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张易之一震,死到临头才有些意识,他强迫自己睁眼,第一反应和张昌宗一样,挣扎着往内殿的大门爬去,嘴里颤颤巍巍的大叫:“陛下!陛下!救救我们!”

“哥……”张昌宗还是忍不住流了泪,“哥,让我们留在这的,是陛下……”

“不是,不是,我们还可以伺候陛下……”

“拖出去!愣什么!”

“那个女人,挑断我们脚筋的,是陛下授意的!”

“不是,不可能!陛下!我是五郎!”

张易之的惨嚎和张昌宗哭劝被一起拖了出去,外殿一阵静谧后,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

李显一直一动不动,待外殿再次打开,两个军士提着两颗人头走进来站在边上,他才闭了闭赤红了双目,露出一抹快意的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在张柬之的再一次催促中,走进了内殿。

暖气再次扑来,他腿一软,一如往常在这位母亲面前感受到的巨大威压。

而此时,女帝正在大宫女方萍的呼唤中,悠悠醒转,沉着脸坐起来。

“陛下!”

所有人都跪在床前,山呼万岁,随后紧张的抬起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陛下,我们反了您?

陛下,请您退位让贤?

看着这个太子,顶着面前女帝八十岁依然丝毫不减的巨大威压,他们竟然一时间失语了。

“罢了,柬之,上来说话。”竟然是女帝先开口,她一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悠然,带着丝微嘲,“你们以为,没有我,你们走得到这吗?”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面面相觑。

许久以后,与女帝共事多年的老臣终是红了眼眶,再次深深伏地。

癸卯(正月二十二),柬之、玄、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同皎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甲辰(正月二十三),制太子监国,赦天下。乙巳(正月二十四),太后传位于太子。

这一切,和鹤唳当然没什么关系了。

她正在燕舞的房中发愣,面前坐着好整以暇的燕舞,旁边是事不关己的青山,俨然三方会谈的样子。

“你说……什么?”她确认了一遍。

燕舞面容有些憔悴,但是却妆容齐整,笑意浅淡,一副完全没受到小满之死影响的样子,甚至还给鹤唳推了一盘吃的:“我们谈谈。”

鹤唳还真有点饿了,她拿了个丸子看了看,随手塞给青山,青山愣了一下,乖乖的咬了一口,正嚼着,被鹤唳劈手夺回来,就着他吃的地方开始咬,双眼死死盯着燕舞,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青山沉默了一下,就算不知道间接亲吻这件事,他还是耳根发红,很自觉地又拿起一个丸子咬了一口,放回盘子。

“……”燕舞冷眼看着,相当无语,“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那种下三滥的招数。”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鹤唳腮帮子鼓鼓的,摊手夸张道,“我排名垫底,你们个个比我厉害,不作弊,怎么玩?”

这么理直气壮,燕舞也没办法,她冷笑一声:“钥匙在你手上吗?”

“什么钥匙?”鹤唳一愣,恍然,“哦,回程信标?”

燕舞强忍着不露出很在意的样子:“嗯,回去的东西。”

“在呀,你要啊?不给!”

“……”

“我大概知道你来干什么。”燕舞瞥了一眼青山,“我跟唐朝不熟,也不想搞破坏,本来我设定和……莺歌去元末明初,也是想去看看西方文艺复兴,和国内没关系,所以总的来说,我们没有站在对立立场上,所以现在,既然羡羡已经背叛你,而这儿只有我们三个人,不如一起回去,也省的浪费钥匙。”

“你缺心眼吗?”鹤唳瞪大眼,“燕舞,我杀你未遂,你还要跟我要东西?”

燕舞忍怒:“你要杀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要破坏历史,我说了,我不破坏,我要是真想破坏,我怎么可能被……怎么可能只是现在这个样子?!”

“被什么?”

“没什么。”

鹤唳摸着下巴看她,看了一会儿,开口还是问:“被什么?”

“被小满牵着鼻子走!”

“不对,你要说的不是这个。”鹤唳笃定道,“你要说的肯定是对你不利的,否则你不可能硬吞下去,说吧,被什么?”

燕舞闭嘴不言,她领教过鹤唳的逼问能力,是一种类似于神经质的刨根究底,毫不关心对方的态度,就算被恶语相对也毫不在意,而且思维发散的相当厉害,很容易就被猜出真相。

她差点说自己被羡羡蒙骗,以至于耽误了最佳时机,而一旦说出这点,就证明羡羡并没有背叛鹤唳,那么,她拿到信标的可能就少了很多。

现在鹤唳绝口不提羡羡,显然对于她的死活并不是很关心,可一旦羡羡的形象洗白了,那孰轻孰重,她自有分辨。

鹤唳当然知道燕舞这样是表示拒绝,她乐呵呵的遐想了一会儿,自顾自望天看地,时而点头摇头,最后说:“你说话不老实,不给。”

她站起来:“起来打吧,燕舞,来唐朝我就没正儿八经单挑过,我想试试现在我什么程度了。”

燕舞坐着不动:“我不跟你打,你就算进攻我也只会躲,除非你给我一个信标。”

“啊……怎么可以这么赖皮。”鹤唳抱怨着,真的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三个圆球,在燕舞陡然炙热的眼神中挨个儿观察了一下,点点头,“情况还不错哦。”

燕舞眼睛都亮了:“怎么用?快给我!”

鹤唳一手握着三个小巧的信标,笑眯眯的递过来,在燕舞伸出手时忽然收回手,一扬,张嘴,啊呜一下吃了一颗,仰头吞咽了下去。

信标纵然小巧,也有两三颗胶囊那么大,喉头吞咽的动作很是明显。

“……”燕舞目瞪口呆,连青山眯起了眼,紧紧盯着她的肚子。

“一颗。”鹤唳笑眯眯的,拿出第二颗晃了晃,唰的又塞进嘴里吞了,“两颗。”

燕舞死死盯着第三颗,全身都抖了起来。

“你不跟我打,我就吞第三颗啦。”

“你……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鹤唳果断的吞了第三颗,咽下去后还呼了口气,摸摸肚子嘟囔:“差点就噎住了。”

“……你疯了吗?!”燕舞尖叫出声,她浑身颤抖,比信标的主人还要激动,“你有病吗!鹤唳!你简直!”她骂不出什么来,因为对她来说任何侮辱对鹤唳只是恰当的形容词,她根本不痛不痒。

青山垂下了眼,嘴角竟然还带点笑,他倒了一杯凉水递给鹤唳:“给。”

“不喝。”鹤唳拒绝,笑嘻嘻的,张开双手露出肚皮给燕舞看,“剖开我的肚子吧,燕舞,否则一小时后,等信标消化了,我们就要在唐朝相依为命啦。青山,好不好?”

“恩。”青山的笑意到了眼角。

燕舞收起所有的表情,她缓缓站起来,冷冷的看了鹤唳一眼,走到了屋外。

第97章 如此盛唐

燕舞在林中急速奔跑。

她的身上布满细小的血痕,胸前更是隐隐作痛, 呼吸间如大锤击打着胸口, 连喉口都有血腥味隐隐泛出。

打死她也没想到,几年不见, 鹤唳的身手竟然不降反升。

正如青山所料,时代发展, 他们对于器具的使用需求远远高过自身体术,真正需要打斗的地方并不多, 甚至有时候连续好几个单子都不需要动一次手。燕舞和莺歌一直组队接活, 姐妹花出手,又专接她们擅长的活, 虽然锻炼不曾落下, 可细数下来, 大多数任务却都是在床上完成, 曾经不止一次被偶尔联系的同门戏称为“躺赢党”。

女性在这一行的某些优势是显而易见而且无需赘言的,某些国家一些男性甚至不惜变性来增加自己的竞争力, 而最典型的案例就是立春,他有着男性的力量和思维,却有着女性的身材和美貌,有一段时间简直业绩惊人。

所以很显然, 出师后的大部分同行最统一的变化,就是装备越发精良,而身手日益下降。

鹤唳这样的,很不正常, 却又异常正常。

肯定是为了这个任务精心准备过,并且还有那个老头子以及青山开的小灶!

想到方才几招工夫就落尽下风,甚至被以前一直瞧不起的人当成木桩一样练完了一套掌法,这种屈辱感让她的喉头又一阵腥甜。

“燕燕?”身后不远处是鹤唳狼外婆一样的呼唤,“燕燕,你在哪里口牙~快粗来呀~小燕燕乖乖~把门儿开开~”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远处迎仙宫的火光几乎照亮天际,显得这林中的阴翳和寂静更加压抑。

鹤唳一边跟着,一边还和青山讨论:“我就说你教我的不对,女人有胸啊!这么当胸一掌伤害太小了。燕舞有36C呢!”

“?”

“反正就是很大啦。”顺便比划一下,“好像还是天然的。”

青山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还是意会到了,轻咳了一声,看了看鹤唳,的胸。

鹤唳挺胸:“干嘛!”

“……”他转过头。

“哼!”鹤唳继续转头往前跟着,“嘶,这是要去哪啊,那么多树,上吊吗?燕舞,亲亲小燕燕,你跑什么呀……嗝……咦我开始消化了!喂!我要消化啦!你的钥匙要变粑粑啦!”她捂着肚子嘟囔:“其实有点不舒服诶,真不知道那群带毒的怎么熬的。”

“你们那很多,这样的?”青山问。

“有啊,是个产业呢。”鹤唳寻了一条小径,这小径石板平整,边上虽然的枝丫戳人,但可以看出春暖时繁花盛开的盛景,可见平时也是一个游园的好去处,“很多人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塞到不易消化的包装里吞了,等到通过检查的时候又弄出来。”

“怎么弄?”

“小的就抠出来,大点儿的就拉出来,再大点的只能……”她拿手刀咔了一下,“剖开肚子。”

青山挑了挑眉,估摸了一下那小球的大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鹤唳又追了几步,忽然停下,望着面前隐藏在林中的排屋,长长的哦了一声。

“哎呀,这是要跟我玩小鬼当家吗?”她捏了捏拳头,一脸兴奋,“我进去……”话音未落,就见门口燕舞拖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人瘦削,一身的恶臭几米外都能闻到,被燕舞抓着头发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抬头时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可看清鹤唳时,倏然亮了起来。

“鹤……唔……鹤唳!”

燕舞竟然把羡羡拖出来了。

鹤唳扶额:“啊!燕舞,你这是做什么嘛!”

燕舞没回答,也不管气氛诡异,非常明确的把羡羡挡在胸前,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冷声道:“你懂我的意思。”

鹤唳探手,非常光棍的:“不懂。”

“吐出来!交换!”

“……可我不要她呀。”鹤唳耿直道,“你拿个垃圾跟我换宝贝,你以为我是游戏里的NPC吗,什么东西都收?”

羡羡身体颤抖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却感到颈间的刀子一紧,只能呜咽了一声。

“你怎么可以不要她呢。”燕舞轻笑,“她啊,为了保守秘密,可是像烈士一样吃了不少苦头呢。”

“哦。”鹤唳冷漠的瞥了羡羡一眼,“然后呢?她有没有告诉你在来之前有做过一个测验,测验她有没有留在那的可能性,其实她是没有过关的,但是疼爱她的大大们还是让她来了,结果她一逮着机会就暴露了,怎么,你是要告诉我,你身陷敌营灵机一动演的吗?”

羡羡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顾刀子的锋利摇头:“不是,我……”事实如何她心里清楚,她确实带着极大的憧憬来到这儿,为此甚至做了不少不必要的准备,如果说当初在燕舞和小满的包围中一开始确实抱着自保的态度,可一旦开了口,那些隐秘的、执着的期望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甚至激动之下将那些支撑了盛唐风月的文人的生辰和代表作都抖了个遍。

如果说这些刺客断定她真伪的方法只有直觉和经验,可是在狱中回想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一身冷汗,若是小满和燕舞听进去了,从此不混宫廷,而是光用义务教育那些诗词在这儿坑蒙拐骗,就够未来喝一壶了。

她可以绝口不提蒙混回去,可一旦鹤唳按着规章把整个行动过程总结成报告提交上去,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殷羡羡是作了个怎样的大死。

她见过鹤唳的报告,详细清晰到吓人,绝对不可能漏过这一段。

越想,越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她吸了吸鼻子,颓丧的低下头。

“后悔了?”鹤唳在对面喊话。

“嗯。”

“哦。”鹤唳耸肩,“干我什么事?”

“……”

“说来这个我还要谢谢你们。”鹤唳诚恳的对燕舞道,“要不是你们把她带走关起来,这么长时间我要带着她东奔西跑的,不知道在背后出什么幺蛾子呢,真棒,省了我多少事儿。”

“……”

“鹤唳,说实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可以说从小一起长大,我确实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燕舞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缓过气来,“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你是明白的,你什么都明白。”

鹤唳心不在焉的玩着自己的银链双刃,挑眉看着她。

“我和莺歌什么样,你知道。”

“嗯哼。”

“如果你是奉命过来扳回历史,好的,告诉你,我不懂历史,我一点也不懂。”

“嗯哼。”

“但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人出师后,赚的第一笔钱,拿来买了什么。”

鹤唳耸耸肩:“哦,那个油画?”

“是。”似乎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燕舞表情松动了一点,眼中有一丝柔光,“我和她一起经营了一家画廊,几乎所有的画,都与文艺复兴有关。”她紧了紧手下的刀,“我能理解殷羡羡当初的想法,我甚至嫉妒她,她的梦想,至少还能活着看到。”

羡羡有些发愣,她没想到身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情操。

“你有三个钥匙,两个随便你怎么处理,反正小满和立夏也都死了,谁也用不上,但是剩下那个……剩下那个,为什么不能成全了我们两个!?你让她留在这,让我回去找莺歌!”燕舞提高了声音,几乎有些尖利到变调,“就算我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那个时代,就算可能回去就死,至少我要和莺歌死在一个地方!让我回去!羡羡,算我求你,让我回去!”

她咬牙,还没掉泪:“你不是很恨我们吗,你可以留着我到你的地盘去,我随便你玩,想怎么玩都可以!随便怎么玩!让你出气!解恨!怎么样都行!”

“可我不恨你们呀。”鹤唳闲闲的道,“我为什么要恨你们。”

“随便你怎么说,我就要一个答案,”燕舞盯着她,“如果你带我回去,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其他人的线索,你不会后悔的。”她声音低缓下来:“你告诉我还剩下谁,我告诉你他们的去向。”

“雁鸣。”鹤唳一点不遮掩,“那你告诉我雁鸣好了。”

燕舞一愣,随后脸一沉:“你明知道她不和我们一起,她只是突然闯进来,并没有计划!”

“那要你何用。”鹤唳忽然噎了一下,捂着肚子,皱起眉,有些不耐烦,“好了,你这么拖有意思吗,难道你有援军啊……我都想拉粑粑了。”

“……”

“算了,你绷着吧。”鹤唳似乎不是说笑,她指了指两人,“青山你帮我看着他们呀,我去去就来。”

青山一直笔直的站在后面仔细听着,闻言不作声,但鹤唳却已经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树丛,没一会儿,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传来。

燕舞的眼神刷的亮了,丝毫不觉得恶心,如探照灯一样盯着鹤唳消失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鹤唳擦着嘴走了出来,手里还是拿着那三个信标,她表情有些懊恼,连带看人的眼神都阴森森的,她走到刚才站的位置,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竟然拿出一个信标排列在地上,激活。

一圈蓝光霎时从信标上出现,一点点填充起来。

“我开门了。”鹤唳坐在旁边,“等蓝光填满了门,就可以回去了,这大概还需要一会儿。”她恶意的看着燕舞,“你俩赛跑吧,这个门留给你们,形成后只能坚持大概十五秒,谁先跑到冲进去,谁就回去,剩下的那个,就对不起啦……我是不会在这儿留一个人的。”

说罢,顶着对面两张目瞪口呆的脸,她居然开心的拍起手来,得意道:“天啦,我怎么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的!我真是聪明的让我自己都害怕呀!是不是,青山!”

青山定定的看着她坏笑的脸,笑了一笑,却不想竟然皱皱眉:“你令她们自相残杀,这未免太过……”

自相残杀!

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燕舞眼中的凶狠一闪而过,拿刀的手毫不犹豫划了下去。

可生死关头,羡羡竟然反应不慢,抓着燕舞的手倏然使劲,用平生最大的力气阻止她的动作,低头狠狠的咬在她的手上!

“啊!”燕舞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她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人居然还有一拼之力,一惊之下转头就自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手一松,刀子便掉落在地!她怒喝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揪住她的脖子往外一掼,羡羡只觉得呼吸在转瞬间就被完全截断,眼前一黑,下一秒就被掀开,倒在地上滚了一圈。

没等她头晕目眩的爬起来,燕舞紧追而上,骑到她身上,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竟是连刀都不捡,要活活掐死面前的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