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那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隐约记得情绪激动,对李久路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后来有人帮她出头,场面失控,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事后问过莫可焱,她也完全不认识那人。

这会儿看他注视李久路的眼神,以及刚刚挑衅那句话,如果那天是他,倒也合情合理。

马小也正过身,气愤地摘下鸭舌帽:“真是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手拿开。”驰见语调依旧淡然,朝他抓着久路的手抬抬下巴。

李久路先一步撤开手臂,余光一闪,马小也已经朝驰见冲过去,揪住他衣领。

“你凭什么打我?你算老几?你是李久路什么人?”连连逼问,马小也说不清此刻因为愤怒还是其他。

驰见坐在摩托上,一动没动,眼睛下瞥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他。

马小也扥住他衣服,举起拳头:“说话!”

驰见看他片刻,不慌不忙的勾勾唇角:“我不告诉你。”他尾调独有的上扬,特别气人。

李久路:“…”

她叹了声,走上前,把马小也手指一根根掰开,轻推着他胸膛向后,走到两人中间:“别闹了。”

“你…”

她对马小也说:“你想惊动我妈,叫她揍我一顿吗?”说着又转向驰见,把大门钥匙递过去:“外婆应该等着呢,你先进去吧,我说几句话就回家。”

完事总要有个了结,驰见安慰自己。

他接过钥匙,掏出手机看时间,脸色沉下来:“五分钟,我出来找你。”他语气不容置疑,转身离开。

驰见开了门锁,闪身进去,老人院大门虚掩,昏暗的街道只剩他们两个人。

久路:“找我什么事儿?”

她淡淡的眉眼亦如从前,可马小也偏偏觉得存在距离感。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

他扣回鸭舌帽,表情颓然:“那天我喝多了…”他顿了好一会儿:“说了一些话,可能…但我不是故意的…”

久路静静听着。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那样,我们…我们即使分开,我也希望是…好聚好散…”他这番语言组织了很久。

“你们俩出院了?”她顿一下,半开玩笑的说:“仇报过了,当然好聚好散。”

马小也心中没来由一缩,轻笑了声:“你总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像现在,我们分开,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伤心?”

“你做这些,只为考验我伤不伤心?”

他顿时语塞:“没,没有。”马小也说:“我只是觉得,过去那么多年,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你,也没让你打开心结,挺失败的。”

“我没心结。”久路说。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始终还是喜欢…”

“已经不了。”

马小也:“…”

“…”久路也被自己这么快的回答吓一跳。

马小也摇摇头,将她这么强烈的反应理解成逃避。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遮在帽檐下,微微低着头。

久路拿脚尖不断去蹭地上的尘土,停顿几秒:“说一声谢吧。”

马小也不明白。

久路说:“四年其实挺长的,谢谢你一直在。我曾经想过,只要你在,我就绝对不会先离开…我也一直在努力。”她想了想,继续道:“很久前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名字里的‘小’,所以一直喊你马也哥,但后来才发现,如果那个人是莫可焱,无论叫你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马小也沉默不语。

“说句实话,莫可焱在身上文了你的名字后,我也去文了。”

他突然抬起头,长着口,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久路笑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一种关系,但现在回忆有点冲动也有点傻。”

“我…能看看吗?”

她耸着肩摇头:“很庆幸,已经不属于你了。”她寻思片刻:“或许莫可焱说得对,如果我们当初换一种关系相处,也许更合适。”

分不清缘由,马小也心中传来阵阵钝痛。

李久路把他思绪拉回来:“所以,你和我都有错。”

她说完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两人并排站着,脸都朝向老人院的大门。

“那以前都算我一厢情愿喽!”他开着玩笑的语气,心中苦涩蔓延。

事已至此,这样才是个不太糟糕的结局吧。

他轻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说这些。”他侧过头:“能告诉我刚才那人是谁吗?”

久路眨眨眼:“他说他不想告诉你。”

“…”他轻咳一声,无意识捏了捏手下瘦弱的肩膀:“那你和他…”

马小也话还没问出口,铁门“吱嘎”一声打开。

驰见倚着门框,看向两人。对面路灯昏黄柔昧,马小也高大身影把久路衬托的更娇小,他搭着她肩膀,侧低着头看她,一副很迁就她的样子。某种气氛渲染,两人的轮廓十分和谐,又显得无比亲密。

“李久路。”他大吼一声。

久路吓一跳,抬起头看见他。她抿抿唇,拨开袖口,正了正表盘,时间刚过去三分钟。

她没动,转头问:“你什么时候去上课?”

马小也咬了咬后槽牙,收回目光,示威般把她搂紧:“后天吧。”

“同学总念叨你。”

“嗯,梁旭打过电话了。”

“哦。”她点点头,推开两人间的距离:“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马小也沉默着。

久路放松的笑笑:“再见。今后祝你好运。”

他仍旧不吭声,却在她的笑容里,察觉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马小也知道,这一声“再见”,是真为两人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他不懂,明明背叛和先离开那人是自己,此刻心中的悲伤和难过却不可抑制。

他把手轻轻放下来,食指微动,下一秒,拽过她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久路半昂着头没有动。

马小也用力紧了紧,眼眶泛潮:“再见。”

对面传来巨响,驰见脸色阴沉的可怕,狠敲几下铁门:“李久路,你妈叫你。”

久路:“哦,知道了。”

她迅速推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快步穿过马路,紧跟着他进入老人院,回身锁好门,再转头,驰见身影已经消失在老宅里,根本没等她。

在院中站了片刻,李久路没跟着过去。

她到家把书包放下,不等喘口气,电话紧促地追过来。

是江曼。原来她真找她。

“妈,什么事?”

江曼那边不是很安静:“有份文件在卧室的抽屉里,帮妈妈拿来109房间,有人办理入住要快一点儿。”

走廊尽头的109,是前几天去世的王永发大爷的房间。

久路顿了下:“这间房,有人住进来了?”

、第21章

穿过长长的走廊, 单调的脚步声叩在大理石地面上。

这钟点年纪大的老人基本都休息了, 只有几间屋子还亮着灯。

李久路来到109的门前,轻轻敲三下。

江曼开门, 接过她手中文件,叮嘱道:“回去看会儿书早点儿睡,妈妈今天忙, 不上去看你了。”

“好。”久路点头。

江曼拍拍她的脸颊, 转身进去。

门虚掩,屋中明亮的光线透出来。

久路犹豫两秒,忍不住贴近门缝偷着往里瞧。

这也是个两人间, 直对那张床铺是之前王永发住过的,现在上面坐着个老人,胖胖的身体,眉目慈祥, 不笑的时候都像尊弥勒佛。

桌边还靠个人,久路只看到他肩膀,西装革履, 频繁看表。

不久,交谈声也从里面传出来:“我今晚推掉两个饭局, 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爸,别耗时间了, 您住这儿我不同意。”

老人却显得无所谓,慢悠悠叠着衣服:“快签字吧,我就在这儿, 哪儿也不去。”

“别的还好,但我听说这房间之前死过人,不吉利的。”男人压低声音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之前上战场,炮弹扔过来没炸死我,埋在死人堆儿跟尸体睡一宿,也没不吉利。”老人不耐烦的挥挥手:“签字,快走,我看你烦。”

屋中传来江曼低低的劝阻声,大意是叫男人放心,姜大爷完全可以交给院里照顾。

男人没搭茬,坐在老人旁边:“我大老远把您接来,不是让您住老人院的。”

“我让你接了?”

“您这不是赌气吗?”男人苦口婆心:“爸,家里哪儿不好?楼上楼下十几间房,怎么就不爱住?岛上那些老人,您看看谁有您这福气,住洋房,坐汽车,每餐四菜一汤没有重样…”男人掰着手指数。

“住不习惯。”

“有什么不…”男人忽然顿了下,想起什么:“那天您儿媳也不是有意说您,可放着洗手间您不用,非去花园里方便,万一被邻居看见多丢人,再说也不卫生…”

“你小时候还是吃粪长大的呢,姜军,你别有几个臭钱就忘本。”姜大爷指着儿子骂:“要么送我回岛上,要么就住这儿。”

姜军脸色一变,看老人真动了气,连忙蹲下道歉:“爸您别生气,是我不懂事说错话,这儿离老家八千多里地,您万一有个什么事我都赶不过去。要不…您想住这儿就住这儿,我依着您行不行?”

老人沉默下来,两手撑着膝盖,低垂头:“起来吧。”

姜军起身。

“要不是你妈把我先扔下,今天也不至于啊…”

老人静静望着窗外,长叹一声,所有力气像被抽走了。

李久路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什么压着似的,不太好受。

她没继续听,踮着脚,悄悄离开。

走廊迎面过来个护工,手里端着托盘,打开某扇门。

屋里的欢声笑语传出来,错身瞬间,李久路余光看到了驰见,他端着碗,长腿交叠靠着桌边,正侧头对两位老人说话。

陈英菊先看见的李久路,招招手:“丫头啊。”

驰见寻声望过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往回收。

“…陈奶奶,”久路忽略那道目光,踟蹰片刻走过去:“您叫我有事吗?”

“进来喝粥,小见买了很多,我们两个老太婆喝不完。”显然,她今天意识清醒。

对床的马奶奶也冲她摆手,一头白发,蓬松地顶在头上。

护工也被盛情邀请,婉言谢绝后,把安眠的药放在马莲床头:“您二位晚上少吃,不容易消化。马奶奶,您明早要去医院做检查,记着空腹。”

“好好。”马莲笑眯眯点头。

护工问:“晚上这会儿咳的厉害吗?还有没有咯血现象?”

“一两次吧。”

护工安慰:“您也别太担心,也许还是支气管的毛病。”她想了想,弓身把马莲手中的碗筷接下来,哄孩子似得细声慢语:“我看啊,您还是别吃了,这么晚,不好消化。”

马莲舔舔嘴唇,眼睛看着被拿走的瓷碗,意犹未尽。

护工又问:“那明早有家人陪着去医院吗?”

“我自己就行。”

护工点点头,再三嘱咐,才端起托盘出去了。

人走后,陈英菊又摆手:“丫头,进来啊。”她拍拍驰见大腿:“快去,给你同学盛一碗。”

驰见却没动,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

李久路半侧身子倚着门框,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别麻烦了奶奶,我晚餐吃很饱…”

屋中传来冷笑:“很饱?”

李久路目光微动,看向他。

“喝风喝饱的?”

他这么一说,李久路更不敢进去了。

驰见见她杵着不动,脸色又黑沉几分。

她扶着门框,将话题转向马莲:“您身体不舒服吗?”

“老毛病了,最近喘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