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和普通人的对决本就是心理上的巨大落差,羡羡在被压住的一瞬间心中一片绝望,她几乎已经在燕舞狰狞的脸上看到了死神的模样,她抓住燕舞的双臂往外扯着,却徒劳无力,被掐的脑中充血,眼睛泛白,嘴里不停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双腿无助的蹬动着。

“咯,唳……喝……唳!”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望着旁边。

鹤唳盘腿坐着,面无表情,双眼却紧紧盯着这边,眼中没有方才的开心和得意,甚至有点茫然和失神,仿佛在透过她们看着别的什么。

她没想救自己。

可燕舞才是该死的人啊……燕舞无论如何都得死啊……为什么她要输给一个一定会死的人啊……

她不要死……她受了那么多苦……早就断了所有的念想……她只想回去……就算接受审判,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有家人的地方……

可多日的折磨和关押早就耗尽了她的气力,就连刚才挡住刀子也仿佛是用了回光返照的力量,她双手再使不上一点力气,松松的黏在燕舞的手上。

燕舞眼中满是残忍,更多的是得意……还有期待……

好像她无数次对自己拳脚相加时的眼神,在牢房中时唯一她能看到的眼神……

为什么还是死在她手下,凭什么,凭什么!

“鹤唳,可以了。”青山的声音陡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他靠近的声音,“这样不好。”

鹤唳没说话,她似乎没有听进去,可没过几步,她冷淡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她们的耳朵:“你想帮谁?”

青山顿了顿。

燕舞的手再次收紧,羡羡却仿佛抓住了生机,再一次拼力抵抗,两个绝望中用最原始动作厮杀的女人同时有了被审判的感觉。

“燕舞不用说了,上官婉儿都认得她了,怎么可能还留她活。”

“殷羡羡么,我传回去的信上说过,她跟两个目标提了七个诗人未来的动向和代表作,她没资格回去了。”

冷,极冷。

法官的声音透着鼓铡刀的森寒,羡羡整个人颤抖起来,在极大的痛苦中甚至开始抽搐。

她知道,她都知道!羡羡本来已经双耳轰鸣,可鹤唳的声音还是刀一样清晰无比,她却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只能感到心中有什么裂开来,烧得她神魂分离。

“哈哈哈哈!”燕舞疯狂的笑起来,再次用劲,这一次她双腿后收,夹紧了羡羡的双腿,像蟒蛇一样,几乎已经将猎物完全收入囊中。

“咯……额……啊啊啊啊啊啊!”羡羡突然爆发了,她以一种要折断自己姿态猛地一扭,燕舞整个人缠在她身上,竟然真的重心不稳被扭到了地上,羡羡整个人趴了上去,两人转眼已经对换了位置。

“啊,还掐啊。”鹤唳颇有些无聊,刚把手肘放上膝盖想撑着头,却在下一秒瞪大了眼。

羡羡一低头,狠狠的咬在了燕舞的脖子上,转眼间,鲜血四溅!

这一刻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燕舞捂着自己喷涌着鲜血的喉口发愣时,羡羡已经转身,连滚带爬的转头去拿了方才掉落的刀过来,她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几乎是爬着回来,对着燕舞举起了刀。

燕舞死死盯着她。

“就算要死。”羡羡的声音嘶哑到让人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也轮不到你行刑!”

她挥了下去。

月黑风高,血夜残星。

羡羡濒死的喘息声响彻密林。

鹤唳目瞪口呆。

没等她说什么,羡羡竟然撑着一口气再次爬了起来,她双眼死死盯着时空门,一点点挪动,靠近,她盯得太紧了,映的整张脸一片青蓝。

她的脸几乎贴着时空门。

等到时空门完全成型,她才看了看鹤唳。

“唔……”鹤唳想发表点意见。

似乎被鹤唳这个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吓到,羡羡整个人一抖,猛地爬进时空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又好像鹤唳会在下一秒把她拖回去。

眼看着时空门分解羡羡的能量迅速减少,直到两者完全消失,完全没了能量的信标自行原地分解,鹤唳才如梦初醒,眨眨眼,有些发愣,茫然的望了望青山。

青山似乎也很震惊,但明显比鹤唳好很多,以至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完全让她无语:“你说燕舞与上官婉儿相识该死……可你与女帝同床共枕了一天。“

“……”鹤唳头一歪,“你到底哪边的?”

“我们也可以留在这,你回去,不好。”

“切!”鹤唳想也没想,起身把燕舞的尸体搜了,拿了信物,处理了尸体,转头激活两个信标:“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双标吗?”

“?”

“双、重、标、准。”鹤唳咧嘴一笑,“我能做的,她们不能,这就是我接这个活的原因之一!”

“你,要回去了?”

“你不回?”鹤唳一抖,“喂,我不想跟你打哦。”

青山有些郁郁:“就与那时一样。”

“什么?”

“你明知会有人挂念,却走得毫不留恋。”青山仿佛在控诉,“我得上天之幸方有此奇遇与你再见,此地的其他故友又该如何自处?”

鹤唳盯着时空门,语气平淡:“你的意思是我挨个儿告诉他们,嘿,朋友,想再见我,行啊,一千年后我请你吃麻辣烫?”

“……”

“青山,我做的这一切,就是阻止所有不该发生的牵扯。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干脆利落的走了,你还要我再去一个个打招呼吗?” 她冷声道,“你要是觉得我冷血,那你到底喜欢我哪点?”她摊摊手,“看吧,我就这么不是东西,你打我啊?”

青山不再言语,与鹤唳并排坐在了时空门前。

“刺客有情,杀手无义啊。”鹤唳感叹,“我排名最后,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有情的。”青山笃定,静静的看着鹤唳,“你一直有。”

“好了,回去了。”鹤唳绷着脸站起来,门已成型,她气鼓鼓的盯着青山,“快进去,别比比了!”

青山无奈一笑,走进了门中。

鹤唳一步踏进门,感受到脚上强大的吸力,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迎仙宫的火光还隐约照亮着天空,盛唐的冬夜清朗却带着浓郁的血气,她终究叹了口气,无法否认这一刻,她的脑中只剩下羡羡激动到颤抖的声音。

“你们都不懂,这是个什么时代……李白出川,贺知章正壮年,王之涣、孟浩然正少年,杜甫还未出生,还有韦应物、韩愈、刘禹锡、柳宗元、杜牧、白居易……想去那个有他们的盛唐,看他们金榜题目,看他们楼阁提示,看他们斗酒拼字、看他们升官加爵、扬名立万、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随着这段话出现的,却是一个个别的身影,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俊美武师屹立如松,异族的艺人暖如艳阳,垂暮的女帝在魑魅魍魉中撑起了大唐。

这样一个盛唐,这样一个盛唐。

“盛唐啊……”她没心没肺的嘟哝了一声,到底还是转过头,走进了门中。

第四卷 乱宋

第98章 部长徇私

鹤唳美滋滋的吃着饭,每次回来, 她最满意的地方之一就是这伙食, 感觉研究院几个餐厅的所有厨师都在围着她转,而且还是二十四小时待命, 明明都大半夜了,刚说想吃酸菜馅饺子蘸芥末, 十五分钟后就摆上桌了。

只可惜不是她一个人吃。

左寅坐在自己对面拿着电脑看卷宗,一个年轻的研究员紧张扒拉的捧着kindle看着资料, 反而她最想共享美食的青山必须空腹体检, 还在隔壁补眠,他的体检程序总是特别繁琐点, 刚落地, 那群专家团老头子就已经开始围住他了, 比香港记者还有架势。

“不吃就凉了。”左寅盯着电脑, 啪嗒啪嗒打着,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你可真给我带来了个烂摊子。”

“诶?哪里烂了,不是说好好的吗?”

“确实没偏差,但是……”他皱眉,“殷羡羡这儿难办。”

“反正报告我写了, 你们爱咋办咋办呗。”

左寅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她可能会上秘密法庭。”

“哦。”

“你是唯一一个证人。”他顿了顿,“如果殷羡羡不反驳,你差不多等于拥有了对她的审判权。”

“哦。”

“鹤唳, 羡羡是你的搭档。”

鹤唳挑了挑眉,她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了:“拜托诶阿sir,当初是你下的命令吧!你是在怪我没用最终办法吗?“

左寅阴沉不言,手指敲着桌子。

“部长……”旁边的年轻研究员有些不安,“我先出去下。”

左寅摆了摆手,研究员逃一样的跑了出去,还关上门。鹤唳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咕噜噜喝着,她的脸上浮现出漫不经心的笑,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她开始警戒的标志。

“羡羡家里,有点背景。”左寅这么开场,“接到你的信息后,他们表示接受任何惩罚。”

“嗯,然后?”

“他们表示,如果可以的话,愿意为国家做点贡献,可以让羡羡,将功抵过。”

“……比如?”

“殷家祖上下来就是收藏大家,前几年在国外拍了很多流失的国宝,价值相当高……他们愿意捐给国家博物院。”他顿了顿道,“殷家老祖宗希望单独见你一面,我估计到时候会请你在先其中挑一件,你可以自己收藏,前提是……”

他盯着鹤唳,意有所指。

鹤唳第一时间已经领会了这段话代表的含义,可心底里的震惊硬生生止住了她的话头,甚至破天荒的盯着他发起呆来。

左寅好像变了个人。

她太熟悉的那种人,可以说她出道以来一直接触的就是这类人,贪婪、自私、阴翳,唯利是图。她几乎可以肯定在他来这儿做说客之前,肯定已经从那个殷家获得了巨大的好处,而且他把这样的事说得隐晦而自然,仿佛理所应当……连那个研究员都略有所感,才离开避嫌。

可她不是第一天认识左寅。她认识的那个左寅从一开始就仿佛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卖核弹的活儿,许她以重金去救人类,自己貌似也没什么分红,每天殚精竭虑蓬头垢面的工作,用胸怀天下精忠报国都不为过。

有什么事情,脱离掌控了。

鹤唳身上有些发冷,她破天荒的有了点恐怖的感觉。

“鹤唳,你别告诉我你不明白。”左寅没得到回应,沉下脸,“你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吧。”

鹤唳定了定神,装作自然的一口喝完了可乐,打了个嗝,轻佻道:“懂,作伪证嘛,就说都是误会,是吧?”

左寅顿时柔和了,笑容慈祥:“我知道你可能不大懂鉴定,到时候如果真是让你挑一个,你可以远程求助我,肯定给你选一个最有收藏价值的。”

“你可以先告诉我怎么挑。”鹤唳还想试探一下,她再次拿起筷子,一个接一个吃起来,全然一副闲聊的姿态。

“据我所知,他们拍到的最珍贵的,是一个战国龙纹青铜鼎,价值能顶的上一个四线城市一年的税收,属于无价之宝,这次为了救羡羡,他们已经决定把这个捐出来。另外还有曾经藏于大英博物馆的櫑具剑……”

左寅一样一样报着,介绍得神采飞扬,每一个都是鹤唳没听说过,但是一听就知道不得了的东西,每一个都是无价之宝,名副其实的国宝。

即使再不懂行,经历那么多次任务,鹤唳好歹也明白,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是属于民间私藏算犯法的东西。

这个殷家收藏了那么多东西,收藏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居然还没被抄家灭满门,权势简直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连历史工作者左寅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还为这样的家族当说客,请她作伪证给羡羡脱罪。

一点都没有为难、羞耻的表现。

真的不对了,她面前坐了个假左寅。

……她一定是回了个假现代!

鹤唳垂眸听着,慢慢的喝完了一瓶可乐,打了个嗝:“好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呀,部长大人。”

左寅正说得兴起,闻言一顿,皱眉:“什么?”

“羡羡家收藏那么多犯法的东西,你就不生气?”

“什么犯法?犯什么法?”

他是真的茫然。鹤唳立刻闭嘴,不再多问,摆摆手打了个呵欠:“行吧行吧,我困了,明天再说。”

左寅端详了她一会儿,收起电脑站起来:“后天就开庭了,具体怎么说,明天殷家的律师会来找你的。”走到门前,还不放心,回头叮嘱:“这件事对大家都好,唐朝的轨迹很正,就算羡羡真有什么异心,现在也完全可以当其不存在,你理解的,对吧?”

鹤唳却不回答,自顾自脱了外套躺床上睡了,还不忘吩咐:“关门啊关门!”

等到门嘭一声关上,鹤唳唰的坐了起来,她先用手机联网,查了一下,还真没有什么私藏青铜器犯法的条例,查了一下殷家,果然有一年前的新闻说他们在国外拍走了流落的国宝青铜器,接着就再没说法。

她往下看评论,不外乎是什么“干得好”、“真有钱”、“土豪你们缺腿毛吗”之类或仇富或夸赞的留言。

寥寥三页近百个评论中只有一个评论弱弱的问了句:“这样一个国宝捐给国家不是更好吗?”

结果这条评论下被盖起了高楼,楼主被喷成狗,全都是什么“LZ你有病得治!”、“圣母癌滚粗”、“这么爱国你倒是那个服役证看看啊”、”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有情操你真是帮帮的哟”……

还有摆事实讲道理的。

“他们自己赚钱买的东西干嘛捐给国家,国家又不给报销。”

“LZ你还小不要被那些天朝的片子洗脑。”

“LZ你还好吗要不要我给你上一堂课叫纳税人的权利和义务啊,咱不仅没这权利也没这义务哦~”

“……”

鹤唳猛地关上电脑,在黑暗中眼冒金星的发呆。

作为一个铁杆的不法分子,她却一直以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自居,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三观和自己的工作有什么冲突,可现在连她都觉得不对劲了,这显然不是平时她看到类似新闻时该有的舆论导向,甚至与她所习惯的导向完全相反!

最可怕的是在一开始的不对劲后,竟然隐隐要被那些网友说服了!脑中甚至觉得,就该这样!

对啊,好像没什么错啊。

啊啊啊啊啊!她猛地抱住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什么鬼!果真穿到异次元了吗?

唐朝的黑点确实消失了,左寅他们也用特殊方法对比过说是没错,那么既然没有错,发生在左寅身上的荒谬变化又是哪里来的?

她感觉到有一双神秘的手在拨动着自己的脑子,看不见、摸不着,如影随形,不经过她的同意在她身上做着可怕的改变,而她一时间竟然连对策都想不出来!

如果人人都这么没下限,那她岂不是要失业了?

可为什么突然之间人人都没下限了,是她哪里做错了吗!?还是说她现在应该把饺子吐出来?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了?

她想到就做,冲进厕所抱着马桶狂抠喉咙,像吐信标一样把胃里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直到胃酸阵阵翻腾才疲累的坐在马桶边,一遍一遍回想她回来前后的细枝末节。

还是什么头绪都没有。

该去问老头儿吗?对!去问老头儿!

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是理智告诉她,如果左寅身上都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一开始就留在这个时空的老头儿肯定也没逃过。

那么青山?

不对,青山战国来的,在这儿根本没呆多久,怎么会觉出差别来!

那么,羡羡?

可特么的羡羡被她亲自送进了士兵的手中,据说都已经送进秘密监狱了!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去!

外面朦胧的月色投进窗子,鹤唳喘着气望着,心里居然拔凉拔凉的。

妈的,要不就这么从了算了,反正人类再没下限,自己比他们更没下限就行了。

忽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场景,非常短暂,但是却让她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