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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荷忙解释道:“小少爷不肯坐石凳上,一定要坐在草地上跟我们玩。我本是让小丫头去拿垫褥的,当时恰好有个老妈子在浇水,手边有件干净的外衫,搁在假山石上,便对说让我们别多跑一趟了,就拿她那件外衫给小少爷垫着坐。”唐宁慧“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巧荷:“小少爷跟我们玩了斗草后,七少就回来了,小少爷也七少玩了半日,就用了晚膳。昨儿也是一早起床用膳,上午在书房就有些发热了,后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唐宁慧摆手示意她出去。又把王妈唤来,王妈亦是这般说辞。

一时竟查不出半点头绪。

唐宁慧便回房陪着笑之。曾连同见她神色倦怠,却支着柔荑在床边凝神细思。他素来知道唐宁慧的性子,走到了门口,对程副官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巧荷亲自捧了个茶盏过来,递给了唐宁慧:“夫人,你一个晚上未进水了,喝口热茶吧。”唐宁慧不疑有他,便接过喝了数口,又递给了巧荷。

笑之阖眼而睡,时沉时浅。唐宁慧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把他伸在外边的手搁进了被中。她一触到笑之的手,电光石火中,忽然明白了过来。

唐宁慧猛地拧身,神色慌张地喊:“连同,连同,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她的头昏昏沉沉的,似乎越来越重。

曾连同扶着她,柔声道:“别想了,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唐宁慧只觉得眼皮像是灌了铅,坠坠地往下压,她极力保持清醒,仰着头,手指紧紧揪着连同衣襟上的铜纽扣,道:“连同,那个浇水的婆子有问题,那件垫着的衣衫……可能那些得了天花的人用过的……你……你去查仔细……”

后来便意识全无了。

唐宁慧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金色地光线穿过雕花窗子,透过纱帘,一点点地照射进来。唐宁慧摸着头,恹恹地困倦,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可几秒后,昨日的一切便涌了上来……笑之……唐宁慧“蹭”地拥被而起:“来人,来人哪。”

有个丫头推门而进:“夫人,你醒了。”唐宁慧心急如焚:“小少爷他怎么样了?七少呢?”小丫头禀报道:“七少一直在小少爷房里头守着呢。奴婢只知洋人大夫一早给小少爷治过病了。其他的奴婢不知。”

唐宁慧匆匆梳洗,匆匆换了衣衫,来到笑之房内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只见四周都用了黑红两色毡子团团围住。

曾连同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含笑着转身,上去握住她的纤手,道:“你放心,洋人医生已经给笑之种过痘了。今明两日,只要他身上的病情得以控制,就说明起效了。若是起效,洋人医生说了,半个月便能痊愈,此后终身再不会染此病。”

唐宁慧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瞧见笑之的模样了。曾连同又解释道:“许大夫说得了天花的人都要避光,洋人医生说不用,我也不管了,只要能治好笑之,什么都得试。你莫笑,吴管家听人说了,以前皇亲贵族得了这病,都会专门设堂,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等,以祈求诸神的保佑。我已命吴管家在前头设堂了。”

他出过洋,定是不信这些保佑之类的。旁人若是知晓了,暗地里指不定是会笑话他。可她又怎么会笑他呢?他与她一样,一心只想笑之好起来。只要笑之能好起来,怕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愿意的。

唐宁慧轻轻地反握着他的手。

一时间,安静的漆黑中,倒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良久,曾连同才道:“对了,那个害笑之染病的浇水仆妇与名单上那个看管苗木那仆妇是一对堂姐妹,已经被吴管家拿住了,两人已坦陈了一切。那件衣服确实是出过痘的人穿过的,是她们从外头夹带过来的。她们承认自己谋害笑之,但却怎么也不肯承认是有人指使。”

唐宁慧一愣:“那人呢?”曾连同脸色冷硬:“都在柴房里头关着呢。吴管家已经去查她们的家人的。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她们家人早落在别人手里了。她们若是承认有人指使,到时候不只是她们死,她们两家人都活不了。”

唐宁慧叹息道:“哪怕她们不指认,她们的家人亦活不长久。”斩草要除根,连她这么笨的人也懂的问题,她就不信曾夫人,周兆铭会不懂。

曾连同缓声道:“宁慧,我想过了,等笑之的病好了,我要光明正大地迎你们回督军府。既然躲不过,不如不躲。你说好不好?”

许久许久之后,唐宁慧才吐了个“好”字。她说:“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曾连同微微一笑,甚有兴趣,道:“什么条件?”

唐宁慧语气坚定:“我不作妾。”曾连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还有呢?”

唐宁慧一字一句极清晰:“我也不要做你的妻。”

第29章

唐宁慧语气坚定:“我不作妾。”曾连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还有呢?”

唐宁慧一字一句极清晰:“我也不要做你的妻。”

曾连同神色一沉,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寒着声:“你再说一次!”唐宁慧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做你的妾也不做你的妻。我只要陪着笑之。笑之在鹿州,我便在鹿州。若是笑之留洋,我便也随他留洋。若是他日你成亲生子,你便放我们母子离开,你可不可以答应?”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曾连同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半天,最后甩手咬牙:“好!若这是你想要的,我便答应你!”说罢,他大步走出了屋子,“哐当”一声大力地甩上了门。

曾连同只觉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给她三分颜色她就敢开染坊了是不是?

她第一句不想做妾他是明白的,她性子倔的紧,当年她便说过,她从小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生活,此生她绝不做妾!

但她居然有胆子说不想做他的妻。且不说如今他们曾家盘踞西部,势大权大,单凭他曾连同三个字,整个西部便有许多女子会为他趋之若鹜。

可她居然轻轻巧巧地说不想做他的妻!曾连同气得一时间连拔枪的心都有了!

唐宁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半晌,她才缓缓地来到笑之床边。笑之服了药,此时正睡得沉沉的。

虽然她不知道曾连同这些年来为何一直未成亲,但她却很清楚一点,那绝对不会是因为她!他当然若是有一点在意她的话,这么些年了,早去宁州寻她了!哪怕她不在市政厅了,可周璐一直在汪孝祥身边,他要打听的话,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见,他从未寻过她行踪的!

古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他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对他来说却什么也不是。他若是有一点点的想起过她,断然不会如此绝情!

那几个月,他到底把她当做什么了?

想至此,唐宁慧一时间便鼻尖眼角阵阵发酸。

再说了,就算她开口说要做他的妻又怎么样?哪怕成为了她的妻,终有一日,也会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承认曾连同他现在是疼爱笑之。可那也不过是因为笑之是他唯一的骨肉。倘若他日有了其他的孩子,他定不可能会这般地宠爱笑之。到那个时候,他们娘俩在他眼中便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是逃不过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若从一开始就做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曾用心,心便不会疼!没有期望,便永远不会有失望!

洋人医生第二日来给笑之做三次检查后,便喜形于色地连连道:“OK,OK。”又叽里呱啦地与曾连同说了一通。

哪怕唐宁慧对英文一知半解,也知道笑之的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曾连同对她极冷淡。一连几日,进出笑之的病房,连正眼也不愿扫她一眼。唐宁慧把话说出前,亦早料到会如此。她本就不习惯曾连同对她的亲昵,如同这样子的不冷不淡,她反而觉得极好。就这样子一直一直下去就好,等到笑之渐长,若他真愿意送笑之留洋,她便随笑之留洋。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到那时候,读大学或是其他,再另做打算。

她的一生已见尽头了。

犹记得小时候,母亲哄着她睡觉,她阖眼轻睡,母亲以为她睡熟了,便会喃喃自语:“我的儿啊,娘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只恨把你生作女儿身。我们女人的命薄,一生荣辱都系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娘诚心向佛,向佛祖求的不过让你以后许个好人家,有个好夫婿。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每每到此,母亲便会长叹一声。

如今,她是真的明白了“女怕嫁错郎”这句话。

不过,幸好……幸好她还有笑之。

只要笑之无碍便好!

巧荷来报:“夫人,七少让你去一趟书房。”唐宁慧:“我知道了。你留下,给我好好照顾笑少爷。”

屋外的光线刺眼,唐宁慧眯了眯眼方能适应。沿着抄手走廊,不片刻便来到了书房。

曾连同与程副官正在谈话,见她进来,视线停顿了一下,便止了口。程副官极乖觉,赶忙并脚行礼:“七少,属下先出去了。”

曾连同收回了视线,沉默了片刻,方从淡淡道:“洋人医生说,笑之的病已经结痂,不日便会康复。另外……”曾连同道:“还有,我已经把笑之的事情告诉了我父亲。等笑之病愈后,便会搬到那边府上。”

这一日总会到来,想避也避不开。唐宁慧默默地应了一声:“是,我知道了。”

曾连同这段时间只要一想起她那句:“我不要做你的妾也不要做你的妻”,心里便会堵了又堵。此时见她从进来就垂眼站在一旁,不冷不淡地隔着远远的距离,心里头忍了又忍的那把火又燃了起来。他别过头,磨着牙冷声吩咐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她瞧见自己袖子口有细细的皱印,便伸出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可是怎么抚也抚不平。

第30章

曾连同知会唐宁慧后的这日下午,曾督军就遣人来送了参茸燕窝等补品,各式精致点心,各种玩具及衣物,把偌大的后厅堆得满满当当的。

若不是笑之这病实在险恶,督军曾万山早插翅飞来了。

曾家偌大权势,却没有一根血脉。曾万山心里清楚的很,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骂他这个光头山作恶多端,所以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如今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个孙子,曾家长孙,他简直是比夺了几个城池还高兴。那日听得曾连同说了笑之的事,饶是曾万山当年跟着恭亲王出身,可谓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人也禁不住错愣了片刻,方一把抓着儿子的肩头,迭声问道:“此话当真?此话当真?”

得到儿子曾连同的肯定回答,曾连万摸着自己的光头连声叫佛叫祖宗:“祖先显灵,祖先保佑啊!”又嚷嚷着道:“快,快让人去开祠堂。我要祭祀祖先,跟列祖列宗报告这个好消息。”

可念及笑之天花一事,随即浓眉一皱,又担忧了起来:“出痘之事,那洋人当真有把握?”曾连同点头:“爹请放心!已好了十之七八。照情形,不日便可痊愈。”

曾万山闻言,扼腕道:“可恨那天花凶恶,我真是等不及见我的长孙了,连一刻也难耐。”

笑之痊愈后的第二日,曾万山一早便派了自己的专车过来接。

唐宁慧跟在曾连同身后,牵着笑之的手,终于在曾家大厅见着了这名震西部的一方霸主。

曾万山本是在大厅端坐着的,见了粉雕玉琢的笑之,喜得合不拢嘴不说,自是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抱起了笑之,笑得脸上堆满了皱纹:“宝贝孙子,来,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曾万山一身的戎装,腰上还别着明晃晃的枪。笑之居然也无半点害怕:“爷爷,我叫笑之。”曾万山颇为满意地道,“ 《论语宪问》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笑之,笑之,这个名字取得好,取得有意思啊。”

当即从脖子上取了一个鲜嫩欲滴的翡翠玉佛,挂在了宝贝嫡孙的脖子上,从皱纹里透着满满的宠,道:“这是当年爷爷护驾有功,老佛爷亲自从手腕上摘下来赏赐爷爷的,我们曾家的宝贝,可别弄丢了,要一代传一代的。爷爷传于我们笑之,以后要靠你传下去。”

笑之似懂非懂,因这几日得了唐宁慧的训示,便奶声奶气地应了下来:“是,爷爷。”

曾连同虽是曾万山的唯一的儿子,可曾万山素来信奉“抱孙不抱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从小便对曾连同极严苛。如今年岁渐长,心性渐和,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可爱聪慧的孙子,一时不禁生出了万事足以的感慨。连带对唐宁慧也和颜悦色的很,见了她,连连点头:“好,好,好啊!你给我们曾家立了大功一件”

曾万山瞧着笑之,只觉千万个的好。唐宁慧也跟着沾了光,曾老督军一高兴,便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你这件大功啊,必须得大大的赏。来哪,给我把当年老太太留下的盒子取过来--------”

那临危正襟端坐在一旁的曾夫人,脸色淡淡,本在有一口没一口的饮茶。一听之下,瞬间变了脸色:“老爷-------”

曾老督军抱笑之,头也未转。

那曾夫人悻悻地不再言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了一个管事仆妇。那仆妇捧着钥匙,带了几个丫头奉命而去。曾夫人再看向唐宁慧的时候,两道不着痕迹的目光却是像淬了毒的飞刀,刀刀可致命。

不片刻,那仆妇领丫头回来,捧于了唐宁慧。唐宁慧只好收下,福了福道谢:“谢谢督军,谢谢夫人。”

过了数日,唐宁慧不知怎么得忽然想起曾夫人那日的神色,心里甚是奇怪。便让丫头巧荷取出了盒子。那盒子是用上好的沉香木所制而成,样式也极为古朴。可他们曾家多的是金银珠宝,这盒子虽然贵重,怎么会让那曾夫人如此嫉妒呢?

唐宁慧蹙眉不解。

一打开,便让里头的东西晃了眼,居然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首饰。父亲唐秋冯在时,她们唐家也算富贵人家,所以送了她去教会学校念书。在那里,唐宁慧见过不少宁州巨贾豪富世家千金所戴的珠宝,后来到了市政厅,也见了不少世面的,但还是一时傻了眼。

有一条珍珠项链,颗颗硕大饱满,珠光润泽。单是寻一颗,亦是极难。可里头居然是长长的一串。

那一套翡翠的镯子,挂坠和簪子,这么望去,翠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就算她不懂,亦知道这定是极品。

她愣在了一旁,未有反应。身后却伸了一只手上来,十指修长,取过了了那串珍珠项链,闲闲地道:“想不到老头子这么在意这个孙子!”

她被他吓了一跳,蓦地转身,曾连同的脸近在眼前,不过数寸之遥,呼吸相融。

唐宁慧“蹬蹬”地退了几步,别过了头去。

曾连同挑着眉,似笑非笑:“离那般远干吗?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唐宁慧咬着唇不语。

将她们母子两人扔在这里数日,一直不闻不问的。今日这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能让她不惊吓吗?

曾连同上前,将珠链挂在她胸前,然后欣赏了数秒,啧啧赞了一句,随随意意地道:“不错!今天你就戴着吧!”

到了晚膳光景才从巧荷那里知道,这日是府邸一月一聚的日子。无论多忙,曾家的子女须得回督军府用膳。

巧荷说,七少吩咐了,让小少爷准备一下。

笑之极乖,洗过了澡,换了西式的白衬衫和小裤子,巧荷还给他戴了个小领结。小小的年纪,居然也有种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味道。

虽然不想承认,可笑之确实十足的像是他的一个翻版。周璐曾经在她面前叹过一口气:“你看笑之,哪有你的份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偷来抱来的呢。”

大约是这般的像,所以那日在洋行门前一照面,他便笃定笑之的身份。所以才会发生这一切----

这大概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冤孽吗!她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来还他!

等唐宁慧母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铮铮戎装的曾连同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如今他们所住的院落与督军府相连又相隔,平日里只有两扇院门相连,到了傍晚时分一落锁,便自成一小府邸。

唐宁慧牵着将笑之的手递给了曾连同。在手指交接间,轻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她心竟然不由自足地微微一抽。

好似很多年前,她与他在市政厅那次初见,她在阳台上,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四下夜幕低垂,唯有几盏电灯传来朦朦胧胧地光线-----她怔了怔,这才将手放到他的掌中。

也是这般的温热。任他握着,那温温的热却好似会传染一般,到后来,连她的心都发烫了起来。

抽回了思绪,她往后退了两步。这般望去,长腿长手的,笑之与他连身形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等了半晌,这才回头,挑着眉毛:“还不走。”

唐宁慧微愣地望着他,难不成他让她一起去啊。这是他们家的聚会,她以什么身份出席啊?外室,小妾,姨太太??

虽然他当初与她有过婚书的,那纸红的婚书,印有百花和喜鹊。那么的俗艳,可她瞧着,心里头却欢喜万分,只因上头还有---还有他和她的名---斗大的字:连同,唐宁慧。

可是,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以作数的呢?

他牵着笑之的手,徐徐地走在前头。而她则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脚步。

他们到的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经到了。才一跨进门口,便有个声音娇滴滴地道:“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让爹等了这般久。我看下次啊,连请都请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