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秀听说过李修文最近因为一些事跟他经纪人闹僵了,这个男人啊。随便吧,反正他有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不违约吗?”

“还有两年,约满走人。”李修文说,姬秀觉得这口气有点像自己,不禁小小迷茫了一下。

“你也想独立制片是不是?”他又问。

姬秀点头。

“我给你做音乐怎么样?”

“价格呢?”

“免费。”

好事!姬秀乐呵呵的点点头,顺带着又黑了李修文一回:“干脆来投资吧,大款!”

“你要多少钱?”

“看你能给多少啦。”

“你这个女人,是我见过的最狠的。”李修文仰天长叹。

“投资是有回报的!喂!”

两个人正闹着呢,莫妮卡就进来了。往那里一站,所有的男人都傻了,录音师活蹦乱跳的小狗也静了下来,估计丫也是一雄的。

录音的事儿,因为美女的出现黄了一半儿,暂停了。李修文和她拥抱,接法国式的礼节吻,两个人很久没见了吧,用英语亲密的交谈着。

后来说老朋友见面要庆祝一下,两人相约去俱乐部玩。

李修文征求姬秀的意见,姬秀无所谓。于是就去了他们口中的俱乐部。那是一休闲健身的地方。可以聊天,可以骑马,可以击剑等等等等。

俱乐部的休息厅里,李修文和莫妮卡聊得热火朝天,莫妮卡搂着李修文高兴的不得了。姬秀却自顾自的喝可乐。

李修文又说去击剑吧,莫妮卡雀跃不止。姬秀大学学过一点击剑的皮毛,特别不想献丑,说什么也不愿意玩。

后来他们两个走了很久,姬秀就想了很久,她问自己到底爱不爱李修文,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在乎他和别的女人亲热?还是那么有攻击性的一个女的。

后来,姬秀进了场子看他们俩。李修文很绅士,自己得分以后一定会再让莫妮卡得一分,很耐心的维持两个人得分相同。

一局结束,莫妮卡香汗淋漓需要休息,执意要换姬秀上场。

于是姬秀就上去了。

说过了,她只会皮毛,比不了李修文这种高手。她威胁李修文让着她一点儿。

李修文很礼貌的鞠躬,然后开战。

丝毫不让。

姬秀手忙脚乱,红灯频频亮起,几乎没有反攻的余地。

剑峰凌厉,不断的刺到心口的地方得分。他是故意的吧,每次都刺一个地方,还每每得手,这不更显得她姬秀笨拙吗?一剑也不让,隔着面罩的李修文异常严肃。

十分钟不到,姬秀0比10惨败李修文。

姬秀怒了,摘了面罩朝李修文扔过去——“他妈的,你故意的!”

姬秀扯着剑服出了场子,李修文从后面追上来。

“对不起。”

“对不起你个头!”

“我不好。”

“别他妈缠着我!”

“嗨!”

两个人拉拉扯扯,你不让我也不退,僵持不下。

“我买机票给你!!”

“……真的?”

“真的。”

“……谢谢。”姬秀想走,手却被攥得死死的,回头面对他,他摆出一副自嘲的模样。

“爱上我,那么难吗?”他问,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他却一眨不眨。

姬秀沉默。

姬秀沉默,手指头烫了一下才发现烟已经烧到了头。

“耶!给钱!”马达跳得老么高,许阿兰双手颤抖的把一摞台币推到马达的面前。

马达红光满面的哼起小调。

“我操,敢情你俩就这么看着我被烟头烫也不叫一声?”姬秀怒。

“这可不怪我,都是马达提出的,我这不是不想让你烫才赌你不会被烫嘛,谁知道你真的烫着了,剩下的台币有一万呢,这不全给马达了……”

马达凑过来:“我说,是不是小两口闹矛盾了?”

姬秀白了马达一眼,然后突然站起来拳打脚踢把马达蹬出屋子,威胁他去买止烫伤的药。

看着姬秀发飚,许阿兰立马乖乖做回沙发开始织毛衣,小眼睛在毛线与姬秀身上来回打转。

姬秀重新点了烟,烟雾缭绕中,她好好的想了想李修文和自己之间的这点儿破事。爱上他,那么难么?不难,他那么好的一个男人,温柔体贴,英俊潇洒还事业有成,性格上除了太客气太爱笑之外也没有什么缺点……

停!

姬修突然间醒悟:李修文太过于了解姬秀,并且开始试图了解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除了颐扬的事情,他似乎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却一点都不了解他,她所知道的全是表面的东西,那个男人心里再想什么,她却从来都不知道。

姬秀挠头,他想什么?说实话,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那么她还是不爱他?

爱情啊,真他妈的烦人啊!

“许阿兰!你他妈的织什么织!你以为你是家庭主妇啊!”

许阿兰很无辜,姬秀还在破口大骂,许阿兰灰溜溜的卷起毛线横移到了隔壁。

……

没人了,只剩下她,她开始考虑要砸桌子。可是后来想到这桌子里头说不定还有自己的十万块钱呢,就算了。

她重新领悟到,李修文这孙子是故意的,他在跟她耍心眼呢。莫妮卡怎么就知道李修文在录音室呢,还风雨无阻的就找到了。那天他李修文怎么对两个女人的态度很不一样的,与莫妮卡那般亲热,姬秀却一点都不介意。他试探她,他就好像是拿一把称称了称,然后知道了姬秀这女的对他的感情是没有几两的。于是他怒了,击剑场上发怒了。一剑一剑的往姬秀的心口上刺。

姬秀不自觉地捂着心口,现在已经被李修文害出后遗症来了,只要轻轻一戳,她就会条件反射的后跃步。妈的,他以为他是丘比特啊,拿箭戳过了她她就爱上他了?拿的还是西洋剑,又不是带小红心儿的箭。

隔壁的门口唧唧喳喳的一听就是许阿兰的声音,姬秀正烦着呢,顺手拿了烟灰缸,只等小门一开……

“嘣!”烟灰缸顺带着烟灰还在空气中绽放出一个蘑菇的形状后才砸上了贝哥的脑门儿。

姬秀慌了!

“呀,贝哥,怎么是您老人家?”

许阿兰听见响声扒头进来看。

“是你早上打电话叫我来商量剧本的……”贝哥满脸通红。

“阿兰,打电话叫马达甭买烫伤膏了,换成创可贴,买两打!”

……

贴了无数创可贴的贝哥看姬秀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说话也开始打颤,就像当年的高爽似的。

“我说贝哥,您别怕我,我这人平时特和蔼!真的,不信你问阿兰,是不是?”

阿兰违心的点头。

“您看,您别紧张了,您这么紧张咱可怎么说剧本儿啊?”姬秀大灰狼似的哄着贝哥这顶小红帽,贝哥一边是是是的答应着,一边自顾自的坐立不安着。

马达的工作室的小牌子刚挂上去没两天。

因为获了几个奖,马达觉得自己也是个有名堂的人了所以要先来点儿形式,比如建个工作室注册个网页什么的。

于是他就在北京郊外一个特别荒凉的地儿,租了人家一个小院儿,把“马达工作室”的小牌子挂了上去。灰土土的门口挂一个烂了的轮胎,停一辆牛板车,红砖黄土的院子里搁俩石磨和拴马柱,拐角的洗手间整个是一牛栏模样,脸盆就干脆是牛槽。

姬秀那天带了几个美院的朋友来,大家特别喜欢这地方,说前卫。

姬秀却觉得这工作室整个就一个她三叔家的翻版——看来她已经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了,她身上剩下的只有唯利是图一身铜臭。

荒凉也有荒凉的好处——不吵吵,清静。马达的工作室还真的就是一个形式,没有任何实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马达就假装很大方的把地方借给姬秀使。其实是马达至今没有还姬秀那十万块钱,姬秀开口他也不敢拒绝。

姬秀和贝哥在这里商量剧本就跟闭关似的,一般没有人来打扰。因为这样,所以贝哥就更是紧张。他大概是怕被姬秀灭口了也没有人看见,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留下实在是冤。于是,逼不得已,姬秀每次都得叫马达跟着过来,给贝哥一个安心。马达这小子每次都得叫一群人过来,麻将和斗地主的叫喊声在方圆十里之内清晰可见。

这么一来,这荒凉地儿连他唯一的好处都没有了……

这一天,姬秀正站在门口跟一个农民伯伯讲理呢。

农民伯伯是开着拖拉机过来的,拖拉机的后车斗里装了三四个发动机似的东西,黑乎乎的油腻腻的。

农民伯伯一定非要坚持说“马达工作室”是修马达的,是处理发动机的。

姬秀说不是,真不是,这是一电影工作室。

农民伯伯说你以为他农民没文化呀,人家电影都是挂带窟窿眼的胶卷的,你们这挂的就是轮胎!赶紧叫你们老板出来!俺给你们带大生意来了,足足有三个发动机呢!

姬秀说:“伯伯这叫前卫,您有文化也不懂前卫。”

伯伯火了,他叫嚣:“俺怎么不懂前卫了,俺懂俺懂俺就懂!”

姬秀说这事儿连我都不懂您怎么就懂了呢?

伯伯:“那是因为你没文化。”

姬秀很郁闷,正在搜肠刮肚的想论证来证明伯伯是错误的时候,马达带着他的狐朋狗友抄了家伙出来,浩浩荡荡的还激起千层黄土浪。

农民伯伯不再叫嚣了,慌忙开着拖拉机在滚滚黄土中落荒而逃。

……

马达拄着笤帚给姬秀显摆:“怎么样,姬秀啊,你还是嫩,对待个别人有个别方法!这对待农民呢不能讲理……”

在马达口沫横飞中姬秀琢磨:是不是这世界上的什么事儿碰上了马达就必须得按个例来办?

这拨儿黄土还没有翻腾够呢,另一拨儿黄土有远远的迎面而来——许阿兰眼睛红红得从车上下来。

“吆,这是谁欺负你了?来来来,跟哥哥说说。哥哥这家伙还没放回去呢,正好顺便帮你处理一下问题。”

“邱老不行了。”

生活总是喜欢突发奇想。

姬秀措手不及。

她来不及反应,明明几天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老头怎么突然间就躺下了?

走廊里静静的排了许多的人,长长的没有头没有尾,有名的没名的,成了大腕的和改了行的,他们都是邱老的学生。

邱老要一一的见过他的学生,他的孩子。

据说邱老很清醒,他还可以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是他们最后的毕业作业。

邱老的夫人始终保持着微笑,淡淡的,含有悲伤的。

邱师母过来拉住姬秀问:“是姬秀吗?”

“是。”

邱师母带着姬秀穿过众多的师兄师姐,推开那扇白色的门。

邱老的脸红彤彤的看上去气色很好,那是回光返照。

他说姬秀啊,你毕业都几年了,怎么还没有给我交个好作品出来呢,要不是挂着你欠我的片子也许我早就走了呢。真是搞不懂。

姬秀说:“邱老师您还这么爱说笑,您看您身体多好啊,还能活个百八十年呢!”

“哎,你安慰我就不能实际一点吗?说的这么不靠谱,叫人听了就假。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姬秀心里想,真的不假,不假。她真的觉得邱老是在开玩笑,就等着大家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说,哈哈,上当了吧?我骗你们呢,谁叫你们都不来看我,留我一孤老头天天在家无聊。你们看,搞不懂我吧?

姬秀偷笑,这老头的把戏多么冷啊,真是无聊。

邱老说:“姬秀啊,你的片在拍出来一定要参加法国的那个电影节,我以前说过的,还记得吗?电影节的主席是我好朋友,我跟他吹过牛了,说你的片子一定要他看的。你得记住啊,好好的拍,拍好了参加他的电影节,别叫我老头子走了以后还留一个不守信用的骂名。”

姬秀点头:“老师您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在那首映的,我全记着呢,我也去那首映。您放心,我一定给那个主席老头看。”

“好孩子!”邱老有点累了,红彤彤的脸开始变白,“把马达叫进来吧。”

姬秀答应着。

后来没多久,邱师母含着泪慢慢的走出来告诉大家,邱老走了……

开玩笑!

那个活蹦乱跳的小老头怎么会走呢?姬秀不相信。

然而墓地亲眼看见邱老的棺木埋上土壤以后,她突然觉得腿软。

那个白头发国字脸摇头晃脑说着搞不懂的老头,自从姬秀入学起就是那样坚定又可爱,他像一个标志那样恒久不变。

他给姬秀的不仅是技术和才情,还有那所有的坚持和信仰。

——那被埋葬的啊,是她的梦啊。她一直以来可以坚持不懈的动力,她的目标她的后盾她的支柱,她在这个利欲熏心的浮华海洋上的唯一灯塔……

现在,她可以坚强的理由已经被埋葬,她以后拿什么来坚强?

她拿什么来坚强??

即使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作品无数,获奖无数,育人无数,荣誉无数,享尽繁华无数的同时又淡泊生平。这样的一个人,坚持了一辈子最终也避免不了一死。

那么她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她还有什么坚持的?

她拿什么来坚强……

从墓地回来已经很晚了,回到家看见门口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