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去我家吧。”他说。

去他家?

他用台币打的去?

姬秀翻个白眼。

“李修文!!!!啊!!!!”

姬秀差点没摔倒!

亮亮疯似的尖叫,足足持续的半分钟。她汲上拖鞋,跑进里间:“妈,妈呀!!妈你快出来看!!李修文!!!”

然后你就看着吧,明明说不在家的房东太太从天而降。

手里拿着蒲扇从里间跑出来,头上的发卷还没卸,小花衬衫里头裹的肥肉像水球一样,随着她跑动晃来晃去。

她狠狠地扑上去把李修文瞅了个够,还边摸边说:“妈呀,是真的!!”

……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搞定了。

姬秀的心情无比复杂:

第一,她因为看到自己的男演员有这么大的市场号召力而感到无比欣慰。

第二,她因为看到大陆人民遇见偶像而表现出来的反应而感到无比心痛。

打开灯的那一瞬间,姬秀突然感动万分。

她家终于有电了!!

纯白的羊毛地毯,淡蓝色的单人床,黄杨木质的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家在灯光底下的样子。

李修文也有点惊讶,谁能想到,一个流氓一样的女的,住在一个贫民窟似的地方,居然布置了一个如此小资的房间。

他脱了鞋直奔她的书架。

姬秀很仔细的闻了闻,还好,他的脚不臭。踩在她羊毛地毯上的袜子也是干净的纯黑棉袜。

李修文看书架的时候姬秀急忙收拾房间。她的床上随意扔着乱七八糟的书,什么样的都有:《西方哲学史》上面叠着流行小说,蒙娜丽莎的画册插在《灌篮高手》中间,《易卜生戏剧集》的第二册也许就是服装杂志……

还好他在看她的书架,那里面摆得整整齐齐,并且分类。

“我可以看吗?”他问。

真是有礼貌啊,不像她的那些狐朋狗友。

姬秀经常能在朋友家里翻出来自己的书,拿书一问,对方还特大方的说看完了,你要想看就拿走吧。好像她活该书多似的。

最后姬秀很少让人来她家,她还铺了羊毛毯呢,经不起那些“民工”的践踏。再后来她被传说成了女流氓,也很少有人再敢踏入她的禁地。甭看她和阿兰住对门,许阿兰拒于姬秀的淫威,轻易不进她家。

“看吧。”她说着悄悄的掏出枕头底下的黄色漫画,扔进纸篓!

“你看得书够杂的。”李修文拿了本书回来,在地毯上坐下。姬秀也坐下,他拿的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我最喜欢的书。”姬秀说。

“是吗?”他又笑。怎么这么开朗呢?姬秀皱眉。

“又皱眉?你怎么天天都不高兴似的?”他问。

姬秀愣了一下。

“我皱眉了?”

“皱了!”

“我不知道。”她摸摸自己的眉间。

李修文又笑了,还摸摸她的头。

姬秀傻了。她承认,她的头上刚长了寸把长的头发,摸起来是挺舒服的。

但是——气氛有点怪,她被摸的心里痒痒的。难道是她太久没有碰男人了?还是很久没有男人对她这么温柔了,她给憋得?

说实话,那个时候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姬秀对李修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对任何人都很客气,说话斯文。姬秀又不是唯一的一个。就算后来,他们两个真的公开谈恋爱了,姬秀也没有多么爱他。

她觉得那是玩票,他一个台湾偶像,她一个愤青导演,怎么看都不搭调。首先,李修文太礼貌,太礼貌了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比如许阿兰提起她来的时候会说,姬秀那孙子怎么怎么样;而李修文一定会说姬小姐怎么怎么样。一个是死党,一个像是客户。

其次,作为导演面对她的演员、摄影、美术……,她有着职业上的说教与霸道。她是一个女人,在婚姻和爱情里,她还是愿意做被动的一方,被关爱的一方。她不能在家里和他的老公说话的时候还是那副要求与指挥的口气。所以,那时的姬秀是下了决心的——她坚决不和娱乐圈的男人谈恋爱。

最重要的是,还有颐扬。

两个人正讨论着所谓的女性小说的时候,许阿兰进来了,捧着一堆水果献媚的笑。

姬秀没理她,拿了个苹果就啃起来。许阿兰就知道得到了允许,高高兴兴的进来扎堆了。

咽一口苹果,姬秀继续说:“伊丽莎白之所以会嫁给达西,还是因为去了达西的家,看见了达西作为一个超级大款的雄厚资本。”

“伊丽莎白嫁他到底是为了钱?”李修文不解。

“我可没说啊,作者也没说。所以说简奥斯汀牛逼,伊丽莎白爱达西吗?爱啊。她接受他是不是在去了他家之后?是啊。爱情必然有,但是不否定物质。作者不予明说,她只把赤裸裸的事情交代。至于其中爱情与物质各占几分,就不是说的清楚地了。这种事情在真正的婚姻中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是不断浮动的。所以,奥斯汀在我心里是无与伦比的。套用一句评语——英国文学,‘唯莎士比亚与简奥斯汀永恒。’”

姬秀口沫横飞,李修文啃着苹果笑。

“前一段时间你不还说,‘唯曹雪芹与沈从文永恒吗?’”许阿兰说。

“那是后半句,前半句是中国文学。”

那是有天在学校和邱老他们讨论戏剧文学,马达他们也在。邱老问大家最喜欢的书,姬秀说《红楼梦》和《傲慢与偏见》。马达就狂笑不止,他说,“秀姐你居然喜欢《红楼梦》?你闹吧你。你一看就是喜欢《水浒传》的样!天天造反,惟恐天下不乱。”

许阿兰摇头说:“不,姬秀还是比较像鲁迅。愤青!”

大家哄堂大笑,把姬秀气得不行,差点把许阿兰给灭喽。

看着眼前许阿兰啃着苹果勾搭李修文的小样儿,姬秀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最讨厌《简爱》,他妈的就是地地道道的赤裸裸的意淫。这也就是为什么阿兰喜欢的原因。思春的时候搂着睡一觉,基本上就满足了。”

“我靠,谁还能不思一点春了呀。你思春的时候难不成还看唐诗宋词?”阿兰不以为然。

“我是偶尔思春,您是四季如春。”

李修文听得一冷一冷的,最后爆笑不止。

许阿兰噘着嘴,小脸憋得通红。

斗嘴一会儿,姬秀又开始给李修文讲戏。许阿兰百无聊赖,顺手又拿了《简爱》会自个家意淫去了。

讲了许久,李修文接了个电话,打了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姬秀就跑到楼道里去抽烟——她从来不在室内抽。

然后她又想起秋然。拨了电话,似乎秋然已经睡了。接电话的声音显得嘶哑。

姬秀开门见山,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一条路好走。就是死撑着不认,就当没发生过。有句话说,谎话说一百遍也就成了事实。你现在就准备好把才女的路子走到底。到有一天公共承认你是的时候,你今天犯的一切文盲的错误都会被人为是你故意的戏虐。做想在大众面前树立才女的公众形象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有皮儿有里的。你从现在起就培养,十年后修成正果。一条是光皮儿上面的,一个月培训出来。你要走哪一条?”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说:“皮儿的。”

“使用别人的才华。打个比方:你可以不读《红楼梦》,但你得知道故事梗概,看比较牛逼的评论。最后在人前变成自己的话说出去。你要的是表面印象,在记者面前不会让你深谈,你就能雄赳赳气昂昂。晚安。”

没有一句废话,很快说完。姬秀坐在楼梯上继续抽烟。

她觉得悲哀。

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睡梦中醒来的秋然说“皮儿的”,说的毫不犹豫。

后面有动静,姬秀看见李修文打完了电话,就又进屋给他讲戏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修文已经走了。昨晚上两人一直说到三点多,说到最后一起倒在床上睡过去。

姬秀揉揉眼,床上一片狼藉,枕头边放了一张留言。

是英文,一笔一划的,像是小孩写的。李修文说,对不起,他撞了她却一直没有找机会道歉。他知道现在姬秀的生活支出没有来源,所以把身上的钱先留一点给姬秀花,算是补偿医药费。

姬秀拿着钱数了数,是两万台币。

太好了又有钱了,她又可以挥霍一阵子了。

只不过,当你早晨睁眼醒来,发现昨晚上的男的不见了,空留下蹂躏过的床和一沓崭新的钞票……

我操,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妓女啊?

算了,她已经这么衰了,这在她即将开始的灰头土脸的一天中算什么呀。

她起床,刷牙洗脸,摩拳擦掌,准备在新的一天里,继续祸害人间。

偶尔忧愁

制片方安排剧组明天抵达青岛,在那边取景,先拍摄后半部分的戏。

姬秀出了陈总的办公室,突然有点惆怅。青岛。

“姬小姐。”居然是李修文。他显然是刚到。

“会开完了。”姬秀说。

“是吗?那算了。”他笑说。

“我们明天去青岛,你什么时候过去?”

“后天加了一场演唱会,我去趟广州。大后天我就直接去组里。”

“好。”姬秀掐了烟,“回见!”

“姬小姐去哪?”

“国贸。”

“我载你去吧!”他打开他的车说。

反正不要钱,省下她的打的费呢还,她答应了。

上了车,李修文拿出地图,问:“国贸在哪里?”

姬秀狂晕。

妈的,不认识路也敢叫她来坐车?不知道她是路痴吗?!

转的七荤八素的,终于转到目的地。四十分钟的车程被走了三个小时,姬秀特别后悔上了李修文的贼船。

铁的事实教育她——莫要再贪小便宜!

在国贸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的柜台间转来转去,姬秀买了一雅诗兰黛的美白套装。

姬妈妈常年吃饱了喝足了就晒太阳,最大的愿望就是减肥成功和皮肤变白。

姬秀是个花钱没数的人,相信这一点大家已经有目共睹了。

学电影是个糟钱的专业,她大学期间的作业费是父母最头痛的事情。只要姬秀回家一说下学期要拍一什么什么作业,姬爸爸的就欲哭无泪。毕业作业更是花了家里十几万,姬爸爸眼睁睁看着即将要买的私家车又泡汤了。以后姬秀回家只要提拍作业,姬爸爸就浑身打颤,颤的跟得了羊巅疯似的。一边颤一边嘟囔他的私家车。

所以毕业以后,姬秀再回家就绝口不提拍戏什么的。只要开口就是催着爸爸去考驾照:“哎吆,您怎么还没考呢?您说眼看着我马上就要牛逼了,您这驾照还没考上呢?万一我给您把法拉利买回来了,您说可怎么办好?”姬秀变着法儿的哄姬爸爸。他就爱听这个,听了就咧开嘴笑,好像家门口真停着一辆车似的。

姬秀一直都这么想的,自己牛逼了,真的就得先给爸爸买一辆法拉利!敞篷的那种,大红大红的颜色,夸张夸张的造型,最爆发的款式。叫老头子坐进去。天天风流倜傥的围着海边的小土路溜圈儿,扮演老年版的花花公子,惹一批花痴老太太来围着她爸打转转。当然,姬妈妈一定要扮演花痴里头最风情万种的那个,姬秀说要先带她妈去做个拉皮儿,然后去抽脂,擦世界上最昂贵的护肤品。兰蔻和香奈尔用来抹脚都不稀罕。姬妈妈听了这话也美的飞上了天。

只不过,到如今姬秀还是连个法拉利的螺丝帽儿都买不起。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妈妈买点“擦脚”的东西回去,叫她妈“勉强”先用来擦脸吧。

买完了东西回头不见李修文。

姬秀正想怎么找他呢,他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进来。拿了一手机,递给姬秀。

她愣了,是一新款翻盖的,“干吗?”

“听说你手机坏了,送给你的。”

“……”

张爱玲说,她怀念她四岁的时候怀疑一切的眼神。

姬秀从不怀念,因为她一直拥有——她那张常年苦大仇深的脸,再添两道如此的阴森的目光,可想而知当时的杀伤力有多大。柜台的小姐们都冒了一身冷汗,而李修文却还是一脸微笑。

他说:“生日快乐。”

姬秀懵了。

生日快乐?谁的生日?

她拿过李修文的手机瞅了瞅——是她的生日!

“你……”

“我有你的档案呐。”他说。

为了让这位当红的歌手来拍这部电视剧,陈总把姬秀的超完整版档案给了李修文,据说那档案全的,连她小学时候得过小百花绘画奖什么的都有记录,就差没分析她的DNA了。

“谢谢。”她说。

除了生日的时候会接到爸妈的问候以外,没有人再关心过她的生日。近如许阿兰都不曾记得。

生日是什么?那是一个人的节日,只属于自己的节日。这一天里,做自己生活的主角。然而,生活很残酷,姬秀在潜意识里做了太多的自我保护。--她外表强悍,铁石心肠,摆出一副厌恶世界上所有煽情活动的姿态。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生日还有人来庆祝,无所谓吃饭或者KTV。姬秀很愤青,她说人家那是惺惺作态,特别没劲。

这不是活该没人愿意给她过生日吗?于是就不再有人记得她的生日。不论是真诚的,还是客套的,反正不再记得了。

她很久没有过生日,开始是别人忘记了,后来自己也忘记了。

然而这个时候,李修文这个不明行情的台湾人突然冒出来,说,生日快乐。

...姬秀就有了一点触动。是她冷漠太久了吗?她在虚伪与浮华里浸泡了太久了?即使这样一句生日快乐也包含着很多的客气与礼貌,她依然很感动。

当天晚上,姬秀说请李修文吃饭。

李修文不是很愿意去饭店,毕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国贸那样对明星比较熟视无睹。她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红,特别容易造成交通堵塞。

于是李修文说,去他家吧,他的厨房是崭新的,设备一应俱全。

姬秀答应了。

李修文的家在五环,特别高档的一住宅区。高山流水鸟语花香的,李修文开车经过门口的超市,姬秀下去买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满满的一束香槟玫瑰。

李修文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