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欢静默着,隔了许久,终于开口,“何许深死了。”她的声音苍茫而空寂,像是在梦呓:“他们都瞒着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夜风轻吸口气:“那天从家里出来后,他驾车来到戚寒颜出事的山道上,然后……直直地冲了下去。”

未欢闭上眼,身子一阵细微的颤粟。她将双手死死扣住窗台,直至指甲齐齐折断。

夜风紧贴在未欢身后,按住那瘦削的双肩,俯身轻轻说道:“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你现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保护你的孩子。”

夜风不冷不热的话音继续在未欢耳畔响起:“刚才我去育婴室看过他,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未欢,你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闻言,未欢猛地睁眼,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淡淡说道:“可是我担心自己没有保护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护你们母子……”夜风将鼻子凑在未欢发端,幽幽说道:“只要待在我身边,你和他便会很安全。”

未欢扭过头直直看着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记得吗?我曾说过,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夜风的手顺着未欢的双臂滑下,最终牢牢箍住她的纤指。

他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处有层薄薄的茧,透着冰凉。

“是阿。”未欢苍白的脸上挂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不惜一切代价。”

夜风步出病房,韩卢默默跟在身后。两人走到停车处,韩卢上前打开车门,夜风却忽然停住,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是,昨晚已经把尸体丢到海中。”

“他家里人呢?”

“一个也没留下。”

“很好。”夜风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远这么干净利落。”

韩卢略一垂首以表谢意,同时眉毛轻微皱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夜风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韩卢迟疑片刻:“我在想……余小姐会相信这件事和您无关吗?”

夜风抬头看着未欢的病房,白色的纱帘依旧被风撩拨着,正无力地飘荡。他缓缓说道:“那并不重要,无论她相信与否,都得待在我身边……因为现在,我手上握有他们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许深新丧未满三月,未欢便在夜风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纱。

走在洒满香槟玫瑰的红地毯上,未欢懒懒地抬眼扫视四周。

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就连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充当父亲角色的也是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给夜风无效之后,父母毅然和她断绝了关系。

一样的程序,一样的牧师讲话,一样的应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两样。

未欢麻木地接受了夜风的吻,成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进了那幢飘满血红枫叶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绿镜子中,她被夜风紧紧环抱着。

他舔吻着她胸前的柔软,双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动着。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后,未欢背对着他侧身而睡,夜风用手指亲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动:“明天我有事出门,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才刚结婚,你就出去找别的女人?”

夜风扳过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这么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欢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划圈:“那,什么事这么重要,竟让你在结婚第二天便抛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对方急着要货,只能赶着送去。”

“噢?”未欢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什么生意?”

夜风忽然一把将她的手紧握住,未欢大惊,抬眼,只见夜风那双漆黑狭长的眼中竟射出两缕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未欢定下心神,镇静地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关心你也错了吗?”

“但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给男人处理就可以了。”夜风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欢闭上眼睛,依在夜风怀中,许久之后,呼吸渐渐平稳。

夜风毫无痕迹地将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离开房间。

门刚关上,未欢马上睁开眼睛。

夜阑人静,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听地见钟表秒针的走动,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断的声响。

过道上漆黑一片,唯有书房门下透出一线亮光,在昏暗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未欢光脚走在地板上,像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前,屏气凝息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和对方联系好了吗?”

“是,7号下午三点。”

“这次货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确定带去的人都可靠?”

“还是按照老规矩,已经将他们妻儿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门打开,书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涌出,铺洒在地板上,韩卢站在光影里,看着角落中关得严严实实的卧室门,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书房,关上门,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余小姐已经回房了。”

夜风把玩着银灰色金属打火机,那丛青绿的火焰在他手掌间不断翻腾着。

韩卢见他无甚反应,只得接着说道:“余小姐下步应该会把我们交易的消息告诉警方。”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刚才听见的全是假的。”夜风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让她帮我整整那群警察,也挺不错。”

韩卢犹疑说道:“余小姐今后恐怕不会安分,留她在身边,您不觉得危险吗?”

“她没有动静,我才会觉得危险。如果刚才她没有来偷听,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稳了。”夜风凝视着手中的火焰,尽管微笑着,眼神却是尖锐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风和日丽,水天一色。

远处,一只海鸥正缓慢而优雅地翱翔,几个盘旋之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徒留下高而细的鸣叫,被风吹成只丝片缕,幽幽挂在空中。

夜风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静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涌着,船也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没有掺杂一丝白云,全是深深的蔚蓝色,浓到极致,竟让人有些发晕。

他闭上眼,问道:“什么时间了?”

“马上11点。”韩卢看看手表:“他们应该快到了。”

“警察那里有动静吗?”

“他们听信余小姐的消息,以为我们一周后才交易,现在估计正在办公室里慢慢商量部署。”

夜风轻轻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欢的反应,一定很精彩。”

韩卢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看着夜风,镜片上快速滑过一道亮光。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艘游艇,呼啸着向他们驶来。尖锐的船头划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层层白色泡沫。

夜风起身到船头,展开一贯笑容,准备迎接伙伴。

但随着游艇的驶近,夜风渐渐警觉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脸色骤变,大声命令道:“快开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惊,赶紧发动马达。但为时已晚,游艇已经驶达船边,几十个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扑上来。

船上人不愿束手就擒,纷纷拿起武器和警察对峙,一时间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夜风和韩卢凭着良好身手退到船边,开枪杀死守卫的警察,跳上游艇,迅速逃离。

及到远处,夜风突然叫停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

轻轻一按,那艘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顿时红光冲天,一团黑色的巨云摇滚翻腾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战的警与匪,一切的一切,瞬间化为灰尘,洒落在海面上。

夜风看着那片残墟,目露寒光,命令道:“开船吧。”

然而身后没有反应。

他心中掠过一阵异样,猛地转身,只见一管黑黝黝的枪口正瞄准着自己。

夜风先是愣住,而后忽然仰天笑了起来,渐渐笑声变得支离破碎:“未欢阿未欢,我终究是小觑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恶狠狠地瞪着韩卢,嘶声道:“你竟为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韩卢从牙齿缝中迸出几个字:“因为,我不想再做你的韩卢!”

韩卢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夜风胸口上荡出一朵纯艳的血花,慢慢浸透浅色衣衫。

夜风缓慢而踉跄地后退着,血不断从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腻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着韩卢,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随后,他向后倒下,激起一片混浊而腥红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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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从韩卢处获得了夜家历年来的犯罪证据,将几个领头人一网打尽。树倒猕猴散,剩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整个夜氏一夕之间全数倾塌。

在一片慌乱之中,未欢静静地搬了出来,回到何宅。

宅子一直由专人打扫着,一切如旧。

未欢坐在床沿,拿起何许深的照片,用拇指轻轻抚摸着。

这时,佣人敲门进来:“太太,客人到了。”

“知道了。”未欢放下相框,起身来到书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韩卢,微笑道:“韩先生,你来了。”

“韩卢这个名字再不属于我。”韩卢轻轻纠正:“和你一样,我也摆脱了夜风。”

“他的尸体打捞到了吗?”未欢问。

“还没消息。”

未欢皱眉:“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你放心。”韩卢安慰道:“那一枪直击心脏,他绝不可能活下来。”

“那是自然。”未欢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神有些恍惚。

“今天我是来辞行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我会去一个新的地方,成为新的人。”

“祝你成功。”未欢顿一顿:“另外,谢谢你帮了我。”

“不,是我们帮了彼此……余小姐,保重。”说完,韩卢起身离开。

未欢坐在原地,将手缓缓放在胸上。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去浴室梳洗。

房间的浴室以灰白色调为主,装修清爽。未欢坐在梳妆镜前的木制高脚凳上吹发。

电吹风在耳边嗡嗡作响,股股热风笼罩在脸上,有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未欢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她关上电吹风,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不禁讪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于是耸耸肩,继续吹发,然而一转身,眼睛无意中瞥到镜子,未欢的血液顿时凝固,如见到蛇蝎一般,惊怖至不能做声。

镜子里赫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夜风。

“你看你,每次洗澡都要弄得满浴室都是水。”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未欢缓缓回头,看着夜风,只觉身子一阵细微的颤抖。

“很奇怪是吗?我竟然还活着。”夜风笑着,但笑意却传达不到眼中。

未欢颤抖着声音:“韩卢明明说……他击中了你的心脏!”

“那颗子弹距离我心脏还很远。”夜风一把掀开衬衣,露出左胸上狰狞的枪伤,用平静却令人心悸的语气说道:“我是镜面人,心脏长在右边。这一直是个秘密,因为知晓这件事的人早被我父亲给杀了。”

未欢握紧双手:“你想怎么样?”

“韩卢已经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价,未欢,现在该轮到你了。”夜风松手,一副黑框眼镜落在地上,在水中荡漾出缕缕血丝。

睹此情状,未欢反而镇静下来:“在动手之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你说。”

“那个打电话来威胁我的杀手,是你的棋子,对吗?”

“不错,他的每一步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我没料到何许深会自我了断。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动手。”

“你早就想杀何许深,为什么要等我和他结婚后才动手?”

“你曾说过,如果何许深出什么意外,你会伤得比他严重10倍――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那是何许深的孩子,冠着他的姓氏,流着他的血液,你会拼命保护他,不敢伤害自己。而事情也和我预料的一样发生了。”

“是,”未欢喃喃地说:“我早该想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夜风凝视着她:“那天晚上,你故意和韩卢在我面前表演那么一出戏,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韩卢早就把正确的交易地点和时间告诉了我,但是如果我不去偷听,你一定会起疑,不是吗?”

“我很好奇,你究竟给了韩卢什么好处,竟引诱得他背叛了我?”

“自由和尊严。对他而言,这比什么都宝贵。”

夜风微微一笑,眼中浮现出悚目的残忍:“未欢,你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女人,所以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掏出手枪,瞄准未欢,手指慢慢扣动扳机。

然而最终夜风没有能开枪。

他感觉到一股电流流遍全身,五脏六腑被焦灼得剧痛,然后,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

未欢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抬起,只见那只手中握着一根裸露的电线头,正滋滋地冒着火花。而手背上的刺青也幽幽地跳跃着,仿若鬼魅般地舞蹈。

余未欢,23岁,前夫何许深,已殁,生有一子。现任丈夫夜风,已殁。

警车上,庄志远看着手上的资料,啧啧称奇:“真不简单,半年之内,前任丈夫自杀,现任丈夫也死于她手上。”

“是夜风先想杀她,她这是合法的自卫行为。”身边的同事纠正道。

“是阿。”庄志远关上资料薄,闲闲地说:“法官也深信这点。”

“我倒觉得她挺惨的,听说是受夜风逼迫,不得已才在丈夫死了不到三月便嫁给他。父母还因此和她断绝关系。”

庄志远将手枕在窗沿上,眼睛微眯:“她或者是个悲惨的女人,或者便是个太不简单的女人。”

说话之间,车已经驶到何宅。

庄志远出示警员证,说明来意,佣人便将他们带到楼上的卧室,轻轻敲门:“太太,有两位警察想见您。”

里面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请他们进来。”

佣人打开门,庄志远一眼便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正爱怜地逗弄着手中的婴孩,神态温柔可爱,漂亮得让人目眩。

听见脚步声,未欢抬头招呼道:“请坐。李妈,去给两位倒茶。”

“不用麻烦,我们只想问余小姐几个问题,不敢多扰。”庄志远礼貌拒绝。

“请问。”

“根据我们的调查,夜风于15日晚9时先在何宅门外杀了正在取车的韩卢,然后又潜进屋中,想对你不利,可最终却反而触电身亡。余小姐可否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