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川坐在地上,摸着脑袋。他可是这宫里身手排前三的人,竟然在那个病弱的皇子手下走不过十招?

这念头一闪而去,他立时跳起,眼见着霍铮纵马而去,冲入东仪门羽林军之间。身边他的属下赶到。

“派人将剩下的人都叫来!”他夺过属下手中刀刃,高呼,“西仪门羽林军听令,随我闯进去,救驾!”

俞眉远每出两箭便靠着栏杆缓口气。转眼九支羽箭只剩下了两支,她再度挽弓朝外。

可这一箭还不及发出,她便听得身后有异响传入耳中。

她心头一跳,才侧过半身,便有只大掌无声无息地掐上她的脖子。

身着彩衣的刺客不知何时悄然上了天祭台。她的箭太碍事,引来杀机。

手一松,圣弓从天祭台上落下。俞眉远呼吸一窒,只觉得喉咙像被铁箍紧紧箍住。

呼吸不得,叫喊不得。

那人掐着她的喉咙,将她的人往栏杆外一按,她半身悬出栏杆。

俞眉远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手上聚起内力,握着他的腕朝外一拧。

“啊——”这人惨叫一声松手,手腕已被她拧断。他大怒,挥掌重拍在她肩头。

她肩头吃痛,人往后栽去,只听得“喀嚓”脆响,祭台栏杆断裂,她人跌下祭台,只剩一只手紧紧勾住了旁边的栏杆…

“阿远——”魏眠曦目眦欲裂,情急之下隔空高呼。

分心之际,一剑刺来,他避让不及,被剑刺过左臂。

身边四个刺客围来,身后是大安朝皇帝,他无法救到她。

他臂上鲜血如注,心却悬在祭台之上。

满眼只剩一个人。

“叱——”枣红色的马随着驭马之人的高喝声,双蹄齐扬,飞驰而来。

青衣纁裳,彩珠九毓,霍铮手持长枪踏马冲入承天坛,目光极速巡过全场。

“殿下,那里!”左尚棠疾呼一声,指向天祭台。

霍铮侧头看了一眼,脸色未改。他手中长枪划地而过,气劲炸出,震开围着魏眠曦与惠文帝的几个人后,他方一扯马缰,令马转头朝着祭台驰去。

天祭台的刺客举起脚,正朝俞眉远攀在栏杆上的手踩下。

俞眉远咬牙,不闭眼。

祭台栏杆外并无踏脚之处,她的轻功无处施力。

“阿远,松手。”底下传来熟稔声音。

俞眉远心里一喜,也不看下面到底何人,只将手松开,身体一轻,便疾坠而下。

坠到一半,有人已经飞身而起,将她稳稳接进怀中。

“弓!”她只说了一句话。

霍铮单手抱着她,折身坐回马背之上,长枪挑过,将地上圣弓挑到了半空,俞眉远抬手,凌空接下。

目光扫过场上,她神色一沉,轻喝:“快,往那边骑!”

她指了个方向,手跟着从背上箭壶抽出最后两支箭,齐齐扣上弓弦,朝着某处瞄准。

霍远庭正举着手中长剑,从惠文帝背后缓缓靠过去。

他早早就避进了承天坛里,只暗中窥视外面局势,如今眼见惠文帝久除不去,情势于他越来越恶劣,心中一横,便趁着惠文帝等人只着眼于坛前局势之机,悄悄出了承天坛,从他背后袭去。

只要惠文帝一死,不管外面如何,这局棋他就胜了。

天下、江山,近在眼前。

他手上施力,不管不顾朝惠文帝背心刺去。

剑尖,停在了离惠文帝背心一寸处。

有箭自惠文帝脸侧飞过,他看到霍铮怀里的女人朝着自己放箭。

惊骇之际,身后忽然有细响传来。

第一箭被霍远庭以剑格开。

“哼!”他重哼一声,这一箭伤不到他,惠文帝还是要死。

长剑转刺为劈。

“咻——”

电光火石之间,他眉心间忽淌下道血痕。

俞眉远的这一击,发的是追魂箭。

两箭齐发,追魂夺魄。

“逆贼霍远庭已伏诛!你们还要顽抗吗?”霍铮扬声高喊,他的手圈在俞眉远腰前抓紧了马缰,另一手将长枪往魏眠曦那处一扫,挑中了一个刺客背心之后,令马又转了方向,朝外头行去。

场上的刺客所剩无几,不足为惧,凭魏眠曦可以解决。

“阿远,坐好了,我带你去外面闯闯!”他在她耳边道。

“好!”俞眉远点头。

箭壶已空,她的双手也颤抖到停不下来。

心似擂鼓,更难平静。

相同的结局,不同的故事。

这一世这一役,成就的不止是一个神箭俞四娘,还从来都隐而不出的晋王霍铮。

长枪挑命,羽箭追魂。

第118章 拒婚

承天坛外一片兵荒马乱。刀戈相交,兵刃铮鸣,呼喝声响不断。天上仍是万里无云,骄阳摧空的景象,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地面,地上斑斑血迹被晒得颜色发深,血腥味蒸腾到空气,带着热浪扑鼻而来。

枣红的马嘶鸣一声,从众人头顶跃过,在地上压出一片阴影。

长枪枪尖抖出枪花,附近的羽林军被逼退。

俞眉远坐在霍铮身前,已汗显重衣,衣服粘在背上,而她的背又靠在霍铮胸口,几难隔开。她眼前一片缭乱,东仪门与西仪门的羽林军衣着并无区别,此时战在一起,难以分辨。

“擒贼先擒王!阿远,你刚才做得很好,现在看我的。你替我扯紧马缰,我给你耍一套烈风十三枪。先前只有剑,给你演示的枪法都不痛快,今天刚好借这机会,阿远,你可看仔细了。”霍铮把手里的缰绳塞入她手中,只靠着双腿的力量夹紧马腹,空出双手全用来施展枪法。

“叱。”俞眉远轻喝一声,控了马缰驭马跃向不远处正在缠斗的两个人。

洪海与孙川。

别人她认不清楚,但两个将领还是容易认出的。

他说擒贼先擒王,是这意思吧?

“眼神不错。”霍铮笑夸她一句,手中长抢已化枪影百道,攻向身侧冲来的敌人。

俞眉远只见眼前寒星点点,霍铮手中那枪便如银龙,鳞光灼灼,如有千般变化般,诡谲莫测,而枪头那一簇红缨便如火焰,飞旋不止。

耳边,是霍铮朗朗笑声。

“阿远,记着,枪乃军魂,亦为百兵之王。长枪不灭,军魂不死。这枪,是一个军人的傲骨与血气,护国保家,纵死亦不可倒。”他说着,从马背之上飞起,长枪化作游龙,震开了孙川,亲自迎战洪海。

俞眉远血沸,双目圆睁,娇叱一声,纵马跟上。

“燕王霍远庭弑君谋逆,洪海助纣为虐,大逆不道。如今罪王已伏诛,东仪门的羽林军好儿郎们,快放下兵刃,莫再与同袍为敌。皇上念尔等受人欺瞒,不会降罪问责!”霍铮飞身于半空,施了内力,高喝出声。

声如雷响,威势远重,一声直透九霄,就连承天坛里的人也都听到了。

东仪门的羽林军闻言动作一滞。同袍相战,本就让人起疑,如今又闻霍铮之语,军心便乱。

霍铮手里长枪如龙,拔浪分海,直指洪海。洪海“噔噔”退了两步,被他一枪挑掉了兵刃,震倒在地。孙川见状立时赶来,将刀刃架到了洪海颈上。

他在半空掠了一圈,飞出时恰逢俞眉远纵马到他身前,他“哈哈”一笑,再度飞上马背,坐回她的身后。

“燕王霍远庭弑君谋逆,洪海助纣为虐!如今都已伏法。同是大安之军,大家快放下兵刃,莫再刀戈相向!”俞眉远一夹马腹,带着霍铮往回奔,一边跟着高喝。

她声音清脆,如娇龙出海,又似珠玉落雨,惊醒了人。

很快,孙川亦跟着高吼,声音传开,西仪门的羽林军亦者齐声叫起,声势如雷,震慑得东仪门的羽林军很快丢了兵刃。

霍铮从俞眉远手中接回缰绳,问道:“痛快吗?”

俞眉远点头如捣蒜,心血依旧澎湃。

两世为人,这是她最痛快的一刻。

霍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洪海已被人制住,孙川带着人冲进承天坛去救驾。

大势已定。

“没在皇城里骑过马吧?”他转回头,又问。

俞眉远摇头,她哪有这能耐可以在皇城里纵马随便跑。

“坐好了,我带你逛逛我们大安的皇城。”霍铮拉紧了马缰,调转了马头,竟不管不顾带着俞眉远往另一处飞奔而去。

身后,万事不理。

夕阳微光,一眼看遍三千繁华景。

所谓帝王将相,都比不上此刻他恣意纵马的痛快。

坐拥江山,怎敌她笑靥如花,脆语如歌。

这一生所求不多,不过是一马双人,仗剑天涯而已。

纵马狂奔,风声呼啸,吹得长发飞扬,衣裳如蝶舞。

琉琉瓦、朱红墙,飞凤檐、青龙柱,天家景象,乾坤日月,他陪她一马踏遍。

这滋味,痛快到让人梦里都要笑出来。

“呵…呵呵…”俞眉远听到铃音般的笑声从自己口中传出来。

如果是做梦,她都要被自己的笑声惊醒了吧?

好生痛快!

“喂,你说她是醒了还是没醒?”旁边有人嘀咕。

“不知道。”两人在小声对话。

“她以前在家睡觉也这样?”

“不知道。”

“你是不是她姐姐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没和她一块睡过,哪里知道她有这怪癖!”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互相埋怨起来。

“这么久了还不醒?”

“要不咱们宣太医再进来给她瞧瞧?”

“啧…瞧着好像没事儿,要不再等等…”

絮絮叨叨的声音像飞在耳边的苍蝇,总是打散她眼前的景象。

“好吵啊!你们烦死了。”俞眉远不耐烦地怒而出声,继而睁开眼眸。

什么墙瓦檐柱,全都消失不见。

她弹坐而起,眼前只剩垂下的青纱缦张、雕花拔步床与牡丹绣屏,以及…

两颗托着腮靠在她床前的人头。

长宁与俞眉安。

“我…怎么会在这里?”俞眉远疑惑不已。难不成天祭的事,是她做的梦?

“我哪知道。那天你与我二皇兄冲出承天坛后就没再回来,我从承天坛回来之后,就看到你躺在我宫里。我还想问你们后来去了哪里呢?”长宁甩开手站起,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俞眉安也跟着站到旁边。

俞眉远愣了愣,忽然想起那天霍铮带着她纵马逛皇城,逛到后来,她竟睡着了,就那么靠在他胸前睡得天昏地暗。

在俞府十多天的筹谋耗尽她的心力,好不容易解决了她就被召进宫来,尚不能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又顶着烈日行舞,最后又遇谋逆大事,折腾得她筋疲力尽,全靠着一腔沸血勉力撑着。

大局一定,心头一安,她就再也撑不住了。

丢人!骑着马也能睡着。

俞眉远有些懊恼地问:“我睡了一晚上?”

“一晚?呵…”长宁和俞眉安对视一眼,笑了。

“阿远,你睡了一天两夜。”俞眉安好心告诉她。

“一天两夜!”俞眉远愕然,她从没睡过这么久,“那…那外面情况怎样了?”

“放心吧,外面怎样都跟你没关系了。有我父皇,有我母后,有我皇兄善后,只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不能回去,这一次事态恶劣,父皇下令重查,天祭当日进宫的人如今都被暂时安在了崇阳宫里,待事情查明父皇才会放人。”长宁整整衣袖,回答她。

“父亲也在那里。”俞眉安接话。

俞眉远点点头,掀了被要下床。

“阿远,你还不知道吧?你和我二皇兄…经此一役,出大名了!外人可从来不知道我二皇兄身手那般了得,啧!还有你,他们如今私下都叫你神箭俞四娘。”长宁回忆起当时情形,满眼崇拜,“左尚棠说你那箭有门道,叫什么…追魂箭,你快告诉我,有什么门道?”

俞眉远神色微顿。

神箭俞四娘?多遥远的记忆…遥远到她都忘了自己昔日荣光。兜转一世,她竟还是那个她。

才要开口,她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与几声对话。

“还没醒?我进去看看,你们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再给她看看。”

霍铮的声音。

俞眉远一个激淩,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还穿着祭舞的衣裳,睡了这么久,衣裳全皱,钗发皆乱。她摸摸脸,油的;拔拔发,油的。

不见!

“快快,你们快给我出去,拦着霍铮,别让他进来。”她跪立在床上,把长宁和俞眉安都往外推。

“二皇兄?他来了吗?”长宁什么都没听到。

“来了,就在外头。你出去拦着他,我不想见他!”俞眉远老脸一红,拼命把这两人推出去。

“来了就来了呗,这两天你睡得昏沉沉,他都不知道来看你几趟了。”长宁满不在乎道,完全不知她在忌讳什么。

俞眉安倒是学聪明了,看出些不对劲来,便道:“公主,我们先出去告诉晋王殿下阿远已醒的事,别让他担心了,再让人进来服侍阿远梳洗一番?”

她这么一说,长宁便懂了。

“哦…”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俞眉远一眼,长宁方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