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姑姑箍他手腕的劲颇大,那孩子却连眉头也不皱,只是快步迈腿,以防因为跟不上荣姑姑的脚步而摔着。

“荣姐,先放开他吧,只是个孩子而已。”霍铮见状便开了口。

荣姑姑依言松手,将他往霍铮眼前一推。

他踉跄半步,在霍俞二人面前站定,仰起头望着两人。

白皙的脸庞上是清秀的五官,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像极了一个人,然而望来的目光却又与记忆里那人不同,稚嫩里含着期盼,礼貌拘谨,规规矩矩。

俞眉远失神片刻,直到霍铮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慈意斋分馆的后院?”霍铮问道。

他们这趟出来正巧赶上杨如心也来南疆慈意斋行医,故而便一路同行,到了这里就住进了慈意斋的分馆。今日是杨如心坐诊之日,慈意斋的前馆已人满为患,也不知这孩子如何溜进来的。

“先生,夫人,我是东街角的东辞,我娘病了,我想请杨大夫去我家瞧瞧我娘,前头人多,我个子小挤不进,所以才偷偷进了这里,你们若要责罚,东辞自当领受,只求杨大夫能去看看我娘。”那孩子开口,不急不躁。

俞眉远抱起小梨儿,目光却落在这孩子身上。五岁的孩子都还是在爹娘膝下撒娇的年纪,难为他竟能将话说得齐全,应对有理,不亢不卑。

“你家长辈呢?为何他们不来求医,却让你一个孩子跑来?”她温声道。

小梨儿坐她膝上,只拿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好奇地盯着东辞。

“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母亲与我。母亲病重在床,只有我…”东辞垂目,有些难过。

“你母亲是何人?你将她名姓与你家住址留下,等杨大夫诊完前头的病患得空了,我替你转告她。”俞眉远见他年纪小小却替母求医,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我母亲魏初九,家住东街角的第七间屋,夫人若是找不到路,数着门,哪间门上挂了瓷铃,就是我家了。”东辞一喜,咧唇笑了。

俞眉远抱着小梨儿站起:“你父亲呢?”

“父亲已经亡故,家中只有我与母亲。”东辞答道,眼中不见悲喜。

“你说你叫东辞?魏东辞?”霍铮跟着站起。

“嗯,我叫魏东辞。”

第202章 番外(五)

杨如心不得空,俞眉远和霍铮便先跟着魏东辞去了他家。

他家离医馆有些远,要拐过几个巷子,难为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把这么长的路记得清清楚楚,显是常常一个人在这街巷间行走。俞眉远瞧着前头单薄的身板,心不知觉软去,霍铮正抱着小梨儿,察觉到她的沉默便猜出她心中所感,就松下一边手轻轻牵住她。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到了。”魏东辞指着前头的屋子喘道。他一路小跑发了些汗,小脸红通通的,额头上汗珠细布,眼神晶亮,笑得淳朴。

俞眉远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指的屋子处。只一眼,她便能确定这是魏初九的屋子。房子不大,白墙灰瓦,是淮岭特色的民居,半掩的木门上贴了褪色的对联,门上的铜环缠了五色丝线,与别家不同,墙角用废弃的砖石垒出些高低错落的层次,上头搁着几盆兰草和海棠,旁边是泥红的陶缸,盛着水养了鱼,水面有几点浮萍,人一走进,鱼儿就会探头乞食。

虽是旧屋,却极为雅致。

“叮咚”一声脆响,魏东辞推开门撞响了檐角挂的青瓷风铃,铃声悦耳,像水间小调。

门一开,便是处狭窄的天井,然而被各种花草簇拥着挤虽挤了,却生趣盎然,再加上天井里悬挂的东西也与别家不同,多是些手织的绳线鸟兽或者草编的虫兽,还有许多杂物拼出的供孩子玩耍的玩意儿,色彩鲜艳,十分讨喜。

天井正中是口小圆井,穿了月白棉布袄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地上浆洗衣服,袖口挽到肘上,露出一截素白细瘦的手腕,上头戴了只有些宽大的玉镯,镯身碧透,水头足,倒是成色好的东西。

“东辞,你又去了哪里?”听到风铃声,她便站起捶了捶腰,也不转头,只温柔开口。

“娘,你怎么出来了?王大夫说你最好卧床静养。”魏东辞见状忙迈过门坎,跑至母亲身侧,小手握成拳头替她捶腰。

那女子咳了几声摸摸他的头笑道:“在屋里呆久了也闷,出来发散一下。不碍事的。你呢,怎么跑得满头是汗?”

魏东辞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人:“娘,我求了慈意斋的大夫来给你诊病,快来。”

她微愣,刚要转身,就听身后响起温和声音:“初九,是我。”

魏初九身体一震,她还记得这个声音。

“郡…”她缓缓转了身,看到霍铮时又改了口,“殿下,王妃。”

果然是俞眉远,这张脸,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俞眉远便见她将魏东辞往自己身后一挡,才屈膝行礼,她有些慌,却没乱,俞眉远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孩子是魏眠曦的儿子。魏东辞没料到来的两人与自己母亲认识,却异常敏锐地发现母亲的不对劲,脸上的笑消失,小手拽住了她衣角,不再说话。

按照谋逆大罪,魏家满门被诛,若这孩子真是魏眠曦的儿子,自也难逃一死。

魏初九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

“不必如此多礼,离了皇城,我和阿远便不是晋王和王妃,都是普通人。”霍铮将小梨儿交给荣姐后方道。

“初九,你无需担心,我等前来并非为了旧事,只是因猜测是你,又听这孩子说你病重,方来此间看看。”俞眉远两步上前,扶起她,阻止她行礼,“当年…我欠你一份恩情没还。”

魏初九见俞眉远不似说假,他两人带着孩子,身后亦无兵马,若是真的是朝廷来人拿东辞,自然不是会这般模样,便稍稍安心。

“多谢霍爷和夫人挂心,初九只是小恙,并无大碍,孩子小不懂事,惊扰你们了。”魏初九将湿湿漉漉的手在裙上搓搓,扬起笑脸,“当年的事算不得恩情,我也有私心,为了自己,夫人不用耿耿于怀。”

易容调换之事如今想来恍若南柯一梦,那数月时光是她这辈子最幸福却也最惶恐的日子,本以为顶着俞眉远的脸庞她便能安心留在他身边,可他待她越好,她就越不安。爱情像偷来一般,总叫人担心哪日事发便会万劫不复,只是她没等到他发现的那天,两人便已分开,且永远相聚之日。

原以为揭穿会早于死亡,可不曾想竟是死亡早了一步。

天井里的阳光很淡,照出她恍惚的眼神与悲伤,俞眉远留意到她的脸色并不好,脸庞像蒙了层灰雾,眼底有丝黑青,人比从前瘦了泰半,脸颊凹陷,偶尔咳嗽几声也像是强忍着嗽意。

“娘你骗人,王大夫明明说你病得很重。”魏东辞眉头拢成结,生怕请来诊病的大夫就这么走掉。

“东辞!”魏初九轻斥一声。

“初九,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俞眉远冲小东辞眨眨眼,示意他不必紧张。

魏初九这才发现几人在天井里站了许久,她便紧紧牵了魏东辞的手,招呼两人进屋。

魏初九的屋子仍和那年俞眉远在魏家后宅见过的一样温馨,处处透着一个灵秀女子的兰心蕙质,从不因恶劣的环境与清苦的日子而荒废岁月,将生活过成没有波澜的死水。

她见霍俞二人一直打量着屋中摆设,有些赧意。

“屋子小,你们莫嫌,坐。”她招呼他们,与过去一样。

“屋子虽小,心思却巧。”俞眉远坐到靠墙的太师椅上,拉住了想要烧水煮茶的她,“别麻烦了,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霍铮便也坐到俞眉远身边,听她二人闲话。

“你这些年过得艰难吧?当初…我曾派人寻过你,可找了三年都不得所踪,你是怎么来得的淮岭?”俞眉远问道。

魏初九目光失准,怔了怔方回答:“当年他去桑陵城之前,就已安排人将我送走。他走后我在赤潼关呆了月余便遇太子…皇上领兵攻城,他的人就劝我先离开,把我往南边护送。”

往事娓娓道来,像陈年的苦酒。

魏眠曦离开赤潼关时就已经作出安排,将邓维留下保护她,后来战势起了变化,邓维便护送她在赤潼关被破之时南逃。那一路沿途都是被战乱祸及的城镇,百姓流离失所,口中都在斥责当时的皇帝霍简与魏眠曦,她听到麻木。再后来传来魏家军大败,魏眠曦战死,首级被人挑在枪尖高悬于战场,百姓欢天喜地,只有她心如死灰。邓维就在那时丢下她折返战场,只将银两留下给她。

回想那段时光,真真是她毕生最难熬的岁月。他那人在别人眼中是大奸大恶之辈,可纵然千夫所指,他在她心里也还是最初将她从战场上救回的英雄,没有其他。他一死,她也没了活的念头,只是那时肚子里已经怀了魏东辞,他最后一丝血脉绝不能毁在她手中,因此在定江悄悄生下魏东辞后,她便带着他继续往南,最后到了淮岭,在此定居。

一住就是四年多。

到现在她都不确定他离开赤潼关时是否已经看穿自己,但她知道,他死之前一定知道她不是俞眉远。

也不知,他是否怨她骗了他。

有时想想,若不是她为了一己私心放跑了俞眉远,他也许不会死,所有的结局都会改变,可终究事已成定局,除非她能将时光倒流…可世上最难的,就是回头的时光。

大人们说话,孩子听不懂。

五岁的娃再早熟,也无法明白他们口中说的那些事,魏东辞在旁边听得无趣,却又不敢离开,他怕他走了没人给他娘诊病,就一直守在屋里。

小梨儿就站在凳子旁边,她难得安静。魏东辞听闷了,就转头看这个才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刚才他没顾得上仔细看,此时认真打量去,才发现这小姑娘长得像个小仙女,她穿一身五彩的凤夷裙,脖子上挂着雪亮的银项圈,雪团子似的脸颊在她抿嘴的时候会凹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煞是漂亮可爱。他在淮岭呆了四年,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娃,一时间看得有些怔。

小梨儿正专注舔钝头银签子上挑的麦芽糖,不吵不闹,小心翼翼舔过一圈,她抬头发现旁边的小哥哥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便把白嫩的手一伸,口齿不清道:“吃。”

麦芽糖已经被她舔得变形,沾着水亮的光泽,全是她的口水。东辞眉一皱,刚才荣姐分他麦芽糖时他就不肯要,如今更不会吃,当下就将头撇开。小梨儿就绕过凳子,一手拽了他的衣角,一手把糖递到他面前,不依不饶仍只说一个字。

吃!

东辞不习惯和小女娃这么接近,就往旁边避开,不想小梨儿拽得紧,竟被拉得踉呛一步,眼瞅着就要趴到地上,他只好顿住脚步让她撞在自己身上。

小梨儿没有摔着,手里的麦芽糖却失手掉到了地上,她“哇”一声就哭出来。因为正长乳牙,为免蚀坏一口小白牙,亲妈不让她多吃甜食,一天一根麦芽糖就是她最大的糖量了,如今才舔两口就掉到地上,她虽小却也知道心疼,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几道目光刷地射来,东辞涨红了脸。

小梨儿满脸都是泪,可怜巴巴地盯着地上的糖,瞅得东辞忽然忘记旁人眼光,只能笨拙地哄她:“你别哭了,别哭了,我赔你还不成吗?”

还是当妈的了解自家女儿,知道小梨儿的脾气,俞眉远立时又叫荣姐再挑了糖给她,这才止住小梨儿的哭,也让魏东辞松了口气。

荣姐也要给他发糖,他仍摆手拒绝,小孩子才吃的东西,他不想尝。眼珠一转,他瞧见小梨儿已又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食,他便往旁边悄悄挪了两步,离她远一点,哪知小梨儿舔了几口抬头又看到他,便迈开腿走到他身边,像忘了旧仇似的又把糖举到他面前。

吃。

仍只说这一个字。

魏东辞扭头不肯,可小梨儿竟生了牛似的脾气,他越躲,她就越往前凑,魏东辞给她逼得无法,只能正视这丫头。

小娃娃脸上的泪才擦干,眼睛水汪汪,鼻头还是红的,有些生气地盯着他,像气愤他的逃避。他想起她刚刚吃糖的模样,似乎那糖很甜很诱人,他便神使鬼差地张口轻轻一抿。

银签子再从他口中拔/出时,上头的糖已经没了。

小梨儿一日糖的份量很少,也就够魏东辞塞塞牙缝,他本想只舔一下,不料唇抿得太紧,竟将那麦芽糖尽数抿在口中。

当下,他就见她神色渐渐改变,一副山雨欲来之势,那糖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也无从劝起,急得他额上又出了汗。

“哇——”小梨儿又哭了。

魏东辞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这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小娃娃是云谷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第203章 番外(六)

小梨儿哭声震天,大人们的目光又齐刷望来,东辞含着糖涨红了脸,神使鬼差地憋出一句话来。

“你别哭,我带你出去玩。”

小梨儿对“玩”这个字的敏感程度显然高于糖,就见她嘴一闭,哭声停止,眼眶里还汪着两泡泪,都不带眨地直盯着东辞。

东辞挠挠头,瞧了自家母亲一眼。

魏初九轻咳两声,望向俞眉远。

俞眉远便道:“去玩吧,小梨儿要听东辞哥哥的话。”

“东辞,院里那口井,你们两别靠近。”魏初九不太放心,又叮嘱一句。

“有荣姐跟着他们呢。”俞眉远拍拍她的手,安她的心。

那厢小梨儿早就自觉把手塞进东辞掌中:“咚糍,玩。”

她话还说不利索,脸上的笑却换得十分神速,叫起来东辞的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就是听起来粘乎乎像他刚才吃的麦芽糖。

东辞捏捏手心里软绵绵的小手,感觉自己握住了团年糕。

天井里好玩的东西很多,小梨儿一踏出门就收不住性子,像撒欢的兔子被放出笼子。只是说来也怪,她再怎么跑,一手总还死死拽住东辞的手,东辞被她拉得满天井跑,不多时就见了汗。

“你慢点儿。”东辞好不容易才拽停这小疯子。

小梨儿跑得满脸通红,头发全都湿哒哒地粘在脸颊,眼珠咕噜直转,颊上笑出的酒窝深得醉人,东辞便拉着自己的袖管擦她脸上的汗和蹭到的泥,他擦得有些用力,小梨儿眯了一边眼睛,咯咯傻笑地让他擦。

没心没肺的笑,像淮岭山头上盘旋的鸟儿,无拘无束。

天井里的东西已经让她摸了个遍,除了院中的那口井。井不大,圆圆的,上头架着木轱辘,小梨儿好奇极了。东辞牢记母亲的叮嘱,不让小梨儿靠近那井半步,小梨儿拽了半天也没能拽动他。她撅了嘴,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话,闷闷松开他的手,蹲到墙根下拔三叶草。

“你别生气,那井里没东西,不好玩。”东辞哄她。

小梨儿抬头眨巴下眼睛,忽然指着他身后:“虫。”

东辞转头去看,小梨儿咧嘴坏笑,迅速站起迈开小腿就朝井跑去。东辞可没料到这么漂亮又这么小的娃娃会使诈骗人,回神后吓出冷汗,飞快冲上去一把抓住小梨儿的手。小梨儿叫他拉得往后倒,一屁股摔下…倒没着地,被东辞接着,两人一块倒在地上。

小梨儿趴在东辞上,脑袋左晃右晃,东辞背被地上石子硌得生疼,他抱着小梨儿一骨碌坐起,拉长了脸气道:“你这人怎么不听话?我不带你玩了。”

小梨儿一听这话,顿时扁嘴。

“哭也没用。”东辞不松口,手却还紧紧抱着小梨儿。

小梨儿眼珠又转了转,人忽然往上一蹿,双手圈住了东辞脖子,“叭”地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东辞傻了。

不知何时已站在屋檐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三个大人良久无语。

“你女儿太顽劣了,也不知怎么纵出来的脾气!”对于自家女儿把人家儿子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事,俞眉远只能干巴巴地责怪霍铮。

“小梨儿还小,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哪里称得上顽劣。我倒喜欢得很,可惜没生个女儿。”魏初九并不在意,倒觉得小梨儿这丫头颇为有趣。

霍铮却瞪了俞眉远一眼,淡淡揭穿她:“你还能不知?你女儿不正从你那里学的,除了哭就是撒娇。”

都是对付他的手段,他深有感触。每次但凡夫妻两人起了争执或意见不统一,她都先装可怜,卖惨无效之后,她就开始卖乖撒娇,总之总有一种办法叫他妥协。

久了,全被小梨儿学去。

可谓青出于蓝。

俞眉远用手肘撞了霍铮一拐子,扯开嗓门:“门口有鱼儿,小梨儿要看吗?”

“要看要看。”小梨儿立刻忘记那口井,手还圈在东辞脖子道,“咚糍,鱼,小梨儿要看鱼。”

“哦,好。”东辞早被折腾得忘记生气,当下索性抱起她往门口走去。

六岁的孩子抱着两岁的娃娃,东辞有些吃力,好在他个头高,手有力,抱得也算稳当。

当妈的脸又红了。

她只想让自家女儿放过东辞而已,岂料小梨儿竟还使唤上人家了。

真是…太抱歉了。

俞眉远与霍铮在魏初九这里呆到了天黑。杨如心结束了医馆的诊治后才匆匆赶来,知道对方是魏初九后倒也无话,只默默替她把了脉后将俞眉远叫到了外头。

“心病已久,郁结不化,即便调理得当,若她心结不解,怕也只能撑得五年寿命。她能活到今天,恐怕只是为了那孩子。”杨如心压低了声音同俞眉远说。

俞眉远心沉去,目光落在窗上,霍铮正在屋里陪东辞和小梨儿玩,窗上印出三人的影子,东辞的身影挺得笔直。

魏初九的心结,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阴阳之隔,是这世上永难逾越的鸿沟,而重生的机会,并非人人都可有之。

“先开方子吧,有劳杨姐姐了。”她叹口气,轻道。

杨如心点点头,进屋写方子,俞眉远去里屋找魏初九。

魏初九站在窗边,怔怔看着黑蒙蒙的天井,外头传进来的孩子笑声似乎与她隔绝。俞眉远唤了她两声,都没能让她回神。

“在想什么呢?”俞眉远走到她身边,手搭上她肩头。

魏初九这才大梦初醒般转过身:“没,没想什么。杨大夫呢?”

“在外头替你写方子。”俞眉远将窗户阖上,拉她坐到床前。

“我这病怎样?”魏初九问道,很快又加了句,“你别瞒我,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照实说吧。”

俞眉远便想起东辞,关于她的身体的事只怕要照实说,也好叫她提早替东辞和他们日后打算。

咬咬牙,她开口:“杨姐姐说你思虑过甚,心结太重,郁结成疾,到今日已成心疾,长此以往,若你不能宽心,药石也只是拖延数年。初九,东辞尚幼,为了他,你千万要宽心。”

听了这话,魏初九毫无意外,只是长叹一声:“我何偿不想宽心,只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每每想起他,想起过去,想起他的好与坏,还有他的死,我都无法放下。如果当时我没有与你交换,他是不是能活下来?他死前有没怨我骗了他?他本可与你成亲一偿夙愿,可我却骗他到死。他对我有没有感情,哪怕一点点?我有许多事想问他,可是除了死我见不到他,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初九,这些对错是非与你无关。”俞眉远道。

“也与你无关,不是吗?他咎由自取,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爱他!”魏初九双手掩面,泪水从眼眶溢出。她没恨过别人,她只恨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