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璟宁忙道,然后问,“你说的云管家,是我家的云升?”

“是啊,房子是从你哥哥手里借的,云管家特意来安排的午饭。”

璟宁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人的地方。其实刚才在担心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按说德英老实憨厚,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但毕竟孤男寡女的,总不免忐忑。

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德英笑道:“这是洋行外庄的存货,有些年份了。你们女孩子们爱喝香槟,但我只有一瓶酩悦,怕你看不上这种廉价货,所以没带过来。”

盛昌是美国的洋行,美国施行禁酒令,不许出售和转运酒品,许多酒只能在黑市流通。盛昌在中国的少量酒品存货,已由中国买办收购于自家商铺里,在美国本土之外销售,并不算违法。若按禁酒令开始施行的1920年算起,这瓶威士忌最起码也有十二年的历史。

见璟宁犹豫的样子,德英道:“放心,不是‘大叫鸡’,那个我们俩都招架不了。”

璟宁扑哧一笑:“别提了,那次我真是出了大丑。万一我又发酒疯,你可就惨了。”

“你终于知道自己发了酒疯,把我们大家都害苦了。”德英指了指一盘卤鸡爪,“不是爱吃这个的吗?怎么把它给晾着?”

璟宁笑道:“只能在家里的时候吃着玩,在外面和别人吃,总有些不斯文。”

“我也算别人?”

“你是我的好朋友。”她诚恳地说。

德英道:“那晚你闹着要吃五香鸡爪子,我认了真,找遍了赵家的厨房,人家偏是没有。大半夜的都快两点了,我拖着管家起床,把已经睡熟的船夫叫醒,划船离了岛,到了沙湖,又要赵家人帮忙寻了一辆车,在武昌城满街满巷地找啊找,找有可能还开着的饭店,脑子里只想我的宁宁想吃鸡爪子,非得给她找到不可,我的宁宁,我的……”他声音哽了哽,“千辛万苦买了来,你却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我一晚上的辛苦和焦灼,抵不过孟子昭给你做的酸梅汤。”

璟宁悔恨不已:“德英,你对我很好,但这辈子我没办法回报你了,只能下辈子再……”

别这么说。”他想伸手去捂她的嘴,又怕唐突,急急地便将手放了下去,“别说什么下辈子,多不吉利。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只要你过得好,我就会好。来,我们干一杯,希望这杯酒能让我痛下决心,安安心心当你的好朋友。”

璟宁甜甜一笑,将酒一饮而尽,辛辣过喉,忍不住眯起眼睛,哈了口气。德英凝视她片刻,亦把酒喝光,慨然一笑,旋即再次将酒杯注满。

璟宁知他素不善饮,劝道:“喝一点便可。”

他摇头,又是一口将酒喝光,紧接着又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完。当他再次伸手去捞酒瓶的时候,已带几分狂意,璟宁过意不去,站起来一把夺过酒瓶:“好,要喝我陪你喝个够!”手一扬头一仰,将酒灌入自己口中,威士忌原是烈酒,一大口下去,直呛得她急喘。

德英红着眼睛道:“为什么还要对我好?让我喝死算了!”伸手去夺,璟宁被他一拽一推,人吃力不准,便往后面沙发栽了过去,德英去扶,却是脚步一软,整个人朝她扑了过去,怕伤着她,只好强力往旁边一偏,砰地倒在地上。璟宁担心德英受伤,过去拉他,步子刚刚一动,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响,巨大的眩晕感像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只好坐到沙发上,将头往后靠了靠,说道:“酒劲儿好大,跟‘大叫鸡’有得一比。”

德英已扶着椅子脚站起来,说道:“这样也好,醺醺然的,心里倒没那么痛了。”

璟宁想安慰他一句,眼前却渐渐模糊,看他渐渐晕成一团隐约的影子,意识昏沉不可抵挡,为了压住渐渐涌来的眩晕感,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身子陡然一轻。她吓住,抵抗道:“德英,放开。”

话到口中,却轻飘如空气,如同她同样轻飘的身体。

她试图睁开眼睛,无尽的困意像一双手掌,紧紧地压住了眼皮。她知道自己被抱离了这个房间,但只能干着急,耳听脚步沉重踏在木质台阶上的声音,一扇门打开,然后砰的一声关上。

这是在哪里?

冰凉的杯口靠近嘴唇,璟宁的嘴唇本能一翕,让杯中茶味液体缓缓注入。

这让她清醒了须臾,眼睁一线,天地都似在旋转,有个朦胧的人影似德英又不似,高大挺拔,竟像子昭。她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慢慢地却有种莫名的欲望开始随血液窜动。

少女丰盈娇美的身体落在柔软的床垫上,单薄的衣服被汗水浸湿。

缎子被松松分开,骤然的凉意让她惊恐万分,腰带上金线织成的玫瑰花朵似欲飘落而下,绉纱衬裙胸口边缘绣着铃兰和风信子,密密簇簇挤作一团,又像蝴蝶翩翩飞走。她毫无办法。

男人的气息一点点迫近。这气味依稀让她觉得熟悉,真的是子昭吗?

他偷偷跟着她来了这里?那种怪异的感觉继续在体内升腾,她的身躯开始颤抖,似在索寻什么,她想这是不对的,应该停止,但奇异的情绪像逐渐烧沸的水,漫进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脖颈,锁骨,一寸一寸,被绵密的吻渐渐烧得滚烫……那个人抚摸着她的肌肤,手掌从她的肩膀缓缓移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突然剧痛,宝石戒指就似要嵌进肌肤一般。她想开口呼喊,用力睁眼,可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眼皮都动不了,拼尽了全力却只是哑哑唤了一声:“子昭!”

窗户被风吹得摇晃作响,栖息在广玉兰树上的野鸽子咕咕叫着,有几只振翅飞起,停在阳台雕花栏杆上。远处街道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雨下了起来,广玉兰雪白的花瓣盛满了雨水,一片片沉重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