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王爷他不喜欢有人在他办公时打扰他,我们还是回去吧。”魏初九不安地拉拉她的手。

俞眉远见她这副模样便一跺脚,道:“你在这等我,我自己过去。”

“郡主。”魏初九叫了一句,没能阻止她。

俞眉远手里拎着食盒,跑了两步还没靠近书房门口就被人拦下,魏眠曦果然不让人靠近。也不知说了什么,俞眉远忽然就绕过了守门的两个人,直往门口奔去。

“砰。”她才跑到门前,书房的门就被人从里边震开,一道剑气挥出,叫她停了脚步。剑气掠过,削下了她颊边一缕发丝,她呆住。

“阿远?你怎么上这儿来?”魏眠曦神色不虞,见是她便收了手上的剑,从屋里出来。

他身后跟出好些人,都稀奇地盯着俞眉远。

“我…”她捂着胸口,脸被吓得泛白,“你几天不休,我来看看你罢了。”

魏眠曦将脸色放缓,挥挥手让身边人都退下,亲自将她拉进屋里。

书房的门再度关上,他拉着她走到书案之后。

“这是什么?”他指着食盒问她。

俞眉远正眼珠直转,打量着他的书房,被他这么一问方才记起自己的目的,忙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从里头取出一碟糕点与一壶茶来,没好气开口:“王爷,奴婢只是想来看看您,惦记着您商量军国大事忘了身体,所以做了糕点给您送来,您不领情便罢,怎还想杀我?”

魏眠曦听笑了:“哪个人敢不领你的情,哪个人敢杀你,我替你教训他!”

“明知故问。”俞眉远撇撇嘴,将糕点往他面前一推。

他看了眼碟中糕点,小巧可爱,泛着甜香,讨喜得很,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做来讨好过他。

“你做的?”他拈起一块玫瑰糕。

“尝尝。”她点头,有些期待地望向他。

他便不语,拈着玫瑰糕往嘴里送,可糕点才沾唇,他忽又停下。

眼眸一垂,便无人看清他的目光,他把玫瑰糕放回碟里,轻道:“阿远,谢谢你,我一会再用。”

“…”她的笑渐渐凝固。

“我们说说话吧。”他抬眼,笑着扯开话题。

俞眉远抿紧唇,欲言又止,而后伸手拈起碟中的玫瑰糕往自己口中塞去。

“阿远,你做什么?”魏眠曦拉住她的手,可她却又用另一手飞快拈起碟中糕点,一块一块往自己口中塞去。

他忙倒了茶喂到她唇边,她将头一扭,只从食盒里捧出自己泡的那壶茶,直接往嘴里倒去。琥珀色的茶水沿着唇角流下,她咽了好几下,方把口中塞的糕点咽尽。

“阿远!”他心疼极了,以指腹拭她唇边茶液,不知她突然发怒是为了什么。

“你不相信我,对吗?怕我在这糕里下毒?魏眠曦,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又为何要与我成亲?”她吸吸鼻子,有些哽咽开口。

魏眠曦语塞,他被她看穿了。

他的确无法相信她。

俞眉远转身,头也不回跑出书房。

这一发火,她便没理过魏眠曦。这丫头执拗起来,脾气比牛还倔,他放低身段哄了她好几天,也没能哄好她。细想想也是他有错在先,叫她委屈得比海还深,可他并没多少哄女人的经验,只能依着她的性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故而,他终于松口,答应她十一月初一带她出府。

俞眉远这才转怒为喜。

所谓重生,不过一场心尖较量。爱着的那个人,注定一败涂地。

第180章 机会

十一月初一,是兆京的迎年日。按往年的习俗,迎年日这天京城中有迎年礼,会有游神与烟花会,热闹非凡,不过这迎年礼是民间百姓的节庆,俞眉远从前长于深闺,并没见过,因而这次魏眠曦愿意带她出来,她十分高兴。

只可惜今年惠文帝才丧,国哀未过,边疆战事又紧,故京中所有喜庆事都不能大办,这迎年礼的烟花会就取消了,游神也游得静悄悄,锣鼓爆竹声皆禁,只剩小倌的唱曲声咿咿呀呀,和着冬夜的风吹来,倒显得更加清冷凄婉。

俞眉远本来兴致勃勃地出来,听了这曲子反而添了愁绪。

不过三年而已,大安朝天翻地覆,内忧外患,他们异魂而归,终究将这世界的命数彻底颠覆。

“怎么了?”魏眠曦从后面走来。

这趟出来,他仍没同意俞眉远走到街巷上,只包下了临河的一家酒楼,让她在二楼最好的位置上远远看着。她虽有些不悦,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表情落寞地趴在窗棂上眼巴巴看着外头游神的队伍一路行去,倒叫他心疼。

“三年…变化这么大吗?”她懒懒趴着,无精打采,“我记得以前游神的声音隔着几条街和我家的院墙,都能清清楚楚听到,可热闹了。”

魏眠曦揉揉她后脑的发,淡道:“只是暂时的。”

俞眉远看了半晌,觉得无趣,便闷闷地转过身拉下他的手:“魏哥哥,我出去一下。”

“要去哪里?我陪你。”他捏紧她的手。

她斜睨他一眼:“茶喝太多,你说我要去哪?”

语罢,她抽回手,飞快跑出了包间。

魏眠曦暗道自己太紧张,这酒馆四周全是他的人,不论进来还是出去,都不可能。他只觉得自己近日有些紧张过头,总担心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像场梦,一不小心便是镜花水月。

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她,酒过三杯,他仍未见她回来。

心里一紧,他拂袖而出。

俞眉远并没去净房,也没出酒馆,可酒馆上上下下都没有她的人影。

酒馆临河而建,河面已经结冰,魏眠曦脸色铁青地从二楼望下,俞眉远正猫着腰蹲在冰面上。他大意了,以为后面是河道难以脱逃,便将大部分注意放在前面,不想她竟能利用河面结冰逃离。

这几日果然都是假的。

怒火瞬间涌起,他自二楼长廊飞下。

“阿远,你要去哪里?”魏眠曦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俞眉远轻呼一声“疼”,口中急道:“我没去哪里。”

“你别白费力气骗我,我不会让你再离开,你死了这条心。”魏眠曦抬高手,将她的手腕紧紧箍在掌中。

她踉跄一步,手里的东西落地,正要开口解释,忽然闻得“嗤”的细响。引线被人点燃,冰面两侧放好的烟火同时绽放。都是小型的火树银花,两侧连着十多枚一路盛放,将结了冰的河面与河畔垂柳上挂下的冰棱照得夺目万分,连带她的容颜,也在这烟花间盛开,美到极致。

魏眠曦一怔,看着满目璀璨失了神。这景象,至死难忘。

“魏眠曦,今天是你生辰,所以我求了铁护卫帮忙,想逗你乐一乐。”俞眉远察觉到他手上力气变小,便从他掌中收回手。她低头看去,自己手腕上整圈都红肿,他下手还真不客气。

铁护卫便是魏眠曦派来看守她的人,官府不让大肆放烟火,她才请铁护卫帮忙,拿了些小烟花,本想今夜给他个惊喜。

“阿远,我…”魏眠曦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他的生辰,早没人记得,连他自己都忘了。

“我不知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如此不信任我,甚至于将我当成你的战俘,日日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让我回家,也不让我出府。”她只是没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魏哥哥,我不想嫁给你,不想做你的妻子,我想回家。”

“阿远。”魏眠曦的心陡然一沉,像塞进了河畔树梢挂下的冰棱,他急急拉住她。

烟火璀璨,却到不了永远,转瞬便黯,河面很快又被夜色浸透,寒风袭来,刮得人通透生冷。

“你放手,我要回家。”她甩手欲离,却被他用力抱入怀中。

“别走,别离开。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如此…本就不该如此…”他道歉。

她并不接受,仰起的脸庞上滚下泪珠,眼眶通红,鼻尖通红,脸颊也通红,看得他心化成水,又酸又涩。

“让我回家,我要回家!”她不管不顾地地推他。

魏眠曦任她又捶又推,笨拙哄道:“好,依你,都依你。”

俞眉远猛地停手:“真的?送我回家?”

他卡住,片刻后方回答:“好,送你回家,等我们大婚前一日,我就送你回家,让你在自己家里出门就是。”

“…”俞眉远唇又一抿,委屈道,“小气,不能早点吗?”

“不能。”这是他的底限了。

再早,他怕自己真会失去。

婚期临近,年节也临近,宫里又赐了许多东西下来,魏眠曦要进宫领恩拜谢,俞眉远成天在宅子里嚷着闷,把他折腾得没办法,索性带她一起进宫。

十五岁的俞眉远,还没见过大安朝的皇城。她什么都新鲜,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狗,瞪着清透的眼睛看外面的世界,惊奇的时候会从马车车厢的小窗探出手去,指着远处红墙琉璃瓦问他,没什么仪态,很直接。

魏眠曦把她拉进车里,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安分一点,外头风冷,手都冻僵了。下了车再好好看。”

“哦哦。”俞眉远乖乖坐下,一双眼睛还不住地瞟向窗外。

他想起上一世,她的眼睛便是如此纯粹,可他竟未曾好好看过,也不曾给过半点回应。她曾经掏心挖肺地对他好,只因为他是魏眠曦,别无其他。她像一株藤蔓,轻软缠来,他奋力挣扎以至放火烧毁了这株藤蔓,最后才发现毁掉的,还有他自己。

“一会在宫里别乱跑,我已经知会过娘娘了,她会带你到处逛逛。”他叮嘱她。

“知道了,宫里规矩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她不以为意。

“麻烦?呵…宫里没人敢给我麻烦。”他捏捏她的下巴。

她撇开头:“你呢?”

“我去见皇上,有些事要商议。等过了午膳我来接你。”他说话间,车马已停。

下了马车,魏眠曦去了乾华殿见皇帝,她则被宫女带去见皇后。

如今大安朝皇后,正是魏枕月。

“四姑娘在哥哥府里住得可还习惯?”魏枕月携了俞眉远的手,状似亲热地在后宫中逛起。

“都习惯,谢娘娘关心。”俞眉远想将手收回,无奈魏枕月拉得紧。

一段时间不见,魏枕月又比从前瘦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见她的关系,魏枕月身上套着皇后的常服,虽华美非常却累赘得很,头上戴的是赤金三凤冠,压着她打了厚厚脂粉的脸庞,精气神都像跑光了似的沉重。

“哥哥虽要我带你在宫里好好逛逛,但后宫太大,一时半会哪逛得完,少不得以后你多多进宫,我再带你一一逛去。”魏枕月温和笑笑,目光却有些古怪。

“劳娘娘费心了。”俞眉远垂了头。

“走了半天你也乏了,我们去里头歇歇脚。”魏枕月领着她在一处宫殿前驻足。

俞眉远望去,心脏猛地一收。

昭煜宫。

“昭煜宫…”她跟着魏枕月往里迈去。

“四姑娘真不记得这里了?”魏枕月迈进昭煜宫的大门,回头笑问她。

俞眉远目光扫过昭煜宫的前庭,依稀间又瞧见霍铮练剑的身影,衣袂飞舞,笑容灿烂。

“娘娘,阿远从前来过这里?”她甜笑问道。

魏枕月不答,只领着她继续往里头走。

殿后的白兰已谢,树下挂着幔帐的软榻已落满枯叶,亭间棋盘满是尘坛,花凋叶散,满园萧瑟,看得俞眉远脸上的笑几乎坚持不住。

回忆铺天盖地涌来,顷刻间占满心肺,叫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哥哥说你病了一场,失了忆,我起先还不相信。”魏枕月缓缓行过花园,一步踏入昭煜宫的大殿。

重生一说匪夷所思,魏眠曦只告诉魏枕月她失了忆。

“这是先皇二皇子,晋王霍铮与晋王妃的寝殿。”魏枕月往里走去。

殿中一切仍与俞眉远走的那日一般无二,只是到处都落了层灰。饶是如此,魏枕月仍是痴迷地望过这殿上所有一切。

“晋王殿下?我认识吗?”俞眉远握紧了拳,又松开。从前与霍铮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鲜活像发生在昨天,他拥来时的温暖,唇间温热的气息,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温柔体贴,通通都藏在这寝殿中。

魏枕月已进到内殿,殿里尘埃很多,她捂了唇并不回答俞眉远,只自顾自说着。

“晋王妃重病,晋王为替妻子寻药去了鸣沙关的地底陵墓。”

“然后呢?”俞眉远站在铜镜前,伸指拂过铜镜上的灰尘,擦出几道痕迹。

“太子谋逆,晋王与太子同党,哥哥去了鸣沙关地底陵墓抓他。墓中有一处黑水冥沙,下接炼狱,活人进入便是死路一条。哥哥抢了晋王妃的药,以药威胁,逼晋王进了黑水冥沙。晋王爱妻心切,竟不顾一切跳进冥沙中,被拖入无底深渊。”魏枕月转身望向俞眉远。

俞眉远背着对她站在铜镜前,五指指尖从镜上狠狠刮过。

这话像利刃,猝不及防刺进她心脏,搅得五内血流不止,她转身却还要笑脸以对。这世上至苦,大概便是有泪流不得,所有的痛都和血咽下,不叫人看出半分。

霍铮那个傻子,他怎会傻到那般田地…怎会那么傻…

“晋王殿下倒是痴情。”这话若无其事,却是她毕生说过的最艰难的话。

痛入心扉,无法流泪。

她要笑着面对仇人。

“魏枕月!你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暴喝声自寝殿门口骤然响起,惊雷一般。

魏眠曦人未至,声已到。

魏枕月的故事结束,往外走去。

俞眉远并未立时跟出,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尽全力平息着急涌而来的悲怆,趁着魏枕月走到外间与魏眠曦说话的空隙,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暗格的机关。

幸好,暗格中的东西都在。

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界动静,一边伸手将暗格里的几样东西迅速取出。

云谷令与那两张面具并几瓶易容所用的药,霍铮教过她用法。

她正愁要如何来取这几件东西,本想借魏初九之手传信与俞章敏,叫他找福林,奈何魏初九始终是魏眠曦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敢把这点底透露给她。如今机会自动送上门来,她岂有不用之理。

前后不过闪神的功夫,她东西已到手,并贴身放好后才朝外走去。

那两兄妹正在外头争执。

“我只是不相信一个人好端端地会平白无故失忆,想试试她罢了,哥哥何必如此紧张?若她真的失忆,自然不会对你杀了霍铮的事有反应。可若她是假的,哥哥,你不怕她转身就杀了你么?”魏枕月对魏眠曦的愤怒不以为意。

“你从哪里得知我杀了霍铮?”魏眠曦眸中温柔尽失,杀气毕露。

“俞眉婷送药给我的时候告诉我的,怎么?哥哥你还怕人知道不成?”魏枕月素来害怕他的杀气,这次不知怎地却毫无惧意。

“你想替霍铮报仇?”魏眠曦朝她逼近半步。

魏枕月只得后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好做你的皇后,多余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皇后?哈哈哈…哥哥,你借我之手给霍简喂毒,弄得他毒瘾深重,被你摆布,我和他不过是你的傀儡。我这大安朝皇后,能当到几时?”魏枕月仰头笑起,神情扭曲,“恐怕在你心里,大安朝的皇后只有她一个吧?”

“你知道就好!”魏眠曦毫无怜惜。

“凭什么,她得了霍铮的爱,转头说忘就忘,连一点悲伤都没有,高高兴兴地再嫁,来日还要做这大安朝的皇后,而我却要守着被你当成狗似的霍简,坐在这毫无意义的后位之上!”魏枕月凄厉道。

“啪。”

魏眠曦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凭她是俞眉远。你要不想做这皇后,多的是人想做,我不缺你这个棋子。我能捧你上去,一样能让你摔下来。”

冰冷的话语响过,无一丝兄妹之情。

魏枕月捂着脸颊恨然地望着他。

魏眠曦却转身,脸上冰雪尽融,温暖如春。

“阿远,走了。”

俞眉远已出现在玄关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你们两…”她有些担心地望向魏眠曦。

“没事。走吧。”魏眠曦朝她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