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历经这么久,这么多地方,也不曾改变。

然而林致远却轻轻地拨开我的手。

我的心彻底凉下来。

他如叹息般道:“颜春,你还太小。”

说完,就继续朝前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依然是背影。

从碧灵山庄到这里,他永远永远留给我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从不加理会。我让他带我一起闯荡江湖,他说,当然,不行。而现在,他说了和在金家一样的话。

你还太小。

你还小,喜欢一个人,对你而言,很轻易,也很轻率。

当日的话犹言在耳,我不明白,林致远他为什么还会这么想。

他怎么可以在我跟了他这么久,又听了我挖心挖肺的话后,还觉得我的喜欢,很轻易,很轻率?

我看着他腰间轻轻晃荡的碧玉环佩越来越远,他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忽然想到那个已经快要被我完全忘记的梦境——斑驳的竹林里,林致远白衣翩然,不曾停下脚步,我奋力追寻,却最终无果。

原来在很早我就明白林致远永远不会真的为我回头。

哪怕他在毒医谷等过我,哪怕他亲过我,抱过我,但那都是情势所迫,他不曾真心要为我停住脚步。

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我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她担忧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道:“小姐……”

我看着她,道:“小香,我们收拾一下行李,明日就启程回家吧。”

终于如小香所愿,但她却不见开心,只是担忧道:“小姐,你别难过,林致远那混蛋,太不懂珍惜了。”

我摇头:“他没什么错,这不怪他。”

若我能坦荡荡地说,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那么,不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第42章 真相

小香又陪我坐了一会儿,就去收拾行李了,我望着落叶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以为还是小香,头也没转,道:“收拾好行李了?”

那人却道:“你要回去?”

我转头去看他,却是叶倾。

“嗯……”我点点头,“卢从涵的嫌疑很大,林……林致远一会儿应该会告诉你我们的新发现,这案子其实基本算是破了,我就先回去好了,毕竟,毕竟也离家太久了。”

叶倾温和地笑了笑,似是在安慰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什么,有点慌张地低头。我挺不争气的,虽然说没什么,但其实还是悄悄掉了两滴眼泪,别被眼明心清的叶倾看出来才好。

叶倾点头:“这案子你不必担心,若是想家,的确该快些回去。”

我感激叶倾不加追问,只信我所谓的“想家”,虽然……我也的确很想家。

在外的游子是脱缰的野马,开心恣意时,从不想家,而寂寞了,受了委屈,却总是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想念家中温暖熟悉的模样,想念亲人体贴的照顾。说起来,真的挺混账的。

叶倾顿了顿,又道:“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喜欢林致远?”

叶倾居然问我这个?

我愣了愣,倒也难过不起来,只老实道:“就是在个叫百花楼的地方,我看见他,就忽然喜欢上了。”

说完我有点不好意思,挠头道:“听起来很肤浅吧……”

叶倾笑着摇头:“和我有点像。”

“咦?”我不解地看着他。

叶倾也有喜欢的人?也是如我一般,对那人一见钟情?

叶倾道:“我也是。我本以为她是个男子,后来才知道她本是女儿身,看到她女装的第一眼,我便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不是什么有才华的人,说不出当时的感受,总之……很奇妙。可惜她有喜欢的人了,她很喜欢那个人,所以我本不打算说出口,可想不到会再见。”

我愣愣地看着叶倾,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却冲我笑了笑:“但是即便再见,也不能代表什么,我想,老天只是为了让我更彻底的死心。我看到那个女子为她的心上人哭的时候,才真正决定要放弃。我……到底是晚了太多步。”

我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依然傻着看他。

叶倾站起来,像是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他低头看我,安慰着道:“颜春,回去吧,你回家之后,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人。”

顿了顿,又温和道:“我也是。”

我微微点头,道:“谢谢。”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腰间佩刀,想到第一次看到叶倾,他一身黑衣,腰间也是这样的佩刀,严肃而怀疑地看着我与小香,认为我们非常有嫌疑。

后来摆脱嫌疑,我与小香离开,他打马相送,最终驻马抱拳,说是要再去百花镇找我。然而事实上,我很快离开百花镇,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曾知晓,他究竟有没有去找过我。后来金家重逢,也没什么机会说话。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经常留下一个背影。

我忽然懊恼而烦躁起来,踩碎脚下落叶,我愤愤道:“为什么这世间要喜欢来喜欢去?规定好了两个人只能在一起,那该多好?”

之后天色暗下来,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我实在没胃口,也不想在餐桌上见到林致远,便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小香知道我心情不好,只替我端了些饭菜,用金色的罩子盖着,说是怕我晚上饿了。

她两手端着饭菜,旁边金升也帮忙,只有我去开门,我一开门看到那些饭菜,很有些感动,便道:“小香,只有你最好,哎,你说,要不然我们回了老家,就谁都别嫁人,我们两个过一辈子得了!”

金升立马怒目:“林致远不要你,我可要小香。”

我:“……”

小香又气又羞,狠狠踩了他一脚,道:“闭嘴!”

金升委屈道:“忽然就说要走,我可怎么办啊。”

我这才想起金升这号人物,无奈道:“要不我一个人回去吧?小香你和金升……”

小香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要!”

金升更加委屈。

我好笑道:“要不你跟着我们回老家,做个倒插门的女婿?我爹也把小香当亲女儿,你放心,你的待遇会很好的。”

金升怒道:“我身为金家二少爷,将来可是二当家,金家可少不了我。我怎么可以去当上门女婿!”

小香冷笑:“你身为金家二少爷,未来的二当家,为什么出来这么久,也不见金家的钱庄关门大吉呀?少了你,好像生意做的越来越好了嘛。”

听他二人拌嘴,我心情好了不少,金升最后只道:“哎,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也该回趟金家,然后便去找你们。但……你们老家到底在哪里?”

小香神秘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若是想找我们,也很简单,你到时候直接去玉门,跟那儿玉门客栈的老板说你是金升,第二天我们就可以赶到了。”

金升听的很莫名:“玉门关?那可到了漠北呀。”

“是呀,我们家本来就在很北边。”小香笑嘿嘿,“不过我们皮肤可是和江南的女子一样好。”

金升好笑道:“是是是。好吧,那到时候我去了,你可一定要来。说起来,漠北可有个大名鼎鼎的于飞燕,到时候可以见识一下……”

小香道:“哦?”

金升一笑:“开玩笑的。”

小香笑着推他:“行了,你快出去,一直在小姐房间里,像什么样子。”

金升一边被她推搡,一边也顺手扯她,最终两人一齐出去了,我笑着关上门,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明天就出发,一路朝西北,经过明州,洛阳,然后便可抵达玉门。

到了玉门,那是该直接回家,还是要往更北去商行?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在哪边待着……也许该修书一封回去……哎,这么久,我写的信也都极少,因一路奔波,只怕信到父亲手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去了下一个地方,他哪怕要回信,我也收不着。

我陷入自己纷纷扰扰的思绪之中,昏昏沉沉的,正欲睡了,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很剧烈的狗叫声,然后是曹佳石的大吼声,我吓了一跳,坐直身子,果然见外边灯火一盏盏亮起来,而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曹佳石的声音如哭如诉,极为可怕,他大吼着:“宋姑娘!宋姑娘!”又像是癫狂一般,不再顾忌,转而喊道“予柔!宋予柔!”,没一会儿又变为“宋姑娘”……

如此翻来覆去,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

我心里一惊,连忙穿好衣裳,也不顾夜晚风寒,就冲了出去,大家也已出来,果然见曹佳石在院子里,旁边是阿发,曹佳石跪在地上,身前是一具东西,借着模糊的月光和灯笼的光线,我看出那大约是个女子的尸体。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任正平也已出来,阿四推着他到曹佳石面前,手上海执着一个灯笼,那灯笼着凉了曹佳石的身边,也清楚的露出那具尸体。

我不敢细看,只稍稍瞧了一眼,就赶紧挪开了视线。

那女尸像是被浸泡已久,整个身子都鼓胀起来,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但看曹佳石的反应,应该是宋予柔无疑。

想不到,卢从涵还没来得及彻底陷害宋予柔,宋予柔的尸体便被找到了。

看阿发和曹佳石的反应,大概是阿发靠着那稀薄的香味,嗅出了宋予柔的尸身,再看宋予柔一身浮肿,很可能是被抛到了井中。

任正平像是也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予柔的尸体,整个人像是要呕吐一般,而叶倾和……和林致远站在一旁,两人都面目严肃,金升皱着眉头,护着小香不让她看到尸体。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卢从涵,她显然也是匆忙起身,头发还有点凌乱,见了宋予柔的尸体,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发着抖。

熟悉任家的一切,身材能够假扮宋予柔,连任家的马匹也可以轻易驾驭,知道凤王珠在何处,又处心积虑陷害宋予柔。

这么多条件集在一起,实在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种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在了卢从涵身上。

她的脸色沉下来,却没有看我们任何一个人,而是慢慢走近任正平,任正平也不知道到底清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犹豫再三,正准备转头,卢从涵却忽然很快地掏出一根银针,插在了任正平的脖颈处。

叶倾和林致远的刀已出鞘!

然而卢从涵却大喊:“我只是让他昏迷!”

林致远的剑同一时刻入鞘,他微微皱眉:“胸口有起伏,的确只是昏迷。”

叶倾厉声道:“卢从涵,你为何偷取凤王珠,杀害任家上下四口,并栽赃嫁祸给宋予柔?!”

卢从涵神色黯然,道:“没错,凤王珠是我偷的,也是我想栽赃给宋予柔。人,也都是我杀的……你们带我走吧。”

她居然承认的如此爽快,反而让我有点不解,旁边冬儿急得快要哭出来,道:“夫人!您不能……”

卢从涵瞪她一眼道:“闭嘴!”

那曹佳石本跪在地上哀嚎,忽然间猛地站起来,冲向卢从涵,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

林致远只轻轻一推,他便被整个打飞出去,曹佳石却并不畏惧疼痛,依然想上前,冬儿急了,大声道:“别伤害夫人!夫人没杀任何人!杀人的是老爷!”

第43章 是爱

“但他失忆了。”我轻轻道,“你便顺水推舟?不告诉他真相,让他苦于寻找凶手?”

“我一直希望他不要再追查凶手!”卢从涵痛苦地道,“如果他不追究,予柔也不必被冤枉……可他太固执了!竟然请了你们来,我一方面怕他恢复记忆,又不得不继续陷害予柔……我也很痛苦啊!”

难怪当初我们刚来,她的态度那么差。

曹佳石怒道:“你根本就是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想让我相公得到他应得的!我没有想过那凤王珠是那样的东西!”卢从涵嘶吼道,看起来已快要癫狂,整个大厅内气氛十分紧张,好在这时候冬儿已经抓了两只鸡来,左手还握着一团纸,她将纸张打开一些,然后抓了一把,洒在地上。

卢从涵道:“你们仔细看,凤王珠的粉末,颜色要更亮一些。”

那两只鸡避开了苦涩的药粉,只啄凤王珠的粉末,片刻之后,忽然一只鸡发出了可怕的鸣叫声,张开双翅,猛地朝另一只扑去,另一只也双眼发红,回击而去。

我知道有种把戏叫斗鸡,也曾在热闹的市集之中见过两只公鸡互相啄对方,互相攻击,然而不曾见过这样的……它们像是疯了一般,也不顾自己的眼睛被对方啄破,只知道攻击彼此,两只鸡都伤痕累累,鲜血直流,那模样竟然让我遍体生寒。

怎么会……这样?

其中一只鸡终于落败,无助地躺在地上,另一只鸡却不肯放过它,还是拼命攻击它,仿佛要将那只落败的鸡啄成肉泥才罢休,冬儿赶紧拿了两个笼子分别套住它们,胜利的那只才稍稍安静下来。

大厅之中静悄悄的,半响,金升勾着嘴角,冷冷道:“竟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显然也知道金喜金是卖什么起家的,也知道张飒的事情,他大概觉得自家竟然是靠这样的东西发财,有点难以接受。

冬儿看了我们一眼,咬着嘴唇,道:“我将它埋回去?”

叶倾皱眉:“埋回去吧。这种邪物,万不能再现世。你们两人……一定要好好保存这个秘密。”

卢从涵点头:“一开始我们想扔进河里,但怕下游的人喝了无辜遭殃,就想烧了,但又怕烟雾也有影响,只好埋起来。但愿数十年之后,再无人知晓这个东西。”

怎么可能呢。

凤王珠这样的东西,有多少人厌恶它,恐怕就有多少人想得到它。

我有点明白张飒为什么一夜之间报仇,却一夜之间退隐了,只怕他只想杀仇家,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刀剑,周围全是尸体,而他自己,却没有了记忆。

那才真是如炼狱啊。

相比之下,任正平……太幸运了。

然而事实上,他又是那么不幸。

我忽然觉得很无奈,道:“叶捕头,你是捕头,你来说吧。这案子……该如何定夺?”

叶倾却也显得苦恼万分,道:“这该如何定夺。”

是啊,这样看起来,任何人都没有错,然而有错的人,又那么多。

任家老爷任继光带来凤王珠,引火上身。任正瑞无所事事却要得到家产,不劳而获。卢从涵心意难平而偷取凤王珠,从而导致一系列的事情。

贪欲,懒惰,自私,仇恨。

这些才是凶手,不止是任家的案子,之前的案子,也都是因为这些东西而产生的。

大家正一筹莫展,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小香却忽然惊呼:“曹佳石呢?!”

众人抬头,果然,曹佳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而冬儿也一直没有回来。

林致远皱眉,起身便往外走去,叶倾也拿起刀往外走。

然而不必走太远——曹佳石已经回来了。

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匕首,上面还有血迹,他那张略嫌猥琐的脸上此刻狰狞万分,还溅着血迹,而他猩红的双眼狠狠地扫过每一个人,然后他大吼一声,直接朝任正平以及卢从涵奔去!

卢从涵看到他匕首上的血迹,简直快要晕过去,道:“冬儿!”

林致远面无表情挡在卢从涵面前,把剑一挡,不算轻松地挡住曹佳石的匕首,曹佳石虽然吃了凤王珠,看起来力气极大,但到底没有林致远武功高,也远不如他灵活,林致远并不愿伤到他,只不断卸去他的招式,曹佳石像是被激怒,不再管林致远的剑,一边以*承受着林致远的剑,一边直接举着匕首靠近林致远!

我吓了一跳,顺手抄过桌上瓷杯,狠狠往曹佳石额头上掷去,曹佳石像被打蒙了,忽然转头狠狠瞪我一眼,而后竟然以匕首朝我这里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