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似懂非懂,又想起今天自己的目的,忙又起身。

“你且坐着,那事难办,非我能力所及。”二姨娘知道她意思,皱了眉摆手让她坐下。

林嫂便从袖里摸出包银子,递到她手上。

二姨娘掂掂银子,露了丝笑,伸了三个指头到她眼前。

“你们若真心求我,就拿这个数来。我便替你们筹划此事。”

三百两!

林嫂神色微变,一个丫头三百两,这不是狮子大开口么?

“这是担风险的事,少一个子儿我都不干。你可以实话回了你们老爷。”二姨娘将手里那包银子扔回去。

“二姨娘,你若果真有办法,银子不是问题。”林嫂想起出门前自家男人说的话,咬咬牙先应承了,“不过还请姨娘先给个法子,我好回了老爷去。”

“简单呀。在园子里要不得,撵出去了不就任凭二老爷搓磨?置个私宅收成外室,多自在快活。不过这事可瞒着你家夫人,尤其别让她知道我出的主意,我可吃不消她那脾气。”

钱宝儿那沷辣货要是发起飙来,房子都能给拆了。

“撵出园子?”

“想办法寻个错处,把她撵出去。办事的人我都给你想好了,喏,就外头那个小玉。”二姨娘朝外头呶呶嘴。

“她?她这么笨,要是让人知道了…”

笨?笨才好!容易招人信,还好骗,她又是生面孔,有了事也赖不到她们头上。

二姨娘心里盘算着,眼去闭了,她懒得再解释。

“这事你就别理了,只管送银子来。”

“是是,那我先去回二老爷。”林嫂得了准话儿,喜滋滋去了。

转眼又是数日,天气转冷。

前两天厨房用糯米做团子,里头裹着豆沙或莲蓉馅儿,外头撒了糖粉,捏成兔儿形状,拿来讨好俞眉远。俞眉远爱得不行,多吃了几个。岂料糯米难消化,天气又冷了,她一不注意就受凉积食,因而在床上窝了两天,只饮清粥加消滞的山楂饮,整个人都恹恹的。

这日她身体好转些,便再呆不住,带着金歌出了门去寻于兮薇。

没多久,有人来暖意阁找周素馨,只说这月晚了的月钱和姑娘丫头们的份例已经备好,让她去库房领,周素馨便叫了个小丫头同去了瑜园。榴烟今日休沐,回家去看她老子娘,俞眉远屋里便空了下来,只有青娆一个人在里头,正补着俞眉远顽皮时扯坏的裙子。

裙子缝好,她又嫌痕迹重,便又在裙裾处绣了圈绿萼梅。最后一朵花绣完,她直起腰,满意一笑,凤眼飞如丝,凭添几许媚态。

“青娆姐姐。”屋外忽有人高喊。

青娆起身推窗望去,喊话的是院里的粗使丫头,她身边还站了个陌生丫头。

“二爷屋里的小玉说,四姑娘在外院犯了肠绞,呕了许多,如今歇在陋铭居里。金歌姐姐走不开,让她来找周妈妈,叫快些送干净衣裳过去。”

青娆忙冲出屋去仔细问小玉。

小玉笨拙,问一句答一句,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心里更急,俞眉远这些日确实积食难消,保不定是旧病未去又着了风,让病加重起来。

因想着屋里没人,虽然俞眉远千叮万嘱了让她别出院,她还是架不住犯急,就回屋匆匆拿了衣裳,跟着小玉出了院。

小玉话少,只管埋头往前走。

两人脚步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外院。

外院与后院布局完全不同,都是长长的石板路,院落屋舍也接近,小玉带着青娆在某处已经转了许久。

“怎么老在这里绕?”青娆急了。

“我…我认不出路了。”小玉挠挠头,脑门上沁出汗。

“你!”青娆急得扬声,待要说她,又见她话说不清楚,满脸不知所措,便消了斥责的念头。

这外院她在俞府八年,只来过两次,还是跟着俞眉远,如今哪里记得什么陋铭居位置。她跺跺脚,不等小玉,径直往前走去,准备寻人问路。

没走两步,就前头院里出来两人。

“大公子。”青娆眼一亮,找到了救星。

出来的正是俞章敏,他后头还跟了个陌生的男人,穿一身青云纹白贴里,眉目清秀斯文。

“你是阿远屋里的…”俞章敏想不起她的名字。

“奴婢青娆。”她顾不得礼,自报了身份。

“你们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俞章敏问道。

青娆很快将来龙去脉一说,俞章敏也皱了眉。

“四妹妹病了?我刚从陋铭居那里过来,怎么没听说?”他惑道。

“许是后来发生的事?”他身后的人走上前来,淡道。

“有可能。尚兄,少得还要你陪我去趟陋铭居看看情况,稍后我再带你去见老师。”俞章敏点点头,迈步行去。

“陋铭居不远,我也跟你们去看看。若要请医用药,我马上着人去请李太医。”

“多谢大公子。”

青娆急步跟上。

尚棠与小玉落在最后。

陋铭居果然不远,有俞章敏带着,转眼就到。

这院子从前是备前族中青年才俊赴京赶考时借住用的,今年还空置着,里头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不像是有人在的模样。

青娆心思单纯兼之心急如焚,未及多想,到地方就一路小跑越过俞章敏先冲到正房外,将门推开。

“姑娘。”她急唤出声,可还未看清屋里景象,眼前忽然黑影一闪,有个人扑了过来。

“好姐姐,想死我了。”淫秽声音响起。

“啊——”青娆尖叫一声,脸颊边却有东西疾掠而过。

尚棠不知何时已跃纵到她身后,反握佩刀,正将刀把朝前,直撞上那人鼻梁。

“唉哟!”那个嚎了一声,捂了鼻子倒在地上,疼得眼泪鼻涕齐下。

“怎么回事?”俞章敏大惊,从后头上来。

青娆已脸色惨白,知道自己这是又着了别人的计,今日若没半道遇上俞章敏,她怕是…

如此想着,她背上不禁冷汗遍生。

俞眉远带着周素馨得信赶到陋铭居时,青娆正垂头站在屋里,听到她的声音方抬头,唇上一圈紧咬的牙印,脸色倒还冷静。

俞章敏正与尚棠坐在堂上,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和站在堂中的小玉。

小玉还是那副呆傻的模样,那男人却捂着脸抖如筛糠。

“哥哥,这怎么回事?”俞眉远进屋便问。

她面色沉冷,有些不同以往的乖张戾气,引得尚棠多看了她两眼。

“让他说吧。”俞章敏起身,朝那男人肩头踹了一脚。他为人正派,最恨这些淫邪阴毒之事。

“小…小人…不不知…冤枉啊…”那男人立时开口求饶。

“快说!”俞眉远厉喝一声。

“是是。”那人忙哆嗦着说起来。

他被吓得言语不清,说了半天才让俞眉远听明白。

这男人原是外院的小厮,不知怎地和里面的一个大丫头看对眼,两人眉来眼去了段时间,昨天那丫头便约了他今天早上在这里私会,他原以为是场艳福,不料却是飞来横祸。

“墨画?”俞眉远听他说过那丫头名字,重复一声,方道,“这墨画去年报病回家,年初人就没了。”

那男人闻言面如金纸,抖得更厉害。

俞眉远冷冷一笑,不再问他,望向小玉。

“事情应该与这丫头无关。她刚才只是在外面洒扫,遇到个婆子慌张跑来,让她去你屋里请人,她就傻傻去了。问她那婆子是谁,她也说不清楚。”

小玉没开口,尚棠就替她说了,末了还加一句:“她口齿不清,说起话来浪费时间,我就替她说了。”

说着,他似笑非笑看了俞眉远一眼。

俞眉远并不理论,只冷着脸思忖。

设局的人先用个死掉的丫头名字诱骗人,料准就算事败,他们也不可能领着人满园子去搜这个丫头,而后再利用脑袋不灵光的小玉去她屋里传话,把青娆骗了来。

是为了污青娆名节?

不,不对。刚才她来这里时,看到外面有人窥探,只是她还没走近,那人就跑了。

这是等着抓青娆与人私通的罪名,不料却等来了俞章敏。这计策就算败了,外面候的人也就不敢进来。

事情虽败,但设局的人很小心,根本不给这小厮和小玉指证人的机会。

小厮嘴里的“墨画”早就死了,她们也不可能为些而大张旗鼓在园里搜人,而小玉是个傻的,话都说不全,也不认识那婆子,更不可能说清楚是谁让她去的暖意阁。

俞眉远想着想着,唇却不由自主勾起。

以为这样她就不知道了?

这么了解她屋里情况,清楚今天她们都出去了,才能抓准时机,这人一定在她屋里安插了眼线,又有支开周素馨的办法,还能轻易与外院的人往来。

她盘思片刻,心中已有底。

可惜,那人没留下把柄。

“我知道了。哥哥,这小厮就交给你处置吧,我先带她们回去。”俞眉远说着朝二人福身,“今天的事,多谢哥哥了。也多承尚公子仗义出手,阿远铭记于心。”

“不敢当,四姑娘言重。”尚棠抱拳回礼。

“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俞章敏摆摆手,不和她客气。

俞眉远点点头,带着青娆与周素馨转身,才迈出一步,她忽又转头走到小玉身边。

“你说你在外院迷路,所以才遇上大公子?”

“嗯。”小玉绞着衣角答道。

“离浩文居最近的井,就在陋室居的后面。你负责章华屋里的洒扫,每日都要去那里汲水,怎么会…迷路?”俞眉远清冽的眼眸让人无所遁形。

这个人,根本不傻。

小玉仍旧是驽钝不解世事的模样,盯着俞眉远发呆。

“不管怎样,多谢。”俞眉远轻声道了句谢,转头离开。

小玉垂了头,唇角扬了扬,忽又收敛。

尚棠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俞眉远的背景笑了。

第27章 兑现

一路沉默着回了暖意阁,俞眉远的脸阴沉难测。

见她这副模样,榴烟也不敢多问,挥手和金歌一起退了下去。

屋里空下来。

青娆惴惴不安地跟进了屋,见俞眉远一屁股重重坐在了窗前的榻上,她马上倒了茶递去。

“姑娘,喝茶,消消气。”

俞眉远接过茶,“砰”一声放在桌上。

“你也知道我生气了?”

青娆咬了唇,眼里的水雾让这双眸子更加朦胧可怜。

“姑娘,我知道错了。”

“我几次三番地叮嘱你,让你别往外跑,你都听到哪里去了?”俞眉远这气不打一处来。今日若没有俞章敏,青娆这时候已经被关进黑房了。

“我知道。可这次不一样。”青娆不擅言辞,这会急出一头汗,正绞尽脑汁想如何解释。

“有什么不一样?”俞眉远常笑,少有冷颜,那冷一现便如冰棱刺骨。

“她说姑娘病了,在外头呕了,又被人送到陋铭居,屋里没有其他人,我…”

“别人说你就信?你可知刚才那情况有多危险?你行事之前就不能多想想?再不济先找了周妈妈也成。”俞眉远怒道。

周素馨见她说得重了,不由拉拉她的衣角,小声暗示了句:“姑娘…”

话没说话,衣角就被俞眉远抽走。

“我…我担心姑娘,着急…”

“就是我在外头死了,也不需要你们来操心。”俞眉远扬声打断她。

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的她们屋里也遇了不少事,她一个人两只眼,再怎么盯着也终有力所不逮之时。最近接连两件事都针对青娆,她偏又是屋里最没心计的人,叫俞眉远如何放心。

上辈子的结局,她不想再看一遍。

俞眉远的话才落,青娆呼吸就是一停。

她脸色还白着,双手在衣角上绞成一团,骨节都捏得发白,看得俞眉远心有不忍,暗忖自己话说太重,敲打过头,才要缓和气氛,就听青娆开了口。

“我知道,姑娘这是嫌弃我没用,帮不上忙不说,还给你添乱找麻烦,每每有事都要你善后。我也没脸再呆在姑娘跟前,姑娘也不必再理我。我自会管好自己,不出院门,不给你找事儿。”青娆一边说,一边掉泪。

她拿手背抹眼,没两下就把袖管蹭出一片湿渍,还和小时候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眉远一抚额。

“可是姑娘,你别在我面前说什么死,你说了我难过。你再嫌弃我,这辈子是死还是活,我都会跟着你。”青娆把脸狠狠一抹,不等俞眉远说话就转身出去。

“…”俞眉远听她说了一大通,愣是没插上话。

青娆跑到门口,却忽又折身,从案上抱起先前缝的裙子

“你的裙子。”她用力将裙子塞进俞眉远怀里,转头又跑了。

俞眉远被她吼了两句,没缓过来,半晌方望向周素馨询问:“她这是在跟我发脾气?”

“这半天下来,她先因你的病忧,再因迷路找不着人急,后来又惧。姑娘不宽慰便罢了,一回来反倒骂上。”周素馨说着将她怀里裙子拿走。

“我说得有错吗?她哪来那么大脾气!”俞眉远郁闷了,伸手去拿那杯茶。

周素馨比她快一步拿走了茶,让她的手落了空。

“姑娘长大了,心里有主意也不和我们说了,自然也轮不着我们替姑娘操心。”周素馨不冷不热地说着,“可姑娘也该清楚,我们心里记挂着姑娘,姑娘若有什么事,我们第一个赴汤蹈火,今日姑娘却说什么死也不让人操心,这分明是要和我们生分,怎不叫人寒心?”

俞眉远被说得语塞,闷闷坐在桌前不吭气儿。

这些话,她如何不知?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才害怕。

周素馨收走茶,连桌上的茶托并茶壶都一并收了走。

俞眉远倒茶的手僵在桌上。

得,这下可好,周素馨也恼了。

明明她才是主子…这一个两个,是要造反?

青娆生了气,虽然屋里的事照样做着,就是不开口和俞眉远说话,周素馨这两天下来也淡淡的,屋里的气氛结冰似的冷。

俞眉远心里怄了气,又拉不下脸,一天到晚就都沉着脸,也不笑了,连厨房送来的点心都讨不了她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