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么简单。”

“不是不能考虑,”雷颂秋眯起眼睛,“但是出价还不够,如果我不掺和进这件事里,本堂也不会立刻把我收拾掉,他们也知道我一直在天启,没杀我是因为我对他们有用。我掺和进去了,却可能得罪辰月。你再加点价。”

“那就再加我们两个过去的十年吧。”顾西园拍着窗栏,声音孤凉,“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好了。”

“过去的十年?”雷颂秋的声音低沉下去,“意思是我做完这件事你我就算两清了?”

顾西园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准备好了,可这话要出口,心里还是很堵,不得不调整一下唿吸。

“两清了。”他点了点头。

屋子里安静起来,顾西园在窗边看月,雷颂秋一杯一杯自斟自饮。那壶酒见底的时候,雷颂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让我想想吧,尽快给你回音。”

“可以,不过得快。你要走么?这么急?”顾西园扭头看他。

“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回家陪老婆呀,否则老婆会大吵大闹。”雷颂秋笑着往外走,“老板你不和我一起走,是在这里约了相好的女人?”

顾西园按住额角,摇摇头,“我喝得有点多了,不想车上颠簸着回去,我要在这里睡一觉。”

“要人陪么?”雷颂秋眉毛一挑,嘴角一翘,那付玩世不恭的表情又浮上了脸,“月栖湖里,我可知道几个色艺双绝的女人,伺候我都伺候得很好,别人我舍不得,对老板你我是可以割爱的。”

顾西园一愣,“你不是改邪归正了么?”

“我家里已经有了女人,我还经常回去陪陪,别人都觉得我是个好丈夫。至于其他的,只要我家谢大小姐不知道就好。”雷颂秋说得认真,“这就是我的改邪归正。”

“这叫改邪归正?”顾西园几乎无语。

“岂止改邪归正,简直正气凛然!”雷颂秋义正词严的同时,把手伸进袍襟里,似乎要去抓虱子。

顾西园看着他那张十二分欠揍的脸,觉得不把什么东西扔上去实在有点对不起他,于是一脚踢起地下的一只靠垫,直飞雷颂秋的面门。可雷颂秋已经敏捷地闪了出去,合上了门,靠垫砸在门背后,落在地上。

“我给你加个花红吧,如果你愿意接下这单事,我把你最喜欢的那栋‘夏庐’送你。”顾西园说。

他说完才想起雷颂秋大概已经听不见了,门关上之后,这屋子会隔绝一切声音。

门口停着辆宽大的马车,四匹黑骏马拉车,车上没有任何标记。车旁几十名黑衣武士肃立,一个个满脸横肉,目光森冷,每人都拄着一把雨伞,倒像是那些晋北武士拄刀而立的派头,吓得无关的人绕路而行。守在月栖湖门前的老管家往里面探头探脑地看,忽地拍拍手,黑衣武士们就唿啦啦地围了上去,雷颂秋那身月白色的袍子出现在月栖湖门前的一瞬,几十柄蒙黑油布的大伞张开,一片伞海完全罩住了雷颂秋,外面的人只能隐约从伞缝里看到雷颂秋一线白衣。

“公子?”老管家指了指月栖湖里面。

雷颂秋只笑笑,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两人一起在伞幕笼罩下走到车边,老管家凑在雷颂秋耳边低语,雷颂秋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他闪入车厢里,几十把伞又都收了,雷家武士们把伞背在背后,按刀护卫在马车两侧。

车厢宽大,可容一个男人站起来,和月栖湖那间屋子一样,也铺着厚实的裘皮,四壁都贴着锦绣,顶上坠着一盏玲珑剔透的灯,以琉璃为花瓣,围成一朵水晶莲花。车厢最里面,一个黑袍高冠的老人正襟危坐,面容清隽,目光如雷电般亮。

“老师。”雷颂秋整了整袍子,跪下行礼。

“神于高天之上眷顾你。”辰月教“阴”教长范雨时以手指在旁边的银盆里沾了点水,轻叩雷颂秋的顶心,一股冰一般的凉意渗入雷颂秋的脑颅中,让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老师忽然驾临,是有事找我?”雷颂秋在范雨时身边坐下,坐在侍从的位置上。

“是,有些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让老师亲自出马?”

范雨时扫了他一眼,“龙莲。”

雷颂秋完全不是刚才那付玩世不恭的神情,一张俊俏的脸冷若冰封。他微微躬身,“学生猜到了,老师请尽管吩咐。”

“不是吩咐,而是请托。”范雨时淡淡地说,“我们虽然是师生,可我也知道你皈依我教不过想找个依靠,这些年你为我教做成了很多大事。但龙莲这件事不同,太危险,一个老师有什么资格吩咐学生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呢?所以我说是请托。”

“我入教之时已经发誓,愿尊教规,愿听凭教令驱使,老师不要客气,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龙莲的事情虽然隐秘,但你耳目众多,我想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不知是不是全部。如果都是真的,这个女人也真是绝妙,那么多年来,零零星星地,也不是没有人活着离开天罗山堂,可带着足足十二个人背叛,连续两个月之久销声匿迹,她真有手腕。她姓龙,她出了事,龙家是第一个要杀她的,龙家精研体术,门下精锐是三家中最多的,追踪也是他们所长,这样都没能找到龙莲。”雷颂秋顿了顿,“那她无疑是这一代中的龙家最强。”

“龙家最强。”范雨时喃喃地说,“你了解龙莲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无所知。”

“她想跟我们谈条件,那么就一定会来天启。不光是龙家的人,整个天罗山堂都要除掉她,因为她握着‘黄金之渠’的秘密,那是天罗的命脉。我必须先找到她,她随时可能死。”范雨时盯着雷颂秋的眼睛,“这就是我的请托。”

“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雷颂秋顿首。

范雨时微一挑眉,“你就是我们和龙莲谈判的中间人,她会相信你么?”

雷颂秋沉默了一会儿,笑了,“对付女人,学生还有一点手段。”

“她不是个女人,她是天罗的……”范雨时斟酌着用词,“将军!”

“值得老师亲自出手的,当然不会是普通人。”

“这是天罗山堂和我教的生死之劫,谁赢了这一劫,谁就掌握天下。”范雨时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要看穿车顶仰望星空,“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了,也死了太多的人,和我们最初想的不一样。我不必瞒你,我已经疲倦了……”他的话音忽然变了,如刀鸣般锐利刺耳,“但我追随教宗的心不会变,我要用强绝手段!我要一次结束这场战争!你说得对,我要亲自出手!”

他低喝的时候车厢里的空气都为之凝滞,莲花灯里的火光一闪,几乎熄灭,很久之后才幽幽地复燃。

雷颂秋沉默了很久,“老师,看起来你是真的累了……那就由我为老师的先锋,杀出这一阵的血路!”

范雨时恢复了平静,“很好,你从没让我失望过。车到哪里了?”

“该到孩儿巷了。”雷颂秋说。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