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姐需要新鲜的空气,请尽量多带她出去走走。”

盛靡音沉默着,眼神晦暗不明。

“那我就先走了,盛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通知我。”江水寒起身告辞。盛靡音随即让女佣送他出门。

那女佣在盛宅服务多年,对一切已经看遍看惯,此刻她将江水寒送到车前,拿出预先准备好的一张支票,带着客套而冷淡的笑:“江先生,这是我们少爷的一点心意,请笑纳。另外,罗小姐的事,还望你能够保密。”

“请放心。”江水寒微笑着接过支票,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盛宅坐落在郊外,一路上景色凄迷。从后视镜中望去,那座华丽而森严的牢笼越来越远,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

江水寒将手伸出窗外,放开,那张支票便飞快地被瑟瑟的风掠走,在空中肆意地玩弄,翻卷,最后不知所踪。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香味萦绕,令人垂涎。

可这一切对浮梦毫无吸引力,她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盘中的菜,食不知味。

这一向她都是这样,每天只吃仅够维持生命的一点,因此消瘦了许多。

放下刀叉,她轻轻说了句:“我吃饱了。”刚想起身离开,放在桌上的手却被盛靡音握住。

“等会我们出去逛逛吧。”他说。

闻言,浮梦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出去,只要能出去,她就有机会逃走,或者是报警!

不管怎样,只要能出去……

“怎么,没心情吗?”盛靡音问。

浮梦明白不能表现得太露骨,免得引起他的怀疑,急忙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淡淡说了句:“你下午没事吗?”

盛靡音看着她,柔声道:“你就是我的事。”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浮梦眼底升起一抹恍然。

外面的一切,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记得上次,同样的车,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将她带入万劫不复。

但是今天……浮梦暗暗握紧手,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等会一定要找机会逃走,不论如何,总可以遇见人群,到时就大声求救,一定可以。

再也不要回到那个牢笼,再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在想什么?”盛靡音将浮梦拉近身边,他不允许她离自己太远。

浮梦默默无语,只偏头看着窗外。

盛靡音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果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你肯吗?”

浮梦闭上眼,始终没有开口。但是心中却有个清晰的声音:“我想要正常的爱,我想要自由……你肯吗?”

盛靡音将她带到一间商场中,浮梦绝望了——商场宣布休业,里面没有一个客人。

原来,这里是盛家的产业。

原来,盛靡音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原来,她还是无法逃脱。

盛靡音带着浮梦走遍了商场,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可浮梦没有一点感觉,只是苍白着脸,失魂般地跟着他。

逛得累了,两人来到饮料区,坐下歇息。

浮梦捧着杯子,喉咙像被哽住,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你脸色很差,不舒服?”盛靡音问道:“那我们回去好了。”

回去!

浮梦听见这个词,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每个毛孔都在尖叫。

回去,回到那个毁掉她平静人生的地方?!

浮梦调整着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先去下洗手间。”

她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能从洗手间的窗户爬出去,她就得救了。

浮梦起身,却被盛靡音叫住:“等等,我叫她们给你带路。”

浮梦心中一紧,忙道:“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说着,便急急往前赶,才跨出一步,手却被牢牢拉住。浮梦回头,看见盛靡音眼中浮起一丝了然的笑:“但是,你可能不会知道回来的路。”

说完,他做个手势,两个女职员摸样的人走上前来。

浮梦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只能心灰意冷地跟随着她们。

来到洗手间中,浮梦关上门,忽觉全身无力,她倏地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嘤嘤地哭起来。

逃不了了,她的一生,就这么完了。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过去的回忆,那些平静而愉快的生活,已经从此不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女职员开始敲门。

“等一下。”浮梦拭去泪水,心烦意乱地应道。

“罗小姐,我是来帮你的。”

浮梦猛地打开门,发现说话的是那个圆脸杏眼的女职员,而另外一个,已经被打晕,躺在地上。

“这是……”浮梦一时没醒悟过来。

“来不及解释了,罗小姐请跟我来。”那女职员拉着浮梦爬上窗户。两人沿着预先准备好的梯子爬到地面,飞快地往前奔去。

浮梦的心像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她双脚虚软,可仍旧不敢停下,总觉得盛靡音就在身后。那种无形的恐惧一直压在她心上,重得她几欲呕吐。

终于,两人跑到路口,那里,停着一辆车。

女职员将浮梦塞进后车位,自己坐到司机座上,迅速发动车子。

浮梦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身边坐着一个人。

“又见面了。”那人向她招呼,明明是温和俊雅的五官,眼中却闪现着让人心悸的邪气。

“江先生?”浮梦微诧,原本以为那天他承诺会救自己,不过是作为医生的宽慰之词,谁知他竟真的这么做了。浮梦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抱歉,我并不是在帮你。”江水寒微露笑意,眼中的邪气被一种温存的神色所取代:“我只是很久没看见她笑过了……只是,想让她笑笑。”

她?

浮梦好奇,却没有多问。并且,她还有自己的烦恼……虽然现在暂时脱险,但今后该何去何从?

“估计盛靡音不久就会来调查我,所以你不能待在我身边。”江水寒想到了和浮梦同样的问题:“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有什么地方是盛靡音想不到的?”

浮梦钝钝地摇头,她所有的亲戚朋友,盛靡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等!浮梦眼中忽然一亮,她想起以前自己曾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当过支教老师,她可以去哪里生活!

浮梦说出自己的想法,江水寒沉吟片刻,表示赞同。

就这样,车向着远离盛靡音的方向,渐行渐远。

商场的洗手间中,经理手忙脚乱地吩咐手下将那名晕倒的女职员送出去,又马上派人去追踪浮梦,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盛靡音身边,小心翼翼说道:“盛先生,那个和罗小姐一起失踪的女职员,我们刚才才发现,她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暂时无法查明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盛靡音背对着他:“你出去吧。”

经理诚惶诚恐地退下,生怕惹恼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

窗户的铁扣上挂着一缕青色布条,正在风中彷徨地飘荡。盛靡音认得,那属于浮梦。他伸手将它取下,放在鼻端轻嗅,那上面,似乎还有她特有的淡淡暗香。

盛靡音合拢手掌,缓慢,用力。布条被紧紧地握住,再无逃脱生机。

盛靡音对着窗外,喃喃说道:“浮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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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开着,火红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阳光直剌剌洒下,像倾倒了全部的热量,烘焙着大地。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每次半梦半醒之时,浮梦总在怀疑,那些日子,是否不过是场梦,惨白恍惚的梦。

只是,之后渐渐清醒的理智告诉她,那些,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已经两年了,她待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中,已经平安地度过了两年。盛靡音没有再出现,浮梦心怀侥幸,或者他已经对自己失去兴趣。

而江水寒,那个神秘的男人,在将她安全送到此处后,也人间蒸发,从此消失。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从何而来,始终无人得知。

小操场上传来学生的嬉笑声,将浮梦的思绪引回现实,她定定神,继续更改试卷。

下午,等到阳光没这么强烈,浮梦便来到后山腰上,支起画架,准备画张风景图让学生仿画——因为学校人手不够,她同时也担任了美术老师。

先用铅笔勾勒出大致线条,随后便是她最喜欢的步骤——调色。

褚石,黑,白,普蓝,青莲,朱红,中黄……不多的几种颜料,经过不同的比例混杂,竟然可以调出千种色,属于自己的色。

毕竟,在这世界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很少的。

因此,这种小小的快乐也弥足珍贵。

等到画完,已是几个小时过去,浮梦揉揉酸痛的脚,起身,往前走几步,准备吹吹傍晚的山风,谁知却被人制止:“罗老师!快停下!”

浮梦唬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宋小燕,忙问:“宋老师,怎么了?”

宋小燕将她拉过来,急急告诉:“前面的那块石头不稳,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怎么,你不知道?”

浮梦这才感到后怕,脚软软的,背心直冒冷汗,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没人告诉我。”

“下次千万别走到那边去了。”宋小燕嘱咐完,突然拍拍头,“呀”了一声:“看我这记性,校长让你快回学校去,来了一个什么公司的大老板,说是要捐钱给学校修建教学楼。让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梦为难:“怎么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个校长一紧张就会结巴,他担心等会把人家给得罪了。你是城里来的,见过世面,肯定比我们会说话。快去吧,人家还等着呢!”宋小燕边说边拉着浮梦往学校跑。

一口气来到校长办公室,宋小燕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室内光线很暗,浮梦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和校长并坐在椅子上。看见她,那人突然站起来,惊喜地唤了声:“浮梦?!”

声音很熟悉,却又陌生,浮梦顿时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她记起了他,那个她曾经一度以为会携子之手与子同老的人。

赵一杰。

赵一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角落中设有一张床,窗前摆放着一桌一椅,整间屋子没有一点装饰,简单得近乎简陋。

浮梦给他递上一杯茶:“不好意思,这里什么也没有。”

赵一杰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握着。片刻之后,他忽地将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梦搂入怀中,声音充满愧疚:“浮梦,对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时候没有保护你……可是,那个叫盛靡音的人威胁我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便要搞垮赵氏。我本来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间便让所有股东倒戈,我父亲急得心脏病发入院……浮梦,我没有办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蓝玲玲结婚。可是浮梦,我忘不了你,我还是爱着你的!”

不知为何,听着这些话,浮梦心里很平静。

被囚禁在盛宅的那些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地盼望一杰能够出现,也曾无数次地想象他们再次相遇的情景。

可是,那些,都已经毫无意义。

就像是黑白水墨画,清楚地描绘了当时的一切,却已没有丝毫感情,成为了死物。

“被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浮梦推开他,轻而坚决。

赵一杰脸上闪过失落,他轻咳一声,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待了两年?难道盛靡音放过了你?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但却像敲在哑钟上,没有回响。

此后,赵一杰隔三差五便会来找浮梦,并且态度亲昵。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浮梦感到不安,她不想再与过去的人事发生联系,不想再时刻回忆起过往。

因此,她决定辞职。

因为临近期末,校长让她待学生考试完毕再走,浮梦答应,但同时也请校长对此事保密。

可赵一杰还是知道了。

那时,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画画——她喜欢那里,景色是美的,因为危险,这种美便更具诱惑性。

当然,她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站到那块松动的岩石上。

油画下部分的花,她选用了红色,最浓艳的红色。

正用画笔蘸取时,赵一杰来到她身边,急急问道:“浮梦,你要辞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浮梦回答:“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赵一杰握紧拳头,又无力地放开:“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禁,却没采取任何行动……你是该恨我的。”

她恨他?浮梦在心中询问自己。恨他没能牺牲自己父母来救自己?

她能吗?

毕竟,谁也没有责任为谁牺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凉。

无可避免的荒凉,世事变迁的荒凉,尘埃落定的荒凉。

“浮梦!”赵一杰扳过她的身子,恳求道:“我和蓝玲玲根本就没有感情,我爱的是你,回到我身边好吗?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不,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发生了。”浮梦重复着,看着赵一杰:“我没有资格恨你,其实深究到底,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对不起……一杰,忘记世界上有罗浮梦这个人,好好活下去。”

语气是彻底的心平气和,也意味着彻底的诀别。

她目送着颓然的赵一杰下山,心中有种温柔的悲怆。

他们曾经一起去选了房子,壁纸是她最爱的淡紫色。

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孩子的性别,两人都奢望能生对龙凤胎。

……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情,她和一杰,应该是可以白头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梦继续一笔笔地涂着颜料,眼前却模糊起来,未完成的画在泪水中成为杂乱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阳光静静地晒着,昏昏的,在地面创造出无数的影子,婆娑的树,低浅的草,还有……高瘦颀长的人。

浮梦直觉地打了个寒战,犹如身上爬满了凉腻的蛇,这种感觉,太过熟悉——至深的恐惧——隔着两年的岁月,再度缠住了她。

一个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脸颊上。

“终于找到你了。”盛靡音轻声说道。

浮梦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东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画染上浓艳诡丽的大红,一派狼藉。

她看着盛靡音,面如死灰,身体簌簌发抖。

两年过去了,他长高了,轮廓更加分明,显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强的侵略性。

盛靡音伸出手:“来,我们回家去。”

浮梦不自觉地摇头,缓慢而决绝。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梦转身,身后,是悬崖,与悬崖下火一般盛开的花,还有那块松动的岩石。

浮梦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念头,来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过那块石头,站在一旁。

“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盛靡音嘲讽地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