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英忙扶父亲进屋。

原来大钧船业在汇丰银行谈妥了一笔一百万美元的借款,自筹百分之十五,用以购置一批船只,但需要中国政府做个担保,按理说支持本土的企业,政府责无旁贷,因而徐祝龄一直尽力帮大钧促成这件事,既做担保,也尽量为其申请到政府的官价结汇。潘氏父子来,是在委婉地建议他放弃这件事。为了对抗大钧,洋行联手开始了一场漫长的价格战,降了运费,将进出口的柴油、机件、五金等货物的价格提了提,别的还好,柴油是轮船主要的燃料,如此势必在成本上带来巨大负担,大钧若要坚持稳价,那便面临着一笔巨大的花销。

盛棠当时道:“数十年前,大钧跟在招商局的后头将太古怡和的航线挤出了川江,更在汉口占据了一席之地,也是凭价格的优势。大钧现在守着运价不降,等到时候空船候在码头无货可运,那个烂摊子,难道又要政府去帮他收拾?”

徐祝龄气定神闲:“怎么个无货可运法?”

小潘先生接话了:“施美洋行在万县租用了美孚公司的油池,以前都是用的大钧的船运,万县处在山区,坡坎很多,装船之前,得用人力抬着去码头,油篓漏油的情况总是避免不了,途中的损耗加起来也很多,还得付苦力的工资,运到汉口再到炼油厂提炼,途中又得重复一番人力运输的损耗,总体算下来,到提炼之前花的运资并不便宜。从洋行的利益来讲,必须锱铢必较。我们普惠最近帮施美代理购进了一艘铁驳,容量有七百吨左右,请技师专门在船上装了炼油设备,这样,原油运到船上,立刻便能提炼,而且还有就地存储的作用。现在施美已经考虑取消跟大钧的合约,改用自己的船舶。换言之,如果所有货商都效仿这样的方法,大钧可不是会少赚一大笔吗。商场上,无人不是逐利而生,航运牵涉的各个关节都所费甚多,谁不愿意能省就省?大钧一味地摆出高姿态,难免把客商都撵到我们这些洋行这儿来,长久下去,必会亏损。”

徐祝龄淡淡道:“我国自己的工商业若受到损害,政府必然是要支持的。”

老潘先生笑道:“徐副市长说得很对。本土的工商业也好,国外的洋行也好,只要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做生意,都会对本地的经济发展有利,区别是有的作用大,有的作用小而已。大部分洋行本身也是银行的股东,金融是经济的命脉,政府财政若是竭蹶,更依赖银行从中接济。现在汉口的商业因去年水灾的影响,还处在艰难的恢复之中,实业的复兴,需要银行的大力支持。徐副市长不妨想想,就说这江汉路上,究竟是中国的银行多,还是外国的银行多?”

徐祝龄微有不快:“原来二位是来好心提醒我来着。”

盛棠笑道:“不瞒徐副市长,潘家和孟家其实已经算是姻亲了,孟家长公子和小女不日即将订婚,我们此行也算是在公告商界人士之前,先来跟咱们的父母官说一声。徐副市长是主管工商业的政界人士,潘某不才,还想腆着老脸相求徐副市长届时给小女和女婿做个证婚人呢。”

徐祝龄不解道:“既然都快是一家人了,为何在生意上如此针锋相对?”

盛棠无奈道:“亲家公太过固执厚道,不懂得随着大势徐图转圜,一味猛力对抗,难免跟大家闹得两败俱伤。出于契约和忠诚,我是不会背叛洋行的,今天这些话,自也不是以洋行买办的名义来跟徐副市长说的,作为一个老友,想通过您给孟兄去一点建议,至于这个建议是否有诚意,徐副市长私下里算一笔账,也就明白了。再怎么说,大钧能掀的浪,顶多也就是在水上,可洋行要动的话,可就不仅仅局限在那一条长江。汉口要稳,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徐祝龄沉默。他虽不相信潘盛棠说的话是出于好意,但这些话,毕竟还是起了作用。

回去的路上,银川问:“父亲,徐祝龄会被我们说动么?”

“他没孟道群那么迂腐,想通了自然也就不蹚浑水了。孟道群这个人,自诩是做实业的,不买卖黄金白银,不抛空头不搞投机,员工平日连红利都会存到公司支持发展,大钧的股票和公债在市面流通得并不多,外面的资金几乎没有机会能打进去……我这一次倒要看看,用徐祝龄这颗钉子,能不能帮我们在这铁石头上打出一个眼子来。”

银川沉吟片刻,转开了话题:“适才见德英眼中失落之色,我觉得他可能还没放下宁宁。”

盛棠睁开眼睛,不屑道:“他过几年就会明白所谓情情爱爱,不过是些傻事和冲动。迟早会死心。”

“我觉得您答应得似乎太快了。”

“谁让我这宝贝女儿那么想嫁,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跟那姓孟的小子做出了事来。”

银川脸色一僵:“宁宁是什么样的姑娘,有什么样的教养,您应该很清楚。”

“女大不中留却是事实。她要能有个情投意合的丈夫,作为父亲,我很是欣慰。孟氏也是大富之家,她嫁过去不会没好日子过,以后若靠这一层关系制衡一下大钧,我们也能少许多麻烦。”

“我以为父亲会属意徐公子。”

盛棠淡淡一笑:“当官的大多是五日京兆,今天在位,明天说下台就下台,即便家有余财,也是别人说拿就能拿走的。和他们做姻亲有什么用?”

银川看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水:“那您是不是很后悔当年娶了我母亲?”

盛棠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娶敏萱为妻,是我这一生最值得的事。”

银川微微一震。

适才流露的伤感早已在转瞬间逝去,盛棠已经在琢磨别的事情:“徐祝龄还是不够坚决,得想办法再激一激他,究竟用什么办法呢?我一时还想不出来。该做的都已经做尽了,只能慢慢熬下去。”

回到家,有客人候在客厅,正是华账房的大经理吴丰林。他由云升陪着,话很少,脸上带着刀枪不入的温和笑容,见盛棠他们进屋,站起来行了一礼,也跟银川打了个招呼。

在潘盛棠主事的华账房,吴丰林算得上一个人物。低调,内敛,行事稳重有成效,是个绝佳的倾听者,你从他认真聆听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野心和欲望,他是在真正地倾听,当然是为了解你言语中的所有信息。吴做事有条理,很少发脾气,从不跟任何人结成帮派,看似有很多朋友,实际上跟谁都保持着距离。这些年虽然潘盛棠一直很器重他,吴丰林却绝不是个逢迎拍马的人,若觉得潘有决策失误之处,他会很直接地指出来,不惜和潘盛棠发生争执,这恰恰是他称职的地方。盛棠很信任吴丰林,有些生意是只让他来处理,连银川都无从插手过问。

吴丰林这么晚还来,必有要事和盛棠商量,银川当即找个借口回避了,可走到门廊却听一声碎响,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吴丰林平静地走了出来,见银川和云升站在外头,抱拳一礼,一言不发离去。

银川疑云满腹,云升低声道:“据说吴要去上海,看这阵势,估计是打算单干。”

在洋行陷入颓势、潘盛棠地位逐渐被削弱的时期,以吴丰林的理智冷静,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如此一来,盛棠势必又少了一个帮手。

银川回到客厅,关切地走到盛棠身边,安静地坐下,尽可能不打扰他,但也无比贴心地表明随时等候吩咐。

壁钟发出滴答声,冷酷地提醒着时间流逝,盛棠仰靠在皮质沙发上,闭着眼睛,倦意横生,后颈窝将褐色花纹的印度丝绸压出褶皱。拱形窗外的夜色是潮湿清冷的,树叶飘落的声响尤为萧瑟。

几分钟后,云升端来一壶热茶和一碟细点,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再悄无声息退下。盛棠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额骨,淡淡道:“吴丰林跟美孚公司的两个人合办了一个代客报关的事务所,刚刚跟我递了辞呈。”

银川柔声道:“代客报关虽是新近才起的业务,以后肯定会大有前景,更何况吴经理通过普惠累积了不少人脉,绝对不愁没生意。说实话,他兢兢业业当了这么多年的高级职员,也该有点自己的事业了。”

盛棠脸色很难看,睁开眼,气呼呼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些年我是真养了不少白眼狼。”

银川微笑道:“吴经理是个厚道人,会念您的情的。”

〔五〕

下班,午餐和同事凑份子在洋行附近的餐馆吃,吃完会回到办公室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他不爱喝咖啡提神,尽管他曾陪着潘璟宁喝遍了汉口的咖啡馆。每当想起她,他依旧忍不住微笑,这个爱犯困的可爱姑娘,不喝咖啡一天都没精神,他很想告诉她,挤出时间睡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都比喝咖啡管用,但他向来不愿意表达和她相悖的观点。

心渐渐沉了下来。虽早知道他也许永远都无法获得佳人芳心,但也实在无法接受毫无准备地见证她和另一个男人的亲密。那一天在江汉路,她也是困兮兮的娇模样,那么可爱,那么招人疼,可她身边的男人却好像满不在乎似的,这让德英非常气愤和嫉妒。可紧接着璟宁的表现却深深刺伤了他。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逃避、厌烦和恐惧。她想逃避她对他的愧疚,她厌烦他对她的追求,她恐惧身边的爱人会因她的犹豫和不坚决生气。

这个虚伪自私的女人。他应该放弃的。以自己的家世和品格,值得更好的姑娘陪在身边,可他偏偏那么执拗地陷入了对她的爱里。

午睡就此打断。

德英面无表情站起,拿起了公文包。忙碌的工作会让他变得清醒。

他主要负责的是报关的工作,平日常会去海关和码头跑动。他将一份文件送去了海关,办完事回洋行,没拦上黄包车,却见潘大少爷由云升陪着,正穿过江汉关对面的一条路朝码头走去。德英忙叫道:“潘大哥!”

银川站定,笑容和蔼可亲:“哟,徐兄弟,好巧。”

“您来码头办事?”德英殷切地问。

“嗯,看看货。”

德英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道:“潘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请说。”

“夷马街的公馆,您能帮我借到吗?”

“你们洋行要用来招待客人?”

“不……”德英想了想,说了实话,“我想请宁宁在那儿吃顿饭,和她谈谈。”

银川皱眉道:“徐兄弟,你何苦一味单相思下去。”

“我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将我的心意完完全全告诉她,给自己做个了断。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为难。我生性自卑,不希望太多人看到我的挫败,所以才想找个安静的没外人打扰的地方,如果您不放心,可以派人看着我……”

银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明天你难道不上班?”

“我会请假的。”

“好吧,那你们明天就中午去那儿吧,晚上那边另有安排。”

“谢谢潘大哥,太感谢了!”

银川同情地叹了口气:“徐兄弟不必跟我客气,虽然以前我对你说过重话,但其实我知道你忠厚可靠……唉,是璟宁没有福气。”

“不,是我没有福气。”德英见云秀成急匆匆从海关的方向走过来,像是有急事找银川,便告辞离去。

银川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听到了吧,这小子对宁宁还不死心,真是讨人嫌。”

云升笑道:“那您还答应他。”

银川没有应声,这时云秀成已走到面前,急声道:“羊毛降价了!”

“不是提前让您出货了吗?”

云秀成听银川这么一说,脸色僵了一僵:“哪里晓得会这么快,听你说得不松不紧的,还以为不会有太大的事。”

云升在一旁哀其不争:“亲家老爷哟,大少爷不是一次两次提醒您小心了,您总不当一回事。”

云秀成瞪了他一眼,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来教训我了?谁教你这样没上没下说话没规矩?”

云升登时住口,脸上却是很不服气的表情,银川云淡风轻地道:“看来舅舅刚刚才知道价格降到多少,另外一件事,还没得到消息吧?”他虽和云秀成是翁婿关系,私下里仍叫他舅舅。

云秀成摇了摇头,鬓边灰白的头发飘了飘,他这些年很是见老。银川对他很鄙夷,但为了云琅,又还得给他一分尊重和同情,这种复杂的情绪,有点像看着一个老迈的讨人嫌的债主。

银川道:“明天早上看报纸头条您就知道了。”

云秀成急道:“你这不是吊我胃口么?快说!”

银川淡淡一笑:“市价大变,您不是唯一倒霉的。汉口羊毛大王陆淮山,囤的羊毛按现价一算折了差不多三百万。说实话,手里东西越多风险越大,人越贪越想侥幸,您算运气好了,陆淮山手里的东西比您手里的多得多,他就是舍不得出手,老想跟行情赌,行情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现在怎么着?”他的手做了个抛物的姿势,“跳楼了,哐当一下,一了百了。”

云秀成脸色大变,人顿时矮了一截,可怜巴巴地道:“那、那这……

我……”

“您放了货多少出去?”

云秀成老老实实地道:“还有四成在手里。”

银川蹙眉:“哎,老爷子管得很紧,我的状况也实在很艰难……”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我真的是吃教训了。阿琛,真是麻烦你了。”

银川苦笑道:“舅舅还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可真是伤我的心。”说着动了动脚步,往码头的方向走。

云秀成已猜到大有转圜余地,忙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好,好,阿琛,我晓得你是念情重义的好孩子,你真得替我想想办法啊。

“我看能不能找补一点钱回来,但这需要时间。”

“能少损失一点算一点……唉,真是割肉放血一样心疼。”

“我明白的。现在我事情堆成一堆,只能一件件来了。”

“啊?有什么麻烦吗?”

银川道:“那些美国人,颜料出厂的时候故意提高纯度,卖到中国一过关便往里头掺赋形剂,少了税不算,利润还多出了好几倍,别的商行吃这个亏我不管,卖给我的,里面元明粉的含量要高出了我的底线,我随时准备跟他们打官司。”

云秀成忙道:“还是别打官司好,你现在哪里忙得过来。”

进出口这两大宗最主要的业务,基本上全由买办来过手,甚至连一些洋账房的大班,在经验丰富的买办面前都不太有发言权。为了在各地收购物品,买办们通常会设立一些盈亏自负的公司,这些公司也叫“外庄”,借与洋行的关系,可以优先为洋行供货。云秀成手里也有好几个外庄,只因他近年来颇受排挤,对生意也疏于打理,货物要么规格不符,要么质量出错,洋行差一点中断了与他的合约,还是靠银川出面才续订了供货合同。为采购土产,买办们的触角遍伸各地,云秀成也不是不尽力,毕竟年岁不饶人,拼不过后起之秀。许多和他一样的前辈买办,也多有此感叹,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银川是后起之秀,处理业务无比细心且相当严厉,看起来斯文和气,却有种让人凛然生畏的气魄。凡经他过手的货物,基本上都是最好的,价格也很公道,洋行十分看重他,近几年他更是威望日增。云秀成随他走进仓库,原本正吵嚷喧闹的十数个采办一见到银川进来,顿时噤声了一瞬。

这次新进的货不止颜料一种,还有为京津铁路订购的机器和零件,以及一些化妆品、糖、烟等,银川细细地看,各式货物的三联单拿在手中,左手小指、无名指和中指各夹着一本,翻来叠去,无比利落,他基本上不说话,一开口必然会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云升和几个采办帮他换着一本本单据和账目,又取来各式货样,打个下手罢了,云秀成在一旁也只得干看着,插不上话也帮不了忙。

一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银川方有了点休息的时间,靠在一张长桌旁歇了会儿,右脚向后抬起悠闲地踏在桌脚上,自有人争先恐后送茶递烟,他叼着烟将头一低,让人帮他点了,微微笑了笑,如此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身处在这么一个灰尘弥漫的仓库里,旁人看在眼中,真觉得有些不搭。

行情确实不好,生丝的价格涨了,但年成不好,收购的数量急剧减少;羊毛的价格跌了,供大于求,滞销严重。到下午晚些时候,人人都获知了陆淮山跳楼身亡的事,不免感叹连连。云秀成心情很不好,黄着一张脸抽闷烟,银川走到他面前来,道:“实在不行,我给舅舅一点钱,您把剩下的四成羊毛原价给我吧,等行情好些了,我还是以原价还给舅舅,要行情实在好不了,再想办法处理掉。”

这确实是雪中送炭。云秀成喜道:“好女婿,真让你费心了!”

银川脸色不郁,云秀成生恐说错话让他打退堂鼓,忙改口道:“阿琛你放心,要真涨了价,我按市价买回来,绝不让你吃亏的。”

银川一笑:“没事,自己人之间不计较这些。对了舅舅,阿暄最近有没有来找你啊?”

“他怕惹他老子生气,跟我们云家生分了许多,我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为了表明态度,云秀成特意补了一句,“这孩子没你懂事,更没你有长进。”

银川叹道:“都是当年出了那番事,其实他还是很求上进的。”

云秀成摇头:“他不行,我也费力带过他,没什么用,他志不在此,图的是面子。”

银川凝注了他一会儿,知这是真心话,便直奔主题道:“几天前他说要来给我打下手,可能是我最近在洋行管了太多事,父亲也想匀一点给阿暄做做,舅舅怎么看?”

云秀成急道:“这不是捣乱吗?你把事情安排得好好的,让一个生手再来搅和一把,还成什么事呢?不行,绝不能够!”一个快掉落悬崖的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救,人家伸手时可是要用力的,哪能让人分掉他的力气呢?思忖了一会儿,道:“你也别太为难,说到底阿暄也是我们云家一系的人,大不了让他来管我的外庄,我晓得怎么处理。”

银川正色道:“那我就放心了,再怎么阿暄跟着舅舅历练也是不错的。”

“那羊毛的事你就多帮我担待一些了啊,别忘了啊。”

“哪能忘呢,这可是我眼下最要紧的事。”银川笑道。

〔六〕

璟宁如约去了夷马街的凃公馆。

德英早就等候在那里,听到汽车喇叭声,快步走过来,向璟宁招手道:“门在这里。”

璟宁笑道:“好有趣,门竟然不修在房子正面。”回头吩咐司机道,“徐先生会送我回家的,你先回去吧。”

德英替璟宁打着阳伞,一边领路一边笑道:“你瞧旁边那栋一模一样的房子,门也是在侧面,不过两家是对着的,想来是为了走动方便。”

进了屋,餐厅里有两个佣人在摆着饭菜,桌子正中放着一个小花瓶,插着一小束红玫瑰。

璟宁探手触了触花瓣,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了一闪,白金镶嵌一颗水盈盈的蓝宝石,四爪为细钻攒成的花朵。德英怔了怔,笑道:“好漂亮的结婚戒指。”

璟宁面上一红,知他是说她这般戴,便是向人告示已婚,当下故作不满道:“今天才拿到的。都是子昭这个讨厌鬼,非把它定小了一点,只能戴在无名指上了。”

其实定做戒指时,是子昭非得要按她无名指的大小做,连首饰行的美国经理都笑说:“您是要做婚戒啊。”

子昭道:“钱不够用了。”

璟宁白了他一眼。将戒指戴在手上试了试,也觉得太张扬了,但这恰恰便是子昭想达到的效果,非要她戴着去找德英,还不许摘下来:“让徐烫饭趁早别打鬼主意。”

“这世上就你鬼主意多,还说别人!”

子昭吧嗒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叫司机把车开慢一点,将她两只手搓来揉去地玩:“一会儿转过弯我就下车去公司那边,这几天因为我们订婚的事,偷了不少懒,好些事都没做,趁现在该商量的都商量完了,该买的也都置备得有头绪了,我帮帮父亲去。今晚我会跟他去一趟上海,过几天才能回来。车子开慢一点点,至少我能多和你待一会儿嘛。”

贷款是在上海汇丰银行总部申请的,大钧的财务状况似乎并不太好,政府担保虽然做了,官价结汇却一直没有落实,银行迟迟不肯放款,加上又面临着几大洋行的联手打击,公司处在十分艰难的时期,孟道群准备亲自去一趟上海。子昭决定相陪,既是对老父精神上极大的支持,也为了多累积一些应付风险的经验。成家立业,家眼见就要成了,业也得抓紧立起来。

他能收起纨绔之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璟宁自然知晓,但不免为这未经沧桑的公子哥儿心疼。于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注意饮食,放松心情,别累出病来。

子昭低声道:“我身体很好,你尽管放心。”璟宁的脸腾地就红了。

“宁宁,我真盼望那一天。我好……我好……”他吞吞吐吐地没说下去。

她忍不住看着他:“你好怎么?”

他声音愈发低了:“扒光你衣服啊。”

她挥拳就打,他握住她的拳头,在她指节上轻啄:“唉,真想赶紧娶你做老婆,等我回来就直接结婚吧。”

璟宁忆起这场景,用指尖磨蹭着左手的戒指,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德英招呼吃饭,她恍若未闻。待回过神,只见德英在桌前,盯着那一桌菜发呆,不禁很不好意思,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夸赞菜式精致。

德英打起精神,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这样和他吃饭,感觉总归有点怪异,璟宁看了看外头,问道:“就我们两个人吗?”

“下人有他们的休息室,要叫他们来吗?”他伸手在桌下摸了摸,“云管家说桌下有电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