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字两三个字往外蹦,康熙居然听懂了。心中火气渐消,就说皇后那个百年树人的法子,治本不治标。原来,这是有后手呢!只是,她怎么能确定背后黑手,一定就是重华宫的根呢?

摸摸二公主脑袋,“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朕?非要自己忙呢?”

二公主摇摇头,伸出小指头,指指康熙,再摇摇头,“你,男人,靠不住!”

康熙张口结舌,伸手摸摸二公主脑袋,最终,只是叹了句:“到底是天家公主,天之娇女啊!”换个人这么说,指定得挨揍不可!竟敢说朕靠不住!

公主所内,梅梅听小太监说养心殿传唤。仔细问了问,小太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说了皇帝吩咐的话,梅梅跟大公主一齐乐了。拍拍衣服,梅梅站起来,“走了,带孩子做饭去。”

大公主捂着帕子偷乐了一会儿,见梅梅起身要走,赶紧带人出来送。怕底下人不会伺候,坐着轿子,一直送到永笀宫门口。梅梅看大公主都跟来了,正是吃饭时候,干脆留她在永笀宫吃完饭再回。

母女俩刚进门,就见二公主摇着风车,从正殿一撅一撅跑出来,后头奶嬷嬷追着,一路叫着“小祖宗,您跑慢点儿”。康熙站在正殿门口,冷笑一声,“回来了?”

梅梅听了这话,低头笑着回答:“是。”不阴不阳什么意思?咱俩真正在一起还没五年呢,这么快就成了七年之痒了?烦了姑奶奶了?

大公主赶紧抱起二公主,走上前来打圆场。“皇阿玛吉祥。皇额娘教儿臣做了几样点心,特意带来,给皇阿玛品尝。”

康熙乐得给闺女面子,冷哼一声,吩咐下去,“呈上来吧。”甩着袖子,回屋去了。

大公主脆声答应,吩咐王嫂,“赶紧的,把本宫带来的糕点摆上去。”一面贴近了问二公主,“怎么了,这是?”

二公主摇摇头,“受打击了。”那是,正史、野史做就n辈子皇帝的人,被“靠不住”了,搁谁身上,不得难受半天呐?老爷子如今不阴不阳,没当众发火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梅梅叹口气,伸手掐二公主脸蛋儿一下,“不会说话盼你说话。会说话了就胡说八道。再当传声筒,就搬到公主所自己住去!”说着,甩着帕子径自进了正殿。笑话,我又不欠你的,甩脸色给谁看?

大公主跟二公主姐妹俩对视一眼,一同长叹:“帝后失和,家国不宁啊!”

哪知,随口一句话,竟成事实。从那天开始,接连七天,皇帝、皇后两人,居然真的没说一句话。

康熙当着梅梅的面吩咐崔玉贵,“去告诉你们主子娘娘,今天中午吃萝卜羊肉汤。”

崔玉贵哈腰应下,从炕头走到炕尾,传了康熙的话。就听梅梅说:“本宫知道了。请公公回话给万岁爷,定好好做。”

崔玉贵托着佛尘,又从炕尾挪到炕头。一字不差得背一遍,就听康熙说,“告诉你们主子娘娘,饭得了叫朕。”

崔玉贵传话过去,梅梅依旧抱着二公主回答:“转告万岁爷,到时候一定亲自送过去。”就是不叫你,有本事咬我啊!

二公主看着崔玉贵来回奔忙,咬咬手指:“这回玩笑开大了。”

大公主整天看着帝后二人冷战,心里也急的不行。苦于一直无法,只得小心周旋。直到这天曾纪泽托人递来出使必需品清单,大公主才受到启发,想了个自认为绝妙的法子。

94

皇帝告白

帝后二人冷战,直到大公主坐船,前往天津那天,才有所好转。

大公主临行前几天,拿着曾纪泽递来的清单去永笀宫找皇后。指着其中一项问梅梅:“皇额娘,曾大人说,要带一些桔子。做什么用啊?”

梅梅放下二公主,叫奶嬷嬷看着玩。伸手接过来清单,看了一眼,想了想回答:“应该是海上食物简单,多吃些这样的水果有利于饮食均衡。中医上不是说,要荤素搭配、五味调和么。”跟你说维生素之类的,别说你不一定听的懂,我自己都未必讲的明白。

大公主本意也不是来问桔子之事,听了这话,随意“哦”了一声,转而“研究”起清单上其它物品。看到携带正装一项,大公主故意皱眉,“皇额娘,曾大人说的正装,是指什么呀?我要不要做两套欧洲的衣服应应景?”

梅梅笑着回答:“你不是跟你外语老师聊过吗?西方正装,都是露胸脯露胳膊的。他们那边都是海洋季风气候,一年到头没个热的时候。万一给冻着了怎么办?多带几件剪裁得当的旗袍去就行了。”说着,叫大公主走到跟前,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咱们的衣服大多讲究平面设计,注重花样、眼色,突显神韵。西方的注重立体设计,突出身材。大妞需记住,无论是文化,还是政治,求同存异、和睦共处,才是咱们此行目的。”顿了顿,又嘱咐,“当然,若是损着咱们牙眼儿了,可不许不主张报复。别说咱们家金枝玉叶,就是平民百姓,也容不得外国欺辱。拿出咱们大国气势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父母给你撑腰。”

大公主听了,郑重点头,“儿臣记下了。”

梅梅听了,这才放心。拉大公主坐下,细问她东西准备的如何,可需要什么。

大公主犹豫一番,不好意思说道:“别的都差不多了。祺额娘也帮我备了不少。就是,就是一下子多出来好多衣服,搭配的首饰,有些来不及打。”

梅梅一听就乐了,拍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别的东西我没有,首饰啊,有的是。”

大公主一听,急忙摆手,“我怎么能要皇额娘的首饰。还是留给妹妹吧。”

梅梅笑着摇头,叫来李嫂,“去到承恩公府传话,叫费扬古媳妇来一趟。”

李嫂听了,笑着回话:“主子娘娘,您怎么忘了,昨天承恩公府才来报喜,说费扬古大人屋里新添了为小少爷。这才第二天,费扬古夫人可是来不了呢!”

梅梅“哦”了一声,拉着大公主感慨,“怎么忘了这茬。这样吧,大妞你出宫一趟,在后海边儿上,有一家首饰铺子,上下两层,建的十分小巧。匾额上写着‘金镶玉’三个字,匾额右下角有一个六瓣梅花。那家铺子是我跟你小舅妈合伙开的。你拿着我信去找胡掌柜的。那里头东西呀,随你挑。”

大公主听了这话,还要推辞一番。梅梅早取来笔墨,写好了字条交给大公主奶嬷嬷,吩咐:“好好伺候公主。街上人多,比不得家里。”王嫂那边,立马取出出宫对牌来。

老嬷嬷听了,急忙应下。大公主这才很是不好意思地起身告退。出了永笀宫大门,顾不得坐轿子,一叠声催促奶嬷嬷,“快,去准备出宫衣服。备车。”

急忙忙换了衣服,坐车出了神武门,寻着金镶玉首饰铺子。奶嬷嬷出示皇后手书。胡掌柜见了,急忙让大公主一行到楼上。亲自取来铺子里所有上等首饰,请大公主细细挑选。大公主一件一件细看了,挑了两件如意同心锁,交给胡掌柜,请他取上等盒子精致装了。转头吩咐奶嬷嬷,“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做生意不容易,咱们可不能亏着掌柜的。”

胡掌柜一听,急忙摆手,“哎呀大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平日里,想姑奶奶们来,还不来呢。好容易您今日来了,别说两件金镶玉的锁,就是把这铺子全搬了,也是小的们的福气。”

大公主微微一笑,“掌柜的客气。你别担心姑奶奶们说你。舅母那边,自然有我。情分是情分,生意是生意。如若不然,沾亲带故的都来随手拿了就走。咱们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胡掌柜的听了,知道这位大姑娘真心想给钱。这才笑着说生受了。叫伙计请奶嬷嬷下楼验银票。奶嬷嬷临走时还问:“大姑娘,咱不多挑几件?”

大公主笑着摇头,“家里什么首饰没有。今天来,不过是替母亲、父亲挑些礼物罢了。”说完,冲着奶嬷嬷眨眨眼。

奶嬷嬷会意,笑着跟伙计下楼付账。胡掌柜亲手将两把同心锁分别放到檀木盒子里,包好送上。大公主接过来,看包装精美,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问:“大多店铺,首饰上都有自己标识。不知金镶玉是什么?”

胡掌柜恭敬回话:“回大姑娘,是六瓣梅花。”

大公主听了,点点头,怪不得,皇额娘的首饰上,除了内务府监制的,都有梅花标识。闲话稍时,奶嬷嬷便付账回来。看看窗外天色不早,大公主笑着谢了胡掌柜,扶着奶嬷嬷,带着宫人、侍卫下楼回宫。

走到大门前面,迎面一位老夫人,左边扶着丫鬟,右边一位二三十岁的长衫男子恭谨护着。身后跟着几名家人。大公主身后侍卫一看两边要撞上,几步上前就要开路。大公主略微垂眸,召回侍卫,小声吩咐:“出门在外,要尊老爱幼。比不得家里胡来。还不退下,让老人家先过。”

声音虽小,左右人可是听的清楚。胡掌柜急忙笑呵呵对大公主拱手。那长衫男子与老夫人对视一眼,隔三步开外,笑着道谢:“多谢姑娘了。”

大公主低头避开。奶嬷嬷上前回礼,“我家主子说了,尊老爱幼乃是美德。不需谢。”说着,护着大公主出门。

胡掌柜紧跟着恭送,回头招呼来人,“曾老夫人,曾大人,您里边请。”

大公主在马车上不经意听见,问奶嬷嬷:“刚才那一家,是曾国藩曾公家人?”

奶嬷嬷摇头,“大概是吧。前年元旦,主子娘娘宴请命妇。奴才瞧着,那位老夫人就是曾公夫人模样。”

大公主点头,“想必那位男子,就是曾纪泽大人了。”三十来岁就会六国外语,果然是个刻苦的。

大公主感佩一番曾家家教,坐车回到宫中,换了衣服,趁着午膳刚过,康熙还未午休之时,打听明白梅梅不在养心殿,拿着如意心锁来到养心门外求见。

康熙听说大公主来了,怕这孩子有什么急事,立刻宣进来。大公主扶着奶嬷嬷进入大殿,对着康熙行礼问安。双手捧上盒子,略有些腼腆地说道:“皇阿玛,这是皇额娘送您的一件小礼物。”说着,小心呈上来檀木盒子。

康熙瞥一眼,也不说接,淡淡问道:“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呀!”

大公主呵呵笑笑,嘴里道:“皇阿玛怎么忘了,十七年前的今日,乃是皇额娘册封为后的大喜日子。皇额娘怀着小弟弟,不好出门。今日女儿去请安,特意叮嘱女儿,到宫外首饰铺子里,去打了两把同心锁。一把送来养心殿,一把留在永笀宫。”

康熙依旧不肯接,“刚才她来送饭,怎么不提。反而让你跑这么远来送?哼,分明是没诚意。”

大公主没辙了。支支吾吾想了半天,喃喃着回话:“儿臣想,皇额娘大概——不好意思吧?”

康熙抬头,看大公主急的一头汗,脸上也绷不住,淡淡笑了。吩咐崔玉贵接过盒子,放在龙案一边,嘱咐大公主:“过几天就要走了。第一次出远门,凡事都要小心。东西要带够带全了。都是咱家船队,别怕麻烦,不好意思。现在图省事,到了海上,万一缺这个少那个的,可别哭鼻子。”说着,对着大公主点点指头,自己先笑了。

大公主看康熙有了笑模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对着康熙福身行礼,嘴上回答:“放心吧,皇阿玛,不会的。皇额娘都说,女儿长大了呢!”说完,笑嘻嘻告退,到永笀宫忽悠梅梅去了。

大公主前脚刚出门,康熙就伸手去解盒子上缠绕的五彩丝线。崔玉贵在身后看了,急忙殷勤上前,“万岁爷,奴才来吧。”

康熙冲他一瞪眼,崔玉贵心里一咯噔,赶紧收了手,退后几步,靠屏风站好。屏息敛气,装木头人。

康熙再看殿内其他侍从,一个个装的呆若木鸡似的。这才满意哼一声,解开丝线,打开盒子,一股清幽檀香淡淡泛开。入目乃是一把金镶玉嵌的如意同心锁。康熙笑了,捏起同心锁,放到手心仔细打量。玛瑙链子上,居然还有一把钥匙。取下钥匙,找到翠玉下方锁孔,轻轻探入一扭,啪嗒一声,同心锁开成前后两半。

赞叹一声匠人巧夺天工,康熙细看锁芯。呵呵,怪不得,拿起来时,好似金铃叮当。原来,锁内暗藏两颗东珠。取出东珠把玩一番,重新放回锁芯内,锁好了依旧放到盒子里。

站起身来,亲自找个多宝阁锁进去。事情办完,康熙拍拍手上丝毫不曾存在的尘土,暗暗琢磨:皇后首先示好,朕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呢?

原谅咱们的千古一帝吧。出于皇帝这个职业对女人选择的随意性与任意性,这包可怜的方便面至今为止,还真没多少跟老婆吵架后,哄老婆的经验。一面批折子一面琢磨,想了半个下午,康熙决定——找来小舅子问问。

帝后闹别扭,费扬古自然知道。本来心里挺着急的,想进宫来看姐姐。哪知道如花难产,生了三天三夜,总算平安生下个大胖小子。可叫费扬古又惊又喜,不顾嫡母、生母劝阻,硬是留在产房陪媳妇儿子。传召太监到了承恩公府,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小国舅胡子拉碴边换衣服边跑出来,张口就问:“是不是皇后跟皇帝打起来了?”

小太监哭笑不得,对着费扬古大千儿,“万岁爷有请。”

费扬古再问,可就问不出什么来了。

到了养心殿,磕头请安之后,听康熙遮遮掩掩说完,费扬古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拊掌大笑,“皇上姐夫原来是因为这个跟我姐闹别扭呀!”

康熙叹气,“她居然,居然说朕靠不住。朕能不生气吗?”

费扬古摇摇头,“我姐姐从小就这脾气。看着和气,其实十分刚强。从小到大,大事小事她都是自己处理,很少求人的。好姐夫,难为她拉下面子,您就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吧?做弟弟的给您鞠躬了。”说着,长揖到地。

康熙看了,心中残留的那股怒气消弭不见,伸手叫费扬古到近前,“朕不怪她。只是,既然她都先示好了,朕——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费扬古张张嘴,“不用吧?您是皇帝,只有别人迁就您的,哪有您迁就别人的。等会儿姐姐来送饭,您就跟没事儿似地,跟她说句话,不就啥事儿没有了?”

康熙听了,知道费扬古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摆摆手,“走走走,回家抱你儿子去吧!”

费扬古一缩脖子,一路嘀咕着出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封建皇帝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康熙听见他嘀咕,知道这位国舅素来这幅脾气,不好跟他计较。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坐辇前往永笀宫。

到永笀宫外,下了辇,问书海泉,得知皇后在后院歇着。康熙点点头,吩咐众人在外候着,没事不许到跟着,独自一人进后院,到皇后常居东屋外头,隔着窗户叫一声:“皇后?”

里头哐当一声,就听见衣服簌簌之声,康熙咳嗽一声,“皇后别忙。朕跟你说句话就走。前些日子,跟你闹别扭,主要是你不对,当然,朕也有不是。以后,朕会好好对你的。你性子刚强不肯求人,朕知道。朕只是想告诉你,外面的事,朕会好好处理。朕——会保护好你们母子几个的。朕——你要相信朕。朕不想再失去一位皇后。朕会好好保护你的。别生气了,朕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朕觉得,在你心里,朕不重要。呵呵,其实,皇后是喜欢朕的,是吧?”

沉默等了半天,不见里头回答,康熙摸摸鼻子,“你不好意思,朕知道,朕知道。好好歇着吧。歇着吧。”

顿上一顿,转身踱步出了后院。刚刚来到前院,就见大公主与祺妃,一左一右扶着梅梅进来。后面跟着一串宫人。书海泉缩着脑袋,躲在门后。

三人看见康熙,急忙行礼。康熙盯着梅梅看了看,吸口气,问:“你不是在后院歇着?”

梅梅本来不想搭理方便面,奈何人家问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不答,便款款笑说:“刚刚出去。给大公主挑衣服去了。皇上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康熙听了,没接话,转身回后院。梅梅不解,带着大公主、祺妃在后面紧紧跟着。刚进二门,就见康熙堵着东五间门,二公主带着奶嬷嬷,挨门扇站着,缩成一团,头也不敢抬,只顾得上挨挨蹭蹭,躲在奶嬷嬷怀里对手指。小模样娇娇弱弱,好不可怜。

梅梅扶着肚子,慢慢走过去,陪着小心问康熙:“怎么了,你?”

康熙转身,掩不住满心羞恼,看见梅梅语带担忧、欲言又止,强忍了忍,弯腰抱起二公主,丢下一句:“你怀孕身体不便,从今天开始,朕带孩子!”

话音未落,落荒而逃。

二公主趴在康熙肩上,欲哭无泪。嗷嗷,皇阿玛,儿臣不是故意盗听您表白的啊!千万别把孩儿圈起来呀!哇哇哇!

95独晋发江

公主出使

眼睁睁看着康熙不由分说抱起二公主,逃也似的飞奔而去,梅梅与祺妃面面相觑,“万岁爷今天是怎么了?”

祺妃扶着皇后,张口问奶嬷嬷:“出什么事了?”

奶嬷嬷红着一张脸,一个劲儿摆手,“奴才不知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梅梅看问也问不出来,摆摆手,“去伺候你们小主子吧。”

奶嬷嬷答应一声,如临大赦般溜了出去。祺妃摇头,这都什么规矩。当着梅梅的面,不好训斥,只得掩在心里。

唯独大公主略微猜出一些梗概,暗道不妙。扶梅梅进屋,略微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准备行李,出了永寿宫,往慈宁宫后转上一转,扭头奔向养心殿。

通报过后,小太监引路,进了大殿西间,就见二公主趴在炕头上,抱着个布老虎,一下一下戳着,百无聊赖。奶嬷嬷护在一旁,时不时递块点心,小心伺候。

康熙坐在龙案前看书,瞧见大公主来了,笑着免了礼,问:“行李可收拾好了?路上衣服、药物可别少带了。海上风大,仔细着凉。”

大公主一一应下。陪着康熙说会儿话,带二公主玩一会儿布老虎。挨到出门时候,也没好意思问起方才永寿宫一事。

带着心事回到公主所,贴身女官捧着檀木盒子上来问:“小主子,这个盒子主子娘娘忘在咱们院里,您看,是不是现在送去?”

大公主一瞧,可不就是另外一把同心锁?迟疑一刻,“本宫没给皇额娘吗?”

女官笑着回答:“小主子给主子娘娘时候,主子娘娘正忙着跟祺妃娘娘给您挑选布料做披风,随手放在一边。想是走时候忘了。”

大公主撇嘴,“罢了,让小刘子送过去吧。”

女官躬身告退,出去找太监小刘子。奶嬷嬷打帘子进来,笑问:“过两天就要动身了,小主子还有什么东西要预备的,好提前找找。”

大公主叹气,“本宫还能缺什么东西。唯一担心的,就是父母了。”

接下来几天,大公主忙着准备出行,跟外语老师熟悉欧洲风俗、国情,顾不上撮合帝后二人。梅梅与康熙接了大公主送来的同心锁,有心和解,奈何双方都拉不下面子,只是见面淡淡说句话。永寿宫与养心殿之间,依旧乍暖还寒。

唯独可怜了二公主。圈在养心殿多时,不能回永寿宫,生怕她一张小嘴,胡说八道,成了传话筒。可惜康熙政务繁忙,纵然有奶嬷嬷静心照管,哪里比得上“亲娘”。半夜哭闹几通,康熙起了几次。到后来,康熙烦了,直接丢给奶嬷嬷,自顾自睡觉去了。二公主见哭闹无用,只得老老实实睡觉。白天醒来,无人陪着玩耍,干脆爬到康熙膝上,陪着老爹一同看折子,顺便撒两泡嘘嘘泡泡“方便面”,以示抗议。

半路出家的奶爸苦不堪言,碍于一言九鼎,只得干熬着。

终于,大公主出发日子到了。帝后二人亲自送到神武门外,礼部、外交部官员及其有品级家眷于神武门外分两列恭送。大公主戴着帏帽拜别父母。祺妃陪在皇后身旁,丽贵妃也得了圣意,解了禁足,得以出门送送闺女。看见女儿容姿焕发,对着自己行礼拜别,丽贵妃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嘴里道:“儿啊,一路顺风!”

大公主微微抿嘴,“多谢额娘,您也保重。”说完,又对着祺妃行礼,“祺额娘保重身体。”说完,拍拍二公主,不顾二公主依依呀呀叫着死活拉着不舍,转身上车登船去了。

丽贵妃终究还是抽抽搭搭流泪。祺妃见状,轻轻上前拉上一把,叫她到后头哭去。梅梅斜眼看二人一眼,望着大公主车驾在曾纪泽、丁汝昌等人护送之下辚辚远去,慢慢说道:“小时候,每次出远门,母亲都不肯送我。以前不懂事,以为她不在乎。等自己做了父母,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舍。”说着说着,眼角边湿润了。低头摸摸肚子,自嘲一声。

康熙在身旁听了,跟着笑笑,趁众人不备,悄悄伸出手来,握住梅梅小腹上一双手,轻声叮嘱:“朕会好好待你的。”

梅梅低头,“嗯”上一声,小心解释:“我——我并非不信你。只是,自幼刚强惯了。有些事,只要我自己能解决,就不希望给你添麻烦。”顿上一顿,接着说,“更何况,生孩子这等事情,你也帮不上忙。我会好好保护自己,顺顺利利生下孩子。我是你的妻,我不希望将来万一难产,再次将你置于两难境地。我需要锻炼自己,不能事事都依赖你。”

康熙听了这话,半晌无语,最后问了句:“需要朕做什么?”

梅梅抬头,笑着回答:“我身怀有孕,精力不济,麻烦您帮着带孩子吧。”说着,冲二公主笑上一笑。

康熙扭头看二公主,就见她趴在奶嬷嬷怀里扭来扭去,吵着闹着要跟大公主一同出使欧洲。扶额无力:就知道,这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善茬。

大公主坐车,到天津登船,一路南下,经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一路上,陆续有商船加入,一同进入太平洋,转印度洋,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大西洋,首站大不列颠。头半个月,晕船晕的厉害。奶嬷嬷、女官们都吓得不行。好在到广州后,上岸逛了逛街,大公主便身轻体健、精神焕发起来。

曾纪泽见状,抹了一把冷汗。趁大公主身体好,隔着屏风,把国内商队要跟随一同出使之事说了。

大公主疑惑,“曾先生,我们是代表朝廷去的。带着商队,合适吗?”

曾纪泽笑答:“公主有所不知,咱们此次出使资费,朝廷并未出一文钱。全都是这些商队得知消息,自发赞助的。带着他们周游欧洲列国,一来,是表彰他们为国家做的贡献。二来,借着朝廷威望,帮着打通商路,朝廷也能多些税收。此为商战,也是朝廷这些年所提倡的。”

大公主闻言颔首,“听母后说过,打仗也分多种。原来,商战也是国力比拼呢!”

曾纪泽点头,“公主说的是。真正打仗,耗费国力,甚至还会有所牺牲。若能从商业、文化上着手,乃是上上策。”

大公主点头,“是这么个理。”想了想,笑着说,“既然如此,本宫倒有一事要托付曾先生。”

曾纪泽急忙躬身,“臣不敢,请公主吩咐。”

大公主笑笑,“趁这几日,咱们在广州停留。先生到广州城中,寻家好酒楼,代本宫宴请那些出资商家。一来,表示朝廷表彰之意。再者,提前增进了解,路上有了什么事,也好商量。至于花费,稍后本宫命人送去。”

曾纪泽还要推辞,说这事怎么能让公主出钱,理应公款消费。大公主一摆手,“就这么说吧。”话音一落,早有女官出来送客。

曾纪泽无奈,只得躬身告退。出了公主房门,曾纪泽摇头淡笑,没想到,天之骄女,做事不骄不躁,温润和气,还挺有大家风范的。

那是,清朝的公主,能跟汉唐公主一样吗?

曾纪泽办事迅速,第二天,就在狮子楼以和硕荣安公主名义,宴请各地赞助商。各家东家一听,公主宴请,那咱们地回席呀。于是乎,各家女眷聚齐商量一下,出了帖子,请公主赴宴。

大公主高高兴兴接过帖子,点头应允。再仔细扫了一眼具帖名单,一张俏脸啪嗒一声沉了下来,“奶嬷嬷,你说,他们是不是觉得,本宫乃是庶出,正房太太不好出面,故意找些个八大胡同里出来的姨太太,陪席呢?”皇额娘说的一点儿没错,男人有钱就变坏!

奶嬷嬷上前一看,可不是,十三家宴请,只有三家晋商是正房太太出面具名。其余的徽商、粤商,居然都写明是“如夫人”。其中一个,竟然直接标明赛梦露!不是八大胡同红牌,还是哪个?

奶嬷嬷生气了,岂有此理。不等大公主吩咐,拿着帖子就找曾纪泽去了。听奶嬷嬷气势汹汹说完,曾纪泽登时就急了。

嫡庶之分,在曾家并不明显。曾国藩唯一的小妾,还是因为曾国藩身患牛皮癣,夜里睡不着,娶来专门给他挠痒痒用的。没有庶出兄弟,曾纪泽本人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听奶嬷嬷说完,才知道这件事赞助商们做的不合适。就算你们平日应酬都是姨太太出面,也不能找个没名没分的,跟人家天家公主坐一桌。

赶紧给奶嬷嬷赔不是,再三保证,此事一定妥善解决。奶嬷嬷这才哼哼着回去复命。

曾纪泽找来那些个徽商、粤商,一番严辞之下,那些人赶紧回去请正房太太出门。实在是老家离的远,一时请不来的,就请来娘家出嫁的姑奶奶,代为作陪。有个粤商脑筋转的快,家里那位糟糠拿不出手,不是还有嫡亲闺女吗?跟大公主年岁相仿,叫她去,说不定,还能跟公主殿下交个手帕交。

这一招还真是走对了。大公主虽然处事沉稳,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了大妈、大婶年纪的,不过是说些场面话。见了十六七岁的潘莉枝,则是十分投缘,叫她坐在身边,一面吃,一面说些小女儿闲话。

一顿饭下来,大公主与潘莉枝已经无话不谈。得知潘莉枝在广州教会学习葡萄牙语、英语,亦有心出海见见世面,大公主更是高兴,“本宫这里正好缺个葡萄牙翻译。老是麻烦曾大人也不好。若你父母同意,不妨与本宫一同出使。一切待遇,按四品大臣家眷,可好?”

潘莉枝想了想,决定回去问问父亲。第二天,潘友渡亲自送女儿并一个丫鬟连同一大堆行礼,来到公主船下,对着曾纪泽说了一大堆场面话,无非是十分荣幸、祖上积德之类。

曾纪泽支应一番,送潘友渡回去,安排潘莉枝到公主舱内陪伴大公主。等诸事妥当,摇头苦笑,才说大公主性子沉稳,一会子又闹小孩子脾气。这多了一对主仆,路上,不知要多出多少事来。

大公主可不管这些。趁着尚未起航,提笔写家书。详细说明一路见闻,并将赞助商请客一事仔细描述一番。将信交给广州布政使夫人,请她代为送京。收拾一番,站在船头,与前来送行的官员命妇百姓告别。

曾纪泽站在大公主身后,看着船上烟囱冒出黑烟,顺风飘远。平静的海面上拖曳荡漾着一道道波纹。海岸逐渐望不见,海鸥叫着飞远,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大公主一身红色披风,随之飘荡。走上前来,隔三步站定,拱手劝道:“公主,浪大了,请回舱内吧。”

大公主扭头,帏帽被风掀起,堪堪露出半张俏脸。曾纪泽不敢直视,赶紧低头。大公主微微一笑,“先生不必惊慌,本宫恕你无罪。”

曾纪泽低头,“谢公主。外头冷,请回舱吧。”

大公主望望远处一线海岸,点点头,感慨:“母后常说,趁着年轻,要多去外面走走,见见世面。不然,一辈子都困在四方院子里了。出来以后,本宫才知道,那个四方院子,是多么让人依恋。”

曾纪泽抿嘴,到底还是个孩子。

大公主本来也不指望曾纪泽应承什么,自嘲笑笑,“听莉枝说,他们家女人也是成天困在家里。看来,皇额娘建女校是对的。本宫听说,欧洲也有女子执政,有女公爵、女王、女皇,对吗?”

曾纪泽点头,“正是如此。”

大公主点头,“回去吧。”转身扶着奶嬷嬷进了舱门,跟莉枝说话去了。

曾纪泽直起腰,心中嘀咕:什么意思?

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经过印度之时,听闻印度乃是英国殖民地,大公主歇了上岸心思。印度总督夫妇得知东方公主路过,特意坐轿前来拜见。大公主吩咐曾纪泽,“你去招待吧。小心些,印度这地方,曾经是东印度公司向我国走私鸦片的中转站。”

船队补充给养之后,临起航时,印度总督夫人送来一尊佛像。大公主打眼一瞧,摆摆手,“纯金的本宫多的是,一个镀金的,就想讨好本宫?”随意交给曾纪泽,叫他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