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贯冷肃的王爷如此动作,一直察言观色的冯绍不免心中纳闷:瞧王爷的样子像是认识这位姑娘的,且对她印象极好。

夕儿见李义不认,倒也不确定起来,只得拉着莫熙的手,向她求助道:“顾妈妈就是我上次说的很会讲故事的那个。前几日,顾妈妈带我上街,见了这位哥哥,直说是她的安儿,却又不敢认。回去后眼睛都哭肿了。木姐姐,你认得顾哥哥,跟他说说吧。”一顿,又忽闪着大眼睛转向李义,疑惑道:“你真的不是顾安哥哥么?”

莫熙知道倘若自己此刻说要带李义去见见这个顾妈妈,这位睿王殿下绝对会认为她在下套,继而将她列入黑名单,并且立刻开始着手彻查她的祖宗三十六代。是以她忙道:“这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一时认错也是有的。夕儿,我们走吧。”又转身向李义道:“这孩子也是出于一片善心,还请林公子多包含。”

李义道:“无妨。”他见莫熙一副还了东西便急着要走的样子,很是去了几分疑心。一时却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谁知莫熙刚转身,便听到楚怀卿他乡遇故知一般高兴道:“木姑娘!不想是你。在下方才没认出来,恕罪恕罪。”不等莫熙答话,他又接着道:“相逢即是有缘,姑娘若不嫌弃,还请移步一叙。”边说边极有风度地上前一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楚怀卿是何等精怪之人,早听好了莫熙称呼李义为林公子,自然替他隐瞒,便又转身对李义道:“林兄既然认得木姑娘,若无事,不如同去吧。”不待二人回答,他又半蹲了身子,对夕儿道:“小妹妹,哥哥带你去吃好的。比你手上的鱿鱼还好。”

夕儿一向懂事,也不答话,只看着莫熙。但她一改方才对着李义有些怯怯的表情,脸上一双酒窝立现,显然对楚怀卿有好感得多。

莫熙不禁纳闷:楚怀卿这厮想要干什么?他们两个加上自己,一共三人,那是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假名。不对,若是她记得不错,楚怀卿对她连个假名也欠奉,在她面前的身份却是京城分堂执事。而且他明知道自己是干哪一行的,还将她跟李义凑一起。他难道不怕自己在李义面前露出马脚,连带毁了他的投诚?如此三人,可谓各怀鬼胎。聚在一道,楚小侯爷也不怕乱成一锅粥!而且他方才分明是没打算拦下自己,怎么一下子又改了主意?还不惜扮成诱拐小朋友的怪叔叔,真是够了。这厮如此卖力地即兴演出,到底唱的什么戏!

最难消受美男恩

莫熙刚想拒绝,熟料李义竟然点头同意了。

夕儿一心记着顾安的事,哪里肯轻易放李义走,只是拽着莫熙的袖子央求。

如此一来,少数自然服从多数。莫熙心道:也罢,就去看看这位小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金陵最有名也最有特色的便是掬水阁,楚小猴请客自是不肯降低档次,四人便去了那儿。知客自然是认得莫熙的,不过见莫熙略使了个眼色,便心领神会,只作不识。

三人来到“春”字间。楚怀卿只点了一壶红茶,便道:“木姑娘久居金陵,熟知江南名菜,还请为我和林兄拿个主意。”

莫熙也不问他二人意见,随便写了笋干土鸡煲、八宝豆腐羹、大煮干丝等等十几样。

李义见她毫不客气一挥而就,心中微讶。他哪里知道莫熙心里的弯弯绕,既然是硬被拖来的,不让楚怀卿出点血怎么解恨。再说,来掬水阁不光可以敲竹杠,还能替唐欢赚银子,双重盈利何乐不为。

楚怀卿趁着上菜的间隙道:“不瞒二位说,我此来金陵是为了寻访失散多年的妹妹。木姑娘久居金陵,也请替我留意一二,若有消息不胜感激。”一顿,他又感慨道:“说起来她应似你这般大了。”

莫熙闻言心道:就算楚怀卿此次南下当真要寻找妹妹,也只会是顺便,或者干脆是障眼法,不然他早干吗去了。楚怀卿所图之事定然跟睿王脱不了干系,这话恐怕是说给李义听的,也好卸去李义几分戒心。其实哪里用得着我多事,小侯爷直接交代组织不是更好。毕竟风组打探情报的实力不是盖的,组织的势力应该能渗透到金陵的各个角落,寻个把人不在话下。但她面上还是笑脸相迎,一脸诚恳地道:“定当竭尽所能为公子寻访。”再暗自补充一句,你半点线索都不给,寻访个鬼啊。

李义闻言心中不免疑惑:京城几乎人人皆知楚怀卿是肃侯楚风唯一的子嗣,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妹妹。

楚怀卿窥见李义神色自是了然于心,遂解释道:“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四岁时就在金陵街头与她的生母失散了。她的母亲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不久之后便过世了。家父生前也曾经派人多次暗中寻访,却毫无结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我这个不孝子也应当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寻回妹妹好生照顾。”

李义知道楚风年轻时曾任金陵节度使,惹上一两笔风流债倒也不足为奇,心道:且不管楚怀卿投诚是真心还是假意,此事倒也可卖他一个人情,动用刑部的关系寻个人应该不难。

待红茶上来后,随侍一旁的子殊刚准备上前奉茶,不想楚怀卿竟抢了先,屈尊降贵亲自动手。莫熙心道:睿王在坐,小侯爷倒是识时务得很。

倒茶的顺序自然先从李义开始,再是夕儿。如此人人有份,马屁方拍得不落痕迹。

夕儿自小就在街头乞讨,不免比同龄孩子更会察言观色,也更敏锐些。她虽不知楚怀卿的真实身份,但见他举止娴雅,也已察觉出他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少爷,见楚怀卿亲自给自己倒茶,顿感受宠若惊。

这一惊免不了一乍,不小心碰翻了左手边的青花瓷茶盏。只听咕咚一声,刚倒好的滚烫茶水顷刻间倾泻出来,殃及近在咫尺的莫熙。

原本凭莫熙的敏捷自然能躲过去,只是当着睿王的面,她稍有异动就会露出破绽。是以只能如普通女子般慢半拍,任凭滚烫的茶水流到袖子上,再迅速渗到皮肤,立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禁心中暗骂:这厮真是老少通吃,一个笑颜就让夕儿恍了神。原来强邀我来,竟是打着给我一个下马威的主意,不动声色地警告我不要在李义面前多嘴。好个小侯爷,这一连串小动作简直天衣无缝。在李义眼中,碰翻茶水的是夕儿,她一个孩子不免毛躁些,不过不小心罢了。再说夕儿又是自己带来的,李义万觉察到楚怀卿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敢捣鬼。

夕儿见状不禁“啊”地轻叫一声,满脸愧色道:“木姐姐,对不起。都是夕儿不小心。疼么?”边说边拉开她的袖管察看。见手臂上红了一片,立时红了眼眶。

莫熙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常因为出任务日晒雨淋,脸上皮肤自然不白,手臂却还算白1皙,衬得上面那块黄豆般大小的殷红蝴蝶形胎记格外醒目。

楚怀卿和李义自然都看见了,竟双双面色一变。只是楚怀卿满脸惊讶,欲言又止。李义却心道:夕儿还是个孩子,不懂得男女之防情有可原,她却已经及笄,如何不阻止夕儿动作,当着男子的面就裸1露肌1肤实为不妥。

李义身份尊贵,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上至王公贵胄之女下至青楼教坊歌姬,自认阅人无数,瞧莫熙的样子实在不像不知尊重的人,一时只当她家贫是以无人教导,倒也未加轻视,反对她添了一分怜惜。

莫熙紧皱眉头,做出一副忍痛的样子,口中却仍是柔声安慰夕儿道:“我没事。”

李义常年带兵,驻守边关苦寒之地,是以他地位虽尊,却远非京城那些整日只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可比。作为军人最讲铁血和隐忍,他至今未曾大婚,一方面因为常年在外领兵,一方面也实在瞧不上京城那些娇弱贵女。他见莫熙如此隐忍,不禁又对她添了一分好感。

一旁的子殊见状,立刻奔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拿了冰进来。

莫熙接过连连称谢,弄得子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瞧他神情甚是关切,心道:你主子这样害我,难为你倒是一片好心。

李义不好再瞧莫熙手臂,微微偏过头去品茶。楚怀卿却皱紧了眉,一边关切地盯着莫熙冰敷,一边对子殊吩咐道:“行馆有最好的烫伤药,一会儿给木姑娘送去。”

莫熙道:“公子有心。不过,冰敷就好,只是有些泛红,并不要紧的。”心中却大骂楚怀卿这厮猫哭耗子。心道:想借机探得我的住所,倒是打得好算盘。姑娘我今日为了自保,不得不配合你卖力演出。我都牺牲这么大了,你若是再不肯放过,可就别怪我日后坏你的事!只是“行馆”是朝廷命官出行在外的临时招待所。他说出这两个字来,倒像是真的一时情急,忘了掩盖身份说漏了嘴,奇哉怪哉。

谁知莫熙话音刚落,楚怀卿还未出言再劝,李义却道:“女孩子皮肤娇嫩,还是谨慎些好。”楚小侯爷连忙点头附和。就连子殊也道:“是啊。姑娘就让子殊跑这一趟吧。”

此时若莫熙坚决反对,反倒落了痕迹。她暗自思忖了一番,心道:反正李义也到过绿云处,不如就说自己眼下搬去了那里。幸亏机巧阁的门面跟绿云的住处表面看起来只是毗邻的两家,毫不相干。不然这位疑心病甚重的王爷若是知道那次被救跟机巧阁这样的江湖组织有关,又要查户口了。弄不好连唐门都要被无端卷进去。

莫熙烫了右手,即便这样的小伤对她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在李义面前也得作出些微不灵便的样子来。楚怀卿这只黄鼠狼越发变本加厉地献殷勤,竟然频频亲自替她布菜。

莫熙嘴上称谢,心中却越发大骂他乘人之危。

一旁的李义忽然使了个眼色给冯绍,冯绍心中讶异,但仍是上前一步道:“公子,还是由小的代劳吧。”

不想楚怀卿竟温言拒绝道:“无妨。若非在下要的红茶,木姑娘也不会受伤,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被名满京城的楚小侯爷这样“服侍”,莫熙虽不至于如坐针毡,但仍不免心中哀叹道:有道是最难消受美男恩,古人诚不欺我也。更何况这美男还没安好心。

再瞧眼前的小侯爷,简直够得上影帝级别了,那是一脸殷切关心,表情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莫熙不由再叹,若是生在现代,楚怀卿捧个奥斯卡小金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苦了她这个酱油配角。

哪知小侯爷还不消停,转眼又问起莫熙跟李义是如何相识的。

莫熙早已忍他多时,心中靠了不下十次。对于这种一个弄不好就会犯了睿王忌讳的问题,她自然不会主动抢答,于是沉默是金。

李义道:“不过是街上偶遇,木姑娘拾了我一件重要东西,还了回来。”

莫熙心道:就怕你到时候不记得这条命是我替你捡回来的。

接下来楚怀卿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莫熙家中境况。就连李义都面上一片淡然,实则竖着耳朵听得一字不漏。莫熙不禁暗自叫苦连天,这又是闹哪样。

身世之谜

楚小猴有意搅局之下,这顿饭吃得委实气氛怪异。

散席之后莫熙带着夕儿正要向李义、楚怀卿二人告辞,熟料李义忽道:“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一旁冯绍心中微讶,方要说话,就被李义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楚怀卿自说自话道:“那就麻烦林兄了。”说罢竟带着子殊先行一步。

莫熙暗道:跟你这个整日被自己亲弟弟追杀的人揽和在一起才不安全吧。真要有什么事,到底是你给我当保镖,还是我给你当保镖啊。再说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讲起绅士风度来了,该不会是疑心病又犯了吧。楚小猴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以我的监护人自居了。反正这两只危险系数一个比一个高,还是保持安全距离为妙。

这几日莫熙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初次跟李义交手的情形,越发觉得他不是顾安。一个人或许会失忆,或许会伪装,但很难掩饰自己的武功,尤其对一个曾经经受过严酷杀手训练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最直接的反应和本能。再说,李义的武功虽然不错,比起顾安来还真是不够看,不过借助神兵利器方能暂时与她相抗。

于是莫熙婉拒道:“实在不必劳动公子。我就住在不远,那地方公子也认得的。”

不料这一句倒让李义又想起当晚他被救时的情形,反倒越发打定了主意,遂并不接她的话,只道:“走吧。”

见李义坚持,莫熙只得带着夕儿上了他的贼车。心道:果然上位者都不许旁人说半个不字,所谓反对无效就是这样了。

冯绍亲自赶车,马车嗒嗒地行着。莫熙感知到后头跟着的几个步行的也都绝非泛泛之辈,暗想王爷果然排场大。反正李义的身份估计只要问顾妈妈就能水落石出,她现下倒也不急着套他的话,在此人面前言多必失。

只是她想闭嘴,别人却未必容得。沉默了一段路,一向不多话的李义忽道:“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莫熙道:“方才我在席间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林公子还不明白么?”心道:果然开始查户口了,李义比楚小猴还狠,问话如此直接。

她此话答得委实不客气,李义倒也不以为忤,反低沉了声音道:“抱歉,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了。”

莫熙摇摇头道:“倒也不怎么伤心。反正自我记事起便是个孤儿。”

李义见她神色平淡,心知她是真的并不伤怀,暗道:原来她当真无人教导。她一个女孩子家,无亲无故,孤身一人,日子必定艰难。多少像她这样身世的女子流落风尘,她还能这般自尊自爱已是极不容易。他却不想自己方才还觉得莫熙当着外人的面裸1露肌1肤极为不妥,转眼间反觉得她自尊自爱了。

二人一时无话,车中异常安静。连夕儿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一言不发,也不再提让李义与顾妈妈相认的事了。

马车行至窄巷,莫熙道:“多谢林公子。”她不等冯绍打开车门,便率先跳下车,接住夕儿便转身欲走。

不想李义却跟了下来,道:“我送你进去吧。”

于是一前一后走进略显昏暗的窄巷。莫熙心中诧异,以李义的身份地位,竟肯走在自己后头。

她一路都在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心中疑惑不已:这样的地方最易设下埋伏,李义主动跟来,难道真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如此放心不成?不过即便李义放心,有他这尊大佛在,她却也得谨慎小心。

莫熙远远便看到绿云在门口翘首以待,忙上前道:“对不住,等急了吧。”

绿云见李义跟在后头,心中诧异,面上却装作初见他的样子。二人也不寒暄,只隔了几步远,点头便算。

待李义的马车走远了。绿云才道:“姑娘怎么才回来啊。”

莫熙遂将方才被楚怀卿拉去掬水阁,又被滚茶烫了的事说了。

绿云皱眉忧心道:“这楚小侯爷安的什么心?竟像是在打姑娘的主意。”心道:若是姑娘出了任何差错,叫四少如何是好。

莫熙摇头道:“若说别人,我尚且能猜上个几分。楚怀卿的心思却实难把握。”

“总之姑娘要小心。”绿云边说边拉起莫熙的袖管查看,见她手臂上微有些红,并未起泡,遂放下心来,又取了药给她抹上。

莫熙见绿云欲言又止,知她是想问李义的事,便道:“眼下却能弄清楚一件事,还请绿云将顾妈妈找来。”

绿云好奇道:“前几日便听夕儿说了,难道顾妈妈真的识得姑娘所说的那位故人?”

“十有八九。”

绿云亲自去找的顾妈妈,因此她很快就被领进了屋。

来的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粗布轧染的衣裳,看上去极其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貌娴雅,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几分大家气派。

不等莫熙发问,那妇人便道:“方才都听夕儿这孩子说了,姑娘不必为我多费心思。当日街上所见的那位公子确实并非我的孩儿。只是长得有些像罢了。”

莫熙是什么人,见她一上来便将话题堵死,只觉得其中怕是另有蹊跷。她也不问,只向绿云递了个眼色。

绿云心领神会,便道:“顾妈妈还请将您儿子的事详细说说,我也好帮着打听。其实木姑娘倒是认识一位跟您在街上碰到的那位公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物。”说道此次,她故意停住不言。

顾妈妈果然神色一凛,立刻追问道:“此话当真?”

莫熙点点头,恳切道:“他是我的一位故人,也姓顾,名安。还请顾妈妈将顾安的事详细说来。”

顾妈妈听见顾安的名字,果然眼中划过一道光彩,很是减去了几分沧桑之感。不过很快便现出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来。莫熙见了也不催促。一旁绿云道:“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顾妈妈点点头道:“绿云姑娘对我有恩,既然姑娘是绿云姑娘的朋友,我自然是信的。”她迟疑了下,接着道:“顾安其实并非是我亲生的。”

莫熙心道:难不成睿王和他还真是双胞胎!

顾妈妈接着道:“姑娘想必已经猜着了。我那苦命的孩儿跟当朝五皇子睿王李义正是孪生兄弟。”她既已开口自然会言无不尽。莫熙便屏息静听。

“我是五皇子生母静贵妃的表妹。当年她共产下两子。不要说在宫里,便是在普通官宦人家双生子亦是不祥。她便狠下心肠,将晚出生的弟弟偷偷送出宫来给我抚养。我们老爷说我鲁莽,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商量下便擅自做主。但我们老爷宅心仁厚,最终还是同意了。他还亲自给安儿取了名字,希望他能平安长大,远离宫中是非。孩子小还看不出什么,大了可就容易露出破绽。老爷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便向朝廷求了外放,到锦州做官,远远避开京城。我无所出,咱们顾家自此一直当安儿亲身孩子抚养。不料安儿九岁那年,老爷因为卷入党争之中,全家被抄没,成年男子被处斩,未及弱冠的一律同女子一起被发卖。静贵妃得知后自然为顾家求情,谁知却因后宫不得干政而触怒圣颜,被打入冷宫。她从小便体弱,产下双生子后又大大损耗了身子,冷宫之中缺衣少食,她又因为担心安儿郁结于心,不久之后便去世了。过了大约四年,老爷当年的同僚之中有人复起,将当年之事翻案,顾家也在赦免之列。我一介妇人从千里之外一路行乞到了金陵,一直都在打听安儿的消息。无奈这许多年过去了都杳无音讯。”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却仍是急切道:“姑娘可知安儿的下落?”

莫熙见她情绪太过激动,当下便决定暂时不告诉她顾安被组织买去,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只待今后慢慢说给她听,便道:“不瞒您说,我这几年也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当年我还是个孩子时,在金陵结识的他,后来便失去了联络。”

顾妈妈听莫熙如此说,方燃起希望的双眸顷刻间黯淡下来,哽咽道:“无论如何,还请姑娘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着找寻他的下落。”

莫熙只能胡乱点点头。她此刻心乱如麻,实在难以面对顾安的亲人,她要怎么跟眼前的人说,顾安死于自己的剑下。可她又如何能不实言相告。

莫熙亲自送顾妈妈出去。

绿云还是第一次见她神色如此黯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道:“姑娘放心吧,我会妥善照顾顾妈妈的。”

莫熙点点头道:“多谢你了。只要我还有命在,一定替她养老送终。”心道: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自古以来,双生子都没有继承权。当年你的亲娘将你送走,未尝不是为了保住李义将来能登上大宝的资格。只是命运对你何其不公。

兄妹

马车之中,冯绍与李义对坐,心中不免惶恐。

李义道:“方才席间之事你怎么看?”

冯绍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答道:“王爷,属下看小侯爷的神色举动,倒像是怀疑木姑娘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李义沉吟道:“嗯。你说这一出到底是真是假?”

“王爷是不是怀疑木姑娘也是七王爷的人,她碰巧救了您,是七王连同小侯爷下的套?”

“那倒不是。本王当日九死一生,若不是她焉有命在。他们直接取我性命便了,何必又将我救活费那么多事。”

“王爷,属下以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探一探木姑娘的底为好。”心道:若说单单小侯爷在演戏,难不成他也看出来王爷对这位木姑娘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便想藉由她取得王爷的信任,才临时胡编乱造了一通认亲的故事?若果真如此,此人应变决断之快,未免太过可怕。只是倘若木姑娘毫不知情,要让她配合未免太过冒风险。而她的身世境遇竟然跟小侯爷所言都一一吻合,难道竟是真的?

李义沉吟了下,道:“也好。只是此事万不可让她觉察。”

“属下明白。”

李义言罢便闭目养神,不再开口。眼前却浮现出方才那双清亮里带着七分平静,三分漠然的眼睛,总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他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挂着的鱼佩,缓缓纳入手心,握紧。

次日一早。莫熙听到叩门声立刻去开,果然见到子殊站在门口。

他年纪虽小,但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又自小就跟着楚怀卿,原比普通小厮伶俐许多,只一瞥就已经不落痕迹地将院内情形打量了个清楚。

子殊边取出一个青釉瓷瓶边道:“我家公子不放心姑娘的伤势,特地遣了子殊送烫伤药来。”

莫熙接过道:“替我多谢你家公子。”她如今虽不怕毒,对楚小侯爷给的药却是敬谢不敏。她不问子殊也知道十有**此处地址是李义告诉楚怀卿的。

子殊又递过一张拜帖道:“公子请姑娘一叙。还请姑娘务必前往。”

莫熙只默默接过,道了谢。

见她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子殊也不以为怪,只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

莫熙目送他出了巷子才回到屋里,打开拜帖细读。楚怀卿邀她两日后去樱花榭,说是有要事相谈。

恰逢绿云进来,见莫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姑娘,方才那位小童是小侯爷的侍从吧。小侯爷说什么了?”

莫熙将子殊给的药瓶与拜帖一并递给绿云,道:“你自己看吧。顺便帮我查查这药。”

绿云接过皱眉道:“难道楚小侯爷给姑娘药是没安好心?”

莫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蹊跷。”心道:这药就算只是普通的烫伤药,楚小猴的用心也未必单纯,但若是加了料,他别有所图就确信无疑。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绿云打开拜帖一看,担忧道:“姑娘真的要去赴后日之约么?”

莫熙点点头肯定道:“来者不善,这一趟恐怕是避不开的。与其一味防备着,不如顺势而为,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既然已经有了决断,那便随姑娘的心意行事便了。只是千万要小心。”

“嗯。你放心。我会的。”

两日后。樱花榭。

这一次来,又跟上次巧遇沐风亭时的景色截然不同。不过短短十几天,樱花已经谢了大半。倒成了一幅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晚春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樱花榭的意境倒与这句后主词十分相和。

此间之美已经叫人分不清人间天上,只是落花之美到了极致之后不免现出伤感之色来,大约是让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叹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缘故。

楚怀卿选的地方叫“流芳亭”,六面环窗的亭子,连着一座只容一人行走的汉白玉拱桥,其下一脉绿色的细流载着花瓣经过,处处精致纤巧,倒像是微缩景观似的,很有几分意趣。

莫熙到的时候,楚怀卿正在自斟自饮。这位小侯爷好像改了性子,大白天的喝起酒来,虽然只是米酒。

他见莫熙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她坐。随即便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莫熙便在一方红木凳子上安然坐了,任他打量。

楚怀卿亲自倒了酒,缓缓将白玉杯推过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忽道:“我的真名叫楚怀卿,袭着世袭罔替的爵位,是以在京城几乎人人都称我一声小侯爷。”见莫熙仍是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下文,他又微微一笑道:“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了。”

莫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凝视着他。方才楚怀卿主动坦诚身份,她确有几分吃惊,但同时心中亦是隐有所觉。

果然,楚怀卿接着道:“姑娘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莫熙浅浅品了一口酒,平静道:“有何凭证?”

楚怀卿收起笑意,肃然道:“家父生前再三交代,妹妹左手手臂上有个红色的蝴蝶形胎记。”他紧紧盯着莫熙面上每一丝变化,缓缓道:“那日在掬水阁,姑娘被茶水烫到,恰巧被我瞧见姑娘手臂上的胎记。那胎记太过特殊,应该不会错认。再加上姑娘从小就在金陵,无亲无故,我便越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