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笑,开口就是布置:“你劳累点,去追查一下那波活的,我现在去看看尸体,不管有没有,我都会过来找你。”

这样的安排很科学,鹤唳只要露着师门武器,无论到哪青山都找得到,相反的话可能就没那么灵光了。

她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挂坠。

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分道扬镳,鹤唳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她一个人是真的做不来,而如果需要两个人,青山远比那些研究员有用得多。

三人等了那么久,岳飞的死讯还没传出,想到之前左颜的介绍,接下来还有岳飞的儿子和干将要处置,再加上生死不明的雁鸣、风声和雨歇。

杀戮,还远远都没完。

第134章 贾宜人墓

新年的南宋, 街上人并不是很多。

年初三的时候街上才出了布告,岳家的“惨事”被公之于众, 百姓虽然震惊、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也有人质问, 有人请命, 可是在既成事实之下, 任何蹦跶都无济于事, 很快为了走向未来, 伤痛的人也只有偃旗息鼓。

临安城内红灯笼与白幡相交的时候,鹤唳和青山在城外贾宜人之墓烧完了最后一炷香。

这是庙边的一块坟地, 埋了不少无根却有点闲钱的人, 庙僧收点小钱会帮忙看护一下, 此时知情的小沙弥就在远处探头探脑, 好像唯恐他们掘了“大英雄”的坟冢。

鹤唳等香烧尽了,踢了踢脚边跪着的叶斯:“好了,可以走了!”

叶斯低着头, 缩了缩身子,不回应。

他身上又多了很多细碎的伤口。

当初雁鸣托了同行的义士带着昏迷的他杀出去,很快就遭到了秦桧手下和禁军的追杀, 一行人一路逃到了凤凰山上,走投无路之际,竟然商量着干脆跳下山去以全忠义,那时叶斯早就已经醒来,一路与战友相互扶持,走到了绝境却忽然奋起, 坚决不肯跳山。

问及原因,他只是抿口不语。

那时跟在后头鹤唳算看明白了,他的心中绝对有牵挂,而且很有可能是无法让别人知道的。如果是为了家国父母,那没什么可隐瞒的,但若是在别人眼中已经死去的人,或者说希望以死遁世的人,那他既不想说谎,便只有不说一条路可走了。

她拼着死(祖宗)的危险将叶斯救了出来,遇到反抗,打昏带走。

而另一边,青山确认了雁鸣的尸体,她果真留在大理寺外断后了,走得并不是很狼狈,背后一箭穿心,死得还算利落。

他连夜将尸体背了回来藏在客栈中,又跑去接应了救出叶斯的鹤唳。

原本叶斯什么也不愿意说,鹤唳和青山还没准备动用他们的墨门专业技能,只是等着大理寺的狱卒将岳飞的尸骨偷到了九曲丛祠的王显庙外后,带着叶斯一道趁夜到岳飞墓前溶掉了雁鸣的尸骨。

这种对鹤唳来说类似于多此一举的行为却进行得很顺利,她嘴上抱怨着麻烦,手下却将走前的雁鸣打理得很好,让叶斯很是迷茫,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却也有脸问,问的也是让青山都很好奇的问题。

“你跟雁鸣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他问,“为何,明明心里头相互牵挂,一会儿却又冷漠得形同路人?”

“刺客和刺客能是什么关系?”鹤唳回答的时候,正用热水一点点的融掉雁鸣头发上凝结的血冰,“不是说过吗,她和我们老门主出任务的时候,被追杀躲在我们孤儿院,就遇到我了。她觉得我是可造之材,就带着我进了墨门咯。”

“可为何……”叶斯比了比,却不知道说什么,“哎……我说不上来……”

“我懂你意思。”鹤唳耸肩,“大概因为,我们系出一门,说说做的是刺客,可她想当的是侠客,我最擅长的却是做杀手吧。我们都不正派,而她懂我,我也懂她,我们谁也拗不过谁,又不能因此决裂,只能不远不近的处着了呗。”

“……还是雁鸣姐姐这般好。”

鹤唳的回答是踢了他一脚。

叶斯当时很不服的想回一脚,被青山一脚踢开。

此时雁鸣人也溶了,香也烧完了,鹤唳又踢了踢他,却没唤回他的神智。青山如松一般笔直站在墓前,表情肃穆,鹤唳却无聊多了,她抱胸站在一边,抖腿、打呵欠,望天看地踩虫子,就是没个正形,用全身心表达着对叶斯的磨叽的不耐烦。

青山横跨一步走到她身后,双手照肩膀一收一提,硬是把她夹直了,又抬起下巴,沉声道:“已经死了,就别装了。”

鹤唳瘪起嘴,很是丧气:“我这不是装……”

“我知道。”青山微微苦恼,“不知如何形容。”

“叫自我暗示。”

“嗯,这个贴切。”

于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暗示自己的鹤唳只能正视现实,岳飞已经死了,她不用再强行逼迫自己冷血绝情无心无义了,反正就算后悔纠结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她应该可以开始放松心态,真实的感受自己的心情。

还真是有点不舒服的。

“我有时候真羡慕左颜啊。”她嘟哝,“难受了就说出来,纠结了嘴巴上还敢说后悔,心里实在过不去就躲起来偷偷哭,有时候还特么想寻求我的支持干脆放弃任务……雇主就是任性啊,想不做就不做,我可是靠任务吃饭的,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能撺掇雇主说不行心里过不去要不别做吗?她越纠结,我只能比她更坚定;她越业余,我只能比她更专业……要不然我们吃什么?”

“你没做错。”

“我当然没错,我们谁都没错。连秦桧和赵构都没错,或者说大家都犯了一种错,就是怂。”

青山挑挑眉,理解后,又笑起来。

“就是怂啊,怕亡国,怕失势,怕死,怕改变……然后有一个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多轻松。”

“如果不死,也能解决呢?!”叶斯突然抬头反驳,“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如果岳将军死才能成功的事,会是对的吗?”

鹤唳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摊手:“反正我是坏人,岳将军也已经嗯嗯了,所以随你说好了。”没等叶斯横眉张嘴,她紧接着补上,“倒是你!我留你这条狗命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啊!”

叶斯一怔,他垂头不语,缓缓的摇头:“他已经没法对你们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但我觉得你们没仇,如果可以,不要再继续了好吗?”

“行啊,我问个问题,男的女的?”

“……女的。”

“啧!”鹤唳下意识的表达了一下不屑,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望着天不动了。

许久,狠狠的揉了下眼睛,狠声道:“妈的,怎么可以这样!”

“怎样?”

“死啊!为什么是男的死啊!”

“女的就该死吗?!”叶斯怒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得意,雨歇说了,如果你们要找她,就让你们找,她无所谓!是我自己不愿意你们去找她,她已经够可怜了!”

“她哪里可怜了?”

“行尸走肉!哪里不可怜!?”他抬高声音,“我们被兀术围的晚上,你走了以后没多久,雨歇就潜进来救人……主要为的还是风声,可兀术是谁,这狗真不愧是金国的战神,他亲自布的阵,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风声已经战至力竭,绝无逃出去的可能,我本已放弃,见雨歇实在心系风声,便打算豁出去也成全他俩,却不想临到头来,却是风声把我推了出去……”

听到风声战至力竭这儿,鹤唳的右手抽动了一下,青山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

“雨歇居然肯自己走?”鹤唳定了定神,语气复杂。

叶斯毫无所觉,低落道:“雨歇当然不肯走的,然后,风声就和她说……”

“停!我猜猜他说的什么。”鹤唳打断,轻笑道,“他是不是说,雨歇我欠你太多了你要的我给不了只有这条命能给你了,是不是?”

叶斯目瞪口呆:“是,是的。”

“就这套路。”鹤唳一脸嫌恶,“自以为情圣,自以为侠客,自以为公主……整个门里就没个正常人!哦除了我。”

连青山都斜视着她。

鹤唳面不改色:“所以雨歇是不是就很乖但是很生无可恋的走了?”

“……恩。”

“好了,带我们去找她吧。”她拍拍叶斯的头。

叶斯瞪着她。

“我警告你叶斯,你别侮辱她。雨歇根本没想躲,你凭什么不让她面对我们?你以为她求死?她死都不怕了怕什么?”

叶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会杀她吗?”

“啊,这个嘛,怎么可以说杀呢……”鹤唳挠挠头左右看,“顶多是帮帮忙,对不对?”

叶斯:“……”

双方大眼瞪小眼对峙半晌,叶斯叹了口气:“她就在这。”

“恩恩?”

“我们养好了伤就来了,她继续休养,我过来联系雁鸣。”叶斯有点垂头丧气。

“顺便还找了丁清华和庄乔做帮手?”

“……恩,要不然呢?我一个人对你们俩?”

“他俩在找我们。”青山在她耳后轻声道。

鹤唳挑眉,她都快忘了这两个人了,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继续问:“那那些一起去劫大理寺的……”

“是雨歇联系的,风声曾经的属下,也属于岳家军。”一旦开了话头,叶斯便知无不言了,可说多了又醒悟过来,“你审问我?!”

“我还拷打你呢,什么审问,你想得真美。”鹤唳笑了,“行了,带我们去见雨歇吧,其他人都别管了。”

叶斯嗯了一声,又给岳飞墓磕了个头,起身往外走去。

第135章 叶不叶斯

江南的冬天阴冷湿寒, 连风里都带着股森森的阴气,鹤唳站在花佑堂前吹着风, 有点回不过神。

“你是说, 这几个月, 她一直住这儿?”

“……恩。”叶斯点头, 眼神怜悯。

“所以, 左颜闹场的时候……”

“她就在里面。”

“……” 鹤唳看了青山一眼, 有些无言,她第一次对此行的目标有了一些犹豫, 这么想起来, 雨歇还真是有点惨。

她可以肯定, 依照雨歇的能力, 如果当时左颜在外面医闹,她亲自出面,是完全可以处理干净的。

可她却躲在里面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左颜毁了自己在这儿的事业。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啊?”她低喃,“怎么办,这样就太没挑战了。”她撅着嘴在门口捻手指, 像小狗似的巴巴的探看着里面。

花佑堂早就已经跟倒闭没什么两样,大门紧闭,只留着一扇小门进出,此时门口被青灰的棉帐遮着,看不到里面。

这下轮到叶斯不耐烦了,他等了会儿等不到动作, 干脆一马当先往前走,掀开棉帐走了进去。

鹤唳鼓着腮帮子纠结了一会儿,结果被青山一把也拉了进去。

“她到时候如果让我杀她,我杀不杀啊?”鹤唳跟在他后面小声问。

“如果她和死了没两样,杀不杀有什么差别?”

鹤唳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就算一时心死,人也是会恢复的,等到恢复,她还是一个在南宋的现代人,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青山不置可否,两人跟着叶斯路过一个小院,进了一个里屋,对门就是一个屏风,里面点着炉子,暖香怡人,很是舒适。

隔着屏风,就听到雨歇的笑声:“啊,我小师妹来了,诸位劳烦回避一下。”

鹤唳一顿,绕过屏风,正和出来的两人对上脸,丁清华和庄乔。

庄乔对她视而不见,只是和青山点头示意了一下,径自出去了。倒是丁清华似笑非笑:“鹤唳姑娘可是壮志得酬啊?”

“讽刺我啊?”鹤唳不痛不痒,“没事,如果我俩真的立场对立,你越生气我就应该越开心,所以为了不让仇者快亲者痛,你接下来该对我说什么,自己掂量啦。”

这么不要脸的回答丁清华也是第一次碰到,但鹤唳有一句说得对,事已至此,他再怎么也无济于事,干脆摇摇头,轻声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鹤唳姑娘,你既行可恨之事,望你不是可怜之人。”

鹤唳耸耸肩:“我知道我可怜,我现在还靠吃药保持理智呢。”

丁清华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看鹤唳,冷着脸出去了,还拉上了叶斯。

叶斯刚进屋,身上寒气还没散,冷不丁被拉着往外,有些不情愿,他瞪着鹤唳,仿佛有千言万语。

鹤唳回他一句话:“放心,很痛快的。”

叶斯:“……”

门关上,气流一断,房内猛地闷热了。

雨歇一脸病容,消瘦如骨,却依然衣衫繁复华丽,妆容精,脸上带着笑,像带了个面具,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其他人都死了?”

鹤唳在她对面坐下,老实道:“除了你,还有个惊蛰。”

“哦,他呀。”雨歇笑了笑,“挺棘手吧?”

“不知道,要看看情况。”

“你大概不关注天梯,去年他综合实力刚刚排进第一,”雨歇说着,看了看她,“不过这些对你来说都是浮云对吧,你最擅长的,不就是下克上吗。”

鹤唳耸耸肩:“我好奇,你们为什么都要穿越?没马桶,没抢,没卫生巾,连电都没有,好玩吗?”

“不好玩。”雨歇给他们一人一杯茶,“我只是提议了一下,谁知他们都有兴趣。”

“你如果跟我提,我就不一定有兴趣了啊。”

“那如果我问你,到一个没有风声的地方去,你去不去?”

鹤唳愣了愣,深沉的思考起来:“啊,如果……嗯,一激动……可能……”

“打比方吧,就说惊蛰,他排上第一名,靠的是杀了自己的搭档。没错,只是任务而已,但你不会烦吗?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吃大排档,今天你提着他的头去领钱了,而且……还是门里给的任务。”

“不可拒绝。”鹤唳轻喃。

“不可拒绝。”

“还有莺歌燕舞,你一直以为她俩很自在吧,但她俩相爱,你知道吗?你可以说在未来根本没什么,可能在古代才会吃苦头,但是偏偏在那儿,她俩在床上的照片被仇家拍了,散布在圈子里,没有雇主敢雇佣她们,因为她们特征太明显,整容都没用……门里没人愿意帮她们,也没这个义务。而在古代,反而对她们没有那么多限制。”

“……啊,我好像看到过她们的船照,在工作平台上。”

“还要听吗?”

“呃……总不会个个都有避世的理由吧,那简直不是墨门了,是懦门,懦夫门派了。”

“当然不是。”雨歇拨弄着茶叶,“虽然不是个个有避世之心,但厌世,是肯定有的。”

“……”

看到鹤唳懵逼的表情,雨歇笑了:“你知道墨门十年淘汰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淘汰的人都去了哪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讨厌你吗?”

“……总不会因为淘汰的人都是我害的吧。”

“因为小雨,是你杀的唯一一个同门。”

“哈?”

“感谢雁鸣和风声吧,你在墨门唯一一个温室中长大,恨他们吧,因为你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自小在墨门训练,出了门才知道外面是法治社会,而我们的双手却早就个个沾满血液,是社会中最黑暗的一群,洗都洗不清,就算你刚出来不知道,后来你也该懂了吧。”

“……我之前就懂啊。”

“恩?”

“你以为我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吗?”鹤唳轻描淡写,“就算不记得,网络时代了,报纸,视频,动辄十大惨案六大悲剧人间惨剧建国五十年秘闻的轮播我家的事我的照片,我说什么了吗?我可不想避世,被当成精神病我也要活给别人看,然后让那些在电脑前把别人家悲剧当故事看的人知道,故事的主角又漂亮又聪明还很能干,比他们活得好得多!“

雨歇一脸怔愣,突然咳嗽了两声。

“我懂了,你们就是恨,恨墨门污染了你们,在有选择能力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选项,但是又没法和老头子那一代抗衡,对吧?”

“……”

“你们不带我玩,也是觉得我打小被风声保护大,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