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两口,外头有太监躬身禀报:“启禀皇上,淑妃娘娘身边的德安来报,说淑妃娘娘犯了头疾,头疼了一上午,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惠文帝不耐烦开口:“朕才与几位大人议完事,连顿安生饭都没吃完,淑妃病了就传太医,朕过去能有什么用。”

那太监便领命退下。

俞眉远闻言便多看了崔元梅两眼,崔元梅仍旧表情淡淡。

自从他们大婚后,也不知为何帝后二人的感情一下子便好转了许多,惠文帝这些日子常到坤安宫来陪崔元梅用饭,倒是奇怪。

“皇上,淑妃病了,心里肯定盼着皇上多陪陪,皇上近日常往坤安宫,倒是疏忽了其她姐妹,不如…”崔元梅温道。

惠文帝不悦:“元梅,后宫这些手段你当朕真的不知?朕今天就想呆在这里,你不必拿话赶朕。”

“我哪里敢赶皇上…”崔元梅说着又往他碟里颊着小半块饼。

“启禀皇上…”她话未完,宫外又有太监来禀。

惠文帝将脸一沉,把碗重搁到桌上,怒道:“你们有完没完,朕在与皇后用饭!”

“皇…皇上。”那太监吓得一下跪到地上,“是广胜公公命奴才来请皇上,说是皇上要见的人回来了。”

惠文帝忽然沉默。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起身道:“元梅,朕改日…”

“元梅无事,皇上不必介怀,国事为重。”崔元梅说着又道,“皇上没用午膳,此时急去,再吩咐膳房传膳也晚了。皇上若不嫌弃,不如将这面装进食盒带走,免得误了饭点伤胃。”

汤姑姑早在她眼神示意过来时便与俞眉远将剩的半碗面盖牢装进食盒。

“不嫌弃,还是元梅想得周到。这面我喜欢,阿远好手艺,要赏,就赏…”他想了想,发现自己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便随手扯下腰间玉佩赐给了俞眉远。

俞眉远接了玉佩行礼,惠文帝已快步离去。

“查得如何了?”惠文帝坐在云纹绕龙的椅上,一边问话,一边慢条斯礼地吃面。

面已有些凉去,辣却还香着,吃得他出了身汗,其实他并不会吃辣,从前在塞北只是为讨她欢心逞能吃辣罢了。

转眼都过了好几年。

“禀皇上,曹如林月前被发现死在西北帐营里,他一家已遭毒手,下手之人不知是谁。属下只能查到他在死前与太子殿下密会过,太子殿下亦曾派人去找过曹如林一家,至于到底所为何事,属下便不知了。”

一个锦衣劲装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躬身禀事。

惠文帝仍吃着面,并不开口。

“另外,皇上要我查的,关于太子殿下与萨乌二皇子往来甚从之事,属下已经查实,确有其事,只不过原因仍旧不明。”

他说完后便垂手静立,待皇帝示下。

惠文帝吃完整碗面,掏出绢帕拭了拭唇,方吩咐道:“传我密旨,令太子即刻回京,兵权暂交黄琼。”

“是,属下遵旨。”

得了皇帝封赏与皇后夸奖,俞眉远心情颇佳,与霍铮缓步行回。

“霍铮,晚上我给你煮粥可好?拿新鲜的鱼片了肉,生滚!再找御膳房讨些酱瓜,要脆脆的那种…好不好?”她又开始琢磨晚饭。

下厨这事也会叫人上瘾,因为品尝的人很给面子。

“你忙了大半天了,晚上不歇歇?想吃生滚粥,我叫御膳房做就是。”霍铮看她满眼兴奋,无奈道。

“我不累,就想给你做些吃的。”

现在不做,往后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做给他吃了。

俞眉远笑着,目光温柔。

“随你意吧,只要是你做的,毒药我都吃。”行至无人处,霍铮拉起她的手亲了亲。

她脸微红,竟没责怪他。

“阿远,我有些话要同你说。”霍铮便又道。

“什么事?”俞眉远问。

“今后…你想住在宫里,还是想住到香缇别苑去?”

俞眉远一怔。

“你觉得住在哪里好呢?”她反问。

“我希望你住宫里。”霍铮坦言,“香缇别苑毕竟离京城有些距离,那里服侍的人也少,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是如今你毒重在身,如心也马上要离京,你住在那里我不放心。宫里虽然复杂,但有父皇母后照看着,还有长宁陪你,不会孤单。昭煜宫的门关上,你在里面想怎样都好,没人管得着你,要是呆闷了想出宫,找母后请旨便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宫里有太医,若你身子有什么不适,能马上召太医进宫为你诊治。”

事实上,他还考虑过云谷,可云谷里都是帮粗人,地方也简陋,不比宫里在衣食住行之上样样精细,不用她费太多心思。

“你觉得好,那就住在宫里吧。”俞眉远声音小了下去。

“阿远,你生辰快到了,可想过要怎么过吗?”霍铮抚过她的脸颊,温柔道。

俞眉远霍然抬头:“霍铮,带我走。我想陪你去找皇陵,你让我跟着你好吗?”

“…”霍铮失语,竟无法回答。

第165章 生辰

“回门那天你与父亲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沉默良久,俞眉远先开了口。

“你打算在我生辰过后出发?”她垂头,似自言自语,“没剩几天了…”

霍铮伸手,一下将她拥入怀中,不再顾忌身边是否有外人。

他的心被搅成一潭乱水。

“带我一起去,好吗?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也不用你们照顾我。”她把头埋在他胸前,细细的声音传出,是她从不轻易示人的软弱。

“阿远,我不能…”霍铮艰难开口,他拒绝得很疼,但再疼也还是要拒绝。

他想抬起她的脸,可她却将脸越埋越紧,无论如何都不肯抬起,他只能极尽温柔地解释着。

“我知你不怕苦,也不会惹麻烦,留你下来,并非我不愿照顾。阿远,我比任何人都想带着你一起,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把握,我不能再拿你的性命涉险。此去鸣沙关路途既远且难,我们又无法探得陵墓确切位置,少不得要在那里耗上一番时间,你如今毒重,身体并不好,跟去了万一有个意外,该如何是好?”

他说着轻抚她的头,安慰着。

“再者,这一路上必不太平。虽无人知道皇陵地图已被呈给父皇,此行亦属机密,但觊觎皇陵的人太多,其中尤以月尊教为最,恐怕他们也会有所察觉,再加上上次他们派人伏击我,竟出动了顾铭炎与金悟的药人,可见是存心要置我死地。这趟我出宫,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如今不能动武,若是陷入上次那样的境地,又该如何是好?”

俞眉远还是没抬头,他便仔细分析着。

“还有一点,就算我们一路平安,寻到皇陵所在,可前朝皇陵必然机关重重,诡谲难测。上次在东平时你也见识过了陵墓的危险,我尚且护不住你,还要你出手救我,如今这情况,前朝皇陵只有更危险,你去了,风险很大。”

霍铮声未落地,腰便叫她用力圈住。

道理她懂,亦心知自己去了无力自保,反倒拖人后腿,不如不去,可终究成婚不足一月便要分别,俞眉远心里涩得很。

随侍的宫人们都远远站着,无人靠近打扰,阳光微暖,四周静谧,霍铮收了声,只紧紧拥着她。

俞眉远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蓦地抬头,道:“我不过说说罢了,你别当真。宫里多舒坦,我要留在这享福,才不和你去吃苦。”

声音里有淡淡的鼻音,眼眶也是微红,她却笑着开口。

“阿远。”霍铮再难克制,俯身把埋进她脖弯里,紧紧抱住了她。

她笑比她哭更让他难受。

“走吧,回去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俞眉远拍拍他的背,仍笑着。

是啊,还有好多事。

起码在他启程之前,她要替他做身像样的衣裳,缝一双结实的靴子,烧很多的好菜…

俞眉远真的忙碌起来。

皇陵之事她绝口不提,只将一切交给霍铮,她只忙她的事——替霍铮打点行装。

荒废的女红重新拾起,要想与从前绣得一样好,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好在有青娆帮忙,俞眉远赶了几天,总算赶出了两身衣裳,一身寝衣,一身入夏的薄袍。

两身衣裳都是纯色的,没有刺绣的花样,她只悄悄在襟口里绣了两个人的名字。衣裳是为他量体而裁,虽不如针线房的人做得繁复,但十分合身,且针脚细密,缝得更加严实。

霍铮这些日子也明显忙了起来。俞宗翰已着手准备探陵之事,少不得请他过府合计。而皇陵位置未定,为了能提高精确度,他把宫里关于前朝的所有书藉都搬到了昭煜宫,每日翻查比对亦或在纸上做推演。

书桌被搬到寝殿里,他看他的书,俞眉远也埋头做自己的事,谁也不吵谁,只是安静陪着彼此。

若不想即将分别之事,他们便是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他不是晋王,她亦非郡主。他只是她的霍铮,而她也只是他的俞眉远,安于岁月,如此而已。

转眼间,俞眉远的生辰便至。

她替他做了身衣裳尤不满足,这两日又琢磨着拿上好的牛皮给他缝个随身背囊,样子画了几稿都不满意,正纠结着。霍铮本就心疼她连日辛苦,今日又逢她生辰,就将她手上的东西全都给收了,要她什么也别管,安心受用一日。

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也是她嫁给霍铮后的第一个生辰,帝后二人本有意替她好好操办,奈何俞眉远和霍铮两人都喜静不喜闹,也不耐烦人情往来这些事,便婉拒了,只一早去坤安宫向崔元梅请安,送了寿面并寿桃等物过去。

因不办生辰,崔元梅便讨了皇帝的主意,赐她的寿礼便格外重。

去一趟坤安宫,她回来时又带了丰厚的赏赐。

“你多去几次坤安宫,父皇和母后的家底就叫你搬空了。”长宁瞧着太监一盘盘往昭煜宫里赐赏,不由戏谑她。

俞眉远正拿着崔元梅赏下的一只玉蝉把玩,闻言回道:“怎么?怕被我搬空了,你这公主出嫁时嫁妆不够?你且放心,宫里的嫁妆若是不够,我这做嫂子给你添上!”

长宁脸一红,还没回答,便听旁边霍铮凉凉抛来一句:“阿远所言甚是。”

“不和你说了,比太子哥哥和婧皇嫂还会欺负人!”长宁怒而跺脚,这两人联合起来欺负人时,谁都不是对手。

“我怎么就欺负人了?”江婧从旁边行来,恰听到这话,远远便笑了。

“姑姑!皇叔!婶婶!”霍翎挣脱了江婧的手,小短腿颠颠的跑过去,第一下便扑到霍铮身前,抱住了他的腿。

今日俞眉远过生,虽不操办,却也悄悄在昭煜宫里置了桌席面,只请了长宁与江婧她们。

小霍翎已能分得清霍铮,也知道叫人了。说也奇怪,他对旁人都爱搭不理,偏与霍铮和俞眉远特别投缘,大抵是因为这两人耐性足,是很好的陪玩伙伴,故而小家伙很喜欢他们,尤其是霍铮。

“嘿,给我抱抱!”俞眉远看小霍翎缠着霍铮的模样,心里馋极了。

小霍翎生得白白净净,眼睛大而亮,瞳仁清澈得像溪流,笑起来两酒窝特别甜人,一扁嘴却眼汪汪的叫人恨不得把心掏给他,是个极具迷惑力的孩子,俞眉远很喜欢他。

“不要。”小霍翎头一扭,巴着霍铮不松手。只要有霍铮在,别人都别指望能抱到他。

“给你这个,你让我抱一下?”俞眉远直接将皇后赐的玉蝉放到他眼前。

“就一下!”霍翎眉一皱,小小年纪竟露出思索的神色来,似乎有些挣扎困惑,最后妥协于玩物。

俞眉远笑着从霍铮手里接过他。

孩子的小手攀上她的脖子,似乎瞬间就暖了她的心。

“我那里还有好东西,抱你去玩好不好?”俞眉远逗他。

“不好,我要皇叔。”霍翎并不好骗。

“带你吃糖?”俞眉远又道。

“不吃,我要皇叔。”霍翎摸着玉蝉,仍不松口。

“那咱们去荡秋千?”她不放弃。

“好。”霍翎点头。

俞眉远一喜,他又道:“我要皇叔给我摇秋千。”

“…”俞眉远彻底没辙了。

后头的几人笑得直不起腰,想不到最会哄人的俞眉远竟拿一个孩子没辙。

霍铮咳了两声止住笑意,大步上前一揽她肩头:“小霍翎,婶婶抱你,我抱婶婶和你,可好?”

“可以。”小霍翎想了想,郑重点头。

“走吧,今日许你饮酒。”霍铮揽住她往昭煜殿里走去。

一句话,说得俞眉远眉开眼笑。

江婧与长宁用过午膳,与他二人说笑一会便离了昭煜宫,将时间留于他们两人。

俞眉远的这个生辰,霍铮都打算好了,她不喜应酬往来,也不愿出宫,他便关上宫门替她单过。送走江婧与长宁之后,霍铮将昭煜宫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偌大的宫里只剩他和俞眉远两人。这几日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做得许多事,今天她这碗寿面,他想亲自给她煮。

席上俞眉远破戒喝了不少酒,散席之后她就回寝殿歇息。霍铮陪她睡了一会才悄悄起来出殿,去了小厨房。霍铮常年独自在外,是有些小厨艺的,这两日他又寻宫里的御厨认真学了学,这寿面煮起来便毫不费力。

兆京的规矩,寿面一根不断,便是长命百岁之意,再加两颗平安蛋,这辈子就顺遂安顺,灾痛全免。

霍铮煮好这碗寿面,天已将暮,俞眉远也该醒了,他便将寿面搁进食盒,拎回殿里。

可等他兴冲冲踏进寝殿要唤她时,却发现俞眉远不见了。

榻上空空,被已叠好。

“阿远?”他以为她在净房,便唤了声。

半晌无人应答。

他便搁下食盒,转头要出殿寻她。

可才刚转身,他便蓦地睁眼。

“你寻我?”微哑的声音响起,有一人站在寝殿门口红柱的纱缦下,斜倚着身子,勾着眼角看他。

霍铮这才发现,殿里的炭火拢得比平时暖,四周萦绕着幽幽香气,催人情动。

俞眉远垂落长发,松挽着半髻,只簪着飞凤簪,素淡至极,可脸上却描了长眉,勾了眼角,点过檀唇,额间贴了樱花钿,双颊淡淡的红,半启唇的模样妩媚非常。纱缦微扬,半遮着她一身风情,她身上只着半透的月白纱袍,腰际缠一条桃红的长汗巾,襟口随意拢着,掩不住那丝若隐若现的饱满,落进霍铮眼里,满目生色。

见他眼神烧起,久久不语,俞眉远腰肢一扭,缓缓走向他。裙裾飘过,她匀净修长的小腿如一截鲜嫩新藕,自月白纱中时隐时现。

“叮铃…”

细碎铃音响起,勾魂似的动听。

霍铮目光落下,看到她手腕脚踝上皆缠了串金色小铃,随她步伐而动。

她赤足而来,巧笑嫣然,是无人能及的妖娆。

“殿下,今日是我生辰,你要听我的。”

檀唇轻启,她轻轻开口。

今日是她生辰,她不愿想离愁,不愿问明路,只求与他一夕欢好,忘却所有!

第166章 临别

“你不冷吗?”霍铮目光跟紧她,声音变得莫名沙哑,口干舌燥。

俞眉远已拉着他坐到桌边,又从食盒里取出寿面。她动作很轻,只是举手抬足之间,总会不经意间展露隐隐约约的风情…霍铮看得要疯。

屋里炭火地龙烧得极暖,浅香浮动,寒意不侵。她听了他的问题,嘻嘻一笑,忽然折身坐到他膝上。

可才坐下,她脸上浮起些红晕,又想站起,却被他圈来的手牢牢按住。

“你不热吗?”她只好抬头反问戏谑他。

霍铮正在冒汗,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擦下细密汗珠。

不是因为这屋里的暖度,是因为她的使坏。

“热,正好借你凉快凉快。”他说着埋下头,将脸贴上她的脸。

果然,她的脸颊冰凉凉的,像夏日握的玉石,而他的脸却很烫。

“殿下给我贺寿的面?”俞眉远扭开脸,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