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卿说了这么多,见莫熙仍旧神色冷淡,以为莫熙不信他,向来不动如山的神色,此刻显出一丝急切来,道:“姑娘如何不信?”

他哪里知道莫熙的想法,不论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到底是不是楚小猴的妹妹,与她都半点不相干,是以完全激动不起来。

楚怀卿接着道:“你既然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做这样危险的事。”

莫熙见他一改温文口气,说话语气带了三分强硬,也不急着答话,只是姿势娴熟地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小侯爷看我像不像个侯府千金?”

楚怀卿也饮了一杯,而后缓缓道:“我知道你从小便与亲人失散,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过得极辛苦。以后你有了我这个哥哥,有了侯府遮风挡雨,不必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个女孩子成日间打打杀杀,想必你也早已厌倦了。”他这番话说得言辞着实恳切,莫熙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动容,轻声问:“你就不怕有我这样的妹妹丢脸么?”。

楚怀卿见她有所松动,接着道:“组织的事你不用管。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替你换得自由身。你跟我回京城去,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平日里言行举止也不必学那些贵女太过拘束自己。我会找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你些基本礼仪,人前大致上不错也就是了。”一顿,他接着认真道:“说实话,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你就是我妹妹。可只要想到你也许就是我亲妹妹,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过这样的日子,不闻不问,就觉得愧对已经去世的爹爹。”

莫熙点点头,心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么?

想到组织,她忽道:“公子说我身在组织,朝不保夕,怎么你堂堂一个侯爷,却也将自己卷了进来?”

楚怀卿露出失意的神色来,自嘲一笑,道:“不过一时不慎,押错了宝。所幸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是我与七王现已反目,恐怕要连累妹妹你了。”一顿,他接着道:“原本以我的身份,让他们放你自由应该不难。只是按目前情势,怕是又要有一番曲折。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莫熙点点头,心知组织与七王毕竟不同,看中的永远是利益,如果以利益向组织换取她今后的自由身,也不是不能。

楚怀卿沉默了一阵,终于低声温言道:“我不指望你马上认我这个哥哥。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安排,脱离组织,离开江湖的血雨腥风,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见莫熙不答,又道:“我不会逼你,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会在金陵逗留一段时间,你想好了随时可以去行馆找我。即使一时决断不下,待我回京以后,也大可以北上去侯府寻我。”

莫熙郑重地点点,楚怀卿见她眉宇之间不再是一片漠然,甚感欣慰地一笑,温声道:“烫伤还要紧么?”

莫熙遥遥头,道:“已经不碍事了。你给的药膏很好用。”

楚怀卿柔声道:“那就好。”

他见莫熙要走,忙亲自起身相送,又吩咐子殊送莫熙回去。

莫熙婉拒道:“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这里的景色很美。”她可还记得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沐风亭。

莫熙还未走到“缤纷榭”,远远就见到身穿一袭素锦的沐风亭站在一汪碧水旁,望着一平如镜的水面出神。

他觉察到有人慢慢靠近,微一侧身便看到莫熙,随即一笑,道:“是来找我的么?”

莫熙微笑着点点头,道:“想趁着这片春1光凋零之前再来游玩一番,顺便来看看你。”

“原来看我只是顺便。也罢,我请你吃油焖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

沐风亭笑道:“你喜欢么?那好极了。”

二人一路沿着“缤纷榭”旁的河堤并排慢慢走着,很快便落了一身的粉白花瓣。

“当初怎么想到成为慕宴斋编纂的?”

“觉得游历天下,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很有意思。”

莫熙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奇道:“话说慕宴斋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江湖组织,居然派头这么大,用凤凰作印记?”

沐风亭笑道:“其实我也不很清楚。当初加入,不过为了谋生罢了。”

莫熙听他如此作答,自然不便再问。

二人一路谈笑,转眼已走到花瓶形状的门边,沐风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一会儿你自己尽可随意。我去准备饭食。”

莫熙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油焖笋由你亲自掌勺。”

“那是自然,否则怎么能算是请你吃呢。”

他将莫熙迎进一间客厅中,便转身自去了。

莫熙开始细细打量房中陈设。

清一色的黄杨木家具散出极清淡的香气。黄杨木大件家具难觅,更不用说这样一整套。看来樱花榭能成为远近闻名的度假山庄,它的主人必定不凡。整套家具风格统一,镂空处或雕衔草纹或雕缠枝花卉,余处由浮雕香草纹组成。做工精细,玲珑剔透。

墙上挂着一幅白描水墨山水,纸张已经泛黄,瞧着有些年头了。画上有一青年男子站在渡船的甲板上。背景则是一脉江流从两处直插云霄的奇峰险峻之间倒挂下来。莫熙忽然觉得画中景色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再细看画中男子,腰间挂了一把弯刀,倒和沐风亭那把一直不离身的祖母绿和珍珠镶嵌的刀有些形似。画的右下方题了一首诗:“群山万壑合成围,仗剑东来愿已违…”正是当日蜀山之行,沐风亭在渡江时念给她听的,那首描写前朝荆的太子公子晓逃出京城,于风凌渡过闽江出关,至邺地边境的《秦关》。

莫熙这才想起来,原来画上的背景正是风凌渡,心道:怪不得沐风亭对画中这段历史如此熟悉。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沐风亭便进来了。还未走近,莫熙便闻到他身上一缕极淡的油烟味。

果听他道:“我去换件衣服。你自便。”说罢便转向里间。

席面摆在水榭。微风习习,碧波荡漾,倒像是在游船上用饭。

除了油焖笋,还有去了皮的黄瓜条、虾仁百合、蘑菇豆腐鸡汤。米饭是用竹筒做的,并未加别的材料,是以格外清香软糯。菜色虽简单,胜在材料新鲜。

沐风亭换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衬得他越发如松如柏般挺拔。见莫熙盯着象牙筷子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笑道:“不知道你要来,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准备这些。”

莫熙笑得眉眼弯弯道:“如此极好。”尝了一口沐风亭为她盛的汤,赞道:“真鲜。”

沐风亭笑道:“我道你为何来寻我,原是为了这一餐。”见莫熙肃然认真点头,沐风亭方要笑骂,又见她一瞬间淡漠了神色,便问道:“怎么了?”

莫熙轻声道:“能到你这儿来散心,真好。”一顿,她又打起精神道:“你去过关外么?”

“自然去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想离开这里,找个海阔天空之所。”倒也并非信口开河,刚看清组织真面目那会儿,莫熙确实如此想过。只是后来见得多了,才认清现实。别的且不论,凭林森跟吴昊的实力,尚须二人联手,再加上机缘巧合,才能脱离组织的牵制,隐姓埋名,更何况是她。再说,现在还有个在唐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唐欢,她又如何能一走了之。

沐风亭见她露出落寞之色,沉寂片刻,才低声道:“他待你不好么?”

莫熙不答,做出努力展颜的样子道:“跟我说说关外什么样子吧。”心知他误会了,暗道:这厮以为自己是QY剧女主啊,动不动情伤难愈,远走天涯。

“关外的天空很高很蓝,水源虽少,但水域周围总是草木繁盛。每年春天溪流融冰,山谷中开满各色野花。”心道:你既不愿说,我只管陪着你便是。

莫熙听他说得动情,不禁也露出向往之色来,好奇道:“人呢,那里的人好不好?”

“嗯。那里的人像我一样好。”见莫熙听他这样大言不惭,终于露出一抹笑,他才接着道:“那里的人比关内的纯朴豪爽得多。不过现在人口越来越少了。”

沐风亭并不知晓自己说着说着,不经意间,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反倒露出郁色来。

莫熙却注意到了,见他攥紧了筷子,试探着轻问道:“因为南朝跟赤焰族打仗么?”

“还能为了什么!”

沐风亭吼出这一嗓子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忙道:“对不住,我失态了。只是因为从前去过关外,不忍心看到那里的百姓受战火荼毒。”

莫熙点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道:沐风亭怕是跟赤焰族人渊源颇深呢。如果真是这样,李义跟他便是死敌。

二人边吃边聊,沐风亭仍十分健谈,天南地北的见闻说得神采飞扬。莫熙暗道:我原是为了试探你,不想你反倒真心开解我。

饭罢,二人沿着来路散步。一路上,沐风亭一反常态地沉默。

二人走到刻着“樱花榭”三个字的石柱旁,他才低声对莫熙道:“你若真的累了,不如跟我一起去关外吧。”

莫熙凝视着他,认真道了一声:“谢谢。”心道:无论如何,我信他此刻这句话出自真心。

沐风亭仿佛知晓莫熙不会答应,又好像根本没在等她回答,听她如此答复,只淡淡笑了笑。直到她走出视线,才移开目光,独自慢慢往回走。

回到金陵城内的住所,莫熙立刻写了一封长信给唐欢。

望着小白越来越小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蓝天,莫熙轻声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跟你一样自由。”

试探

最近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唐门掌门唐欢与霹雳堂堂主欧阳庆的女儿欧阳瑾的婚事。

两家无论从江湖地位、声望还是人力、财力上都堪称门当户对,这一联姻完全是强强联合的典范。更何况这对新人可谓郎才女貌,被江湖中人公认为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以唐门和欧阳家联姻的消息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已经传遍江湖,即便远在金陵也早已街知巷闻。

一大早,绿云便坐在莫熙的院子门口等着她。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站起来,还未开口眼眶已经先红了,轻轻叫了一声姑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莫熙反倒神色平静,道:“进来再说吧。”

绿云点点头,强忍住哭意,跟着莫熙进屋。她见莫熙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布裙,衣着虽一如既往地朴素,但整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瞧着也还好,心下稍安。

莫熙道:“上次你拿来的玉露还未喝完,我去泡茶,你且随意坐坐。”

想到那茶是四少特地从蜀中捎来嘱她带给莫熙的,绿云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哭道:“姑娘,你且别忙了。”她缓了缓气息才又接着道:“四少对不住你。”

莫熙叹了口气,忙上前欲扶她起来,轻声道:“即便如此,也与你毫不相干,你却跪我做什么。”

绿云却仍是长跪不起,边泣边道:“绿云从小便跟着四少,熟知他的品性,四少此举实在是情非得已。姑娘有所不知,四少当日匆忙离开金陵回到蜀中,实在是因为唐门的生意忽然受到朝廷各方面的打压,所有药铺、酒楼无端增加一倍赋税不算,许多市口好的店铺一夕之间被朝廷强行收回。四少正苦思对策之际,欧阳老爷子主动提出帮扶唐门度过难关,替唐门向朝廷美言,唯一的条件就是两家联姻。欧阳家曾经献出黑火药方子给朝廷,算是对朝廷大大有功,因此欧阳老爷子虽是江湖人,却很能说得上话。四少身为掌门,为了唐门上下千余人的生计,唐门百余年的声望,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允婚。只是无论如何,四少与姑娘盟誓在先,却另娶他人在后,实在有负姑娘良多。绿云知道如今对姑娘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并非想为四少辩解什么,只求姑娘看开些,好好照顾自己。”绿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说的时候也不敢看莫熙,就是怕一旦停下就难以为继。

莫熙手上用了几分内力,强行将绿云托起,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快别哭了,擦擦眼泪。”她扶绿云坐下来,道:“你且等等,我有件东西拜托你亲手转交给你家四少。”心道:七皇子果然未曾善罢甘休,开始着手打压唐门了。

绿云见莫熙转身进了里间,很快便拿着一个封了口的锦盒出来,显是早有准备。她忙用双手接过,轻声道:“姑娘放心,绿云一定亲自交到四少手中。”心道:姑娘好玲珑的心思,早已猜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然是要回唐门去了。

送走绿云,莫熙望着院中早已繁花不再的两棵樱花树,轻声自语道:“原本以为四月樱花谢,五月芍药开。难道这一季的芍药还未开就已经谢了。”

当日,莫熙在茶馆听闻唐欢与欧阳瑾定亲后,便立刻回家修书一封,让小白送去蜀中。小白回来时却未曾带回只字片语,想来唐欢是不知该对她说什么。何况如今已过去这许多天了,若有回信从其他渠道传至金陵,也早该来了。

曾经海誓山盟的男朋友要另娶他人,世界末日却还没来,日子照常要过。莫熙仍旧每日早起练剑,偶尔去酒楼小酌,只是不知怎么的,有时候不免比平日多饮几杯。幸亏她酒量甚好,还不至于会醉,只是警觉性未免降低一分,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的是她将唐欢给的VIP卡装入交给绿云的锦盒内一并还了回去,如此一来,掬水阁自然不能再去。何况她最近几乎没接单,以前存的银子还要留着养老。

去掬水阁这个习惯是戒了,莫熙却又养成了一个新习惯,三更半夜,独自坐在院中望天。鉴于看星星看月亮这种行为尚算一种健康的伤春悲秋方式,莫熙也就自然而然接受了,自我安慰总比数绵羊对抗失眠来得有创意。除此之外,生活好像没有太大变化,每天省去一个时辰习字的时间,反倒多出一个时辰习武。日后她少了唐门这个靠山,只能自力更生,勤练武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另外还有一件怪事,连日来莫熙的正职一直属于消极怠工的状态,组织竟然也就听之任之,再无动静。她不禁暗暗自嘲,什么时候杀手组织也开始人性化了,给员工一个悠长假期用来失恋疗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收入是按件算的,所以假期不带薪。

这一日,莫熙提着一条活鱼从市场回来,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着淡青色布袍的人坐在门口谢了的玉兰树下,望着正对面的巷子,显然是在等她。

“你回来啦。”那人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很温暖。

莫熙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来了?等很久了么?”心道:莫熙啊莫熙,你没救了。这辈子你又没近视,视力没有二点零也有一点五啊,怎么大白天的就能看错人呢。

沐风亭何等敏锐,自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失望,当下强压住翻涌的心绪,只是玩笑道:“是啊,等很久了。其实我天不亮就来了,因为皮肤太黑,你才没看见我。”心中却道:为何你眼中永远只有别人,从来都看不到我。

莫熙闻言果然对他微微一笑,一边开门,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沐风亭却看着她认真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过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一顿,他低沉了声音,缓缓道:“愿意跟我走么?我们一起去关外。”一顿,他接着道:“我知道上次你是不愿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所以我想再听你回答一次。”

莫熙沉默片刻,轻声道:“你都听说了啊。”

沐风亭点点头,也不多言,只静静等她答复。

熟料,莫熙仍旧摇头,轻声道:“谢谢。我不能。”

沐风亭听她如此作答,掩在袖中的手越攥越紧,良久不言不动。忽然轻声道:“明白了。我明日便要离开金陵,就此向你道别。自己多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莫熙怔怔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出神,心道:果然相聚离开,一切皆有定数。

直站到夕阳西下,莫熙才回转目光,看着手中已经一动不动的鱼发起愁来,心道:果然失恋的人智商会急转直下,尽干些颠三倒四的事,连自己不会做鱼都忘了。那个承诺自己将来会做饭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自力更生来得靠谱。可是此间又不能google该如何做鱼,怎么办?

突变

不成想第二天一早绿云又来了,只是衣着简便,臂上挎着个小包,一副要远行的样子。莫熙见她素来有着两分喜意的脸上多了一分凝重,只当她因为来辞行情绪不免低落些。

不料绿云却还带了封拜帖来,上头赫然写着“楚怀卿”三个字。

“姑娘还请多加小心。夕儿和顾妈妈,绿云都已经着专人另行护送去唐门,日后定当妥善照顾,姑娘不必挂怀。”

莫熙点点头,发现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张素笺,压在拜帖底下,便不动声色地接过。

绿云接着道:“姑娘保重。绿云就此拜别。”说着行了个大礼,便牵着马出了巷子。莫熙见她转身之前眼眶都已红了,显是极力隐忍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叹。

回到房中打开素笺阅览,上头只写了一句话。不必细读,一眼扫过便足以了然于心。她冷冷一笑,随手便将纸给烧了。

小侯爷这次却并未邀莫熙去樱花榭,而是直接在行馆设宴。

楚怀卿到底是好几代才养出来的贵族,便是行馆这样的临时住处布置得也十分精致舒适,一眼望去,各种摆设器具,竟是将京中之物一并带了来。

楚怀卿这个便宜哥哥频频亲自替她布菜,莫熙自然不会拒绝。

席间竟是无酒,楚怀卿微微一笑,歉然道:“为兄脾胃弱,妹妹却不比寻常女子,若想饮酒尽管吩咐下去。”

莫熙摇头谢过,表示无所谓。

两人又说了些金陵见闻,各种有的没的,楚小猴才正了正神色,切入正题道:“为兄就要回京。妹妹考虑得如何了,是否想随为兄一同上京?”他不等莫熙开口,喝了一口红茶,忙接着道:“京城跟金陵全然不同,又是另一番气象,妹妹何不去见识一番。咱们家虽说算不上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但家中陈设亦是不差的。给妹妹安排的园子也是刚修的,亭台楼阁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妹妹就当散心也好。”

楚小猴如此卖力游说,莫熙总要给点反应,竟是却之不恭地答应道:“就依哥哥所言。”一顿,却又踌躇道:“只是…”心道:他方才说“散心”,难道这位便宜哥哥也对她被唐欢甩了一事有所耳闻?八卦的传播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楚怀卿仿佛知晓她的顾虑,忙道:“组织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日后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莫熙方要开口相询,楚怀卿道:“至于代价,妹妹你无需知晓。左不过是七皇子的一些秘事。组织既然与虎谋皮,手上多些筹码总是好的。”从逻辑上来说,楚怀卿这笔买卖听上去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既让莫熙得了自由,还借他人之力辖制了七皇子,可谓一举两得。是以莫熙点点头,不再多言。

启程之日定在三日后,莫熙身无长物,唯一值些银子的东西都还给了唐欢,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照小侯爷的话,竟是连衣裳也不必带,到了京里自然会找裁缝跟针线上的人按京里流行的样子给她量身定做。

临行前,莫熙去看了顾安一次。

山风依旧凛冽。这一次她带的还是白山茶。

将墓前杂草拔去,莫熙缓缓坐下,竟是相对无言。

那些相携走过的日子已然过去,未来仍是她孤身一人。

进京

启程之日,子殊见莫熙竟是连个包袱都没,空手便来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楚怀卿咕哝道:“公子,小姐怕是吃定你了。”

楚怀卿竟是难得的好兴致,玩笑般接口道:“你家公子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小气上了。她日后也是你主子,你且好自为之。”

子殊这话莫熙自然听见了,见他恭恭敬敬地开了门,便随手塞了一块碎银子。

古代虽无小费一说,但到底有钱人家也时常打赏下人。子殊自然明白莫熙此举是为了堵他的嘴,一时想说什么,瞧着手里的银子,却又给噎了下去。他素来伶俐,此刻反倒显得有些张口结舌。

楚怀卿见子殊表情古怪,便笑道:“我这个妹妹可不能轻易得罪。”这话却并非对着子殊说的。

莫熙上了车,才看到里头还坐着另一个人——睿王李义。只见他身着大袖交领长袍,外罩深灰色暗花直领对襟褙子,袖口衣襟处皆饰有金色云纹刺绣,浑身贵气逼人。手上自然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湛卢,是以莫熙之前才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李义竟也兴致极好地接口道:“女子难养,本王醒得。”

莫熙心中微讶,暗道:楚小猴不愧是灵长类的,手脚真快。才这几天功夫,不但已经成功跳上李义的战车,而且还能取信于李义,让大BOSS屈尊上了他自己的贼车一同回京。

这三人的组合着实诡异。不过名义上莫熙的身份已然不同,想来楚怀卿早已向李义交代了莫熙是他的便宜妹妹。

莫熙不理他二人调侃,径直在李义身侧坐下。心道:你既然自称林青,就别怪姑娘我跟你平起平坐。其实楚小猴的马车虽然相对宽敞,若说座位也不过两排。楚怀卿和子殊主仆同坐,剩下也就李义身旁还有个位置,莫熙本来就没得选。

可是王爷当久了,逻辑不免异于常人。这么多年,除了偶尔跪跪皇帝老子,还有被李琪这个倒霉弟弟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以外,谁面上不是对李义毕恭毕敬的。忽然有这么个人二话不说就想当然在他身边坐下来,而且还是个女子,李义一时不免一愣。

李义不禁向莫熙看去。她却只向他点点头,便往椅背深处靠去,闭目养神。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两尊大佛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倘若半路遭人埋伏,或是他二人互相算计,来个相爱相杀什么的,她这一尾池鱼也得做好保命的准备不是。是以莫熙连客套都省了,一上车便开始养精蓄锐。

李义瞧她如此做派不由又是一愣。

王爷在上,小侯爷这次自然不会再弄本假书装神弄鬼,二人一路手谈,竟是棋力相当。

到了换马的驿站,莫熙下车舒展筋骨。李义也跟了下来,慢慢踱到她身旁,轻声道:“其实我不叫林青。我的真名叫李义,乃是当朝睿王。当日情况特殊,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所以未曾坦言相告,还请姑娘恕罪。”

莫熙倒也不奇怪李义向她表明身份。楚怀卿以小侯爷的身份认了她这个妹妹,李义与他同行,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再说,日后到了京城,李义这个树大招风、手握雄兵的皇子自然免不了暴露身份,倒不如现在早些挑明,免得日后尴尬。只是她没想到李义不但亲自向她说明,还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

莫熙摇摇头,不以为意地淡声道:“当日王爷身受重伤,你我又是萍水相逢,王爷便是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话是这么说,却也未曾向他行礼。李义倒也不怪罪,反觉得心下一松,暗道:她听了我的身份不惊不怪,果真并非寻常女子可比。

一路上自然不乏高手保护,只是莫熙如今的武功又上了一层楼,强过她的,李义的侍卫里头竟然一个没有。不知道是小侯爷本就没有带侍从南下,还是为了取信李义都遣散了,随行人员中竟只有一个车把式还有子殊是他的人。

套好马车,一路疾行。

李义见一旁的莫熙面容沉静,想是睡着了,便将手向车窗外探了探。冯绍立刻出现在马车旁,李义轻道:“将本王的白狐披风拿来。”

冯绍心中不免嘀咕:王爷平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那件狐裘虽是宫里头赏的,却一次都未穿过。平日在关外领兵自然没有机会,此次下江南也不知是哪位侍妾打点的行装,却将这披风一并带了来。他本就疑惑李义今日打扮比平常讲究个三分,此刻不禁又琢磨着自家王爷忽然想起这件披风来却又是为了哪般。琢磨管琢磨,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取了来。

见李义亲手将披风给一旁的莫熙盖上,冯绍不禁心中一惊,暗道:“王爷明知这位木姑娘是何身份,却对她…这可怎么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