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的脸绷得紧紧的,拿着一个小瓷瓶隔着窗子递给尤莲:“南宫少爷让转交给你的!”

尤莲接过瓶子,放在了桌子上,扬首微笑:

“谢谢了!”

说完又对着白衣笑了笑,关上了窗子。

南宫瑞的伤药甚好,尤莲膝盖的伤口早已结痂,只要不碰一点都不疼了,因此尤莲在这里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不碍的。

尤莲拿着瓷瓶,放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拔开塞子闻了闻,真的是很好闻。她撩开衣服露出膝盖,倒了一点在手上,抹在膝盖上揉了揉,香气在房内飘散,很香很香。

可是,过了一会儿香气就淡了很多;又过了一会儿,香气已经淡得快要闻不见了。尤莲起身把小瓷瓶收起来,放进放药的荷包里。

从下午开始,分舵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苏瑞朱影夫妇率御剑门几位弟子赶到,接着韩镜花韩水月在一群奴仆保镖的簇拥下来到。

看到朱影和苏瑞尤莲很是开心,朱影看到尤莲却一点也没有惊讶,只是很高兴的样子,两人聚在一起寒暄了一会儿。

韩镜花韩水月姐妹和在白云城时大大不同了。在白云城的时候,因为城主严令,弟子中除了赵宗实赵小王爷外,都不许使奴唤婢,所以韩氏姐妹在白云城还算朴素。现在回了一趟家,两人都是珠围翠绕衣饰华贵。韩镜花外面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里面穿着玉色绣花衣裙,更衬得一张小脸清丽难言。韩水月早已脱去貂衣,只穿着家常的艳色衣裙,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看到尤莲很是开心,拉着尤莲的手又笑又叫:

“小莲姐姐,好开心见到你哦!”

又问:“小莲姐姐,你怎地在二师兄这里?”

尤莲知道韩水月素有心计,再看韩镜花虽装作不在意,但耳朵竖得高高的,便有意含糊道:

“在长安城里多亏二公子救了我,现如今我伺候你们的二师兄呢!”

韩水月正待再问,朱影已过来拉着她们姐妹的手寒暄起来。

一起跟着白衣到内院安排住处的时候,朱影悄悄一拉尤莲的手,笑道:

“妹妹,我今儿可是帮你解了围啊!”

尤莲不以为意,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我的姐姐,谢了哦!”

白衣把这些人都安排在了分舵的内院,自有厨子丫鬟小厮等侍候,尤莲只负责西门杉住的后园。

韩镜花一安顿下来,就派从东京家里带来的贴身丫鬟傲霜来叫尤莲。

尤莲到了韩镜花房中,只见韩镜花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一杯茶在暖手呢。

尤莲忙上前见礼。

过了一会儿尤莲的腰弯的都有点难受了韩镜花才懒洋洋说了声“起身吧”。

尤莲望着韩镜花,只见韩镜花盯着手里的杯子,半天没有一句话。尤莲知道她想问什么,正要开口,韩水月就走了进来:“哎呀,小莲姐姐,正要找你玩呢!我给你带了些礼物也要给你呢!”说罢拉着尤莲的手就进了里屋。

她带来的礼物无非是些玉石戒指内用宫花之类饰物,她边展示礼物边告诉尤莲:

“九师弟要当太子了!听说娶了那个高滔滔之后,甚得曹皇后信任,当今令他改名为赵曙。还有呢,我和姐姐离京前听爹爹说刚下的文书,九师弟被任命为岳州团练使,也算一方诸侯了。不过,明年才去上任呢!”说罢,又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尤莲:

“九师弟让捎给你的。”

尤莲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木盒,一按弹簧木盒的盖子就弹开了,里面还包着一层白色的丝绸。尤莲揭开白色的丝绸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根红色的蝴蝶簪。

尤莲拿起簪子端详,韩水月凑上来看了看道:

“材质是红珊瑚,不过雕工不够好,可惜了这上好的红珊瑚!”

尤莲把簪子包好收了起来。

韩水月又问道:“二师兄就要和梵音教教主决战了,现在他还好吧?”又自嘲地笑笑,低声道:“你不知道我那姐姐,心里痴着呢,我也是为她…”

尤莲最羡慕这样的姐妹情深,便老老实实回答:

“二公子看着还行啊,就是每日客来客往的,没见他练过武功倒是真的。”

韩水月一听,竟眉开眼笑声音都大了一些:

“那就不用担心了!二师兄一向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心里有数的那种人,他既然不在意,说明很有把握!”

尤莲从里屋出来的时候,看到韩镜花又摆出皇商小姐的谱儿倒也不腻歪,她甚至有点同情韩镜花,她一直觉得喜欢西门杉不能就这么坐等着,韩镜花的战略是不对的!

正月的最后一天,杭州城变得热闹非凡,各路江湖豪杰云集杭州城,等着看白云城少主和梵音教教主这江湖两大顶尖人物的巅峰对决。

傍晚,白衣来后园找尤莲:“尤莲,公子呢?”

“今天一天都没见客,应该还在后园的树林里吧?”

白衣拔腿就要走,忽然又回过头对尤莲说:

“尤莲,公子这次比武,关系甚大,你,你能不能——”

“白衣,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衣干脆对尤莲说:“来,咱俩到亭子里详谈吧!”

白衣和尤莲来到后园的小亭子里坐下。

“你也知道,公子醉心于武学,对这次的比武看得比较重,我怕他情绪紧张,就想着怎么给他疏导疏导。”

尤莲盯着白衣,心想:该不会把我送到西门杉的床上去帮他疏导疏导吧?

白衣一下子拉着尤莲的手:

“尤莲,你会弹琴吗?”

“一定要弹成曲子吗?”

白衣点了点头。

尤莲很干脆的回答:“我不会弹成曲子,乱弹我会。”

“你会弹筝吗?”

“不会。我都分不清筝和琴!”

“你会弹琵琶吗?”

“如果有人配音的话,我会!”

“你会吹笛吗?”

“笛是横吹还是竖吹?”

“那,你会唱曲吗?”

“我只会唱流行的那几个词牌,比如蝶恋花,比如虞美人,比如…”

白衣很头大:“那就唱曲给公子听吧!”

尤莲很诚恳的问:“谁给我伴奏?没伴奏我老跑调的?”

白衣:“…”

尤莲来到西门杉房中,果真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根白玉箫,她拿着箫向小树林走去。

西门杉果真在小树林里,他就站在竹林前面,望着竹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尤莲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后的枯草地上坐了下来。

西门杉也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西门杉,”尤莲侧脸望着西门杉,“二公子,我叫你西门杉可以吧?”

西门杉没有出声,看了尤莲一眼继续看前面的竹林。

“西门杉,我想唱曲。”尤莲把玉箫递给西门杉。

西门杉接过玉箫,试了试音,呜呜咽咽的箫声响起,正是蝶恋花的调子,尤莲慢了一拍,没有跟上,西门杉又重新吹奏,尤莲方轻轻跟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西门杉反反复复就只是蝶恋花,尤莲也就只唱欧阳修

这一首。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西门杉停止了吹奏,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尤莲望着他,声音已有些低哑:

“明日傍晚还在这里唱曲可好?”

西门杉握住玉箫,低下了头,很快抬起来,望着尤莲,黝黑的眼睛熠熠生光:

“好,明日傍晚。”

星影摇摇欲坠

到了晚上,西门杉苏瑞带着白衣和白云城属下出去了。

尤莲正欲睡下,门外响起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朱影和韩氏姐妹。

朱影未言先笑:“小莲妹妹,杉弟央我们来陪你了!”

原来西门杉与梵音教教主比武的风雨楼位于西湖西北角的孤山之上,西门杉和苏瑞、白衣一起去采看地形了。

朱影和韩水月韩镜花陪着尤莲,四人在灯下聊天。

朱影新婚燕尔,谈起丈夫来虽然含蓄,可是依旧甜蜜无比,韩水月打趣她,笑她身为武林侠女,武功高强,成亲后却以夫为天,成了彻底的小女人。

尤莲笑她:“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笤帚抱着走’了!不过,大公子那么优秀,对少夫人又体贴,少夫人当然成了幸福的小女人了!”

朱影含羞而笑。看着她尤莲直感叹:女人因可爱而美丽,朱影长相虽平常,可是她聪明却宽厚,精明而善良,理应获得幸福。

大概是想起了西门杉,韩镜花有点忧郁,只是望着手上的宝石戒指,一言不发。韩水月则搂着尤莲,追问西门杉救她的细节。

尤莲推说当时已经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韩水月闲闲道:“二师兄英雄救美,尤莲你怎么没有以身相许啊…”

尤莲迅速看了一眼韩镜花,微笑道:“我不过是个丫头,二公子哪里会看上我?”

朱影朝尤莲挤了挤眼,使了个眼色。

尤莲垂下眼帘,并不多话,顿时就有些冷场。尤莲忙道:“已是子时,大家都已累了,明日还要看二公子比武,不如早些安歇吧?!”

朱影有些迟疑:“二师弟临走前特地嘱咐我等陪伴保护你——”话未说完就被韩镜花鼻孔里发出的一声哼打断了。

尤莲赔笑:“都子时了,我这里又会出什么事?大家都去安歇吧!”

朱影看她实在坚决,而自己近日来身体倦怠,容易困倦,看韩镜花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就和韩氏姐妹一起离开了。

尤莲梳洗罢也就睡了,因心中有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刚朦朦胧胧睡着,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谁呀?”

“尤莲,是我!”

门外是谢裳的声音。

尤莲整个大脑还处于混沌之中,躺在床上呆滞了几秒钟,方才起身穿衣下床。

打开门,星光之下立着黑魆魆的一个人,仿佛是谢裳的形容。尤莲揉了揉眼睛,果真是谢裳!

“谢裳,这么晚你来干嘛呀?”尤莲侧过身让谢裳进屋,“外面有点冷,到屋里来说吧!”

谢裳没有说话,尤莲回头看她,只见谢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谲的光,尤莲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裳的右手食指迅疾刺向尤莲颈部。颈部一麻,尤莲身子软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船的船舱里,外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船似乎还在水中前进。

尤莲手一撑坐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空无一物。

她刚坐起来,船舱挂着的竹帘子就被掀了起来,有人钻进了船舱。尤莲抬头一看,原来是谢裳。

谢裳身上穿着初遇时那身蓝色衣裙,发髻上插着尤莲赠送的黄金凤凰明珠钗,容貌依然高贵美丽,即使身处狭小低矮的船舱之中,气质还是那么清新淡雅。

她弯着腰俯身望着尤莲,微微一笑:“姐姐,一会儿我需要你帮一个小忙,请不要拒绝哦!”

尤莲抬头望着她:“妹妹,要我帮忙直说就是了,我又怎么会拒绝你?”

谢裳低头在尤莲对面跪坐下来,轻轻击了一下掌,竹帘子被掀开,一个青衣人端着托盘钻了进来。

谢裳提着陶制酒壶斟酒,她的手白皙修长,手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倒酒的时候,

兰花指翘的高高的。

尤莲盯着她高高翘起的兰花指,一言不发。

“这是杭州特产,上好的花雕。听说你偏爱喝黄酒,特地为你准备的。”谢裳把一杯酒递给尤莲。

尤莲接过酒杯,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上。

谢裳冷冷望着她:“妹妹你还是端起来喝掉的好!”

尤莲瞪着她,不说话,也不喝。

谢裳双眼微眯,左手一伸,捉住了尤莲的手腕,右手迅速撸下了尤莲手腕上戴着的黄金虾须镯,然后伸到尤莲面前,让尤莲仔细观赏虾须镯在谢裳的手中被揉成一团然后再拉伸再揉捏的过程。

于是尤莲老老实实端起了酒杯。

谢裳笑吟吟如同戏鼠的猫儿望着举杯欲饮的尤莲。

尤莲头一扬正要饮下,忽然手一松,酒杯里的酒就全倒在了衣服上,因起的急,薄袄并没有扣上,此时白色中衣的前胸顿时都湿透了,浅绿的抹胸在湿透的衣襟下若隐若现。

谢裳看都不看,又递过来一杯酒,尤莲接过来一口饮下。酒液顺着嗓子滑下,尤莲很快就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谢裳盯着尤莲,眼睛阴冷如蛇:“这是清音散,如果十二个时辰不解毒的话,你这一辈子再也别想说话。你只需按我要求的做,我自会给你解毒。”

尤莲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悲哀的望着谢裳,终于点了点头。

谢裳起身离去了。很快一个青衣女子进来帮尤莲换衣服梳头发,帮尤莲画了一个淡妆后为尤莲罩上了白色的面纱。

尤莲任其摆弄,她想起了上次被西门杉救后西门杉说的话,她知道只有留下性命,才有被救的希望。

小船靠岸之后,谢裳在前,两名青衣少女在后挟持着尤莲上了岸。

此时已近辰时,冬日已经在东方升起,给阴冷的天气带了一丝暖意。

尤莲被挟持着沿着一条小路到了山顶。一路上,各路武林豪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其中有不少蒙着面纱的女子,因此蒙着面纱的谢裳和尤莲并不引人注意。

到了山顶,两个青衣少女在前引领,谢裳挟着尤莲来到一个被一群人严密围着的山石之上。山顶上到处都是人,尤莲站在高台上向四周望去,只见风雨楼楼高三层,依山而建,雕梁画栋虽经历岁月风雨,但却更显韵味。风雨楼前的洼地里建起一座木制的高台,看来,梵音教教主和白云城少主这两位黑白两道的后起之秀的比武即将在这高台上进行。

尤莲听到山顶上观战的武林人士议论比武在辰时开始。还有人在说这次比武关系甚大,恐怕是不死不休。另外有人反驳说白云城与梵音教鹬蚌相争,南宫世家却坐享渔翁之利,恐怕没这么便宜的事,一定会有变故产生。又有人反驳说白云城少主是出了名的武痴,怎么会半途而废?

太阳越升越高,辰时越来越近,看客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尤莲的心却悬在了半空,她悄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辰时来到的时候,整个山顶忽然静了下来,尤莲睁开眼睛,发现台上已经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身白衣的是西门杉。

尤莲眼神很好,西门杉身上穿的正是尤莲在长安城为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为他做的白色常服!尤莲记得下摆处绣着的那丛杉叶。

他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在山顶的冷风中随风飘拂,他的侧脸,如雕像般精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他对面的黑衣人的脸部轮廓看起来要柔和很多,面容高贵美丽竟似女子,黑色的长衣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衣摆处竟绣着一朵白莲。

他对着观众微微一笑,顿时如同朝花初绽,清丽不可方物。人群发出“呀”的欢呼声惊叹声。尤莲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位梵音教主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

尤莲听到有人议论:

“不是说梵音教主是女子么?”

另有人回答:“看样子,大概是女扮男装吧!”

人群议论着,可是围着尤莲和谢裳的这些人却一言不发。

尤莲马上仔细观察身边的谢裳,只觉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些相似,可又说不出什么地方。

看到尤莲看自己,谢裳冷笑一声,抵着尤莲腰眼的手指微微用力,尤莲顿时感到钻心的疼痛,张口欲呼缺发不出一点声音。

平台上的西门杉和梵音教主相对一揖,静峙一秒后双方迅即出手,稍一接触即双双跃上半空。

观众发出高亢的惊呼声。尤莲不懂武功,只觉得两人轻功都是极高,姿势都极为美妙。

第一场比武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锣声响起,两人后退一步,又是相对一揖。原来战成了平手。

白云城这边,苏瑞上前递上白玉箫;梵音教这边,一名青衣男子——尤莲认出是谢川——上前递上一柄窄窄长长的刀。

鼓声响起,西门杉与梵音教主又齐齐跃起。顿时刀影箫管虚虚实实快如闪电,尤莲看不懂,但是依旧能够感受到谁在何时占了上风——谢裳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眼,只要钻心疼痛那就是西门杉占了上风!

黑和白彻底分开的时候,尤莲看清楚了,西门杉的白玉箫抵在了梵音教主的咽喉处,而梵音教主的刀则指着西门杉的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