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无名城篇 作者:忆若清风

死城

无名城,传言中的囚城亦是死城。

犯了事或者得罪皇帝的官家子弟、臣子会被发配到此受罚思过,所以被称为囚城;而被称为死城则是因为它的有进无出,但具体怎么个有进无出法却无人知晓。

卫兰陵初到无名城的那一日是一个雨天,上了枷锁蒙了眼睛的他缩在囚车的一角,密集的雨滴早已把他淋得透湿,呆在黑暗中他察觉到同车应该还有其他的人在,但那些人一路上都不曾发一言,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车轱辘碾压过泥地发出的声响。

骨碌骨碌,嘎——

囚车停下的同时,雨中也传来一声苍哑的嗓音,“无名城到了,下车。”

闻声,卫兰陵蔫蔫的身子本能地一惊,然后他就听到铁链嗖咯嗖咯解开的声音,咿呀囚车门刚被打开,啪啪地挥鞭声就响了起来,“快、快、快…”押送他们的捕头挥着鞭子就像催命一样赶着拽着他们下车。

匆匆下车之后,他的蒙眼巾被扯了下来,久待黑暗突见光明让他的眼睛一下难以适应,眯眼眨眼了好一会才能勉强启开一条缝,雨水就趁机落进眼缝让酸涩的眼球顿感透凉,这时候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抬头看看天,因下雨却根本分不清时辰。

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卫兰陵便机警地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他发现囚车队伍正停留在一座吊桥前,而吊桥却是架在数十丈的深谷之上,雨滴落在桥上都能使其哗啦啦地摇晃不已,看来险峻异常;而吊桥对面矗立着一高城,城池厚壮、形势坚固且城门紧闭,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名城了。

“喂,搞什么,这城门都没开啊!?”就在卫兰陵观察前景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抱怨。

“现在不开门才好呢。”捕头紧绷着脸开始催促起了手下来,“你们倒是快点、快点啊。”说完,便快速调转马头急急离开。

哒哒哒,马儿嘶吼着飞奔起来,密集的扬蹄声混合着雨声听着让人心里一阵慌。

捕头们火急火燎地离开之后,刚被押解到无名城的众人在紧闭的城门前一下子就慌了神,他们有的开始交头接耳、有的则又急又怕的来回转悠,而卫兰陵则不动声色地呆在原地,他视线一扫,发觉一同而来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一、二、三…”他在心里边数边观察。

“一、二、三…”

可点着点着,却听到心里的默数声居然

在耳边响了起来,卫兰陵倍感好奇,究竟还有谁和自己一样在数人头数?

左顾右盼间,他的视线落到了吊桥尽头,靠近城门的桥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打着一把黄色油纸伞,脸被伞遮了去,只见其伸出的左手数着吊桥这一端的人数。

“十四…”

待数字定格在十四之上的时候,打伞之人突然把伞斜靠在了肩头,那伞下的人脸瞬间迷蒙了卫兰陵的双眸,撑伞而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长长的发丝在身后随风摇曳,嘴角泛起的浅浅笑意,不动声色地将眉宇间那点温雅气质一点一点绽放出来,不沾尘雾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的嗓音,又让站在泥泞中的他看起来格外的清爽和干净。

“欢迎各位来到无名城。”他缓步而来,脸上始终挂着醉人的微笑。

城门未开,那人悄无声息地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对于这样突然冒出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大家既好奇又不得不戒备。

“先自我介绍一下。”他定在吊桥那头轻声开口,“我叫茗,品茗的茗,无名城涯城主座下七刺之一,知道你们今天来,所以特来迎接的。”

“什么七刺不七刺的,我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开门让我们进去。”先前那个与捕头对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呵呵。”闻言,茗突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型,笑得天真而大声,“我看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我们一路淋雨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不让进城休息,怎么可能不心急?”

“休息是人的特权。”茗柔软的笑着,“可在这座城里只有城主和七刺才称得上是人,其余的只不过是下贱的奴隶,而你们…想要进城成为下贱的奴隶还要看你们能不能有命活着过这座桥呢。”

“什么意思?”就在茗说话间,分散的十四个人也悄悄聚集了起来,共同的恐惧和不解使得大家迫不得已地靠近。

茗含笑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无名城有一个规矩,不管来多少人,我们一次只取一半。也就是说你们这次同来的十四个人只有七个人能随我进城。”茗说话的时候,双手紧握伞柄,故意地来回转着伞柄,滴落在伞上的雨滴被旋力一一甩出,那些被甩出去的水珠就好像即将被抛弃的人命一样。

“呃…”

大家万分不解地面面相觑,但不可否认,茗的话让大

家恐惧的心一下子就浮躁、不安了起来。

“我不管你们是自相残杀还是自杀,反正你们十四个人中我只会带七个活着的人进城。”茗刻意强调了‘活着’二字,同时也宣判了一部分人的死刑。

“啊!”

“怎么、怎么这样…”

得知真相之后,大部分人都呈现出或震惊或绝望或不信的表情,但其中却有一个例外。

“如果我们说不呢?”屡次表现不满的主人终于现身了,一名身形魁梧的男人从众人中间走了出来,以卫兰陵的眼光,他断定此人必是个练家子。

“你这是对我的话有异议咯?”茗依旧含笑打量着挺身而出的男人,他笑盈盈眸子中还夹杂着锐利的锋芒。

男人昂头挺胸,一脸桀骜,“即使犯了错被发配至此,但我们的命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摆布的。”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气魄啊!”茗笑眯眯地拍手叫好。

“我看你还是赶紧开门放我们进去吧。”

“你还真是听不懂人话呢!”茗敛笑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就让我送你一程吧!”说罢,他一改双手握伞的姿势而空出的左手掌面一握一开,指头玩转间突然多出来一枚银针,不由分说,他手中的银针就已经飞了出来。

嚓,一道锋芒眨眼而过。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出头的男人紧捂喉咙,“呃呃”两声就倒到地上去了。

砰然倒地的男人把地上的泥水溅飞了起来,沾染上血腥味的水滴落在皮肤上让众人的身心都随之颤栗,一瞬间,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而等到明白过来之后,他们想大声尖叫,可在恐怖压抑下的嗓音又像卡在嗓子眼里一般,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卫兰陵只瞥了一眼倒地的男人便把目光移开了,但就是这一眼,让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为逝去的生命惋惜而是为造成那致命伤的手法感叹,因为那一针当真刺得又快又恨又准。

看到大家木然又惊慌的表情,茗觉得有意思极了,“你们是不是要感谢我呢?我可是帮你们先解决了一个。”那张脸上依然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一点也看不出有杀过人的迹象。

周遭早就变得鸦雀无声了,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多动一下,他们都怕下一个倒下去的会是自己。

“我不介意再

杀六个人的。”说话间,茗手中又多出了一枚银针,他把玩着它,“不过如果换做我动手,那可就是无差别的了,但是如果你们自己动手或许还有选择权喔。”

此言一出,让寂静的氛围中又刮起了一阵恐惧的旋风,不少人因为太过害怕而浑身发起抖来。

“觉得不公平吗?觉得恐惧绝望吗?觉得无能为力吗?”茗洋洋得意地吊吊眼角,看着面前弱小如蝼蚁的家伙们一点一点被自己推进黑暗的深渊,他就莫名地兴奋。

在死亡阴云的笼罩下,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和反抗的意识,压抑的情绪在潮湿的空气中如潮水般泛滥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他们全部吞没。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无名城。”那抹始终拂不去的微笑更深地在茗的脸上蔓延开来,“你不杀人,人便杀你,所以杀吧、杀吧…杀完,雨水自会冲去你们手中一切的血腥。”说完,突然纵身一跃,脚尖踏在城墙上几步一个旋身就上到了城头,“我困了先去睡个回笼觉,睡醒便回来接还活着的人,所以这期间你们要加油哦!”

油纸伞、回眸笑,让茗的身影在雨的逆光里显得飘渺而又不真实,但那嗓音却很安详,也溢满了温柔。

卫兰陵仰头看着城墙,他在想,能摆出一张纯净而毫无城府的笑脸、在眨眼之间杀人以及几句话就能将人逼近绝望的茗,他的实力绝非仅此而已;没记错的话,茗只是七刺之一,上面还有城主,如今,还没进城就被卷进了生死选择之中,那么进城之后,岂不是更糟?

“这无名城以及生存在城里的那些人到底都是怎样一种存在?”卫兰陵不由地好奇和担忧了起来,但转念一想,似乎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一回头,就看见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大家一言不发紧盯泥垢里的尸体,僵硬伫立的身子仿佛雕像一般。

看他们个个穿得锦衣华服,想必来这里之前也是非富即贵,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这次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死亡吧,如此反应太正常不过了。因为自己就算从小被父亲丢去师父的道场习武练剑,当第一次真正遇见死亡之际,他的反应比他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兰陵第一次杀人和第一次看见死人都是在同一天,三月三上巳佳节,父亲带着他和大批官员在城楼举行庆祝仪式却不料突遇大批刺客来袭,平日里他总愁找不到真枪真刀的拼杀对象,这一次意外无疑给他提供了很好的练身手平台,

说来也巧,十年苦工一朝见效,他顺利击杀了几名刺客,正兴奋地想要去跟父亲邀功,可他见到的是什么?

血,四处飞溅的亲人的、熟人之人的鲜血…

“所以,自己绝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的同时藏在靴中的匕首也贴着皮肉隐隐发出蜂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浸在自我意识中的卫兰陵以及众人此时都被一声拖长的尖叫声给弄得汗毛倒竖,哒哒哒,乱而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个离尸体最近的胖男人抓着头发不管不顾地往身后的树林狂奔而去,看样子是被刺激到崩溃,满脑子只剩下逃跑一个念头了。

见有人逃跑,那些被吓坏了又不知道怎么办的官家子弟们就像受到了某种鼓一样,他们也一哄而上地跟着冲了出去,原地只剩下卫兰陵一个人。

他不是不想逃跑,只不过他认为事情根本没那样简单。果不其然,不消一会的功夫,他耳畔感到有疾风刮过的声音,那呼啸的频率像极了利刃破空而来的声音。

簌簌簌、轰隆隆,林间树木和大地突然狂颤了起来,之后被大雨浇灌下的树林里便接连来惨叫声。

卫兰陵立刻拔腿前往,才刚进林子,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原本完整的地面不知怎地竟凹陷成一个几丈宽的深坑,坑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木桩倒刺,几具鲜血淋淋的尸体就那样突兀地挂在上头,死状惨烈又骇人。

“啧!”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促使一股恶心感猝然涌上喉头,卫兰陵即刻捂住嘴别过头。

“啊啊,救命啊,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听见叫声,卫兰陵才再次转过头,他看到陷阱旁边还有存活下来的人,他们死死地扒在断裂的树根上,个个吓得面色铁青,一双双眼睛里呈现出的眼神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法形容了。

此情此景,让一直淡定的卫兰陵心头也一紧,在这遍布陷阱的诡异森林中,看来逃跑也是死路一条,怪不得茗能那么放心地回去睡觉。如此说来,活路当真只剩下了那一条。

拧紧眉头,带着一丝侥幸,他的目光重新盯到了尸体上,“一具两具…五具…”认真确定了几遍,卫兰陵缓缓地闭上了双目,“果然好运不是那么容易降临的,现在好巧不巧剩下八个人,按照茗的话,就是还有一个人要死。那么这个不幸的名额究竟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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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

就算被发配至此,他卫兰陵的命也不想那么简单地被别人左右,所以他一定要安静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拖着沉重的步子,卫兰陵撤出森林,他重新回到桥边,双手抱膝蹲在桥墩旁仔细思考了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出手杀人,当然自杀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想必那些人也是这般想的。

那么除了这两种方法就真的找不到其他办法了吗?

卫兰陵偏头上下瞄了一眼吊桥那边的城门,那种距离利用轻功像茗那样飞身上墙,他也是能办到的。可在不清楚城内情况之前,那样贸然进去绝非上策。

“这样不行的话,那么主动去拉拢其他人又如何?”这个念头才冒出就被否定了,因为他完全不了解其他人的性格、背景及实力。

“呼——”深吸一口气,卫兰陵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心完全静下来。

是什么时候起,当他一闭上眼睛就发现自己在黑暗中奔跑,没有目标。跑到自己都觉得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顿时一大片阳光吞噬了周身的阴霾,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孩童,扎着马尾,握着剑,在无人的道场拼了命的练剑。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那竟然是…他的小时候。

他不禁想起父亲生前对他说起的话:“兰陵,你要记住,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那时候他还不太理解父亲的话,于是会好奇地问道:“父亲,我要一直维持着现在的身份吗?习武练剑,这样周而复始下去吗?”

父亲一听便笑了,慢慢地走过来,蹲在卫兰陵的身边凝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开口,“请原谅父亲的自私,为了卫家的荣耀,你必须这样走下去,等有一天你能独当一面或者找到足以庇佑我卫家的那个人的时候或许…”说到这里父亲忽然顿住了。

那种从父亲的眼神中滑落出来的光晕,在空气中慢慢散开,幻化成温柔又无奈的线调。

隔着春日的晚霞,微光打在父亲的侧脸,格子的光辉隐去了父亲的容颜,于是,父亲的样子变的模糊起来,小小年纪的卫兰陵歪着脑袋冲着父亲狡黠一笑,“父亲放心,兰陵一定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的。”

为了兑现与父亲的承诺,他拼命努力到了现在,所以越是关键时刻,他就越不能慌乱更加不能冲动行事,既然无法预测别人的行为,那么他也就先

当旁观者好了。假使那些人忍不住先动手,那么他大可以以自卫的理由反击;即便耗到最后还是由茗来动手,他想以自己的实力应该能存活下来。

“嗯,那就先这么办吧!”想到这里,卫兰陵暂时松了一口气。

滴答、滴答…

晶莹的水滴滑过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卫兰陵努力地睁开眼睛,朦胧中,他发现雨好像停了,他想,或许这会出现好的转机!

“臭小子!”

还没轻松多久,卫兰陵就看到六七个人围到了自己身边,他们人手一根木棒,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们有何贵干?”卫兰陵仰起脸一脸淡然地开口。

“经过讨论,我们一致决定,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就是你!”

城池、深谷、吊桥、晚风以及混合着冰冷与决绝的话语一并闯入了卫兰陵思维,果然,他的生死就这样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一群家伙们给随便决定了,真是可笑至极啊!

“臭小子,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见势,卫兰陵倏地起身,他面色不改地盯着那些孤注一掷露出狼一般凶残眼神的男人们,“你们真的确定我是最后一个要死的人吗?”

雨后的天空澄明了不少,微明的星光线打在卫兰陵身上投出一道阴影,玉质柔肌、桃腮杏面、从容自若地挺立在男人们面前的俊美少年看起来安静而美好,不过可惜,那醒目的、斜割左眉的一指长疤却让美好大打折扣,再加上矮小瘦削的身材,很自然就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刚才那个茗说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而我们之中怎么看都是你最弱,所以只好你去死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全部活着进城。”说罢,他们便手操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朝卫兰陵捅去…

傍晚的风吹得吊桥哗啦啦地摇晃不已,卫兰陵的身子也随着吊桥摇摆的幅度轻晃,后撤躲闪中的他轻叹一口气,“那我也不客…”

‘气’字还哽在喉中,卫兰陵就听到脚下传来咔嚓一声,他后撤的脚居然踏在了一块断裂的桥板上,这板子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塌了下去,从而直接导致他整个身子也随之坠了下去,该死的,看来好运今天注定和他无缘。

依靠本能反应卫兰陵抓住了未断裂的桥板,现在他的身子整个落在桥面以上,那该死的桥在风的作

用下带着他的身子一起前后摇晃,他下意识地朝身下看看,那深谷就像漩涡一样又深又黑,里面旋出来的风更是像要把他整个吞噬了一般,掉下去可就完了。

啪啦啪啦,不等他多想,卫兰陵的双手随即成了多双脚的攻击对象,痛,钻心的痛。

在众人踩踏之下,卫兰陵抓在桥板上的手指正慢慢变麻木,在巨痛之中,他故意松开了左手,当那只手垂下去的时候,他感到那只独立承重的右手简直要脱臼了,他咬紧牙关把手伸向靴子。

“去死吧,臭小子!”

就在卫兰陵的手触到靴中那抹冰凉的同时,他也感到高处有一股风刷地直奔自己的右手而来,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死神的召唤。

“啊,我的脚!”

“好痛,我的胸口!”

具有穿透力的尖叫声突然交叠在一起,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咿呀咿呀,咚,惨叫之后,倒映在吊桥上的长短不一的影子随着桥面一起在夜风中摇晃了起来,最后连成一片的影子居然缺了一大块。

“他、他、他死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人影中又爆发出一声尖叫。

先前聚集在一块的男人们此刻正咋舌地凝着躺在桥面的一具尸体直看,只见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匕首正插在一个男人的心口处,鲜血从匕首上以及男人被戳出一个大血窟窿的脚底处慢慢扩散开来,大片大片血色把众人的视线染得通红。

明明那个小鬼就要掉下桥了,他是从哪来找来的匕首、还用那种方法杀死了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这些问题让依旧握着凶器的男人们万分不解,生了杂念的他们就那样呆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着独自挣扎的卫兰陵,不施援手也不施毒手。

“如果你们还要来,我会奉陪到底的。”双手紧抓桥板吊在桥下的卫兰陵一派轻松地开口。

哒哒哒,回应卫兰陵的只剩桥面上传来的越来越稀疏的脚步声,远去的声音告诉他,那群刚才还团结起在一起的男人们已经被吓跑了。

“哼,果然是一群没用的家伙!”卫兰陵瞥了瞥倒下后再无动静的男人,然后视线又转到□他胸口的那把泛着寒光又淋漓着鲜血的匕首,他在心中默念道:“谢谢你,父亲。”正是靴中藏了父亲送与他的匕首,他才能侥幸躲过一劫,不过现在他还高兴不起来,因为自己的身

体还吊在桥下。

卫兰陵咬紧牙关,用双手艰难地抓住桥板试图爬上来,可脚下不仅没有可借的力道连自己的力气也快用完了,在抬腿够了几次桥面都无功而返之后,他有些急了,“可恶啊!”

“要不要我拉你上来呀?”在绝望徘徊的边缘,远处恰好传来了一声质朴又温柔的救命嗓音。

卫兰陵面露喜色地抬头,一大片阴影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此时晚风正好吹来,吹起了他的发丝也吹乱了来人的马尾,那在风中飞扬的马尾,那笑起来不沾邪气的模样不正是先前出现的那个茗吗?

“茗!?”见到茗,卫兰陵先前的喜色即刻收敛了起来,虽然这才第二面,但他心底总是对这个人留有余悸。

“咦。”茗为卫兰陵一眼认出了自己而感到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卫兰陵一番,从他扒在桥板上颤抖的手到他的身形,又从身形到他的脸,直到望见卫兰陵眉间的那道疤,他的眼睛才忽地闪出一丝亮光。

“小子,如果你脱光衣服让我研究下你的肌肤,我就免去你进城当奴隶的刑罚,怎么样?”茗有些兴奋地朝卫兰陵伸出手道。

周围安静的吓人,连风声都听不见,卫兰陵不知道这个叫做茗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甚至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了他刚才杀人的那一幕,而现在这家伙脑子想的又是什么…

“喂,我可是不经常说这种话的。”茗见卫兰陵不搭理自己,故而特意蹲下来再次把手伸过去道:“我看你现在已经很吃力了,如果拒绝我的话,你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哟。”

卫兰陵紧咬唇瓣狠狠地剜了茗一眼,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只不过…

“你的要求,我不懂。”

“喔。”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的,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茗,品茗的茗,无名城涯城主座下七刺之一,所谓七刺就是七个人,按照年纪排呢依次是晓、绯倾、影、朝歌、漠、花喑,然后就到我了。”说着说着,茗索性席地而坐了起来,“其中啊,里面有三个女人,分别是朝歌、绯倾和花喑,剩下的就是男人了,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项特长,比如晓就是…”

卫兰陵沉声叱道:“说重点。”

“喔喔喔,我以为你不着急的,看来我又会错意了啊,哎——”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比如我吧,特长就是

刺青,所以人称刺花匠,小爷我的名号听起来很美丽吧,嘿嘿嘿嘿。”说起自己的称号他似乎特别得意,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笑得那叫一个迷死人不偿命啊。

“你的意思是,倘若你救了我,作为答谢我就要允许你在我的身上刺青?”

“哎呀,你真聪明啊。”茗眯笑的眼睛顿时放起了光,拍着胸脯就夸夸其谈了起来,“我可以用三十六根刺针在人的皮肤上刺出任何一种图案呢,什么花鸟虫鱼什么刺字刻印,只要你能想到的我就能全部绘刺出来,我技术一流,能被我选中的人必非凡人。”

看着茗口沫横飞的模样,卫兰陵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早前看见的茗和此刻出现在面前的茗根本就是两个人吧,早前那雷厉风行出手狠辣的气势怎么到这就成了个话痨了呢?

见卫兰陵有迟疑,茗一把捏上了他的脸颊边摸边解释了起来,“你眉间的疤看起来丑是丑了点,但你肤若凝脂,把衣服一脱在你那光滑的美背上绘刺一幅胜景,那绝对是稀世珍品啊,说不定我还能靠这幅图绘名留青史呢。”

啪,卫兰陵咬牙拍开了茗的手,对着不断咽口水且一脸陶醉的茗吼道,“滚开,我才不要你救。”

“你让我救吧,让我救吧。”

“走开。”卫兰陵憋足了一口气几次打开茗来欲抓他的手,可就是这样幅度不算大的动作也让他陷入险境,咔,毫无预兆的,他扒住的那块桥板突然断裂了,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也向黑不见底的深谷坠了下去。

“居然就这样掉下去了…?不甘心啊!”手脱离木板的那一刻,卫兰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自己死亡的情景,而是在想,倘若这样死了,父亲定不会原谅自己的;倘若就这样死了,他有何面目去见卫家的列祖列宗啊,不能死,不能死…

“啊——”强烈地求生愿望迫使卫兰陵嘶吼了起来。

“你鬼叫什么,吵得我耳朵都聋了。”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潮湿的温暖,然后急坠的身体便停止下落,卫兰陵仰头一看,只见茗整个身子趴在桥面,一手拉住桥栏杆,一手贯穿断裂的木板拉住了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憋红了整张脸却一直保持着笑容。

“我说过了,我不用你救。”卫兰陵嘴上不服软,实则已经两手都牢牢地拉上了茗的手。

“闭嘴。”茗唇齿间快速憋出两个字

,而后他紧了紧握住桥栏杆的手,随即突发猛力身子一个后仰想一气呵成地把掉下去的卫兰陵的给拉了上来,可没想到,吧啦一声,茗脚下的桥板也断裂了。

“不是吧…”茗懊恼的惊呼,这下好了,救人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现在连稻草也折了,眼见头顶的茗和自己的身体一起往下坠去,卫兰陵想,大概老天今天就是要亡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