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心情欠佳,连带着语气也不好。

昨日他未去飞凤行馆,然而晋王和她之间的事仍是很快传到他耳中,惹得他极不痛快。不知为何,自从在东平见过她与晋王同行那一幕后,他便隐隐觉得危险,像个疙瘩堵在心里,这才不顾一切上俞府求亲。可今天俞家人没给他好脸色,这门亲事俞宗翰亦无松口的迹象,他的求亲被俞宗翰拒绝了两次,他便压了团邪火在胸口。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她,她却半点笑都不给,还一见他就跑。

他这团火气便压不住了。

“我为何不躲?你们两发疯,难道还要我陪着不成?”俞眉远语气就更不好了。

“你与晋王,到底什么关系?”魏眠曦往前逼近一步,面色不善。

“魏眠曦,你莫明其妙跑来见我,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个吗?你与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向你交代?”俞眉远气到不行。

“我和你?阿远,你是我的结发妻子!”魏眠曦竟脱口而出。

俞眉远彻底涨红了脸:“你神经病!”

这人真是发疯了!

第94章 决定

话说出口,魏眠曦才惊觉失言。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嫉妒是种让人疯狂的情绪。

“不是,我是说…你日后会是我的妻子。”眼见俞眉远已恼羞成怒,他只能想办法解释。

俞眉远做了几下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结发妻子?他还真敢说!

“魏眠曦,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敢这么说,但如今的事实是,你母亲不喜欢我,而我父亲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婚姻大事首遵父母之命,既然两家父母都无意,我与你之间根本不可能。”她冷冷开口,“再来,你们家相看俞三相看了近半年,早就满城皆知,你可知你这一提亲,我和俞三都成了京中笑话,外面的风言风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我在府中的处境亦比从前艰难了十分。”

如果她没重生,如果还是从前一无所知的俞眉远,那么面对今日这样的局面,她在俞府的日子恐怕只剩下煎熬。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等日后你我成亲,我百倍弥补。”魏眠曦承认自己冲动了。

他从前未将心思放在家中,不知道母亲与妹妹瞒着他做了这许多事,差一点就难以挽回。从东平回来后他才从别人口中得到消息,本该先把俞三的事解释清楚,待这事过后再来求娶阿远,可昨天飞凤行馆的事,叫他无法再等。

其实不止是晋王,他还担心燕王世子霍昭。俞府的情势复杂,一个不小心,阿远的亲事就无法如愿。

这一世再也不像上辈子了。

哪怕他知道再多的未来,可有些东西,改了就是改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慢慢就面目全非成完全陌生的崭新人生。

“我不需要你弥补,你母亲与妹妹视我如洪水猛兽,不会同意我进门,而我也不想嫁进一个婆婆不爱、小姑难缠的人家。”俞眉远被他的目光看得全身不自在,像被蜂蜇过似的难受,便想快点把话说完好打发他走。

“这些问题我想办法解决,你不必烦,我们不说这些了。阿远,我今天来见你只是因为想你而已。东平一别,你我就再没见过,当时你与我说同生共死,我很开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魏眠曦缓缓笑起,眼底执拗愈发深重。他不想再回到靠欢喜膏才能入眠的日子里去。

这样的目光,俞眉远嫁他十二年都不曾见过。带着疯执的温柔,宛如细密如雪的蛛网,只要她一旦沾上,似乎就永远挣扎不出去。

她心里蓦然间升起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魏眠曦是真的想娶她。

她先前一直觉得,他只是为了某些目的而来接近她,并非真心想娶,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不知她死后发生了何事,这个魏眠曦已变得十分陌生。

曾经的骄傲自负都成了可怕的执拗。

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不管,但要她再踏进魏府,她情愿再死一次。

“是我不好,我不该疑心你,你别气。”见她沉默,他又道,“阿远,我们不会分开的,死都不会。”

俞眉远退了一步,只道:“你该回去了。”

“阿远,你还在生气?”魏眠曦盯着她,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对,你还是要躲着我。”

她目光里倏尔闪过的冷漠,仿佛上辈子最后的时光,她彻底无视了他这个人。

这目光刺得人难以呼吸。

“放手!”俞眉远被他抓了左手,右手便没多想地往他胸口推去。

魏眠曦被她推得往后一退,痛苦地弯了腰。俞眉远一愣,她用的是正常的力量,并未运功,以他的功力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她推开。她这时才注意到他脸色,他眉间裹着团痛苦,脸色寡白,唇色浅淡。

受伤了?

一个闪神的功夫,魏眠曦已趁她微怔时用力一拽,将她拉到胸前,单手圈住她的腰,另一手按在她后脑发上,将她压入自己怀中。

简单的拥抱,他等了二十五年。

俞眉远却像浸入冰池,冷到骨髓里。熟稔的气息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放开我!”她怒吼着,手疯狂地朝他胸口砸去。

魏眠曦咬牙站着,任她捶打。

俞眉远虽没运功,也用了死力。她练弓术多年,腕力不输男人,每砸一下,便如锥心刺骨。

“够了,你们快点住手!”俞眉初发现异样跑过来阻止时已然晚了。

“姑娘!”青娆惊叫了一声,跑到二人身边,“你的手…”

魏眠曦的手终于松开,俞眉远奋力一推,将他推离。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满手的鲜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我的手没事。”那不是她的血。

“阿远…魏将军…”俞眉初骇然地盯着二人。

魏眠曦身形不稳,只能倚着身边的树,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裳,胸口一片深褐色湿渍。

这人果然是受了伤。

“青娆,我们走。”俞眉远毫不在乎,只甩下衣袖,将满手的鲜血遮住,便往外行去。

“阿远!”俞眉初叫了声,俞眉远依旧头也不回。

谁都留不下她。

回了暖意阁,俞眉远便命青娆备水沐浴。

她要了热热的汤,水温烫得皮肤刺疼,她也不在乎,迈进桶里后便将身子没入热水里。

皮肤转眼便红得像熟虾,全身上下都泛起针刺般的疼,她只觉得痛快。

似乎这样,魏眠曦留下的痕迹与气息便会随之消散。

比起杜老太太与蕙夫人的心怀鬼胎,魏眠曦的心思更最令她害怕。

她要想个办法打消魏眠曦的念头。

昭煜殿后的玉兰盛放,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幽香。

“殿下,你让我这两天跟踪魏眠曦,果然有收获。昨日我看见魏眠曦带着四个人进了俞府,出来时只剩下三人。直到回了将军府,这个人都没出现。我找人去俞府门下打听过,那边也没人见过这第四人的踪迹。”左尚棠半倚在树下的软榻上,摸了案上的一串葡萄,一边说着一边吃葡萄。

葡萄吃了几颗,他却迟迟不见霍铮开口。

“殿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左尚棠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霍铮一掌拍下。

“我在听。昨天魏眠曦去俞府提亲了?”他闻着花香,便觉得她在身边坐着。

“…”左尚棠默。这人真的有在听吗?他刚才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对,向你的四姑娘提亲了。”

俞魏两家这亲事一波三折,魏夫人中意俞三,相看了半年早就瞒不住人,可魏眠曦却到皇帝面前求媒,又被俞宗翰推了,这会子竟然直接求上门去了,啧啧…

真是满城桃花乱。

也不知是债还是缘。

“还有别的发现吗?”霍铮摩娑着手中青龙簪子,再问。

“有件事颇奇怪,魏眠曦进俞府时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却受了伤,而且还颇重,伤口所在处与你当日刺伤蒙面人的位置是一样的。”左尚棠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了。

当天来救月鬼的那批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这点与魏眠曦的身份相符,霍铮早已怀疑。救走月鬼的蒙面人武功最高,此人和月鬼联手,与他斗了个两败俱伤,三个人都受了伤,那蒙面人被他刺了一剑,就在左胸,而月鬼则被他震伤了经脉,这些日子应该无法运功行气。

“若魏眠曦真是救走月鬼的人,那他进俞府的目的就不只是求亲那么简单。月鬼伤了经脉无法施展轻功,她想回俞府就只能借魏眠曦的力量。那四个随从里,一定有一个是月鬼乔装打扮的。”霍铮手中长簪轻巧一转,分析道,“有没办法查清那两个人这几天谁不在俞府里?”

“这事我再想想办法。殿下,那四姑娘的事儿,你不管了?”左尚棠探过身,不怀好意地问他。

霍铮手指一翻,将那枚长簪穿进了自己脑后的发髻中。

“魏眠曦狼子野心,为一已之私可以不顾数十万人的安危,足见此人心狠手辣,阿远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断不能让她嫁给魏眠曦。”他沉沉一叹,而后似下了某种决心般又道,“她的婚事,我亲自来挑!”

“…”左尚棠彻底无语,劝慰的话一句也吐不出,没人比他清楚霍铮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以及那一声沉叹里包含了多少艰难。

“想个办法,让她进宫几天避避乱。”霍铮眼眸低垂,淡道。

“你的办法到了。”左尚棠忽从榻上坐起,“这小冤家来了,我得开溜,殿下你保重!”

霍铮望去,长宁的身影出现在莲池上的白玉桥头。

霞色的身影如蝴蝶般飞过来,没多久就到霍铮眼前:“二皇兄,他人呢?”

“你说谁?”霍铮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你别装傻。我刚还见有人坐你旁边,左尚棠呢,把他交出来!”长宁双手插腰,怒道。

“走了。”

“又走了?”长宁气得柳眉倒竖,“我不管,二皇兄,你得把他给我找回来!”

“好!”

长宁却一滞,她二皇兄几时这么干脆了?

“你帮我个忙,我就帮你抓他回来!”霍铮笑了。

被众人觉得应该过得不好的俞眉远,其实过得挺好。

魏眠曦求亲过后,俞宗翰的病竟忽然转重,听闻连床也下不得,他谁人都不见,前去看望请安的人,不管是杜老太太、蕙夫人,还是几个儿女,全都被他拒之门外,除了丁氏。整个沐善居的窗门都紧闭,无人可以窥探到其中情况。

他这一病重,俞府上下便人心惶惶。俞宗翰是俞家的顶梁柱,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二房那边也频频派人前来问安,想知道他的病况,却屡屡被挡回。

他们离开东平这么久,俞眉远都没单独见过俞宗翰。她的几个秘密还抓在他手里,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当作不知,总不找她前去问话,这次就连魏眠曦上门求亲,他也没找她问过半句,便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

俞眉远倒不担心,上辈子俞宗翰也大病了这一场,最后还是痊愈了,她如今只先静下心来做一件事。

《归海经》的瓶颈,她要冲第三重。

据她“师父”的所述,若《归海经》冲到第三重,她的功力便能提到全新境界,若能与轻身术、弓术、鞭法融合,她便能独霸一方武林,到时就是她真正要离开俞府的时候。

就算是魏眠曦也不足为惧了。

是以这几天,她只专注练功。

她是过得不错,但俞眉安却过得极差。

亲事结不成,还成了京城的笑话,俞眉安气得发疯,也不再踏出房门,对俞眉远更是恨之入骨。

那厢,二姨娘何氏将手抄的经文送给了杜老太太,老太太怜其孤苦,又看她有悔改之心,就把她从长斋里给放了出来,叫到身边跟着。

何氏她出了长斋堂,又见孙盈挨了板子只能在屋里休养,勾引不了俞章华,心情倒也不错。

丁氏和桑南的背景,俞眉远不仅让何氏去查,她又传信到了外头,让周素馨帮着再查,除了这两人外,她还让周素馨去查了杜老太太另一个陪嫁丫头“桐姐姐”的背景,只是这三人的老家颇远,也不在一处,去查之人一时半会难以回来,俞眉远只能等着。

转眼间,日子过了十多天。

二房又起了心思,竟让杜老太太以赏荷为名,请了人进东园玩耍,其中便有燕王世子霍昭。

第95章 魅影

夏日已至,阳光毒辣辣地照着俞府东园,抱翠池的夏荷盛开,满池清荷摇曳生姿,动人万分。因这一池清荷,杜老太太又邀了些人来园里赏荷游玩。

这次邀的却是原江南总督朱广才与燕王世子霍昭。

人自然是二房要邀的,但东园是大房的地方,因而只能杜老太太出面。趁着俞宗翰病重之机,她替二房促成这场宴请,也算是表明归附之意,日后俞宗翰若病愈,事已成定局,俞家与燕王交好,他也无法再说什么。

宾客来得不多,只朱广才夫妻带了一双女儿及霍昭总共五人罢了,只是霍昭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再加上二房作陪的人,一行人在抱翠池边游赏着,倒也十分热闹。

“啊——”霍昭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盯着陪在身边的俞章锐,“你说你妹妹会出现,她人呢?”

夏天阳光毒,没走两步就热得人难受,朱广才和杜老太太及俞宗耀说着客套话,霍昭无聊至极,早把身后的女人都看过一遍,他并没看到俞眉远。

今天俞眉安和俞眉远都没来,前者还觉得丢脸不肯出来,后者则是不想来。俞眉远早和老太太撕过一小回脸,表明自己无意霍昭,此时就更不会理她的盘算,只推说身体不适窝在了房中。

霍昭十分不快,要不是为着俞四,他根本不愿来俞府。

眼前这些女人规规矩矩,好生无趣,不比宫中的长宁和俞四。长宁贵为公主,又与他同属皇家,看得碰不得,倒挠得他心发痒,好在还有个俞四。只消想想俞四纵马驰骋的模样,再加上她那脸蛋身段,他便通体酥麻,恨不得立刻按在床上一番云雨。

“我这就命人去请。”俞章锐抹了把汗,忙遣人去请俞眉远。

燕王对燕王世子和俞四的这桩婚事是满意的,可老太太试探过俞四和蕙夫人,大房对俞四的婚事另有安排,压根就不同意这门亲,以至于这事一直拖着,霍昭那色胚快按捺不住了。

看俞四那模样,也是不想嫁给霍昭的,他少不得另想法子。

海口已经在霍昭面前夸下了,这人,他必是要给帮他得到的。

“姑娘身体不适,昨天才请了大夫来看过,开了一大包药正喝着,现在都起不了身,如何还有办法在那毒日头下面站着?你快去禀了章锐少爷,就说哪怕老太太来了,我家姑娘也没办法下床。”青娆站在暖意阁的明间里,满脸不愉地说着,正眼也不给俞章锐派来请俞眉远的小丫头一个。

“可锐少爷说了,请四姑娘务必要去趟抱翠池,否则得罪了世子爷,大家都要受罚。”那小丫头顶了她一句,脸色也不好。

青娆“砰”一声放下手里的药碗,冷道:“你鼻子被割了?没闻见屋里这么大药味儿?万一把病气过给世子,难道这罚你们就受得起了?”

那小丫被她呛得无言以对,恨恨地跺跺脚,跑出了屋子。

俞眉远这才从次间出来,轻拍着手笑道:“青娆,你嘴皮子变利索了。”

“姑娘身边如今只剩下我,我若再不有点手段,姑娘都让人欺负了去。姑娘你放心,有我一天,我就帮你一日。”青娆拍拍自己的胸脯。

“是啊,我只剩你了。你可得好好的。”俞眉远伸手掐掐她的脸蛋,取笑道。

笑里有些惆怅。

青娆知她想起昙欢,便自忖失言,忙又转了话题:“姑娘,今天你可不能出院子,外头那些人心肠歹毒,不知又要做什么。”

“我知道。”俞眉远嗅了嗅屋里的药味,皱了脸,“只怕有时想避也避不过去。”

这药味闻着就苦,她不喜欢。

俞眉远死活不肯露面,不管是杜老太太的人去请,还是钱宝儿亦或俞章锐去请,她就是不肯出来,把杜老太太和二房的人气了个倒卯。

蕙夫人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些。

霍昭的脸色却越发沉了。

“你们俞家这架子摆得挺大,连给本世子见一面都不愿意?”他冷哼一声,冲着俞章锐发起脾气,“俞章锐,你不是说要替我想办法?你这办法呢?”

园子里走了一大圈,午宴都要散了,可人还没出现。

“我再想想,再想想。”俞章锐躬着腰站在霍昭身边,陪着笑脸。

霍昭气不顺,伸手揪过他的衣领:“本世子想要的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把她弄来,否则你爹那官就当到头了,你这条狗命也小心着点。”

俞眉远越是不来,他便越想要。

“是是是。”俞章锐战战兢兢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