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静电。”何许深不以为意,搂过她的肩膀,对着未欢唤道:“丫头,我们先下去了,你也快来吧。”

阳台上没有回声。

戚寒颜微皱眉头,最后复杂地看了未欢一眼,便被何许深带下楼。

没多久,楼下便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一浪一浪,嗡嗡作响,仿佛隔着很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未欢站在阳台,双手交叠抚在黑色雕花栏杆上,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长发趁势扬起,在空中狷狂地飞舞,放肆地纠结,如一条条沾满毒液的黑丝,狞笑地寻找着目标。

未欢忽然放开覆盖在右手背上的柔荑。

黑暗中,那朵火焰刺青正在燃烧着,发出一种妖异而鬼魅的幽光,照亮了未欢的脸庞。

还有,她嘴边那丝混沌的笑意。

一个面色严峻,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在前方,为未欢带路。

屋子位于郊外,很大,各处回廊上都安插有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人,脸色阴沉,警惕地嗅着空气中可能出现的异常。

时值深秋,院子中枫树正盛,每一片叶子都凝聚着浓艳的红色,仿佛腥热的血液即将贲涌而出。

整个屋子没有一丝声响,死寂一片。

终于,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前。

男子停住脚步:“少爷吩咐过,请余小姐自己进去。”

未欢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未欢突然的提问,男子有些诧异,但依旧礼貌回答:“韩卢。”

“韩卢……一定是夜风为你取的。”未欢说道:“以后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韩卢清清嗓子:“我是说,余小姐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博物志》上有句话:‘韩有黑犬,名卢’。”未欢淡淡说道:“韩卢,是狗的名字。”

说完,未欢不再理会他,径直来到门前,轻轻吸口气,随即抚上把手。

喀嚓一声,门开了。

迎面便看见一张大床,铺着黑色真丝被单,而夜风正躺在上面,一手枕在脑后,两只长腿相搭,好整以暇地看着进入房间的未欢。

“你终于来了。”夜风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仿佛从一开始便知道有这一天。

“帮我。”未欢直截了当地说。

夜风锐利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未欢脸上仿佛蒙着层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让一个人消失。”她说,声音柔而平静。

夜风起身,缓步走来,在未欢面前站定,凝视着她:“那,你可以给我什么?”

声音是同样的柔而平静。

“你想要什么?”

夜风那双细长的眼睛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未欢,目光炯炯,燃烧着狩猎的欲望,“你。”他说:“我要你。”

未欢淡淡一笑:“那就拿去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夜风眯眼,伸手抚摸着未欢的脸颊,眷念地逗留了许久:“因为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一把将未欢打横抱起,搁在床上,迅疾而熟练地褪去她的衣衫。

赤裸的肌肤接触到真丝被单,未欢只觉一阵冰凉。

夜风忽然将她拉起,只手扣住下颚,逼她正视前方。

未欢这才发现,床前镶嵌着一大面幽绿色镜子,占据了整壁墙。

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夜风低声命令道:“看着镜子!”

未欢没有反抗,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不着片缕,雪白的肌肤与纯黑床单形成鲜明对比,恍然看去,竟有些刺目。

夜风吮吻着她的颈脖,双手慢慢上滑,抚过那光滑的脊背,转而握住胸前的柔软。

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镜中未欢的表情,想从上面欣赏到惊慌,痛苦,耻辱。

但是没有,未欢的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夜风忽然动怒,猛地将她推倒,覆压在她身上,一个挺身,动作粗暴,带有惩罚的意味,像急风骤雨般将她席卷……

半夜,夜风被一阵淅沥的水声吵醒。

打开浴室门,只见里面雾气腾腾,未欢正闭着眼睛泡在浴缸中。

夜风在未欢身后的平台上坐下,俯身亲吻着她的发顶:“弄痛你了?”

未欢缓缓睁眼,却没有做声。

一旁的水笼头并没有拧上,热水潺潺流下,又从浴缸边缘缓缓淌下,整个浴室地板上全是水。

“原来你洗澡时有这种习惯。”夜风笑:“不怕摔跤?”

“没摔过,所以不怕。而且,”未欢牵起嘴角:“摔倒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是吗?”夜风笑着低头,却发现了那个刺青,便拿起她的右手,懒懒地问道:“这么漂亮的火,你想用来烧谁呢?”

未欢静默了会,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亢奋,她如呓语般地低声道:“一切该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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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戚寒颜的死讯传来。

在山道的转弯处,她驾驶的车冲破栏杆,直直摔下悬崖。

车毁人亡。

粉身碎骨。

何许深悲恸欲绝,迅速颓丧下来,整日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让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彻底变了。

成天穿着胡乱搭配的衣衫,满脸胡髭,凌乱邋遢,醉酒后便大吵大闹,摔东西骂人。

以前那个衣着整洁,温和俊雅的男子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说,何许深完了。

这样持续一年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渐渐远离他。

除了未欢。

她一直待在何许深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整理房间,擦拭地板上的浊物,煮菜做饭,什么都亲力亲为,甘之如饴。

他经常发脾气,对她大嚷;因为缺课过多,她被学校退学;父母责骂,扬言和她断绝关系。

未欢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不再重要。

终于,何许深在一次醉酒后失手将她推下楼梯。

未欢只觉得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悠悠醒转时,却发现何许深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见她睁眼,何许深焦急而疲倦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未欢张张嘴,柔声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许深将脸埋入掌心,哑声道:“未欢,别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欢温柔地看着他:“我太爱你,我做不到。”

何许深并没有太大的讶异,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看清未欢眼中的爱意。

“未欢,我早就完了。”他颓然地说:“忘了我,找个全心全意爱你的男人,你会过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记,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了。”未欢伸手拉下何许深覆着面孔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唯一爱过的人是何许深,最后爱的人也只会是何许深。”

“何许深,你没有完,你只是累了,过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爱,却一无所获,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爱,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未欢紧紧握住何许深那双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动而泛起的热度慢慢将那掌心的冰凉融化。

也许是时间的作用下,何许深渐渐接受了戚寒颜已经离开的事实。也许是经过这次变故,他已经将一切看得很淡。也许是对未欢单纯的感激。

总之,何许深同未欢结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眸子却不再明亮而有生气,会时不时惘然地看着远方。

未欢知道他在想着谁,却并不为此黯然神伤。

因为,活着的人是她,陪在何许深身边的人也是她。

当然,未欢是快乐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许深怀中,静静呼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可以在睡觉时牢牢拉着他的手,做个安稳的美梦。可以缠着他一遍遍讲小时候的故事,他的声音平缓浑厚,像有魔力的音乐,让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后,未欢有了身孕。

何许深打开卧室门,只见未欢躺在那张紫色丝绒贵妃椅上,正熟睡着。不施脂粉的脸容有些憔悴,但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艳。

他在一旁坐下,将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鼓动。

那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

这时,未欢缓缓睁眼,“你回来了。”边说边慢慢撑起身子,8个月的身孕让她每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困难。

何许深替她调整靠枕:“来,我扶你去床上好好休息。”

未欢摇摇头:“不了,已经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会失眠。”

何许深帮她轻轻捶着后背,忽然说道:“谢谢你,未欢。”

“为什么?”未欢闭上眼,他娴熟的指法让腰部的酸痛渐消。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闻言,未欢浓长的睫毛猛地颤抖一下,身子顿时僵硬。

何许深继续说:“你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照顾我,让我振作,现在又将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由衷说道:“未欢,谢谢你。”

未欢搂过何许深的颈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一道异样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原来,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何许深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温柔。未欢紧紧环住他,幽幽地一笑。

卧室中的电话忽然响起,何许深起身去接听:“喂,请问找谁?……喂?”

何许深放下话筒,无奈地耸耸肩:“没人说话。”

谁知刚挂上没多久,铃声再次响起,何许深拿起话筒:“喂,喂?……”

“怎么回事?”何许深疑惑地皱眉:“总是不说话。”

“可能是线路问题吧。”未欢提议:“明天找人来看看。”

“也好。对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杏仁海绵蛋糕,在楼下,我去给你拿上来。”

“好。”未欢笑着看他下楼,拿起一旁的杂志看了起来。

这时,电话第三度响起。

不知为何,未欢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几通电话寻找的人是她?

未欢迟疑地接起电话,刚报上名字,那边便传来一个陌生而嘶哑的声音:“明天下午3点之前准备好100万元的现钞,否则,你丈夫就会知道是谁杀害了戚寒颜。”

未欢如坠冰窟,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当年受夜风指使去干这件事的人。不,应该说是受你指使才对。”那人冰冷的声音似乎传到话筒上,将未欢的手冻得瑟瑟发抖:“老子不过犯了点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灭口!没办法,只好来找你借点钱跑路了。放心,得到钱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好……好!”未欢重重地喘着气:“我答应你,但你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一言为定,明天下午三点我再打电话来告诉你地点。记住,如果敢通知夜风,我发誓你丈夫将会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声,电话挂断。

未欢一动不动,依旧将话筒放在耳边。整个人怔在原地,心中乱成一片。

为什么……怎么会……钱……只要给钱……现钞……下午3点……

忽然,听筒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属于另一个人,充满着绝望,战粟与哀痛。

未欢机伶伶打一个冷颤,她猛地站起,快速来到隔壁书房。打来门,顿时面如死灰。

书桌前,何许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双眼黯然,没有一丝亮光。一只黑色的话筒则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摇晃着。

何许深站起身子,缓缓向未欢走来,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清晰:“是你杀了寒颜?”

未欢将后背紧紧抵在门上,只觉得口中干燥无比,她不停地咽着唾沫,却说不出一个字。

“未欢,你不该这么做。”何许深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动,而是像对待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轻柔地责备着。

看着何许深的异样,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未欢心头笼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语音微微发颤:“许深,原谅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颜不爱你,她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才是爱你的,我才是爱你的!”

何许深捧起她的脸,深深凝视着,眼神像水一般温柔:“未欢,罪魁祸首是我。”他喃喃说道:“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害了寒颜,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许深脸上显出苍茫的神色,声音空而远,边说边推开未欢往外走。

未欢心中一阵紧缩,她死死将他拉住:“许深,你要干什么!”

何许深置若罔闻,只是直直地前进。

未欢又惊又惧,却无法阻止何许深,而此时,腹中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未欢只能松开拉着何许深的手,转而扶住栏杆。

佣人听见两人的动静,赶紧上前扶起未欢:“太太,你没事吧?”

未欢痛地两眼发黑,额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紧咬着唇,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他走,快去……找回来……快去!”

“先生刚开车出去了。太太,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之后,未欢的意识混沌起来。

她像是做了场梦,梦中充斥着人们焦急的交谈声,急救推车轮子吱呀吱呀不停作响,刺眼的手术灯,医生苍白的制服。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但手上刺青处灼热的温度,却像是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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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来到病房前,停住,向身边那个戴着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韩卢,在这等着,不要让人进来。”

“是。”韩卢沉声应道,随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风打开门,只见未欢正静静站在窗边。

凉风袭来,白色的纱帘扬起,时不时将她身影遮住,整个人若隐若现。

夜风来到未欢身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未欢毫无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远方,眼神没有焦点。

“对不起,我没料到他竟会找上你。”夜风话语中透出隐隐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