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妈皱眉:“没有不让她休息。只是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连饭也不回家吃,像什么话!你们父女俩都一个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整天不见人影。”何妈妈这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何爸爸听了,扔下遥控器站起来就走,口里说:“我上楼洗澡去了。”

何如初打完电话翻书包到处找钱。她也没有钱包,零用钱都是随手一塞,转头就忘。等她好不容易从最里一层翻出一把皱了的钞票,钟越早替她付了。拉着她的手臂说:“走吧,大家还等着呢。”

几人买了票进场,何如初先去洗手间。林丹云说要买零食饮料,韩张嫌麻烦,说她又不是不认识路,不肯陪她去。她拉着钟越的手央求:“钟越,跟我一块去吧,电影院人多,挤来挤去怪慌乱的——”钟越当然没法拒绝。

何如初回来,看了看问:“他们呢?”韩张懒洋洋地说买吃的去了,说完闭目养神。她抬头到处张望,远远地见钟越将林丹云护在怀里,隔开拥挤的人群,一步一步朝这边挪过来,俩人靠的极近,钟越下巴正好搁在林丹云头上——

昏暗的灯光忽然觉得刺眼,她忙低头看着脚下,不言不语。连韩张趾高气扬指挥她:“你坐过去点——“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斗嘴,而是呆呆地移过去一个座位。

连电影如何开场都不知道。等到偷袭珍珠港时,好不容易看进去了,雨点般的炸弹落下来,到处是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惨剧。她捂住唇,眼眶泛红。韩张大呼过瘾,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嘲笑:“什么时候你这么多愁善感了?”

她转头死命瞪他,不经意间看见林丹云紧紧拽着钟越的袖子,一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的模样,而钟越正低头对她说着什么。

韩张从萤幕上收回视线,见她人呆呆的,似乎魔住了,伸出中指弹了下她额头,说:“傻了,看什么呢?”说着也跟着回头,挑眉怪叫一声,打趣说:“你们俩卿卿我我的干什么呢?”说完又拍自己的脑袋,拱手说:“就当我没看见,继续啊,继续啊——”

她对韩张不轻不重的一招“弹指神通”反常的没有抗议,木木地背过身去,眼睛看着走廊上的出口,不发一语。

钟越坐正身体,解释:“刚才林丹云没明白过来山本五十六为什么能成功偷袭珍珠港,我正跟她解释呢——”

韩张笑得古怪,说:“我们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知道——”一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样子,又敲着何如初的头说:“眼睛看哪儿呢,看电影是正经!”她忙坐好,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认真盯着萤幕。那样子不像来看电影,倒像是上课听讲。

等放到男女主角亲热的镜头,几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都不自在起来。若是都是男生或全是女生,彼此说不定会调侃几句,因为有异性在场,所以才会分外觉得尴尬。何如初屁股磨着坐垫,左右不是,脸热热的,眼睛瞄了瞄最外边的钟越,见他神色似乎闪烁了一下,更觉尴尬。韩张怪叫起来:“儿童不宜,儿童不宜——何如初,你还没成年——”

何如初羞愤地掐他胳膊:“闭上你的乌鸦嘴!安安分分看电影你会死呀——”掐的他杀猪般叫起来。

钟越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眸光在俩人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顿了顿,才低声说:“大家都看着我们呢——”果然,前后的人都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们,韩张这才安静下来。

幸好亲热镜头不多,一闪就过,几个人暗暗吐口气,如释重负,才又看起来。

出了电影院,林丹云对钟越说:“那个男主角死的好惨,长得那么英俊——”声音哽咽,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里有点点泪光。

钟越便说:“他死的有价值。身为军人战死沙场,也算求仁得仁。”

何如初也觉得英俊的男主角不应该就这么凄惨的死去,听到钟越这样一番深刻的评价,更觉自己见识浅薄,当下惭愧不已。又见林丹云和他有说有笑,心情更加黯淡,拉着韩张说:“我们先出去吧。”

钟越越过重重人群,看着他们的背影穿过旋转玻璃门,最终消失在长长的台阶下。

因为人太多,两拨人挤散了,何如初整个晚上黯然不语,没有心情再等下去,便提议:“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吧。”韩张想钟越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回去。俩人于是先一步离开。

钟越却急得不行,到处找何如初,看见长发背影就追上去,待发现不是,失望之情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林丹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说:“别找了,他们肯定先走了,我们回去吧。”

钟越还要等,说:“万一他们没走呢?我怕何如初出事,刚才打电话回家,她家里人很担心她的安全。”林丹云只要跟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心甘情愿陪他一直等到人潮散尽。

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几个摆摊的小贩,林丹云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指,立马又缩回来,说:“走吧,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到家了。”仅仅这样的接触,已经让她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钟越站在台阶上全场环视一周,再次失望,唯有点点头,先坐车回去。

第 9 章

因为夜深了,他便送林丹云到校门口。林丹云有点舍不得今天晚上俩人单独相处的光阴,于是说她家住学校另一头,要穿过桂花丛和篮球场,这会儿这么晚了,乌漆抹黑的,心慌慌的有点害怕。他便直送她到楼下。

恰好经过篮球场时,因为是周六晚上,难得不用上自习,还有不少人在打篮球,都见俩人一起经过,然后钟越一个人回来。钟越自然是无人不识的,林丹云又是“上临一中”有名的美女,于是才子佳人的流言不胫而走。

这个流言首先在女生中间流传开来。有一天何如初在去教师办公楼交英语作业的路上碰到乐颜,乐颜拉着她一脸神秘说:“听说钟越和艺术班的林丹云在谈恋爱,你跟他们都熟,是不是真的?”何如初听了吃惊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你听谁说的?”

乐颜边吃手上的香蕉边说:“大家都这么说。说看见钟越送林丹云回家,还说她有事没事就往零班找钟越呢。”

何如初面对她的追问,只摇头说不知情,匆匆回到教室。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林丹云喜欢钟越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又想起看电影那天晚上,钟越对林丹云的神情——虽然学校明令禁止谈恋爱,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学校里不是照旧有许多情侣顶风作案嘛!

胸口疼疼的难以呼吸,有些伤心。于是没有立刻回教室,反而站在螺旋楼梯的尽头站着吹了会儿凉风。已是十二月份,虽说南方的天气冷不到哪里去,但是北风呼呼灌进领口,还是冰凉侵骨。

直到急促的铃声响起,她才缓过神来,跑着赶回教室。刚坐下,钟越递给她一张试卷,压低声音说:“大课间时王老师过来了,发下上次考的语文试卷。你不在,我就先给你收着了。”

她点头说谢谢,没有回头看他,接过试卷往抽屉里一塞,翻出化学书专心听讲。

下课后,钟越说:“何如初,你的语文试卷我看了,文言翻译连错了两道。”说着拿出自己的试卷,将红笔圈出的递给她看,说:“这是倒装句型,翻译的时候将‘之’字前面的内容放到后面就可以——”

她忽然不耐烦,推开椅子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钟越做好标记,还一心等她回来。可是她踩着上课铃回教室,教物理的高老头就跟在身后。

下午上课,王才女评讲试卷,只通篇翻译了一遍,并没有重点讲倒装句型。她还是听得似懂非懂。钟越还特意问她弄明白了吗,她胡乱点头。

下了晚自习,钟越走出图书馆又折回来拿模拟试卷,却见她在虚心请教周建斌倒装句型到底怎么倒装的。看着俩人低头讨论的情景,恍然未觉他的到来。拿了试卷,静静走开,临出门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刘海有些长了,滑下来遮住了眼睑,留下一重淡淡的暗影。

何如初再也不肯问他问题了,不是问前面的周建斌就是问其他人,宁愿皱着眉头,不甘不愿地去找韩张,舍近求远。又一次见她拿着辅导书去找韩张。韩张讥笑她怎么学的连这个都不会。她怒气冲冲说出这种题目的是混蛋。其实韩张一时半会儿也没解出来,她又嘲笑他。俩人又争吵起来——

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很想拉她回来,伸出的手又缩回来——

这时林丹云推开门进来,搓着手笑嘻嘻说:“哎呀,还是你们班条件好,有空调,多舒服。外面风可大了——”

有人起哄:“钟越,美女找哦——”钟越笑笑不当回事,倒是林丹云,被大家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

林丹云凑过来问他干嘛呢,他说做奥数题。许魔头有意让他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给了他几套试卷,要测一测他的程度,然后单独给他授课。

林丹云见他在忙,虽然有满心的话要说,知道他是学习重于一切,不好打扰,于是转头去找何如初,见她和韩张又在吵架,场面有些失控,便说:“哎呀——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吵了十几年,烦不烦啊!何如初,你不觉得跟韩张这种人吵架是一件浪费时间精力的事吗?”

何如初忙使劲点头,不屑地看了眼韩张。摸了摸肚子,经过这么一吵,倒是觉得有些饿了。其实吵架也是一体力活儿啊。

林丹云见她还愤愤地说韩张是丈八的灯台,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忙说:“不是说饿了吗?回家吃饭吧,晚上还要上自习呢。”拖着她去了。

林丹云一出零班,便有人拿钟越开玩笑:“钟越,你就让林丹云这么走了?一句表示的话都没有?”

钟越头也不抬,根本懒得理会。背地里的闲言碎语他多少知道一点,只当是大家吃饱了没事时的玩笑话,一笑置之。繁重学习之余,大家也就喜欢乱点鸳鸯谱,拿人取笑作乐。

一人推他说:“钟越,林丹云可是美女,多少人想追都追不到呢,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家都笑起来,都说美女倾心,此生何憾!

钟越见玩笑开得有点过了,便斥道:“瞎说什么呢,就知道无中生有。没有影的事儿也编的头头是道,真服了你们。”

连韩张也凑趣说:“怎么没影儿啊,群众的眼睛雪亮着呢。林丹云那女人,从小就心高气傲,偏偏对你低声下气,你还不承认。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大大方方站出来,抱得美人归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得一群人拍手叫好,大声起哄,连伏案做作业的几人也都抬头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知为何,钟越今天一见韩张便有些不耐烦,当下站出来,冷冷地说:“韩张,你若喜欢林丹云,便去追她,我绝不拦着你。拿我做挡箭牌算怎么一回事?大丈夫要敢作敢为。”

一句话堵的一向能言善道的韩张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钟越反过来诬陷他。回过神后连忙澄清:“林丹云那女人,我们同住一栋楼里,从小光屁股长大,还是算了吧——”见钟越仍旧阴晴不定看着他,连忙拱手说:“哥们儿,算兄弟一时失言,你钟越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林丹云的事,兄弟我再不提起总行了吧——”偷偷抹了把冷汗,这才算是真正领教了钟越的厉害。

大家见钟越似乎动了怒,连忙跟着打圆场,都笑说:“开玩笑嘛,何必当真呢,大家也就说说而已——”心里都在纳闷,瞧他对林丹云不痛不痒的样子,俩人似乎真没什么。

钟越笑说:“我知道你们闲着没事,一天到晚捉弄我,拿我穷开心呢。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嘛,根本没有的事儿,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一口否认了。众人连忙岔开话题,讨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经过此事,韩张背地里跟人说:“别看钟越平时不多话,谁找他问题目都耐心讲解,一副好性儿,真正发起威来,就是一只老虎。光是吼一吼,大家的腿就得抖三抖。”大家觉得他连林丹云这样的美女也看不上眼,未免太挑剔。

虽然流言渐渐散去,可是何如初还是不肯问钟越题目,也不大理睬他,轻易不肯跟他说话。连周建斌也慢慢察觉了,曾笑问她是不是和钟越吵架了。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了一点冰雨,不到五点路灯陆陆续续就亮了。钟越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推门进来。老远就见她趴在那里,头枕在胳膊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抄在白纸上的数学题,是下午许魔头临走前留下的。

有另外一个女同学过来聊天,问她怎么没精神,唇色苍白,是不是病了。她压低声音说肚子有点疼,可能是刚才吃冰淇淋闹的。那女同学说她大冬天不应该吃冷饮,又问她许魔头留下的思考题会做么。俩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得出个结果,那女同学因为有人叫她,于是先走了。

他忍不住说:“其实这道题换个角度就很好解了——”拿过她的纸和笔,却见她将头埋进臂弯里,一副拒绝听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何如初,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问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她愕然抬头。他又说:“我觉得你最近的态度有点奇怪,我总在想,你跟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低着头,好半天没做声。

他又说:“比如这道思考题,问我也可以啊——”

何如初绞着手指头,笨拙地说:“恩,恩——我是怕麻烦你——”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总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潜意识里也许是自卑——

“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其实他很想她对韩张那样对他不客气。每次看见俩人吵架,他都有些眼热——

他见她仍然没表示,便说:“互相讨论能加深理解,对我也有好处。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又不是不找你帮忙!”

她才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背对着他。因为天冷,她将头发放下来挡风,细碎的发梢直垂到桌上,如墨一般渲染开来,弄的他心上也沾上墨迹。

晚上考理综,连续数小时的紧张忙碌过后,人人瘫在座位上,几乎无法动弹。直到试卷收上去,她才无可奈何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收拾书包,弯下腰捡地上的笔,一眼瞥见椅子上隐隐的一点红迹,蓦地反应过来,脸刷的红了,赶紧又坐下。还不忘偷偷打量,看有没有人发现。

懊恼地想,怪不得刚才考试时一直觉得不对劲,可是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哪里注意的到!因为上身穿了件鹅黄色短外套,偏偏挑了件长款的奶白色裤子——这下该怎么办?这么明显,万一被人看见,以后可以不用活了。急的大汗淋漓,却又羞于说出口,年少的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

只好磨磨蹭蹭等大家先离开。却因为刚考完,不少人围在钟越身边跟他对答案,迟迟没有离去。她急得不行,浑身燥热,扭来扭去,到处不自在。好不容易听人吆喝:“快关灯了,走吧走吧,错了就错了,这会儿再说也没用。”几个男生才陆续离开。

韩张招呼她一起走。她忙摇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再走。”他背着书包过来,像往常一样扯着她说:“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儿啊?走啦走啦。”她恼怒地推他,“我就有事,就不走!”心里更加急了。韩张见她无缘无故发火,喃喃说:“这女人疯了。”摇头晃脑自己先走了。

钟越还在做许魔头给他的试卷呢,抬头一看,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剩她还没走,便说:“时间不早了,还有十分钟就关灯了。”说着收起纸笔。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坐着,头快低到地上去了,于是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下。抬头见她神色不大对劲,脸红红的像抹了胭脂,咬着唇欲语还休——,忙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摇头,一脸尴尬地看着他,细声细气说:“你先走吧,我来关灯——”说着不安地动了动。钟越见她如此反常,又一副难于启齿的为难样儿,又见她上身直挺挺坐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不断紧握,松开——突然反应过来,到底明白了一点,低声说:“一直坐着总不是办法。”

何如初羞的整张脸可以滴下血来,低声哼道:“你先走——”

钟越见她穿着白色裤子,于是脱下自己的长风衣,口里说:“我衣服长,可以先遮一遮——”

她慌乱无助下唯有点头,接过他的风衣,转过头不敢看他——“你先出去一下。”看着他带上教室的门,连忙跳起来,胡乱收拾干净,穿上他的风衣出来。

钟越并没有走,在门口等她呢。何如初见他把外套让给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低声问:“你冷不冷?”他笑着摇头,“还行。这会儿雨停了,不怎么冷。走吧,学校里估计只剩我们俩了。”

踩着积水,踏着昏黄的路灯逶迤而去。一路无话,到了小区门口,何如初开口:“衣服——洗好后还你。”他点点头,说不急着穿,手插在裤兜里走了。

一到家忙忙地洗澡,亲自把衣服洗干净晾好,已是深夜时分,起风了,听见风过枝头哗哗的声音。何妈妈过来敲门,问她怎么还不睡。她答应一声,看着挂在窗前长长的风衣,腰带随风起舞,心里暖暖却又涩涩的,似悲似喜,说不清道不明。轻轻叹口气,拉上窗帘,关灯睡觉。

第 10 章

一连数日阴雨绵绵,到处潮湿,就连床单被褥似乎都沾上水迹子,睡的不干爽。漫天风雨中迎来新的一年。

法定节假日,就连他们也有一天的假,只不过晚上还是要上晚自习。天天六点半起床,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她听着窗外急一阵缓一阵的风雨声,天光暗暗的,像晚上,心里越发安逸懒散,赖着不肯起床。何妈妈连催了好几次,见她蒙着被子哼哼哈哈,只得由她去。

电话响,林丹云问她干嘛呢。她捂着唇打哈欠,说睡觉呢。林丹云叫起来:“都十一点了,还睡呢,你猪啊。快起来,快起来,‘云裳’新到了好多漂亮的冬装,我们看看去。”她说外面下雨,不想去。林丹云哪肯罢休,说:“你先起来,再睡不怕腐烂啊。吃了中饭我去找你。”

总不能在床上躺一天,拖拖拉拉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推开窗,见外面还飘着霉风细雨,不由得咒骂:“哎——,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会晴啊!”转头见钟越的风衣还晾在那里呢。拿下来摸了摸,潮潮的好像还没干。

何妈妈曾问衣服是谁的,她支支唔唔说晚自习冷,同学借给她的。何妈妈又关心地问哪个同学,她为了省事,便说是韩张的。何妈妈这才没话了。

天天这样下雨,屋子里都可以挤出水来,还想衣服干呢。于是从楼下提了台电火炉上来,一点一点烘干。生怕烘焦了,坐在一边看着。

偷偷翻着《哈利波特与密室》——后来还是背着母亲买回来,堂而皇之藏在书包里,天天背来背去就不怕搜出来了。听到门被推开,手忙脚乱往床底塞——回头一看,见是林丹云,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心有余悸。

林丹云闷笑:“干什么坏事呢?我看看。”从被子里抽出书,一把扔在地上,说:“这都不让看呢?我说你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没好气说:“你以为人人都学艺术呢。我们将来可是要真刀真枪上考场。”

林丹云不理她,转头看着电火炉,犹疑说:“这衣服好眼熟——怎么像是钟越的?”她对钟越的点点滴滴分外上心。钟越长得高,穿风衣特别有味道,所以她认得这件衣服。

何如初立时像被人抓住小辫子,有些慌乱地收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去‘云裳’买衣服吗?还去吗?”

林丹云不答话,从她手里拿过来,仔细翻看,衣领上还别着“上临一中”的校徽。转头看她,不轻不重问:“这是不是钟越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只得转身,硬着头皮说:“当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干了好还他。”

“哦——是吗?”她侧过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言辞闪烁,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更加怀疑。

于是问:“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借衣服给你穿?”

“恩,恩——我冷,他就借给我穿了。”

“你们教室不是有空调吗?”她还是不相信。

“恩——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借给我的。”大冬天的,越说汗越多,大概是烤火烤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还他啊?还给他洗了。”一个女孩子给男孩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差点快没词了,索性说:“当然要帮人家洗啊,总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还脏的还回去,有这个道理吗?”

林丹云好半晌没说话,半天才说:“他对你很不错。”

她尴尬地说:“我们是同学啊,又是前后座,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连忙岔开话题,“都半下午了,你还去不去买衣服?我陪你一块去——”

林丹云打断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还有试卷没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楼,一个人走了。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虚,可是她没做错什么啊,闷闷地想,只不过一件衣服罢了——

新年过后,就要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了。今年“上临一中”又和另外几所实力相当的省重点中学举行联考,学校很重视,说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绩,给学校争光。特别是零班,责任重大。许魔头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认真复习,步步为营,切不可大意失荆州。

许魔头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教的是数学,却总喜欢文绉绉地说话。比如批评某人大吵大闹:“人家说风在吼,马在叫,我老远就听见你在咆哮!你比黄河还闹腾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调说出来,特别有喜感。大家后来给那个同学取绰号就叫“黄河”,有段时间见到他就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常常引起哄笑。

又比如他讲完一道例题,要给大家出思考题就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下面这道题就由大家来完成。”尾音拖的老长老长。还有更绝的是他“说文解字”——每个学期都有整风运动,以消除班上的“歪风邪气”(许魔头的原话),他说:“犯一两次的错误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么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过三,过三就是‘罪’…”

诸如此类数不可数。有好事之徒闲来无事,编了本《许魔头经典语录》,在班上到处传阅,非常红火。

随着大考的临近,何如初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着复习还来不及呢。大考前几天,大家埋头苦读,不等着学校赶人绝不回家。何如初见其他同学这么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懒,天天背着个书包早出晚归。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哄着她说考完了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因为下周一就考试了,周六晚上虽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窝在教室看书写作业呢。林丹云也凑了过来,几个人把桌子一拼,围坐在一块儿讨论。韩张刚打完篮球回来,嚷嚷着说热,脱了外套搁在一边。

何如初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又呵着气回来搓手。钟越便问:“你觉得冷啊?”她不好意思,只说还行。韩张张口就说:“这哪冷啊,你看看操场上,人家还穿短裤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样。每次叫你出来运动,就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弱不禁风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她翻白眼,“你哪里来这么一车的废话!我说我冷了吗?我坐烦了,站起来活动活动也不行啊!”韩张耸肩,说她死鸭子嘴硬。钟越便说:“我把空调开大吧。”她还在跟韩张赌气呢,忙说:“不要不要——我不冷。”

钟越皱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说:“跟冰似的,还说不冷。”站起来走到讲台前,从身上找出钥匙,开抽屉拿了遥控器。多媒体设备的钥匙都是由他管着。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何如初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因为他做得自然之极,毫无做作之感,仿佛纯粹是无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过神来,心跳恢复正常。就连韩张,睁着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钟越之间来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林丹云,脸色突变。正因为她对钟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识的无心之失代表什么。

钟越走回来,说:“要不,我跟你换座吧,空调正对着我这儿呢。”说着就动手收拾书本。韩张忙拦住他:“哪里这么麻烦!”转头对何如初说:“你要还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过外套递给她。

钟越看着他们,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何如初还在生刚才的气呢,沉着脸说:“谁要穿你的衣服!脏不啦叽的——”韩张突然站起来,一手按着她肩膀,沉声说:“怎么现在嫌我脏了?以前一个碗吃饭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平时何如初也天天骂他脏,都当耳边风吹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莫名动起怒来。

何如初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都是这么吵过来的么?好好的又认真生起气来!更加不忿,冲口而出:“谁跟你一个碗吃饭!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你!”

韩张气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气。过了好半晌却又突然笑起来,痞痞地说:“何如初,你还别装着没事人一样。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呢,这会儿倒说不认识我!哎——你先别发火——林丹云,你说她有没有说过这话?”

林丹云抿着嘴笑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时候扮家家酒,你们俩不是老扮爸爸妈妈吗!哈哈哈——”说完笑起来。

何如初恼羞成怒,又急又气,指着她说:“好啊,林丹云,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后还陪你去逛街!”冲过来打她。林丹云忙躲,拉着韩张说:“这是你捅出来的马蜂窝,赶快解决!好歹我刚才还帮了你呢。”

韩张站起来要挡住冲过来的何如初——钟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静静说:“别闹了,坐我这儿吧。”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热热的,心也跟着暖热起来。果然在钟越身边坐下,安安静静不说话。

看的韩张和林丹云都是一愣,唯有讪讪地重新坐下。

韩张见他们并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没有多大的感觉,此刻却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说:“何如初,你不说冷吗?衣服给你——反正我嫌热。”

何如初诧异了下,他很少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跟她说话。通常都是当着长辈或是陌生人的面才会这么礼貌——今天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也不好再生气,便说:“我坐空调底下,这会儿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会儿就该冷了。再出去吹冷风,一定感冒。”

韩张笑嘻嘻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钟越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拿过纸和笔,开始做题。大家于是都静下来,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林丹云,不是读书的料,打着哈欠东张西望。

空调的暖风吹的何如初的头发扬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她索性不管了,闷头做试卷。漆黑的长发嚣张地越过楚河汉界,直飞上钟越的肩膀。他觉得脖子痒痒的,伸手去挠,才发觉是她纷飞的散发。小心翼翼感受头发擦过耳边的那种感觉,麻麻痒痒,缠缠绵绵,如阳光下缠绕的丝线,若风中传来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云层下的月光,若有似无,随断随续。他微微闭上眼睛,浑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

其他人都在低头做作业,没人察觉。只有林丹云,见了他这种走神的样子,“砰”的一声如泰山压顶,天地瞬间失色。当下即站起来,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惊醒,面面相觑,都问:“她怎么突然走了?出什么事了?”钟越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

都以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还没见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说:“我帮林丹云收拾东西吧,先放我这里,明天拿给她。”

几人一块出来,在楼底分手。

第 11 章

钟越和何如初刚要出校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俩人转身,见是林丹云。何如初便说:“你的书还在我这儿呢。”从钟越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要把书给她。

林丹云见虽说好说话但一向和人保持距离的钟越竟然自然而然帮她拿书包,好不容易压下的不甘不忿如星星之火,燎原般烧起来。也不看何如初了,自顾自站在钟越前面,僵硬着身体说:“钟越,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听得一惊,何如初呆呆看着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钟越也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寻常,却故意以轻松的口气说:“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马上要关校门了。”

林丹云倔强地站在那里,不依不饶说:“不,我现在就要说。”一副下了决心不再回头的狠绝样儿。钟越看了眼何如初,保持沉默。何如初想说一点什么打破僵局,终究没说出来。

林丹云不看俩人,兀自对钟越说:“走吧。”率先举步。钟越唯有跟上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轻轻说:“没事儿,你先回家吧。天晚了,不用等我一块走。”何如初看着俩人的背影消失在桂花丛间,闷闷地回去了。

林丹云在最大一棵歪脖子桂树下站定,一字一句说:“钟越,今天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钟越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颗心十七八个窍,水晶玻璃心肝人儿,有些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敷衍就敷衍,不撕破那层纸最好。现在见装不下去了,干脆说:“好,你说,我听着。”

林丹云便直接说:“钟越,运动会时我就喜欢你,一直不敢说。晚上颠来倒去想了个透,其实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哪怕被你拒绝呢,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利落,强过不清不楚闷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钟越站在树影里,浓黑的暗影遮住了上半身,使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好半天低低地说:“我们即将面临高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丹云心一点一点凉下来,在猜测这是不是他变相的拒绝,犹不放弃,“我知道你是个认真学习的人,和我不一样。那好,我问你,以后呢?高考迟早要结束,那时候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钟越犹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说:“到那时候,大家天涯海北,当然是各自散了。”

林丹云跺了跺脚,气恼地说:“你别管这些,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交往!你到底给人一句爽快话,痛痛快快的!”

钟越于是默不做声。

她渐渐绝望之余,突然低声下气说:“钟越,只要你说好,我便等你。高考你要去哪里,我便跟你去。”语气已近哀求,完全放弃身为女性的矜持和自尊。喜欢一个人竟然可以为他如此卑微,连自己都始料不及。

可是一个人下了多大的决心,便要迎接多大的打击。

钟越迟疑半天,最后说:“林丹云,我不值得你这样。”

林丹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啪”的一声重重掉在地上,尽量不使颤音泄露出来,“你告诉我,谁值得?”喉头哽咽,还得拼命忍着,真是辛苦。

钟越转过身,淡然说:“总有人比我更值得。”说完就要走。其实钟越心性凉薄,骨子里最是冷情。可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钟情于某事某人,比热情感性的人要坚持的长久的多。这种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便执著到底。

林丹云在他身后问:“那么——谁又值得你这样?这样对我——”啜泣声一点一点在空旷的冬夜里化作一团白气,随风飘远。舌尖像尝过胆,苦的无法倾诉那种无力无奈无声无所适从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