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带着几人堂而皇之穿过中庭,往后院掠去。看样子是要水遁。

果然,对方跟莫熙一样勘测过地形,见机巧阁后头并无出路,便没有在水上布置任何防线,追缉他们的那批人已经跟所有埋伏在正门周围的高手会合,纵然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机巧阁,也因忌惮里头的机关,一时间只一味围堵,不敢冒然进攻。如此一来,唐四一行人反倒可以从容从水路逃脱。

水边泊的并非是雕梁画栋的画舫,而是一艘不起眼的小型渔船。莫熙跟着唐欢进了船舱。将夕儿放在一边,同时快如闪电抽出右手早已握在袖中的一把簿如蝉翼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上了唐欢脖颈上的大动脉,紧贴他的耳朵,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轻道:“我不会伤害你。”唐欢一口气叹到一半,已被她点了周身十二处大穴,一时无法出声,一张帅脸如同喝了苦药一般。

相拥

绿云见莫熙骤然出手,看到她平日一双晶亮的双眸此刻变得冰冷锐利,她忽然有一种被人卡住咽喉的感觉,那已经到嗓子眼的尖叫一时怎么都发不出来。

“你有没有对我下药?”莫熙一直不敢对他出手就是因为要血溅五步并不难,但是凭她一己之力要在一瞬间同时击杀阿痕、绿云还有唐欢三人却不可能。只要他们任何一个有喘息之机,莫熙就难逃唐门毒药。上门偷袭,对唐欢这种把自家宅子弄得保安系统跟博物馆有得一拼的目标来说,无异于自投罗网,更加此路不通。

只是此刻她已上了贼船,不得不兵行险着。

绿云正不知如何应对,莫熙又突然发难,右膝盖连击唐欢两处膝弯穴道,让他跌坐在船舱的地上,同时右手一扬,匕首以剑柄直击绿云身上肩井穴。点此穴能麻痹全身,而且因为接近咽喉,初点之下口不能言。

随后她拾回匕首,才慢慢靠着唐欢坐下,右手环过唐欢脖颈,仍旧藏匕首于袖中,抵着唐欢大动脉,左手扣住唐欢左手脉门以二人衣袖相遮。摆出一个青楼楚馆中随处可见的标准搂小倌姿势。

绿云简直不知当哭还是当笑,自家少爷如此神仙人物,竟被一个妙龄少女以如此亵玩姿势相胁。

“我问你答。答得不好或是不对,你家少爷便要破相。”边说边用右手的袖管轻柔无比地拂着唐四线条完美的侧脸。莫熙才不指望从唐欢嘴里撬出什么来,她刚才这么问完全是声东击西。她敢肯定自己身上被他下了料,否则以唐欢这般人物绝不会对自己不加防范,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趁着武功未失,先下手为强吧。

“唐门是不是跟朝廷有协议?”这是莫熙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接手唐四这个烫手山芋的初衷。她三番两次有意无意坏了七皇子的事,组织既然能转手就把林森跟吴昊这两柄绝世利刃当筹码交出去,就绝不会对她这个二流角色有半分顾念。说不定双方人马扯皮结束,进入合作蜜月期,她就是第一个被拉出去血祭的献礼。虽说唐门出售暗器毒药,但据莫熙所知,要论顶尖货色,如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和一柱香这种级别的毒药,根本有银子也买不到,必须通过长老院合议才能出售。否则很可能酿成敌人手持唐门研发的武器毒药,攻打唐门的悲剧。唐门的一柱香根本不是如雾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酒肉和尚能弄来的,七皇子会不会跟唐门勾结?

唐门未来的继承人明显分两大派系,唐历跟唐欢已经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局面。而唐欢十几年隐忍不发,唐门明面上占绝对优势的人应该是唐历,更何况掌门人唐昀是他亲爹。如果要跟唐门达成某种默契,那七皇子十有八九找的会是唐昀父子。

“自明年起唐门的所有药铺免向朝廷缴税。”绿云看唐欢的眼神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决定合作。何况这件事唐门上下皆知。

莫熙心中冷笑,这可是拿国库的钱做自己的人情。

“同唐门达成协议的是朝中哪位大人物?唐门需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请恕绿云不知。唐门接洽这些事物都是瞒着少爷的,绿云无从知晓。”

绿云不知道,不代表唐欢不知道。不过莫熙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说辞。

“越剑门的大小姐死在新婚之夜,是怎么回事?”现在莫熙的生死捏在唐欢手里,这个人的个性跟行事风格倒叫她不明白了。虽然双方已彻底撕破脸,但目前唐欢、唐历还未到正面对决的时候,唐欢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乞丐就暴露自己最后的底牌。他这样的人又如何会把完全不相干的萧小姐拖下水让她无辜身死呢。退一万步来说,万一萧青渊知道了真相,直接找上唐欢的风险也不是没有。须知有时候借来的刀会反噬。

“她活该。这个女人毒如蛇蝎。”绿云愤愤不平地冲口而出这句话,又立刻收了声,偷偷瞥向唐欢,毕竟这涉及到主子的隐私。见他神色平静,才接着叙述下去:“武林中人人羡慕大少爷能娶到堂堂越剑门大小姐,可谁又知道这位萧小姐却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跟她的大师兄苟且在前,见了我们少爷就立刻移情别恋在后。”

唐欢能让萧琴误作唐历并不难,只要带着独门印信,再加上传说中的唐欢是个瘫子,萧小姐绝不会想到这出李代桃僵。

但是莫熙迷茫了,即便如此萧小姐罪不至死啊,难道唐四是个卫道士?只许自己勾引女人,不许女人朝三暮四?她下意识地在唐四的手腕处轻轻摩挲,这可怜孩子不会还是个雏吧。或者为了装瘫痪,入戏过深,二十岁了还没开过荤,以至于荷尔蒙失调心理扭曲了,极度厌恶鄙视有婚前性行为的所谓不贞女子,干脆挺身而出替天行道?

大概是莫熙想得太投入,不自禁流露出猥琐神情,绿云忙道:“木姑娘,你别误会,我们少爷跟那蛇蝎女子一直清清白白的。我们少爷也是为了”说道此处,她顿了一顿,再看一眼唐欢,见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伤,但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才接着道:“为了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自小便跟我们少爷一家失散了,老爷夫人也是为了找寻小姐下落才同意回唐家堡的。我们小姐原先跟萧琴的大师兄两情相悦,谁知萧琴仗着大小姐的身份以前途为诱,横刀夺爱,还找人对我们小姐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可怜我们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却因不堪受辱和情郎背叛这样的双重打击,自尽而死。”绿云越说越悲愤,眼中已隐有泪意。

莫熙觉得她说的应是真的。在山上遇见唐欢扫墓的时候正是萧琴身亡的第二天,难怪唐欢会流露出释然的表情,他为自己的妹妹亲自报了仇。而唐欢妹妹的墓碑没有刻字也很好解释了,既不能刻唐欢这个立碑人的名字,也不能刻唐小姐这个死者的名字。不论是唐门还是越剑门,引起他们的关注都对唐欢不利,一来可能暴露他的行踪,二来会影响他的计划。

如果唐欢杀萧琴事出有因,那他放过莫熙的希望无疑就大一分。即使此刻后头已没有唐历的追兵,她现在也不能冒险离开,万一中途毒发,她连半分生存希望都没有。杀了唐欢更不能,杀了他就等于亲手把解药扔进黄浦江,只会落个两败俱伤。莫熙现在恨不能狠狠掐一把唐欢泄愤。真是走不得,也杀不得。

解毒还需下毒人,想到此处,莫熙紧贴唐欢的耳朵轻柔道:“你乖一点,我便让你说话好不好?”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已丢下唐欢,飞身而起。点了绿云的昏睡穴,把她放到矮几边,摆成双手托下巴的姿势,又连点几处穴道固定造型。待穴道解了,估计绿云会因为这次的心理阴影加上肌肉僵硬气血阻滞的美好感受,永远不会再摆这个小女儿态十足的姿势了。

与此同时,唐欢因为失去莫熙的支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惊动了外头的人。阿痕掀帘才探了一个头,见莫熙靠在少爷怀中,少爷双臂圈着她,二人相拥就地而坐,莫熙嘴唇贴着唐欢的耳朵轻声细语,唐欢低垂着头仔细倾听的样子,立刻惊得退了出去。并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要进去查看动静的同伴,警告他们,除非少爷使唤,否则严禁入内打扰。

这也不怪阿痕警觉性低,在他想来少爷这样素来有洁癖的人,虽说为了装瘫子,可也有千百种法子拒绝一个姑娘对他上下其手,以前也不是没有拒绝过,可他这次偏偏一声不吭,还吃这个姑娘夹的菜,这可从未有过。可见少爷对这位木姑娘与众不同。再说在他心目中莫熙才救了自己的命,是万万想不到二人四手相握的真相竟是莫熙紧紧扣住唐欢的一双脉门,而她轻声细语的内容是要挟他“合作点!”更不可能想到唐欢那温柔销1魂的一低头,是因莫熙防他用眼神示警,使用暴力扯下来的。

莫熙如此用心良苦摆造型,无非因为此刻不能摆平那几个在外头架船的,船若不行,唐欢一旦被唐历逮到,她也跟着倒霉。

谈判

莫熙轻道:“你答应我不呼救,我便让你说话。如果同意就眨一下眼睛,好不好?”为防唐欢出尔反尔,莫熙用左手贴着唐欢的唇,准备随时卸下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出声。

唐欢飞快眨了一下眼睛。此刻已过了黄昏,渔船大部分都已靠岸,是以河面上零星几艘船也离得极远,船舱里没有点灯,莫熙自然察觉不到唐欢的俊脸早已烟霞一片。本来么,他又不是死人,又投怀送抱,又摸手,又喁喁细语…

他素来洁身自好,还是生平第一次跟一个女子贴得这么近。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行事如此大胆,在四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眉毛都不抬一下,明明是暧昧勾引的动作,她做起来毫不扭捏羞涩,眼神一片清明。而且对他出手的时候半点不心慈手软。

莫熙不知道唐欢此时凌乱了,抬眼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解了哑穴反倒不吭声?对方不开口,谈判有难度啊。虽然目前看似是自己占优势,但其实她就是个纸老虎,又不能将他怎样。

倒也不是莫熙迟钝,她对自己的外貌有自知之明,而且在她想来就是色鬼投胎,也不会在被人用刀抵着脖子的时候还有闲功夫心猿意马,这时候她倒忘了自己是纸老虎了,人家也未必怕了她。

“在我五岁的时候,爹娘为了借助唐门势力寻找妹妹的下落,答应祖父的条件回到了唐门。” 唐欢温热的唇触到莫熙微凉的手心,有些说不下去了。幸亏这时候莫熙见他暂时并没有找麻烦的意思,把手轻轻放下,再次扣住他的手腕。

“可爹爹却不知大伯视他为眼中钉。在爹爹看来,唐门是一个束缚他的牢笼。家族的责任,是套住他自由的枷锁。他这个掌门之位本来就接得勉强,后来为了娘亲被逐出门墙更是甘之如饴。可是大伯不这么想,在他眼中,爹爹擅机巧,心思玲珑,深得祖父的偏爱和各位家族长老的器重。不然当年也不会越过大伯父这个长子,将掌门之位传给父亲。好不容易掌门之位传给了大伯,爹爹这一回去又会动摇他的地位。于是他用慢性毒药相继害死了娘亲跟爹爹。这并不难,爹爹虽出自唐门却多年在外,早已对唐门各种秘药不甚了解。何况他得知娘亲中毒之时已有求死之心。只是他不放心我,才残喘度日,寻找各种机会竭尽所能教我防身。他曾经想通过祖父将我秘密送出去,但祖父那时年老体衰,也中了大伯的暗算,终日神志不清。后来爹爹去了,独留我一人在唐门。大伯父为了掩人耳目,便留下了我这个祸根。只是我千防万防,终究因为年幼力单,被堂兄唐历设计关入唐门研制机关的地方,弄断了双腿筋脉。事后他对长老说是我自己贪玩误入,我并没有揭穿,装着年幼懵懂的样子接受他跟大伯父虚情假意的好意。唐门是不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一个瘫子的,我的残缺让我活了下来。于是我苦心研读各种医书,寻找草药,暗中恢复。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花了无数心血终于用十年的时间再一次站了起来。你在掬水阁摸我的腿”说到此处唐欢原本磁性温润的声音越来越低,轻不可闻,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肯定发现我的腿跟常人不同,便是因为年深日久未曾锻炼,加上平日在唐门也不能使用,是以还未完全恢复。”

莫熙点点头,长期瘫痪的人肌肉难免萎缩,她故意去摸唐欢的腿就是想动手的时候不要出了岔子。但是唐欢的腿却让她无从判断,所以她没有取消让夕儿进一步试探的计划。

莫熙不能丢下夕儿也是因为这个。夕儿小小年纪就能重誓守诺,甘冒奇险,以孱弱之身冲至奔马之前,她既然答应夕儿不让她出意外,便绝不能食言。

莫熙不明白唐欢为什么跟她谈心,不过她安静听着没有打断。谈判弱势的时候还是顺着对方为好。

这些话唐欢憋在心里十五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对莫熙说这些固然因为潜意识不想让她认为自己嗜杀成性,连家人也不放过,但更重要的是他隐忍了整整十五年,如今一朝发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固然布置妥当,但难免内心忐忑。毕竟双亲之仇跟他自己这笔账清算就在眼前,成王败寇不过瞬息之间,生如飘萍不知明日旦夕祸福。

不过唐欢实在多虑了,莫熙这样整天手起刀落的人,压根没想过什么残忍不残忍的。再说,在莫熙看来,为了争权夺利而祸起萧墙再正常没有了。父母手足皆可抛却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况是大伯父堂兄。

“只是你怎会疑心我并未瘫痪?”唐欢不解道。毕竟在唐家堡这许多年都未曾被人识破。

“因为那盆绿云。书房是重地,除了你贴身的人,应该谁都不能进。而你贴身服侍的,除了绿云便是阿痕,以他的身高,应该不能将花摆到书架顶层。是你自己放的吧。”当然阿痕搬把椅子也不是不能,只是从她看到那盆花移到了书架上才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唐欢无奈点点头,果然惜花人都没好下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莫非是一开始画舫避雨?”莫熙轻声问道。唐欢用唐门秘药将自己的功夫隐去应该不难办到。莫熙虽极力隐瞒自己的功夫,但被身负武功的他感知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直怀疑是你,但是不能确定,直到你今日展露武功。”

看来破绽并非在自己身上,莫熙心思急转,道:“莫非监守自盗暴雨梨花钉图纸的人不是你,而是唐历?”只有这样唐欢才能顺水推舟名正言顺轻易出得唐家堡,而唐历放他出来就是为了诛杀他。唐门是家族帮派,一个害死自己手足的人是不能登上掌门之位的,唐欢死在唐家堡,不免惹人非议,于唐历名声有损。而死在外头外人的手上,又背上一个监守自盗的名声,便不会有人追查他的死因。况且唐历虽然以为唐欢不会武功,难免轻敌,但唐门中人所擅长的无非就是毒药、暗器,未必能在唐欢这个专家面前一击即中,若是在唐门动手,一击不中后患无穷。而唐欢正是洞悉了唐历的计划,知道金陵有杀招等着他,才疑心到自己这个唯一接近他的陌生人身上。唐欢没有立刻发难,而是由着自己接近,是为了麻痹对方,用着一个拖字诀,拖到正式交锋的这一天,如果提前除掉了她,难保唐历不会再出别的杀招。

“小鸥是唐历从小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唐历也算有耐心,忍到如今才用这枚棋子。他原本打算借着此事一箭双雕,既除了我,也可上门寻衅一举歼灭机巧阁这个竞争对手。”

“唐历给小鸥的不是真图纸吧?”

唐欢点点头。

唐历没必要做戏到如此逼真的程度,把自家的独门暗器拿出去公诸于世,交到竞争对手手中。从小鸥将图纸交给机巧阁一直到乌衣巷流血事件,一共才一十三天,莫熙定做个七巧板都要三天,更不必说掌柜的无意中透露那几天两个老师傅告老还乡,机巧阁根本不够人手,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天内做得出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那暴雨梨花钉根本就是唐欢故意交到小鸥手上的,这是那天唯一没按照剧本演出的环节。因为道具出了岔子。这就像拍戏的假刀子换成了真刀子,结果演员死在拍戏现场。而这出好戏,死的人就是唐历派来的那八个武堂的人,他们装模做样包围小鸥夺取暴雨梨花钉,但分明那包围圈是在射程之内的,所以他们死的那一瞬间表情才如此诧异,因为他们原本以为假图纸做出来的暴雨梨花钉根本不会伤他们分毫,可谓死不瞑目。剧本应该是小鸥被生擒,众目睽睽之下交代出唐欢这个幕后主使人,而事实是剧本里没有的血腥场面出现了,他亲手杀了自己主子派来的人,才会呆立长街,不知所措。

莫熙本就觉得奇怪,风组得到交货的时间地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江湖上各路人马居然同时都得了,齐聚一堂观看这场好戏。原来是唐历为了请来免费目击证人,自己放出的消息。

如果唐历不是贪功冒进想要一举摧毁竞争对手,选择对付唐欢的同时针对机巧阁,唐欢的布局也不会如此顺利。从今日的情形看,唐欢已在金陵经营多年,颇具根基。唐历好死不死冲到人家主场来做最后的对决,实在是大大不智。如果战场改在唐家堡,他的赢面要大许多。

“我让阿弥在跟小鸥的接触中有意无意反复提到正确使用暴雨梨花钉的方法。如果他能无意中触发机关那固然好,如果不能,我暗中安排的人自然会去夺匣子,然后触发机关。”

听到那个弥勒佛掌柜叫阿弥,莫熙被彻底雷到了。

“你故意让小鸥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暴雨梨花钉,恐怕是你深知唐历冲动易怒的性子。你让小鸥使用了真暗器,便是故意让他猜疑机巧阁根本就是你的产业。原本他还能按奈住不来金陵找你算账是因为不能误了成亲大事,但在乍逢新婚骤变之后,他便在双重刺激下气急败坏,连夜带了人马来金陵誓要灭了你泄愤,偏偏正中你的下怀。”

莫熙去机巧阁取妆匣的时候便猜到那定是唐欢的产业。伙计居然径直带她去了闲人莫入的库房,根本就是因为唐欢的面子而狐假虎威。否则掌柜的这样的奸商怎么会无事献殷勤,主动提出给她重新用贵重材料免费再做一个妆匣。那一盅川贝炖雪梨恐怕也是常备的,否则寻常店家哪会招待客人吃这个。又唐欢这厮如此讲究,怎会随意在别人的地盘吃东西,只怕掬水阁也是他开的。关于机巧阁为了制暴雨梨花钉而折损四个老师傅的谣言应该也是机巧阁自己放出去的,叫人疑心不到机巧阁幕后的主人便是唐欢。而唐欢做这样的生意却再合适没有了。明里跟唐家堡抢生意,暗里发挥自己的特长。

机巧阁的每个客人都会被带到单独的厢房,看似私密,却不知一举一动全在店主的掌握之中。那个倒吊的莲花形灯盏,如果莫熙猜得不错应该就是利用潜望镜原理造的一个监视器。否则怎会如此之巧,她刚刚在桌上摆出七巧板拼图,而掌柜的根本不应该看到,却知晓了七巧板的妙处。能设计出这种地方的人,绝不是什么好鸟!

漫天花雨

眼下,对莫熙来说任务已经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把解药弄到手。

“你画的图纸是不是你心目中的唐门?”莫熙问这个不过是想抛砖引玉。

没想到这误打误撞却让唐欢将她引为知己,道:“是。唐门绝不能败在唐昀、唐历的手上,江湖人跟官府勾结无异于与虎谋皮,绝不会有半点好下场!”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暂时的盟友!

“可自来民不与官斗,难道胳膊拧得过大腿?”莫熙小心进一步试探。

“可若是争那把位子的买卖呢?靠着皇上当然能得一时之好处,只是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胜则兔死狗烹,败则满门覆灭。”

“唐昀父子把宝押在谁身上?”莫熙谨慎确认。

“当朝七皇子,端王李琪。”

莫熙不想灭唐欢了,留着他执掌唐门,给端王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添些堵也好啊。反正按目前的情形,自己能力越突出,越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多些败绩,一方面淡出组织视线,一方面隐藏实力。只是她不想灭人家,人家却未必肯放过她!

“唐昀父子留着你,除了掩人耳目外,无非还因为你聪明绝顶,能为他们赚钱。不过要说你没有暗中留一手,我却是不信的。暴雨梨花钉应该不是最强的暗器吧。”先胡诌一通,戴顶高帽子。不过这也是事实,唐欢能成为暗器跟机关两大核心部门的主管,全靠他的设计才华,而这才华让唐历忌惮颇深,才定要灭了他这个心腹大患。唐欢这个孩子也确实可怜,既要无偿贡献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保命,又要暗中给自己留一手,还是为了保命。

“是,其实我一直在研制一种暗器,叫做‘漫天花雨’。暴雨梨花钉以刚猛取胜,而‘漫天花雨’却以柔代钢,让人防不胜防。”唐欢听到莫熙赞他聪明竟有一丝雀跃,不禁侃侃而谈。殊不知莫熙说到聪明绝顶的时候却是在扼腕:这位绝世帅哥老了之后若是变成大肚秃头猥琐男可真应了一句话——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人间悲剧啊。

莫熙听到唐欢把这么重要的研发机密和盘托出却觉得大事不妙,难道准备杀她灭口。

“‘漫天花雨’莫不是轻如飞絮,无孔不入?”莫熙继续不动声色信口开河。

不料唐欢双眼一亮,道:“姑娘真知我也。一语道破‘漫天花雨’的精髓之所在。”莫熙暗自靠了一声,你这配合度也太高了,莫不是姑娘我小命不保,现在已经回光返照了。

“能不能说说是什么原理。”莫熙继续跟他周旋,心里却在苦思要如何打动这个发明狂人,让他打消毒死她的念头。

“就是用极轻盈的材料,然后靠自然风送到对方身上,只要划破一个极浅的口子,在对方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便已毒入血脉。现在还未成功,难处在于任何金属材料都过重,不能达到轻盈如飞絮的效果。而且这种暗器对风向要求过高,实用性不够强。”

莫熙明白这极浅的口子大概就跟书页或是草刃造成的细微伤口差不多,这种伤口不易被人察觉,而且一开始人体的反应是痒不是疼。这款暗器的必杀技完全不在于用刚猛之力伤人要害,而恰恰在于润物细无声,反倒叫人防不胜防。

“‘漫天花雨。’自然风。飞絮。”莫熙默念这这些词语,慢慢形成了思路。

忽然她双眼一亮,抬头与唐欢对视,肃然道:“如果我帮你攻克这个难题,再助你阻击追兵,你能不杀我么?”

唐欢暗自轻叹一声,自己在书房放置那盆绿云的时候就曾想过,如果真是她,只要她不先出手,自己便不会对她出手。只是后来她展露武功竟是为了帮自己,心思反复未免太难揣度。若是平时他还可谨慎周旋,此时却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迫不得已只能先下手为强。当下点点头,也凝视着她的眼睛,肃然道:“我等会先给你半颗解药,可保你三个月平安。这三个月之内,如果按照你的方法,‘漫天花雨’的设计有所改进,我就给你彻底根治。”

莫熙心中恨恨,就算她这会子逼他把解药拿出来也不顶事啊,谁知道那是什么,又不能吃吃看。如果喂了小老鼠,万一是真的解药呢,又或者那根本不是解药只是用来糊弄她的,却没有毒性呢。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毒药,一两年后才毒发呢。这解药好死不死又是唐门专利,别处没得寻。而她连自己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这厮打得好主意,让自己三个月内得免费做他的保镖。他现在被人追得抱头鼠窜,万一自己不看着点,一命呜呼了,她找谁哭去。又或者他四少一高兴跑回蜀中收拾旧山河了,她难道千里迢迢跑到人家的地盘上追解药?这叫什么事!

“我怎么能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完全解了?”莫熙皱了皱眉,紧盯着唐欢的眼睛。

“我出面找医死人不要钱薛童给你诊断证明好不好?”唐欢的语气有点像拿糖哄小孩的大人,出奇地柔和。

其实薛童原本的外号叫医不死人要给钱,但是因为太拗口,渐渐就被江湖人士自动改了。本来那意思是只要治不死人都得给诊金,虽然是无赖庸医一名,但好歹还算有职业道德底线,改了的外号那意思就变成如果不幸治死了,大方一记,诊金不要了,留着作治丧费吧。这个不负责任的江湖郎中,每日求医问诊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但是因为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让他出诊等十天半个月还算短的,等到坟头长草也不算稀奇。不过唐欢跟他有交情也不足为奇,唐门一百多家药铺不是白开的。

“我怎么知道他跟你不是一伙的?”莫熙问了一个在她看来属于纯技术的问题。找第三方出面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谁能保证他的立场不偏不倚。

但是唐欢听了却是另一番滋味,轻声道“爱信不信。”头微微一偏,竟抿紧了唇,不再理睬莫熙。如果绿云看到这一幕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少爷对谁不是温文有礼,就算看人不顺眼也是另寻时机背后捅刀子,几时当面给过谁脸色看?

莫熙顿觉莫名,自己才是被下毒的那个,她还没怒,这位耍的是哪门子少爷脾气。难道这里头真有猫腻,唐欢因为心虚才佯装恼怒,好哄她上钩?

但一时之间莫熙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总不能天天跟着他,一旦察觉有变,拼尽最后一口气拉着他共赴黄泉吧。形势比人强,还是先悠着点。无论如何,谈判算是有进展。莫熙自觉暂时保住了小命,便从唐欢的怀里钻出来,爽快地解开了他的穴道。

解了穴的唐欢却仍旧呆坐于地,不知神思何处。

山雨欲来

好半晌唐欢才感觉到一道灼灼似贼的目光紧盯着他,徒然惊醒,失笑道:“这便予你解药。世人皆颂‘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独尔畏死乎?”语气调侃,一句话便将方才尴尬消弭了去,气氛也为之一松。毕竟自己对她下毒在先,日后二人还需合作,仍当以君子论交。方才只是一时怀抱空虚,反应不及罢了。

莫熙不以为然道:“你既引李白之《侠客行》岂会不知此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本不应存活于世,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上天垂怜,自当珍之重之。”

言罢她便转身去解绿云的穴道。

唐欢却觉得方才的恍惚感又回来了。这后一句他曾在千百个因治腿伤而忍受非人疼痛的夜晚,在无数个因绝望而想自暴自弃的瞬间,对自己说过无数遍。谁知今日竟会有人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一字不差!

(这可真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唐童鞋,人家被恶搞猫猫一只穿越投递了,你也能产生共鸣么!况且你怎么就不共鸣前头一句呢,所谓事了,不就是等你小命玩完儿之后,人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棉花糖么。)

绿云悠然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莫熙嘻笑而弯的一双眉眼,又见少爷安然无恙,只是神色莫辨,虽微有疑惑,但仍大大舒了一口气,安下心来。她站起来极不淑女地抡了抡胳膊,又跺了跺脚,转了转脖子。如此方缓了周身气血阻滞。她知是少爷抢先动的手,因此对莫熙方才之举倒也并无怨怼,反而暗生歉意。

唐欢见莫熙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绿云和他身上来回打转,当下明了她这是在等着自己也作此不雅之举,偏不如她的意!是以勉力推宫过血,过了片刻方才站起,从怀中掏出一只色泽清亮似水的蓝花冰种翡翠玉瓶,倒出一粒圆润生香的丹药抛给莫熙。见她毫不迟疑吞入口中,方觉两分欢喜。

此时,阿痕在外头反复清了两次嗓子才掀开帘子一角,獐头鼠目望入舱中。

唐欢轻咳一声,问:“可是有消息了?”

“方才已接到留守乌衣巷的甲组密报:大少爷率麾下两百人围堵机巧阁足足一个时辰,终至不耐,下令强攻。共折损人数过半,剩余人马正在原地休整待命。”

唐欢点点头,凝神静思。

莫熙知道金陵这边消耗唐历人马只是时间问题。但时机又恰恰是这场争斗的关键。对唐欢最有利的情况是在唐昀派出的增援到达之前,唐历殒命,而唐欢则可暂避锋芒,对唐门与越剑门之争作壁上观。待偃武息戈后再以唐家唯一一个幸存嫡系血脉的身份出面,或力挽狂澜或化解干戈或带领族人重建家园重振士气,无论何种情况,他登上门主之位皆易如反掌。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唐昀必须在此役中身死。唐昀、唐历父子一旦身死,唐欢大可以暗中派人散布流言,掌控舆论,说唐历为唐门惹来倾族之祸在先,又趋利避害置全族安危于不顾,私自逃逸在后。而唐欢自己迟迟不能尊唐门金令赶回唐门是因为唐历不顾大局,在全族存亡旦夕之际却为了一己之私妄图借机铲除唐欢这个竞争对手。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自卫反击,以壮士断腕之痛击杀唐历以求尽快回护唐门。如此便可天衣无缝。唐门众长老就算对里头的猫腻心知肚明,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唐历志大才疏,妒贤嫉能,相比之下唐欢在此役中大放异彩,凭他的天资聪颖,果决隐忍,何愁假以时日不能振兴唐门。长老们不会在唐昀、唐历已经身死而唐门声威受到重创的情况下给唐欢抹上任何污点,亲自掐断唐门未来的希望。

冷兵器时代不能像现代一样空袭投弹,是以打仗易守难攻,何况是唐家堡这样壁垒森严,处处机关步步设防之地。越剑门上下虽皆勇武过人,但于异域作战本就疲于奔命在先,比不得唐门以逸待劳。加上唐门占尽地利,双方多半势成僵局,一时难以分晓。除非唐欢在唐家堡内部安排人手,唐门先从内部溃败开来,才会形成越剑门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之势。只是其中尺度最难把握。一座城池可在一夕之间消亡,却要花百年之力重建。唐欢毁去的是他自己的城池,血洗的是他自己的家园,惊扰的是唐门列祖列宗的英灵!他这是不发则已,一发则雷霆万钧!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完完全全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而那张图纸正是他心目中的重建蓝图!此人心怀丘壑之深,行事作风之狠辣,绝非外表这般温文无害。莫熙暗自打定主意,对这种杀伤性超级强大的武器还是尽快退避三舍地好。

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此借他人之利刃方可破而后立,非但可以肃清唐门内部,只要收尾工作做得好,还可借机在唐门立威。而唐昀派出增援唐历的人马什么时候到,到多少,一则取决于唐历这个儿子在唐昀心目中占多大分量,二则取决于唐门跟越剑门之间的战况。如果越剑门以倾巢而出之势围攻唐家堡,能够严防唐家堡任何一队人马突围救援唐历,则唐欢尽可高枕无忧。唐欢所领唐门部众皆借追查图纸失窃之事而先行一步撤离唐门,得以保存实力。而越剑门经此一役也会元气大伤,多半会选择休养生息,不会再与唐欢为难。何况在萧青渊心目中他的掌珠是因唐历而惨死。冤有头债有主,灭了唐昀父子,应该已经能消他心头之恨。毕竟武林中人也讲究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正鸡犬不留的灭门惨案多半是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造成的,因此并不多见。

但是以唐昀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宝贝程度来看,他多半会在越剑门对唐门形成合围之势之前就分兵派往金陵支援。如此一来,就会演变成最糟的情况,唐欢还来不及灭掉唐历就面临唐历部众与唐昀援军的双面夹击。而与此同时,唐门主场对阵越剑门则会因为分兵过重导致留守不够而伤亡惨重,以至战后整个唐门一蹶不振,恢复元气困难重重。

唐门之局

崇遥台灯火通明,照着唐昀蜡黄的脸,五十多岁的容颜仿佛在一夕之间形容枯槁。见唐德径直进来,他不耐地挥开正在替他包扎肩伤的两个侍婢呵斥她们退下。

这点伤对几乎撕杀了一生的唐昀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外城伤亡可清点了?”

“回老爷,驻守外城的五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三百残兵,大部分还有伤在身,无力再战。”唐德毕竟跟随唐昀多年,也算是老辣非常,当此存亡危急之际依然镇定自若。

说起来唐家堡外城是唐门第二任掌门唐崇一手所建。唐崇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物。昔日慕宴斋细数江湖十大世家风流人物,曾有八字评语给唐崇:“被褐怀玉,厚积薄发。”

河上公注:“被褐者,薄外;怀玉者,厚内。匿宝藏怀,不以示人也。”意思是身穿粗衣,怀藏宝玉。彼时唐门在第一任开山鼻祖唐帆的带领下在江湖上异军突起,形成一股锐不可当的新兴势力,唐门作为武林新贵可谓人才济济。唐崇此人在俊彦如林的唐家堡原本并不突出,谁知他最终成为角逐掌门的一匹黑马,于而立之年登上唐门第二任掌门之位。而唐崇在位的三十年着力扩建唐家堡,形成了唐家堡如今以遥河分隔内外两城的格局。遥河在外城未兴之时乃是当时唐家堡今之内城的护城河,此河花费无数人工开凿,河水环城而流,河底深埋河网用以触发机关。河面宽阔,便是当世一流轻功高手亦不能提气飞渡。是以唐门外城虽已在短短三日之内便已沦陷,但内城仍旧安然无恙。

而此刻身处唐家堡内城的唐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门外城会在三日之内失守。他的嫡系部队几乎消耗殆尽。如今留下守护内城的皆是唐门精锐,但需长老院和议才能调动,连他这个掌门也不能独断。

“历儿那边如何了?金陵可有消息传来?”唐昀如今就算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冲动,才上了唐欢这个贱种的当。万幸的是他早已在接到越剑门集结人马的消息之时就抢先派出自己的五百亲卫骑兵增援唐历。如今算算时日也该抵达金陵。

“回老爷,金陵路途遥远,飞鸽传书尚未抵达。”唐德依旧不慌不忙。

唐昀想到他唯一的子嗣不禁老泪纵横,许是真的老了,白天的撕杀让他此刻疲累不堪。

“你去请各位长老来,商议内城防护。”忽然唐昀瞥见方才还雪1白的绷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被鲜血染透,饶是他素来沉稳此刻也不禁变了颜色。唐昀作为主帅,虽身先士卒亦有亲卫拼死相护在侧,是以肩上不过是轻伤,伤口寸许,也不深。唐门秘治的金创药更是止血圣品,万不至如此,除非…

他毒蛇一般的目光嗖地扫向唐德,果见他虽仍如平日一般低眉敛首,但神色殊无半分恭敬,不禁嘶声喝道:“你敢出卖我!出卖唐门!”

“老爷息怒。老奴确实出卖了老爷,却并未出卖唐门。”唐德也不再做戏,挺直了平日弯得虾米似的腰杆,毫不畏惧地回视唐昀。这一瞬间他的气势徒变,凛然而立,尽显一派高手风范。

唐昀想飞身扑起,却稍一运气便瘫坐在床榻上。他强压下心中骇然,怒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唐德不答,却道:“老爷不必白费力气。这崇遥台除了老奴,其余人都需通报才能进。此刻便是老爷您叫破嗓子也不会有半个人现身。”唐德作为唐昀的大总管,权力之大说权倾半个唐家堡也不为过,唐昀又素来对他信任有加,控制崇遥台并不难。

“你是唐绝的人?!”电光火石间唐昀已想到为什么自己连派五队人马都没能截回唐历。他本以为因唐历位尊,底下人不敢拂他之意才无功而返。如此看来,都是唐德搞的鬼。但此刻不是深想这些的时候。

“不,唐绝不可能有如此心机,我们儿时也算情同手足,他不可能在那时候就把你安插到我身边,何况你是爹爹亲点给我的。”他顿了一顿,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德:“你是爹爹的人!”

“门主待唐德恩重如山。”唐德点头承认,而此刻他口中的门主指的自然不是唐昀而是唐令。唐德自唐欢发难便没有叫过唐昀一声掌门,可见在他心中他的主子自始自终只有唐令一个。唐令将他安插到唐昀身边,时时汇报他的情况本不为今日,只是一个掌门对未来继承人候选的考察,一位父亲对儿子善意的关怀。唐绝当年的亲随亦是唐令亲自指派。只是世事变幻莫测,而其中人心才是最难料的。

“这个老不死的,一生偏心唐绝。我是长子啊,我到底差在哪里,他一辈子都看不上我。虎毒还不食子,他死了还不放过我,安排你出卖我!”唐昀此时百感交集,他这一生都活在唐绝的阴影下。唐昀比唐绝年长,却自小比不上他锦心绣肠,丹青诗书格物医学更是难以企及,唐门中人上至家族长老下至侍卫仆役都看好唐绝接任掌门。果然父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唐绝。可偏偏这个人人赞不绝口的唐绝不堪大任,被美色所惑,为了蜀山派妖女叛出唐门。如此方有了他的出头之日。想不到老不死的在死前竟然把他招回,想要改天换日,唐昀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毒杀了唐绝夫妇。

“掌门死前曾有遗言:‘唐昀志大才疏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假以时日,唐门必然从他手上开始衰败。’”唐令看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唐昀做出跟七皇子勾结置唐门于是非漩涡之中便是最佳印证。

“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药?”唐昀顾不得心结难解,急声再问。

“此药名为千肌引。老奴将六种不同的成分分别以极微小的量每日下在老爷平日触摸的器物、穿的衣裳、吃的点心上头。”唐德耐心解惑。唐昀熟知各种毒药,为人谨慎小心,要对他下毒,那是千难万难。唐欢少爷真是天纵奇才,发明了千肌引,以分开无毒的六种材料配在一处,再以最后一味药引触发。将蜡烛烛芯泡在这最后一味药引里头,制成蜡烛点燃,毒性由受者吸入胸腔,才会最终引发这潜伏的六种药物。蜡烛燃尽后证物自然消弭于无形,即便其他几味药都被发现,也不能试出有毒。

自来施毒大多通过三种途径,食用、体触、吸入,而这千肌引则三管齐下,每下一处却因单味无毒,让人无从察觉。至于暗器伤人,直入血脉这种方式只能用在临阵对敌上,用在萧琴跟唐昀身上则此路不通。纯均剑在这毒杀布局中亦是重要一环。相传纯均造成的伤口弥久不合,唐欢在萧琴面前便三番两次有意无意提及对这柄绝世名剑的仰慕,并许以璧琉珠相换以示诚意,萧小姐自然甘心奉上。而萧青渊上门果然提及了璧琉璃,唐门自然不好拒绝。此二物互相配合,才让唐昀即便对萧小姐的死因疑惑,但亦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始终认为萧小姐身上佩戴的璧琉珠为真,便没再往下毒方面想,才没有展开地毯式追查,从而提前发现自己身上的毒药。以至于时至今日,到了唐昀毒发的最佳时机——越剑门兵临城下之际,唐德才点的蜡烛。

“你好毒的心思!别高兴得太早。唐欢这个小杂1种成不了气候。”唐昀觉得身体的血液在迅速流失中,话音渐弱。此刻他已全然明白,他跟萧琴中的是同一种毒。而那颗璧琉珠竟然是假的。思及此处,他颤颤巍巍取出怀中贴身而藏的假珠,悲愤道:“我以为他死前终于认同我这个儿子,才把璧琉珠传给我,万万想不到,老不死的竟然给我一颗假珠!”唐门四宝之首的《万毒经》跟位列第二的冰绡甲自然是由历代掌门代代相传,而璧琉珠跟琅琊杖则需另择贤能分而授之,用以制衡掌门。唐令临死之前以璧琉珠相赠就等于解开唐昀身上一道枷锁,难怪唐昀以为这代表他终于赢得了父亲的欣赏和信任,才会对自己用“朝朝暮暮”毒杀亲生父亲而生出一丝愧疚。原来这是假的,那真的定然传给了唐绝!

“掌门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知道你继任之后必然会大力培植自己的党羽,而对唐门大换血,清理旧部。掌门为了护住这批人,好暗中相助唐欢少爷,才会在临死前让他们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发毒誓效忠于你。为了让你相信他的诚意,接受他们的投诚,他才以璧琉珠相赠,消去你的疑心。”唐德显然对唐令的智计无双十分敬服,言谈之间神情恭敬肃然。

“那他为何传位给我,直接扶植唐欢这个小杂1种上位不是更好!”

“掌门曾言:‘欢儿年幼,加之父母双亡,本来我这把老骨头尚可护他一护,如今连我也去了,若是传位给他非但不能服众,反惹杀生之祸。’”唐德还有后半段隐去未说,唐令还曾嘱咐他,要对唐昀俯首帖耳,并暗中悉心教养唐欢,若他果真是良才美玉又有复仇之心,待他羽翼丰满,才可暗中助其成事。唐令此人深谋远虑,他因看出唐昀会坏事,便急召唐绝回堡,无奈自己已经中毒,神志不清,而未能对唐绝提前示警。最疼爱的儿子唐绝被毒杀自然是痛心疾首,然而唐昀毕竟也是他的儿子,如果处置了唐昀,则唐家堡一时后继无人,必然大乱。唐令作为一门之主必须通盘考虑,换言之他所思所谋都处处以唐家堡为先,个人情感为次。如果今日的唐欢只是一块朽木,唐令在明知唐昀毒杀他和唐绝的情况下,也会让唐昀这个掌门继续当下去。

在唐令的苦心孤诣之下,唐欢这块璞玉终于被唐昀这块磨刀石琢磨成了今日的良才美玉。唐令中毒日深,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弥留之际一日才得半个时辰,是以他的布局只做到一半,无力将唐欢秘密送出唐家堡。而唐德一直因唐欢遭唐历暗算,重伤至残,有负唐令嘱托,深以为愧,是以竭尽所能相助唐欢。唐德在唐昀跟前卑躬屈膝几十年才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在唐家堡说一不二,暗中替唐欢遮掩。唐欢能几次秘密前往金陵,唐德功不可没。

“外城是你故意撤除防御,让越剑门攻破的…”唐昀此时已万念俱灰,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