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不知好歹的拿这个刺他,萧何终于收了笑,怔愣了一下,无奈道:“韩信之祸,不是好话能救的了。”他叹了口气,“给他一切的,并非我萧何,而是皇上;皇上现在想收回一切,又岂是我能阻止的?”

鹤唳耸耸肩,保持着笑容,表示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望向吕雉。

杀了韩信,宿敌又跪在面前,这并没有让吕雉容光焕发,她还是那般沉静的样子,静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往边上看了一眼,放下了汤碗。

“戚姬。”她又开口了,“那长空,果真与你毫无关系?”

“没有!”戚姬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斩钉截铁。

“自一年前起,你宫中就只听从一人号令,防卫、巡逻,人员去留,甚至物资采买,全需‘长空大人’点头,可有此事?”

天啦,管家婆啊?这让戚姬脸色发白的话,却让鹤唳忍不住笑起来。

“没,没有!皇后明鉴!妾宫中事务,自然是由妾和妾的大宫女处置,怎能由一个近侍主管?”戚姬膝行两步,几乎半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吕雉,声音凄惨。

“你怕什么,一个近侍,若是能干,多管些事情,又有何不可。”吕雉冷冰冰说了一句。

戚姬一愣,有些无所适从的左右看看,似乎和周围人一样不大明白情况。

“还有,听闻小殿下也是许久前就辞了皇上指派的师父,跟着‘长空大人’习武练剑,似乎所获颇丰?”

戚姬哽咽着,继续摇头:“没,没,皇上指派的师父,怎敢说辞就辞,长空只是在如意闲暇时陪练而已,并没有,并没有教他什么。”

“你以为皇上是瞎的吗?”吕雉冷笑,“儿子展示的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武艺,他会作何想法?”

搬出了刘邦,戚姬是真的吓到了,她此时完全忘了自家刘如意是刘邦最爱的儿子,也忘了刘如意当众展示技艺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刘邦当时那么得意,后来也没有上心,她只从吕雉的话中听出了帝王无情、而自己已经满身漏洞。

她哭着摇头:“没有,没有,妾一直忠于皇上,妾没有任何不臣之心!”

“这么说,全是那长空擅自做主,于你无丝毫关系咯?”

“是,是他自说自话,妾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为什么呢?”吕雉拉长了声音,“是与我有大仇,还是杀我,好玩?”

“妾不知!”

“那……既如此,他已犯此滔天大罪,一旦抓住,格杀勿论,可以吧?”

戚姬咽了口口水,艰难的点点头:“任凭皇后处置。”

“他不仅刺杀我,还意图救韩信,协助谋反,重罪并数之下,赐他个五马分尸,不为过吧?”

“不……不为过。”

什么?!五马分尸?!鹤唳反而急了,她立刻在一旁踮起脚,一脸着急,手一探一探的,像小学生一样想举手。

吕雉实在没法无视她,问:“鹤内侍,有何话要讲?”

“皇后!别五马分尸呀!”鹤唳一脸哀求,“太麻烦你们了。”

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吕雉反而愣了,她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依你。”

“谢谢谢谢!”被宠爱的鹤唳一脸高兴,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拿手肘捅了捅仲言,撒娇,“你们坏!”

仲言一身鸡皮疙瘩:“啊?”

“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抓他们了?”鹤唳双眼闪闪发光,“抓到了吧?是吧!一定抓到了!”

仲言低咳一声,打死都不说。

“嘿嘿嘿。”鹤唳笑得很嘚瑟,望向还一无所觉的戚姬。

“既如此,你可以下去了。”吕雉垂眸,对戚姬道。

“谢,谢皇后……”

“皇后!”一个人突然站出来,弯腰大声道,“臣有一言!”

“讲。”

“臣已着人查过宫中名录,近侍中并无长空此人,戚姬身为皇上的姬妾,与一个外男过从甚密,臣以为此事不可姑息!”

戚姬刚红润一点的脸刷的又白了。

众人心里都叹口气。

其实刚才戚姬这么着急的撇清她和长空的关系,最担心的并不是戴上谋反的帽子,而是担心她在自己宫中交付长空的巨大权利会让人怀疑到她与长空有染。

这是一个妃子最大的罪过,对皇上来说,老婆在宫中养一个野男人,远比她养了个反贼还要不可容忍。

就连吕雉,都不会在宫中长留审食其。

“皇,皇后!妾没有!妾与那个近侍根本没有!”戚姬又趴下了,还往前爬了两步,涕泗横流,“妾绝对没有背叛皇上!皇后,请明鉴!妾没有!不信,你们可以问妾的其他仆人,他们都知道!都知道的!”

看着戚姬在下面哭泣讨饶,吕雉的脸色反而更冷了,她冷笑一声,轻缓道:“有,没有,决定权不在你那些仆人身上……”

而是在她吕雉身上。

戚姬声音一顿,领会到吕雉的意思,害怕的全身都颤抖起来:“我,我……妾……妾没……”

谁知,吕雉话锋一转:“此事,我不打算追究。”

“妾没……恩?”戚姬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吕雉冷眼看着那个站出来的大臣:“皇上出征在外,爱妾与人有染,你认为,谁是最生气的那个?”

那大臣一愣,低头不再说话。

“皇上凯旋在即,我不希望他在这举国同庆的时候,还听到些糟心的事情。”吕雉淡淡的说着,挥挥手,那大臣顺从的退进人堆。

“还有人有话要说吗?”吕雉问了一圈,无人回答,她恩了一声,道,“既如此,那有些事情,便一并处置了吧,鹤内侍。”

“我在!”鹤唳又精神起来,跳出队列。

“我曾对季内侍说过,待你归来,要送你一份大礼。”吕雉这次的笑容很是亲切,像看着个小妹妹般宠溺,“季内侍如何了?”

“死了!”鹤唳精神的回答。

吕雉笑容收了收,哦了一声,沉下脸思量了一会儿,苦笑着摇摇头:“罢了。”她抬抬手,“带上来。”

一旁的近侍应是,高声重复了一遍:“带上来!”,吕雉身后的屏风后面立刻一阵骚动,没一会儿,两个人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从屏风后被拖出来。

看清这两人,鹤唳还没怎么样,戚姬反而脸色大变,几欲昏厥。

第50章 一只血手

鹤唳有些呆滞。

虽然已经猜到了吕雉将会这样做,可是至少在看到这两人之前,她的脑子里还一直循环播放着长空和潇潇身上的所有弱点。

一直转一直转,唯恐少一点,就少一丝胜率。

就算是垂死,刺客终究是刺客,他们的杀伤力从来就不体现在平均水平上,即使背水一击,也足够致命。

换言之,这两人一人垂死挣扎一下,也够她喝一壶的。

她从来没因为他们受伤而小看他们一分,甚至在季思奇离开后好好的苦恼了一会儿,这是极少数的,她遭遇重大难题的情况。

可现在,吕雉给她解决了。

这很合理,太合理了,合理到她一时间觉得,这两个人接下来的命运,完全可以和她没关系,毕竟两个人在这个朝代也有了实打实的罪名,不用她出手,自有人给他们判决。

潇潇已经昏迷了。

长空表情很沉静,看着前方,眼神悠远,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戚姬面色大变的往后退了几步时,他才抬眼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转过头去,回头看到鹤唳,便不转头了。

鹤唳与他对视着,表情抽搐了一下,忽然瘪嘴抽噎起来:“长空!你这是何苦!”

“呵!”长空冷笑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回头望向吕雉,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表情复杂。

“长空,说吧,为何行刺于我。”吕雉曼声问,丝毫听不出怒意。

“皇后,你觉得你不该死吗?”长空竟然还反问。

下面一阵哗然,有大臣怒喝放肆,鹤唳看到,审食其身体一紧,微垂的双眼隐晦的看了长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她的假忧伤还没停止,低头擦眼睛,顺便观察着长空和潇潇,一点动静都不放过。

吕雉不为所动,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长空:“哦,我哪里该死?”

审食其忍不住了,一步跨出拜倒;“皇后!”

吕雉朝他摆摆手,扬声:“当着众臣的面,你倒是把我的死罪都列举一遍,我也好见识见识。”

长空正要张嘴,忽然愣了一下,再说不出话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内突然爆出一阵狂笑,鹤唳刚才还四十五度忧伤,此时居然笑得前仰后合,抱着肚子指着长空,笑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你!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说不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说啊!教教我们皇后大大怎么做坏人啊!”

众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可是却也明白长空说说吕后有死罪,可其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切不过还是为了某些人的利益谋害与她,立刻也配合的笑起来,各种风格都有,嗤笑冷笑大笑哼笑……

吕雉也笑意盈盈的,此时她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更不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为有什么值得自己死的,她的笑更多是冲着一旁脸色已经发青的戚姬,一脸同情。

她说:“戚姬,你养了条好狗。”

“汪汪!”鹤唳很应景的给配音,又引来一阵笑声。

这下连老实厚道的仲言都要白她一眼了,季思奇如果在场,估计又要感叹自己是个反派了。

长空即使再淡定,这时候也想杀人了,他冷着脸哼了一声:“骗杀国之功臣,阴谋害死国之栋梁,也有脸说自己没有死罪!看后世容不容你!”

场面一冷,连鹤唳都不笑了,她有些怅惘的微张着嘴,眼神望着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钟室里韩信死时的样子。

吕雉还是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描摹着袖子上精致的绣纹,淡然道:“后世容不容我,我管不着……但这韩信,屡次谋反,动摇国本,危害社稷,现世已不容他,我又何罪之有?”

她说着,又轻笑一声:“何况,都已经有你这样的同谋混在其中蓄谋刺我了,何来骗杀和谋害?他若早知道,何苦来此一遭。若要说这是吾等阴谋害他,你岂不是也有一份?”

长空表情一空,竟然真的没反驳。

而其他人此时才发现这个问题,这个刚才还拿韩信之死判皇后死刑的人,本身也是看着韩信踏进坑里的帮凶而已,完全没高尚到哪去。

鹤唳眨眨眼,不顾大庭广众,走上前蹲在长空面前,轻声问:“你早就知道这个计划?”

长空还是表情空白,像梦游似的回答:“我,猜到了。”

“你没告诉他?”

“这是……刺杀她的,好机会。”

三两句对话,他们却各自明白指代的是谁,此时相对而望,无语凝噎。

鹤唳笑了起来,她似乎是想笑得灿烂点,可是笑声还是断断续续的,眼中更是毫无笑意:“我还以为,虽然我本来,就和他不是一个阵营,不存在背叛不背叛……但他身边,至少有,与他合作的你……是不会背叛的……长空,你有病,你真的有病……”

长空沉默着。

“你,你和我们一起,把他推进火坑,真的,就是为了,她?”她猛地指向戚姬,戚姬瑟缩了一下。

长空也看了戚姬一眼,眼神并没什么感情,他平平的挪回视线,直视着鹤唳:“一时兴起,但刹不住车……你看看她。”

“我知道,她像雨歇。”鹤唳看也不看,她眼中闪过失望,“我没想到这是真的,完全相信不起来。”

“她像雨歇,她会有那样的下……未来。”戚姬在旁,长空硬是把下场的场字吞了回去,“谁都知道的未来,我没有到我想去的时代,我想至少做些什么。”

“没毛病。”鹤唳哼了一声,“雨歇那个绿茶,也就你这种白莲喜欢。”她又看了戚姬一眼,虽然她怕得又缩了几步,但是鹤唳完全没杀她的想法,甚至想到她的下场,还愉悦的笑了起来。

鹤唳看看四周,见很多人饶有兴致的看他们聊天,耸耸肩,下巴点了点潇潇的方向,“死了?”

长空看了看他,苦笑一声:“差不多了,我连累了他。”

“他自己选的,关你什么事。”

此时,潇潇眼睫毛颤了一下。

长空没注意到,摇头道:“他不用回来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伤敌八百?谁?”鹤唳指着自己,“你不会是说我吧?”

料想到她不会说什么好话,长空一副你辩解吧我知道你要面子的表情看着她。

鹤唳歪头,一脸呆萌:“他犯错,为什么要我难受?”

“他背叛了你……”

“没信任过,就不存在背叛。”鹤唳站起来,“所以我从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过,也没必要觉得谁对不起自己。”

“我放他我乐意,干他屁事!他要觉得回头能打我的脸,那就想太多了。”

她拍拍他的头,很爱抚的样子:“我可是办大事的人,没点好心态怎么成。”

又拍拍潇潇的头:“是吧,潇潇。”

潇潇睁开眼,艰难的抬头看了看她,咳了两声,咳出一摊血,满嘴流血的笑了笑,却什么都不说。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要回头,他要救长空,并非刻意要打鹤唳的脸,他只是无法坐视而已。

鹤唳都懂,所以她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鹤唳。”吕雉见差不多了,提高声音道,“这两人,交与你处置,如何?”

鹤唳认真的看来他们一眼,站起来朝吕雉鞠了一躬,起身笑道:“不用,杀了吧,尸体交给我就行。”

都知道他们是同门,却没想到鹤唳是这样的答案,吕雉又有点惊讶,表情却很欣慰:“都依你。”

“不要五马分尸呀,千万不要!”鹤唳双手合十哀求状。

吕雉点点头:“到底是同门……”

“分尸了尸体不好处理啦。”鹤唳话还没说完。

“……”

鹤唳摸摸口袋,嘟囔:“早知道多带点化尸米分了。”

听到她轻声嘟囔的话,长空愣了一下,竟然噗的笑了出来,潇潇也乐了,两个将死的重犯在下面笑成了一团。

“皇后!”此时,随着两个犯人进来的吕泽站了出来,“臣的属下还抓到一个从犯,疑似刺客的接应之人,请问如何处置。”

“哈咳咳咳咳咳!”潇潇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转头死死的盯着鹤唳,嘶哑着声音,“鹤唳,鹤唳!放过她!”

“按例处置吧。”吕雉想也不想就发话。

“是。”吕泽退入人群。

“鹤唳!她不该死的!鹤唳!咳咳咳咳咳咳!”

鹤唳看也不看他,仿若什么都没听到,木着脸退到了一边。

潇潇艰难的转头,死死盯住她。

鹤唳从容的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对他缓缓展开了一个邪恶至极的笑容。

潇潇怒目圆睁,却咳得满嘴血沫,再说不出一句话。长空在一旁看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死寂,再低头看向潇潇,变成了内疚和痛苦。

“潇潇,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