分别坐好,我自然是跟着林致远坐,同桌的还有小香、林茵、几个我不大熟悉的人,还有一个居然是毒医谷上次对我们冷哼的女子,我偷偷打听了一下,才晓得她叫裴芙。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却见她不满地回瞪我,我:“……”

算了,还是专心看林致远吧。

林致远根本没理我,一直看着大厅中心方向,我也看过去,只见新人三拜天地之后,便要敬茶。

一个小丫鬟端着茶水过来,那小丫鬟有些眼熟,却是那天差点跌倒的那个,可她左脸微微肿着,似乎被人扇过巴掌,而且肯定力气不小,大概和那日的匆忙有些关系。

那小丫鬟端着木漆的红色盘子微微屈身,跪着的金腾接过茶杯递给许筠,许筠接过,第一个就向坐在正中间的金老太太敬茶。

说来也好笑,那高堂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金庄主,另一个却不是金夫人——金夫人剩下金升没多久就去世了,是以坐着的是现在金家实质掌权的金老夫人,金庄主的娘。

她已有快七十,古来稀的年纪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大概是因为喜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好,花白的头发上装饰着金灿灿的首饰,身着红金黑相间的大衣,雍容华贵,正如身边的牡丹。

她笑着接过许筠手中的茶杯,微微啜了一口,然后放回旁边小丫鬟捧着的木漆盘子上,笑盈盈地道:“你……”

你字刚出口,她嘴边便忽然流出黑色的血液,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里,喷出一大口血,双目圆睁地倒了下去。

她喷出的黑血,恰恰染上了她身边的牡丹,让那本来鲜艳喜人的牡丹,显出了几分诡异之感。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小丫鬟尖叫一声,手中木漆盘子应声落地,上边两个瓷质茶杯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金腾错愕一瞬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抱起金老太太,大喊:“医师!”

许筠的红盖头已经滑落,她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看着金腾和金老太太的样子,又是想上前劝慰,又是害怕,此时那张素雅的脸上涂抹着红胭脂,别有风味,但表情却十分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我和小香对这变故也都是目瞪口呆,和我们同桌的裴芙二话不说立马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到金老太太身边,俯身去探她脉搏,皱了皱眉头——我们都看的出来,金老太太已经停止呼吸。而后她从自己的小葫芦中掏出两粒药丸,喂进金老太太嘴中,所有人屏息以待,可惜片刻后,裴芙摇了摇头:“抱歉。我无能为力——这药太猛,一瞬间就夺人性命,节哀。”

前两句话是解释,最后一句则是对金腾说的。

金腾愣愣地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金老太太,她年事已高却依然一向精神矍铄,现在双眼紧闭脸色发白,嘴唇乌黑,一丝黑血从嘴角流出,显得非常惨淡,金庄主和金升还有其他金家人都围过去,一边派人遣散宾客,一边急急忙忙地带着金老太太的尸体离开。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凶手的一个可能性——林致远。

然而很快我就否决这个想法,林致远在我不远的地方,面目沉静,金老太太吐血的时候他也皱了皱眉似乎很惊讶,应该不是他做的,何况林致远这人傲气非常,要杀也该是用他那把剑。

金升跪在金老太太旁边,脸上是错愕和悲伤还有隐隐的愤怒,他是林致远的雇主,看他这样并非演戏,更可以确定他们都不知道金老太太会死。

我们被遣散的时候,小香不住地回头往大厅里看,有点担心地说:“那家伙……没事吧……”

她说的显然是金升,我顿了顿,安慰道:“应该没事的,别担心。”

虽然宾客都被暂时清出大厅,但外边重重的家丁则透露一个讯息——不可以离开金家。

下毒之人就在我们之间,这显而易见。

我觉得有点头痛,怎么每次跟着林致远出来都能碰上案子,还都是这样有点复杂的案子。

大家各自回房,我和小香也随大流地在屋子里等待,然而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情发生,只是金家红色的囍字被通通拿下来,红色的毯子全部撤走,红通通的绸缎和大红灯笼全被替换为白惨惨的颜色,整个金家一片愁云惨淡,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漩涡之下,就连金家那池塘里的莲花们,似乎也都更焉了一些。

第二天大家如常去吃早饭,我目瞪口呆地瞧见了一个分别不久的熟人——叶倾叶大捕头。

他还是穿着那套平板的官服,身后站着几个捕快,腰间别着刀,脚蹬黑靴,眉目端正,站得笔直宛如一棵指天的大树。

他身边是金庄主金龙,金龙穿着一身素色衣服,向大家解释:“江湖事一向江湖了,我也不想惊动官服,然而母亲出事,事情略有些离奇,这位叶捕头并非我请来,而是昨晚找上门,总之……此事须得有叶捕头的帮忙,我相信诸位是清白的,然而必须要逮出凶手,不得让其逍遥法外,接下来诸位在金家的日子请别见怪。”

大家都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摆手都纷纷表示没问题,一是就算现在说“我不同意”也没人会理你,二是证明自己清白,不怕有官府的人介入。

我看着一脸凌然正义的叶倾,默默和小香对视一眼,彼此很有默契地扭过头,尽量不要让叶倾看见自己的脸。

然而叶倾还是看见了我们,他快步朝我和小香的方向走过来,然后停住脚步,有些迟疑地开口:“颜……”

他大概是在想,该叫我们颜公子,还是颜姑娘……

我尴尬不已地看见几乎满堂宾客的视线都落在我和小香的身上,探究有之,好奇有之,怀疑更加有之……

于是我只好转头,笑着看向他:“叶捕头,好巧啊!”

叶捕头神色复杂地说:“很巧,上回见你,还是连环命案的时候。”

众人:“……?!”

我:“……”

小香:“……”

叶捕头,你不会说话不必硬要寒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招认

我扶额,道:“咳,对,叶捕头你还曾怀疑过我呢,不过后来证明我清白的很。”

我再努力借此向大家说明,我不是凶手,别看我……

叶倾点点头,说:“那时候误会颜……颜姑娘了。”

大概我这样怎么看也不像男扮女装的,他到底是叫我姑娘。

大概是明白了叶捕头只是来和我“叙旧”的,很多人又漠不关心地挪开了视线,我暗暗松了口气,叶倾却继续说:“想不到,你是个女子。”

我心想,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也就叶捕头一无所知,可见叶捕头观察力完全不好,这种人,怎么会想不开来当捕快的嘛……

但面上我还是笑了笑:“当时去那种地方,扮作男子比较方便。”

叶倾点点头,道:“不过,这次其实和上次的扬州事件颇有关联。”

我道:“啊?难道是梅花贼?!不是已经死了么。”

“不是梅花贼,”他摆了摆手,道,“你可记得,我带你去验尸的时候,除了荷露和如意,还有一具男尸么?”

我回忆了一会儿,道:“嗯,有点印象。那男尸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我还恰巧在一旁看见了。”

“那人叫陈飞鸿,我们花了一点时间辨认。”叶倾解释道,“接着我们发现他有个妹妹,叫陈巧儿,我本想来让她去领回兄长尸体,但一路追查到金家,正好发生了命案。”

他用了“正好”这个词。

我沉吟道:“你们怎么找她呢?是不是画了相?”

他点点头,从腰间拿出画筒,对着我展开,画中女子看起来年岁很小,笑着的模样颇为可爱,我觉得有几分面熟,愣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她是谁……”

正是那个匆匆忙忙的小丫鬟!

我抬起头四处瞧了瞧,见那小丫鬟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外边,盯着远处的神色发呆。

我指了指那个小丫鬟:“喏,叶捕头,是她吗?”

叶倾仔细对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正色走上前去,那小丫鬟见叶倾一脸凶相,又穿着正经的官服,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叶倾皱了皱眉,说:“请问你是陈飞鸿的妹妹陈巧儿吗?”

那小丫鬟连忙摇头:“我,我不是!”

叶倾说:“你不是?可惜了,我之前是扬州捕快,扬州曾发现一具无人认领的男尸,经查探发现是个名唤陈飞鸿的男子。”

叶倾说道这里,巧儿的身体猛地一震,死死地看着叶倾。

叶倾继续道:“他死状很凄惨,但连个认领的人也没有,最后只有草草下葬。”

陈巧儿紧紧咬着下嘴唇,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叶倾看起来老实,倒也有些手段……我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两人神色,叶倾还在说陈飞鸿的事情,陈巧儿大概实在是忍不住了,索性道:“那男尸,现在在哪儿?”

叶倾道:“你究竟是不是陈巧儿?如果不是,要知道陈飞鸿的尸体在哪里作甚?”

陈巧儿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就是陈巧儿。”

叶倾冷冷地看着她,说:“那你刚刚为何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