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璟宁终究听了银川的话,徐屡次邀约,她全都推掉。因放着暑假,她在家除了睡懒觉,练钢琴,就是和方琪琪等女友约着逛街喝茶,间或去一些街边小店子里淘一些有趣的小玩物。

某天中午,她正睡着午觉,被人轻轻摇醒,睁开眼睛,见小君笑嘻嘻瞅着自己,小手里摇着一封信。

璟宁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又是徐德英吧?”

小君笑道:“在公馆外头等着呢。”

璟宁把脑袋埋进枕头下面,咕哝道:“你跟他说我怕热,不想出去玩。他要再赖着,就说我爹和我哥都在家,不会让我出去的。”

小君道:“不行。德英少爷说,他看到老爷和大少爷出门了,还跟他们打了招呼。”

“我爹出去啦?”

“是啊,听说要和大少爷去趟汉阳,今儿不回来了呢。”

璟宁坐了起来,出了会儿神,问道:“德英来了多久了?”

“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二少爷要他进屋来,他傻乎乎地说不用。”

她叹了口气,打开信看了眼,忽然一怔,信上写着:“宁宁,今日得闲,我拟与子昭、琪琪等去东湖消暑,你和我们一起吧。子昭说他家的轮船会送我们过江。”

小君见她半晌不吭声,试探着问:“真要我回绝了德英少爷?”

璟宁正色道:“你,去给我挑一条纱巾,嗯,浅蓝色那条,再把大哥哥给我买的那把小阳伞找出来。”

小君哈哈一笑。

路过花园,璟宁摘下几朵栀子花别在腰带上,抄小路走到公馆门口,德英靠在车前正擦着汗,见到她不禁呆了一呆,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一定能等到你。”

他们去接了刘程远和方琪琪,直奔轮渡码头,三个女孩子都把这趟过江之旅想得相当浪漫:豪华江轮甲板上,坐在在遮阳伞下的方桌前,优雅地捏着糖夹子,将晶莹的糖块放入咖啡杯中,桌上的小碟子里放着蛋糕,金色杯碟边缘反射阳光,喝完咖啡,去船舱里粗略参观下陈列的古董和画作,差不多就到对岸了。

“喂!朝哪儿走呢?”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遐想。

子昭站在斜下方的梯坎上,戴着一顶深色鸭舌帽,穿一件浅灰衬衣,深色背带裤,领口敞开,露出汗湿的脖子,一对脏兮兮的薄棉布手套在手掌里拍来拍去,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正想着什么恶作剧一般。

“船在那儿呢?”

他笑着往左边一指。

大家看过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也没想到子昭竟然会用一艘小货轮送他们过江!

四个年轻人瑟缩在一个由深黑色桶罐圈成的空间里,闻着一股股豆酱发酵的气味。

刘程远闭着眼睛,不敢出气,也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呼吸就会闻到臭味,一动就会眩晕。方琪琪在小提篮里头掏来掏去,里面的果酱、糖罐撞得叮当作响,璟宁不耐烦地问:“你找什么?”

“我找万金油,我……我有点想吐。”

璟宁一惊,把脑袋凑过去:“我帮你找!”

忽听嗷的一声,德英打了个干呕,噌地站了起来,晃了两晃,璟宁抬头看他:“你没事吧?”

德英捂着嘴摇头,胃部又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子昭从下面的船舱走上来,对德英道:“去船头栏杆那儿靠着,看着远处,深呼吸,别看水浪。”

德英摇摇摆摆地去了,女孩子们听到他的呕吐声,都忍不住把眉头皱起来。

方琪琪拿风油精擦着太阳穴,不满道:“用破船招待我们,真是够意思啊。”

子昭嘻嘻一笑,没有接话,见璟宁似笑非笑瞅着他,眉毛一扬,问道:“潘小姐,感觉怎样?”

“你在下面做什么?”璟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鄙夷道,“身上脏兮兮的。”

子昭将脏手套往甲板上一扔,走过来坐到她们对面,跷起二郎腿:

“修船啊。今天有个地方出了点小毛病,刚才一直在修呢。”

方琪琪惊叫道:“有毛病的船你还让我们坐!”

一直不敢睁眼的刘程远也把眼睛睁开了,质问似的看看子昭,再惊吓万分地看看璟宁和方琪琪,截然不同的眼神让璟宁忍不住哈哈大笑,她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怕。

子昭道:“你们要是在我孟大少爷的船上出了事,孟家也别想在汉口立足了。放心吧,这艘船没问题!”

璟宁严肃地问:“你真的会修轮船?”

他点点头:“这几年难道在外面白学了?”

她便不吭声了。

船缓缓在江面移动,随着江水起伏摇曳,璟宁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晕,便站了起来,子昭的目光随着她走,她眯了眯眼睛,觉得心跳在加快。方琪琪和刘程远挤到一起,像两只吓坏了的小鸟,把眼睛瑟瑟地闭上了。璟宁绕过装着豆酱和油的桶罐,走到甲板边缘扶着栏杆,远眺江面,大口呼吸。

德英还在吐,璟宁将纱巾笼在头上,试图遮挡住强烈的阳光和那让人揪心的呕吐声,江水被纱巾染成了浅蓝色。璟宁知道子昭一直在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很希望他能站到身边来跟她说说话,但也许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斗嘴。她也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于是鼓起勇气悄悄回头,却正好见到他起身,转身折回了船舱。

下了船,德英预先找好的一辆车已在码头等候,方琪琪脸色不太好,有气没力地道:“我坐前面,宁宁你们几个坐后头,我……我有点想吐……”

于是德英开车,方琪琪坐副驾的位置,璟宁、子昭和程远三人挤在后头。璟宁坐在程远和子昭的中间,双手扶着前方的座椅,德英在后视镜里瞧见她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意,分外娇艳,朝她温然一笑。璟宁俏皮地问:“德英,你刚才吐得那么厉害,现在可好些了?”

德英微笑道:“没事了!”

“潘璟宁,你能好好坐着吗?动来动去的。”子昭道。

“我偏不!”璟宁索性扭了扭。栀子花落到他腿上,子昭把花拈着,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来,宝贝,坐我腿上来。”

“呸!小流氓!”

程远倚在车窗上咯咯地笑,车子猛地在地上颠簸了下,她捂着嘴咕哝道:“徐德英,能找平一点的路走吗?船上也晃路上也晃,待会儿怎么顺肠子啊。”

“琪琪,一会儿咱们还得坐船呢,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方琪琪苦着脸哀唤了一声。

德英人看起来拘谨憨厚,车却开得猛且急,连子昭都忍不住道:“徐大公子,我们都不指望靠你腾云驾雾。”

话音未落,琪琪一个抽搐,趴在车窗上嗷的一声吐了起来,程远和璟宁都尖声避让,车窗全都开着,在迅疾的车速中,琪琪吐出来的东西难免不被强风吹到后头。程远扑在璟宁身上,璟宁则倒在了子昭的身上,子昭猛然间温香在抱,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却慢慢收住了。那个任性娇美的姑娘身上清芬的气息和栀子花的香味萦绕鼻端,柔软的腰身和丰盈的胸脯全然在他掌握之中,他猛然间觉得身体里滚动着一道道电流,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

距离不过寸许,璟宁清澈的大眼睛瞪着他,有点羞窘,更多的却是一种好奇的神情,他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德英将车速放缓,三人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璟宁有些呆呆的,程远忽然叫道:“方琪琪!你干的好事,都溅到我肩膀上了!赔我裙子!”

琪琪委屈地用手帕擦着嘴:“赔你裙子算什么,我、我,刚才太急了,我忘了摘我的遮阳镜,脑袋刚一伸出去,它就被风吹走了。”她说着哽咽起来,“这是在巴黎买的。”

德英忙道:“咱们回去找。”说着打算掉头。

子昭开口道:“不用了。”缓缓抬起左手,“方大小姐,是它吧?”

他手里捏着眼镜的白色镜腿,似笑非笑。

原来刚才慌乱中两个女孩子缩成一团要躲,他为掌平衡,将手伸出去抓座椅背,琪琪的眼镜恰好被吹到后面来,他眼疾手快便接住了。

琪琪探过身子来一瞧,欢声道:“是的是的,就是它!哎哟,什么斜风哦,歪着脚吹的啊?不过还好它的脚是歪的,要是直起吹,我岂不是找不到我的眼镜啦?”

璟宁把下巴放在程远的肩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二〕

在沙湖换了船,前往武昌城郊著名的赵氏花园,这是同为广东帮的买办赵宗涛兴建的别墅。浩渺的湖水波澜壮阔,近岸处芙蕖飘香,鸥鹭翱翔,林木深秀的湖中小岛上露出白墙黑瓦,屋檐曲线柔美舒展,窗棂间玻璃色彩斑斓。

上了岸,几个仆从往前带路,众人沿着蜿蜒的石子路穿过一座牌楼,从圆形石门进入庭院中心,里面广植玉兰、金桂和银杏,栀子和玫瑰竞相吐露芬芳,别墅主楼中西合璧,黛瓦青砖,却又分为上下两层,露台和窗户均阔朗轩敞。主楼之侧是曲折的长廊,连接处有式样精巧的亭榭,长廊尽头则是两栋两层小楼。

仆人在前面走着,不时提醒诸人小心苔痕滑脚,德英轻声道:“赵家原在武昌城中也有房子的,这是赵先生奋斗半生为归隐田园所建的世外桃源。修建之前找风水先生看过,这个地方北高南低,有丘隆在背,两边平展,是风水极佳的螃蟹地。”

程远问:“什么是螃蟹地?”

“这得在湖心看才好,走到岛中间看不出来。咱们现在站的地方,正是那片微隆的小高地,而两边有各有一片半岛延伸开去,正是像蟹脚一般。螃蟹黄意为黄金,二螯伏水聚财,又似二龙戏珠。赵先生正是看中了这块地的吉祥之意。”

璟宁一直默不吭声,德英便提醒她:“宁宁,走路小心,这里很容易滑倒。”

程远和琪琪都笑道:“偏心,怎么不提醒其他人?”

德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子昭手里抛着几枚不知哪儿捡来的罗汉松果子,似笑非笑看着他。

别墅的主人赵宗涛也曾是汉口数一数二的商人,当年更当过七国买办,风光一时无两,但随着各租界地亦相继被收回,有不少洋行都关了门,赵氏的买办生意大不如以前,赵宗涛年纪也渐渐老了,无心另辟事业,处于退隐的状态,守着大半辈子拼来的财富,和他的姨太太们过着悠闲惬意的生活。

赵家花园是赵宗涛招待政界和商界的名流的地方,主楼旁边的两栋小楼,便是用来给客人留宿的。赵氏和徐德英的父亲原本交好,这两天赵宗涛和他最宠爱的姨太太恰好在汉口,德英想借别墅消夏,赵欣然答应。

赵氏花园的管家彭叔带众人参观别墅主楼,子昭走在最后头,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厅堂中的陈设,德英找机会走到他身旁,子昭懒洋洋将手一抬:“徐公子,小时候我怎么看你,现在基本上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德英道:“子昭兄能不扫我面子,我已经求之不得了。若真是小时候,别说我难请你老人家出来玩一玩,便大着胆子邀约,也免不了被你奚落一番。”

子昭回头看看他,微微一笑:“以前我有些地方做得确实很过分,向你道歉。”

德英甚是开心:“谢谢你,子昭。”

“谢我什……”子昭没说完,淡淡一笑,“别谢我。最好以后你也别恨我。”

德英脸色微变。

女孩子们睡了会儿觉,子昭和德英在一楼的休闲厅喝茶,玩了一会儿牌,赵氏花园的副楼房间不多,但恰好够他们几个人用,水果茶点棋牌是提前就备好了的,彭叔派了两个仆人来,子昭道:“咱们自己照顾自己便好,也给人家放放假吧。”

德英知他嫌不自在,因叫那俩仆人不必伺候,一仆人笑道:“几位晚饭是在这儿吃还是去一旁的膳食堂用?”

德英想了想,道:“若不麻烦的话,还是就在这楼里用吧,免得这三位小姐出去被蚊子咬。”

那仆人答应着走了。

子昭翻着手里的扑克牌,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子昭兄?”

“没什么,是觉得你的心很细。”

德英腼腆一笑,子昭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一只田鼠,怯懦的小眼睛里透着警惕。

过了一会儿,程远打着哈欠走进来,将两小瓶白酒放到长厅角落的一台旧钢琴上,德英瞠目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远嘻嘻一笑:“一会儿调酒用的,我哥发明的酒:‘大叫鸡’。”

德英扑哧一笑:“什么促狭名字!”

程远煞有介事道:“喝了‘大叫鸡’,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是呼天抢地发酒疯,要么是一碗下肚闷头倒。你们别小瞧它。”

子昭笑嘻嘻道:“刘小姐,你哥去年在柏林喝醉了酒,把衣服都脱光了,有件背心我还帮他收着呢。”

程远咯咯直笑:“嗯,你酒量好,把他喝成了个大傻子,他要我今儿给他报仇来着。”

“好啊,原来是有预谋的,告诉你,便是在酒里下蒙汗药,本少爷也不怕。”子昭伸了伸懒腰,说,“你们俩玩吧,我出去遛遛。”

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烈了,岛上多是高大的树木,繁茂葳蕤,金雀花开满林间,相比栀子和玫瑰,它的芳香显得激烈热情。湖水拍岸声忽强忽弱,仿佛在唱和一首轻柔的歌,再过不到一个小时,水天之间将敷上一层柔美的灰蓝薄雾。

子昭沿着一个斜坡,从高处往湖边走去,小径两旁茂盛的野草有的长得一米多高,势如破竹般向湖水铺展,与粉色的荷花摇曳相应。他绕过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前方草丛里有几只小小的水鸟,发出欢乐的叫声,扑扇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际,再往下俯冲,掠过湖水浪头。

他的脚步顿了顿。前方有一个纤细苗条的背影,裙裾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像一朵轻灵的花。

她什么时候也到湖边来了?

“真美啊。”

子昭悄悄走近,听到璟宁在舒服地感叹,他将脚步放轻,缓缓走到她身后,发现她右手拿着一块覆着糖霜的酥饼,饼子被她吃了一点点,露出月牙形的缺口。

潮湿温暖的和风拂过她的颈项,围巾的穗须挠得她脖子有点痒,不一会儿又被吹过去盖住了她的嘴,她想将穗子吹开,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一把将它撩开。

璟宁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子昭眼中闪烁着顽皮的笑意:“怕晒黑就别出来,还以为你在屋子里睡觉呢。”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

他意识到好像自下车后,她就一直在沉默,心中一动:这小丫头莫非是在害羞?

风声如潮,岸边一排高大的香樟树,碧绿的树叶被风吹得偏向一边,一齐闪动银色的光,发出窸窣的声音。子昭上前两步,朝璟宁低下了头,似要好好端详她的面容:柔美浓密的头发,晶莹澄澈的眼睛,眼角略略有些下垂的形状,显得稚气又楚楚可怜。

她呆住,竟忘了躲闪。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安静,听不到水浪声,听不到水鸟的歌声,也没有了风声。她闻到他身体上传来的男子的气息,如热风一样烫人。

“讨厌鬼……”璟宁轻声说,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她的声音甜腻得就像在和他调情。她无比慌乱,手里的酥饼就像要化在手里,腻成了软软一团。

子昭猛地哈哈大笑,仿佛在一场设计好的游戏里获得了胜利,他伸手弹掉她眉毛上的糖霜:“馋猫,糖都敷在眉毛上啦!不怕苍蝇来扑。”

“你就是个大苍蝇!混蛋!讨厌鬼!我讨厌死你了!”璟宁气急败坏,将酥饼扔到他身上,转身往别墅跑去。

〔三〕

高架银烛台上的烛火倒映在清澈的眼中,宽阔的长厅变成了一座柔光四射的小岛,灯火和音乐将几个快乐的年轻人围拢在一起。吃完了晚饭,方琪琪和璟宁玩着四手联弹,轻快的旋律响起,如泉水轻盈流动。程远兴冲冲地从厨房抱来一个大瓷盆,里面装满了她自制的鸡尾酒。

琪琪回头笑道:“嘿嘿,这就是那著名的‘大叫鸡’?诸位小心,这可是连一个西班牙大汉都放倒过的!”

“本少爷以前喝酒是一米一米地算的。”子昭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洋洋得意地比划,“喏,这么高,这么满的酒杯,放一米长,大概十杯还要多!”

他声音很大,璟宁一次都没回头,好像正沉浸在她演奏出的美妙音乐中。

德英笑道:“子昭兄酒量好,趁今天高兴,就放开了喝!”

程远坐下来,给他们俩一人舀了一杯,笑道:“尝尝。”

德英接过,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倒像是果汁,子昭你觉得呢?”

子昭晃着酒杯,笑道:“后劲儿大着呢,你小心变成大叫鸡。”面不改色一口将酒饮尽,程远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德英果真不敢再喝了,问:“是些什么配方?”

程远抿嘴笑道:“青柠汁,我家农庄自酿的高粱酒和孝感的米酒,还有葡萄酒,味道和我哥调的差不离。”

方琪琪忍不住走了过来,找了个咖啡勺,舀了一点尝尝,伸了伸舌头,叫道:“宁宁你也来!”

璟宁摇摇头:“我哥不让我喝酒。”手指轻弹,重新换了首曲子。

“他又不在这儿。”方琪琪努着嘴道,“大家好不容易放松下,又有什么关系。”

德英笑道:“璟宁是个乖妹妹。”

程远故意补充道:“又乖又可爱。”

“那是自然。”德英想也没想就接口。

琪琪笑道:“受不了啦,德英你口水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