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亲眼见过霍昭打死了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心里不由惧怕。

今天这事无论如何要办成。

俞章锐又抹了把汗,心里想起一个人来。

浣花阁的秀仙楼是俞眉安的闺房,她已经十多天没踏出房门了。今日宴客,人来得多,她就更不肯踏出这个门。只要一想起自己和魏眠曦的亲事,她那恨便不打一处来。

这计耳光扇得太响亮了,让她成了全城的笑柄。亲事虽只是在相看阶段,但来来回回了许多次,根本就瞒不得人,再加上几次赴宴,魏夫人和魏枕月只拉着她不放,那情形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了。

魏眠曦少年得志,相貌人才与身份样样不缺,早就是京中少女心中夫婿的最佳人选,俞眉安得了这门亲事,众人皆羡慕,尤其她那些闺中密友。

这让她在人前着实得意了一番。

谁料峰回路转,满心算盘落空,她成了全城笑话不说,连带着她那心思都保不住。

她是真心喜欢魏眠曦。

可他却满心只有俞眉远。

“阿安,你再掰那镯子就要断了。”孙盈侧坐在她身边的软榻上,温言道。

她在俞府做客时,就与俞眉安同住秀仙楼。前几天她受了棍棒之苦,也一直在屋里养伤,足不出户,恰好与俞眉安作伴。

眼前俞眉安这满脸的恨意,孙盈焉能不知她的想法。

“不要脸的贱人!”俞眉安此时希望手里那镯子就是俞眉远的脖子。

“阿安,我知道你恨她,可如今她风头正盛,又是世子,又是将军,又是王爷,我们比不过她,这口气少不得你要忍忍了。”孙盈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边。

俞眉安挥手将茶水打翻在地。

听了孙盈的劝,她更愤怒:“凭什么要我忍!她抢了我的魏大哥,还不许我找她算账了!”

“蕙夫人也是为了你好,别气了。”孙盈叹口气,挪了挪臀。她伤没大好,动作还有些迟缓。

“我咽不下这口气。”

“唉,咽不下也要咽。蕙夫人想送她进宫,日后她就是当娘娘的命,我们见了她都要行跪拜之礼…”

孙盈拉了拉她的手,楚楚可怜地劝道,只是话没说完,便被俞眉安打断。

“她还想叫我跪她?门都没有!”俞眉安俏脸怒沉,眉目都跟着扭曲。

孙盈低了头,唇边闪过丝笑意,抬头时又换作可怜的模样。

“我也不想,但就算不进宫,嫁给世子或者晋王,她的位份也比我们高出许多,我们两的委屈,也能咬咬牙吞了。”

“想进宫?叫我跪她?想都别想!”俞眉安一把推开榻上的小木几,气得浑身发抖。

木几砸到地上,发出一阵哗啦响动,吓得外面的丫头慌忙进来。

“没事儿,我们闹着玩的。”孙盈摆摆手,让人再退出去,这才又劝道,“阿安,你收敛些吧,这是蕙夫人的决定。”

“我娘是糊涂了!我决不让她进宫,她也别指望嫁进高门!”

“可蕙夫人…”孙盈欲言又止,而后咬牙道,“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出出这口气。”

“什么办法,快说!”俞眉安脸上一喜。

“你得答应我,不许告诉蕙夫人,若她知道我与她对着干,我就不能呆在这里了。”孙盈有些惧怕地开口。

“放心,有事我担着,一定不叫我娘知道,你快说。”俞眉安忙道。

“无媒苟合,让她做不成正室,给世子做妾吧。”孙盈低声在她耳边开了口。

想想那个骄傲霸道的俞眉远要给人做妾,一辈子抬不起头,孙盈就觉得痛快。

十个板子的仇,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抱翠池另一侧池畔的隐晶馆是个与叠石山融为一体的临水小楼,小楼的外观都打造成了叠石模样,因此是个隐藏于叠石间的小楼。隐晶馆并不大,有些洞天福地的滋味,石壁上垂了青藤长蔓,底下是流水潺潺,格外幽僻。

“快,把人抬到里面藏好。”俞眉安压低了嗓子急道。

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战战兢兢地抬着一个人进了隐晶馆。

“孙盈,你那药没问题吧?”俞眉安不放心,转头朝孙盈问道。

孙盈见她有些害怕,便安慰道:“放心吧,那是外头行家手里的迷魂香,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等一会我再进去点一盘合宜香,就算醒了,她也逃不去,只能乖乖就范。”

“合宜香是什么?”俞眉安不解。

孙盈便附耳一语。

俞眉安脸色大红。

合宜香是春药,与迷魂香一样,都是外头青楼里惯用的下三滥手段。

“快派人叫锐少爷请世子过来吧,我们到那边看好戏去。等一会两人干柴烈火…我们再找人进去拿住,她俞眉远再高傲,除了嫁给世子也没别的选择了。可失了名声的女人,怎么可能当世子的正妃…”孙盈说着笑了起来,巴掌大的脸上透出丝奇异的亢奋。

“这样…会不会太狠毒了?”俞眉安却又有些动摇。

“她抢走了你的魏大哥,难道就不狠毒吗?我们只是还给她而已。”孙盈收了笑,目光流转,勾诱着俞眉安。

想起魏眠曦,俞眉安心里一狠,不再犹豫。

稍顷,两个丫头将人安置好出来,俞眉安便遣了其中一人去寻俞章锐,她则与孙盈躲到了叠石坳的角落里看着。

隐晶馆的卧房里燃起了一盘合宜香,幽香缭绕,韵味绵长,一个丫头守在门口,正焦急地往外张望。

四周寂静无声,卧房榻上睡着的人却倏地睁了眼。

迷香、春药?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敢用,她倒小看了孙盈和俞眉安的胆子。

没多久,霍昭就被俞章锐带到了这叠石山下。

“世子,请。您要的东西,已经在里面候着了。我在这给您守着,有事您吩咐我。”

俞章锐淫笑的声音传来,让藏在山坳里的俞眉安脸上红得像要滴血。

霍昭的笑声传来,似乎很满意俞章锐的安排。

脚步声响过,霍昭已进了隐晶馆。

俞眉安情不自禁攥紧了衣角,她身边的孙盈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站着。

两人听了一会,并未听到什么异常响动,便缓了缓气。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再晚一些,俞四就真的要被…被…”俞眉安还是有些不忍,怕出大事。

“急什么,再玩一会儿!”孙盈摆摆手,眼睛直盯着隐晶馆所在位置。

“好玩么?”

一声冰裂般的声音,忽在二人背后响起。

俞眉安与孙盈吃了一惊。

山坳狭小,有一点声音动静都逃不出她们的耳目,可身后的人却来得无声无息,也不知在旁边窥探了她们多久,似鬼魅一般。

她们如何不惊惧?

且这声音太熟悉了。

属于俞眉远。

她不是在隐晶馆里吗?

俞眉安和孙盈急忙转身,可还未转过,孙盈的背便被人重重一推,往池里栽去。这山坳边上无围挡,孙盈美目惊恐大瞪,尖叫了起来。

卟嗵一声,她落入水中。

俞眉安吓得瑟瑟发抖,转头就看到俞眉远寒霜遍布的脸庞。

“你…”她才吐出一个字,便被俞眉远捂了嘴,勒了脖,往后拖进山坳里。

隐晶馆忽然传出暴怒的声音。

霍昭从里头出来,见到俞章锐便往他心窝踹了一脚,俞章锐惨叫一声滚到旁边。

“不要命的狗奴才,敢拿那等庸脂俗粉骗我!”

“啊?世子饶命!里面不是您一直想见的俞眉远?”俞章锐不明所以,惊惧地爬到他脚边求饶。

“睁大你的狗眼滚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货色!”霍昭暴怒,又往他身上狠踢了几脚。

这边正闹着,池里却忽传来呼救声。

“救命——”

隐晶馆下的池水很深,孙盈不会水,便在水中不断扑腾着,上下浮沉。

霍昭望去,见是个容貌颇俊的女人,头发衣裳尽湿,心里不知怎地一动,便唤来了人:“把那女人救上来。”

不过片刻,孙盈就被人从另一头救了上来。

她衣裳湿透,贴合着身体,一身的玲珑都叫四周的人看得彻底,便难堪得用双手环抱了身体,抬了头哀怜地望向霍昭。

霍昭见她巴掌大的脸庞生得五官精致,羞窘的神情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媚色,浑身湿漉漉的格外惹人怜爱,便心头酥麻,什么也不说就弯腰抱起了孙盈,朝隐晶馆里走去。

“世子,不要,放开我!”孙盈被他抱着,挣扎不已,却也是欲拒还迎。

“模样不错,陪爷玩玩。”霍昭哈哈一笑,在她身上捏了几把,他心里窝着火,又闻了些合宜香,这心思上来,便要拿她泄火。

孙盈抗拒不得,她心思也活。

若能跟着世子,岂不比俞章华更好!

如此一想,她又改了主意。

“唔。”俞眉安被人紧捂了嘴,只能瞪大眼看着霍昭抱走了孙盈,她呜呜两声,只觉得俞眉远的手铁箍般的紧。

眼见霍昭和孙盈离开,俞眉远才将俞眉安从山坳里拉了出来。

铁箍似的手一松,俞眉安呼吸顺了顺,尖叫声还卡在喉咙中未发出,俞眉远已伸腿在她腿弯一踢,她惨叫一声跪到池边。

“好玩吗?我们也来玩一玩。”俞眉远伸手攥紧了她脑后发髻,用力往池中一按,将俞眉安的头整个按入了池水之中。

毫无留情之意,杀气弥漫。

第96章 刺杀

池畔“哗哗”作响,水花不断飞溅。

俞眉安的头被人死死按在池中,冰冷的水从口鼻呛入,空气被隔绝,喉咙刺疼。她惊恐地在水里瞪大眼,只看见绿茫茫的一片。双手胡乱挥舞起来,可她什么都抓不住,也什么都挥不开…

窒息的痛苦与死亡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灵。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按住她后脑的手却又忽然一提,将她的头从水里拎了出来。

头皮被扯得生疼,俞眉安却已顾不上,她不住地咳嗽,张大了嘴喘息,像只濒临死亡的鱼。视线从粘在眼皮上的发丝间透过,她看到俞眉远的笑脸。

灿烂的笑,冷冽的眼。

俞眉安想呼救,想挣扎,想骂她,可一个字都还没吐出,她脑后的手便再度用力。她只来得及在头入水前再吸最后一口空气。

这么来来回回了三趟,俞眉远才将她从水里彻底拎出,扔在了地上。

俞眉安害怕到极点,人像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恐惧不断轮回。

“不…咳…不要,求你…饶了我。”她咳嗽着,破碎的话语颤抖着吐出。

“你和孙盈对我下迷香,要把我送到霍昭手里时,可有想过饶了我?”俞眉远从未如此愤怒过,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开口。

若非她修练《归海经》,五感灵敏,能察觉出屋里一丝异样气息,及时屏住呼吸逃过此劫,此刻她已经被人彻底毁了。

这比杀了她更加让她难以忍受。

地上的俞眉安满头满身的水,发散衣乱,脸色煞白,被吓得神志不清,又咳又哭得满脸是泪和鼻涕。

“对…对不起,我错了…阿远你饶了我…”

她咳了两声,一边求饶,一边从地上爬起,跪到俞眉远脚边,抱住了她的腿求道。

俞眉远蹲下身,手指掐上俞眉安的脖子。

俞眉安蓦地瞪大眼,惊恐地望着她。

她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掠过丝奇怪的感觉,想要使劲掐下去,将这幼细的脖子掐断。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压下这股陌生的冲动,克制着收回自己的手。

“俞眉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下次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相信我,就算你母亲来,也救不了你。”俞眉远拍拍她的脸颊,仿佛说情话般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我再也不敢,不敢!你饶了我吧!”俞眉安忙不迭地讨饶,望着她的眼神像看到了鬼魅。

“滚。”她站起,甩甩手上的水渍,冷道。

俞眉安狼狈不堪地爬起,往外跑去。

“等等。”俞眉远又叫住她,“这件事你母亲会知道吗?”

“不,不会!我不会告诉她!”俞眉安被她的声音吓得揪紧旁边的长藤。

“滚吧。”俞眉远挥手让她离开。

俞眉安小心翼翼地望她两眼,陡然转身仓皇逃离,再也顾不上孙盈。

从隐晶馆的山坳小路里穿出,俞眉远沿着抱翠池缓步行着。

孙盈与霍昭还在隐晶馆里没有出来,隐约的呻吟与狎笑声隔着四周垂落的藤萝里传出,听得人面红心跳,毫无忌讳。

俞眉远心情差到极点,并没因教训了俞眉安和孙盈而有半丝喜悦。

隐晶馆越离越远,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抱翠池畔的闻莲榭前。午宴已休,杜老太太带着朱广才的夫人与两个女儿,由俞府的几个姑娘陪着,在这里赏鱼看花消食,朱广才则与俞宗耀去了肃正堂。

俞眉远站得远远得望去,闻莲榭里人影晃动,脆语和水传来,一派和睦。

这位朱广才原是江南总督,为江南军政之首,手里又握着兵马,在江南一带举足轻重。这趟回京述职,他已在京中呆了许久,惠文帝迟迟未下旨意,既未宣布让他继任江南总督一职,也没要他调回京畿。

朱广才是燕王的人,惠文帝怕是心里早已有数,本想借他回京述职之机剪其羽翼。可如今燕王也在京中,惠文帝有所忌惮,因而这旨意一直不下,态度不明。

按上辈子的记忆,萨乌之战应该在四个月后开启,燕王与朱广才里应外合,趁战起之时兴兵围困兆京,所幸当时魏眠曦在京,领了一队死士冒死设陷阱偷袭燕王,才保住了大安朝。这一场风波俞眉远新历亲见,九死一生。这一次,魏眠曦应该早做打算,局势出现变化,所以燕王与朱广才同时出现在了兆京。

下面会发生何事,却已无人能猜到。

她心里猜测着,眼前有人匆匆出来,在离她两步远的树下六神无主的转着。

“大姐?”俞眉远有些奇怪。

那人正是俞眉初。

俞眉初很少如此焦急无措过,她向来温柔内敛,极少失态。

“阿远。”

看到俞眉远,俞眉初脸色微松。因为魏眠曦那事,俞眉远已经好几天没有与她开口说话了,她有心解释,却又寻不到机会,俞眉远这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

俞眉远气归气,过了这么多天也消得差不多。

“你怎么了?”

“没…没事…”俞眉初搓搓手,抬眼望了望闻莲榭。

“真没事?”俞眉远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