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下

吴贵人自见了孙宝林后,日日难安,毕竟若是皇帝严查,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不过,虽说历任官员都与父亲有瓜葛,但并非全是父亲举荐或者任命,自己在闺中也未曾听及父亲与他们交往甚密。如此,皇帝严查,父亲也不会落得什么罪名的。

她今日这样想,明日那样想,好一日坏一日,心一直揣揣,可是皇帝待他一如平常,按常理,若是妃嫔的亲眷触犯刑律,皇帝即是不降其位,起码也会视而不见的。可是前几日皇帝还曾在御花园中召见她,虽还有几个妃嫔,却也是和乐融融,看不出端倪。

前夜里她做了噩梦,父亲在监中苦不堪言,吓得她一宿没有好睡,早早起来,见天晴了,便仅带了贴身的侍女去御花园散心。

天才亮没多久,御花园里已洒扫完毕,却没有人。吴贵人茫然地走着,突然看见前方一抹织金团花的柳绿身影,在白雪中份外惹眼。几步上前,却是柳婕妤。

吴贵人心里好奇,这么早的天,柳婕妤怎么出来。不过她也知道,柳婕妤向来清高,又追求所谓意境,入冬来难得好天气,出来逛逛也属正常。

既然就几步之遥,吴贵人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含笑叫了声:“柳婕妤。”

柳婕妤回头,就见吴贵人盈盈站在雪中,一袭玫瑰紫如意团纹的便装正是新做,心中冷笑了下,面子上还是给了过去。

“妹妹这么早啊。”她淡淡说着,眉目间尽是不在意。

“姐姐也很早啊。”吴贵人毕竟将柳婕妤视作晋位中宫的对手,言语间也不算客气。

柳婕妤自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心思翻转了下,突然就笑了,一派和气地说:“既然遇见妹妹,我们一同散散步如何?”

吴贵人倒是一愣,没想到柳婕妤会如此邀请,见其神态也是诚恳,并非敷衍,想了想便点了头。“能与姐姐一同游览御花园,那是妹妹的荣幸呢。”说着还亲昵地走到柳婕妤身边,好似感情很好一般。

柳婕妤引着吴贵人,却没有往御花园深处走,而是选了另一条青石路。路两边是连绵的宫墙,朱红色蜿蜒如两条巨龙。吴贵人耐不住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柳婕妤转了头一笑:“妹妹跟我走便是,还怕我丢了你?”

吴贵人讪讪道:“姐姐说笑了。”

却是转进了一扇月洞门,两边高墙变了,不再是威严的朱红,而是石料本身的青色。是后门,吴贵人跟着柳婕妤,显然她对此地颇为熟悉。

绕过一排房舍,眼前是开阔的一处空场,此时搭了许多架子,挂满了新贡的上等衣料,屋内传来整齐的织机声,隔着窗还能看见宫女们起扬的素手,吴贵人立即猜到了这是哪里。

织锦坊

专为宫中妃嫔制作衣服的地方,屋内皆是全国挑出的织工、绣工一流的纺织娘,她们日夜工作,为后宫众妃添光加彩。此时临近新年,衣料皆分发下去,自然十分忙碌。

柳婕妤微笑着看着吴贵人:“想看看么?”

吴贵人抬头,柳婕妤的笑容中有一丝深意。她沉吟了下,既然来了,看看什么又有何妨,再说,只是衣服而已。

柳婕妤推开左厢的一扇门,里面没人,诺大的屋室内只置了一支红木衣架,上面搭了一件礼服,四周多宝隔中皆是与之搭配的饰物。

吴贵人走进这屋内,登时愣住了,眼睛自落在那礼服之上便挪不开,身体微微颤抖着,脚下无意识地向前走着。

“这是。。。”她喃喃着。

柳婕妤却站在一边,环顾着四周,没有说话。

冬日艳阳透过大窗照进这间不算太大的房中,给所有的一切都添上了夺目的光辉。

第51章上

那是一件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织金云霞龙文,或绣或铺翠圈金,饰以珠玉坠子,绶五采,黄、赤、白、缥、绿,裙上配红线罗的大带,缀着金垂头花瓣、小金叶、白玉祥云玎珰、金如意云盖、金长头花、金钟、白玉云朵。再看四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后冠,冠上分别饰有九龙四凤,大小花十二树,以东珠、猫睛石、红珊瑚、珍珠、青金、各色宝石制成。还有一对八爵九华,熊、兽、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皆以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榼,绕以翡翠为华。又看簪珥,簪珥长一尺,饰黄金龙首口衔白珠。一双大红缎钉绫的绣鞋端正地摆在衣袍下,以金玉、东珠、翡翠缀出凤戏牡丹的图样。其他诸如钿花珠翠更是不胜枚举。

吴贵人几乎是屏了呼吸,静静站立在那套礼服前,伸手欲触,但还是怀了万分敬意,在离衣服不到一寸处停了下来。

“这是,”她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已站立在身边的柳婕妤道:“这是皇后的礼服?”

“应该说是皇后的册封礼服。”柳婕妤的眼中也闪出异样光彩,相信后宫中任谁见到这件礼服,都会勾起内心深处无限的欲望。

“怎么会在这里?”吴贵人有些不解,并未听说皇帝要立后,而这件礼服,明显是新作出的。

“这样一件礼服,做起来等闲得用上一年半载,刚刚制成。”柳婕妤没有回答吴贵人的问题,仿佛自语地说道:“皇帝虽现在未提立后之事,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迟早是要立的。”她唇角浮上一层非善意的笑容,直盯着吴贵人,一字一顿道:“只可惜,永远不会是你。”

吴贵人心仿佛沉了一下,面色变的不自然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是啊,现在看来,姐姐是这后位最大的人选。我区区一个贵人,怎么可能成为。”她虽这样说,可是脸上明显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

柳婕妤后退了一步:“立谁,并非看如今的品阶,也不是皇帝愿意便可的,还得朝臣信服才可。因此非身家清白、德才兼备的世家女子不可。其家在朝中必有影响力。”她停了停道,唇上一抹讥讽的笑意:“像你这样的罪臣之女,自然是不可能成为皇后了。”

“你说什么?”吴贵人猛地上前一步:“罪臣之女。。。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啊。”柳婕妤“呵呵”笑起来:“那东都决堤一案,皇帝下旨严查,你父亲自然脱不了干系。如今已在天牢里等候年前处决了。”

吴贵人“啊”地一声瘫倒在地:“怎么会,怎么会。。。”她突然如发疯了般拉住柳婕妤的衣袍:“你骗我,你骗我,怎么可能,我父亲怎么会牵扯进去。”

柳婕妤后退一步,有些嫌恶地看着吴贵人:“怎么不会,你父亲从中收取贿赂,力荐犯了事的前东都府尹刘致远,那时你父是工部侍郎,正管着此事,还能说与他无关?”

“那。。。他会怎样,会被处斩么?”吴贵人已经茫然无措,巴巴地看着柳婕妤。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是无意听见皇上与他人谈论才得知的。不过,我要是你,定会去求皇上网开一面的。”柳婕妤笑笑,仿佛很好心。

吴贵人呆呆坐在地上,讷讷地说道:“求皇上,求皇上,我拿什么去求,凭什么去求。。。”

柳婕妤见她如此,不愿再多说,丢下一句话:“你一直很得宠啊,你父亲两个月前就被带进大牢了,可是皇帝并没有迁怒于你,这还不够啊。”说罢转身欲走。吴贵人被那“得宠”二字刺激,此时已经稍微清醒过来,她猛地抬头,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眼神看着柳婕妤:“既然姐姐告诉了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我不回报姐姐自然说不过去。”

柳婕妤已到门口,转身看她,见她眼中仿佛有魔障,有些害怕,脚下没有停。

“姐姐以为皇上为什么宠爱我?”吴贵人自顾自道:“是为我的貌,还是我的才?告诉你吧,其实都不是。”

柳婕妤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着已经站起来走到那礼服前的吴贵人。

“皇上宠爱我,只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和她一样有个‘薇’字,只是因为我是她几乎唯一的闺中好友,也只是因为,只有我知道她的那些诗词佳句。。。”

洞开的门外吹来阵阵寒风,柳婕妤不禁打了个颤,“你说的‘她’,是谁?”她问道。

“她?”吴贵人笑起来,那笑容恣意而猖狂,定定地看着柳婕妤:“她是皇上的心上人,是放眼着大羲,最适合做皇后的人。”她停了停道:“她有世间罕见的绝世美貌,不输于任何名家大师的盖世才华,端庄大气,温婉善良,最重要的是,她有任何人难以企及的家学渊源。”

柳婕妤一怔,如此的女子,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若真是皇上的心上人,那必定问鼎中宫。

“有这样的女子,我怎么不知。“柳婕妤装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吴贵人不傻,自然知道柳婕妤是装出的模样,但还是很“好心“地告诉了她:“你不知晓,不代表没有。而且这女子一直居住在京城之中,只是甚少露面而已。”她停了停道:“就是凌相之女,凌雪薇。”

第51章中

“凌相”二字一出,柳婕妤几乎惊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凌相有一女不假,但从未有任何名声传出,也未有送进宫之意。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以凌相在朝势力,即使他的女儿无才无貌,想成为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凌雪薇,长得什么样子?”柳婕妤抱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姐姐非常在意她的长相么?我还以为姐姐从不在乎呢。毕竟姐姐不是自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美女加才女么。”吴贵人放肆地笑起来:“可是若你真见了她,就知道什么叫如仙如幻,堪称绝妙了。”

柳婕妤面色微微潮红起来,没有理会吴贵人的挑衅,另起了话题,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道:“皇帝喜欢一个女子非常正常,只是你说是凌家之女我却不能相信。”

“姐姐为何不信?”吴贵人看着柳婕妤,不解地问道。

“妹妹是装傻还是如何?皇上和凌相不和满朝皆知,凌相手握重权,对皇权是极大地威胁。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他的女儿?”柳婕妤内心始终不信。

“姐姐说的有道理。若不是我置身事中,也不会信。”吴贵人上前一步:“姐姐一定很恼皇上最终把那梅花赏给了我吧。按说姐姐的诗词已经十分佳妙了,我先呈上的那首的确是我自己所做,皇上几乎没有正眼瞧,可之后那首,实不相瞒,与我之前与皇上吟对的诗词一般,都是出自我那闺中好友。皇上心中知晓,所以,那梅花不是赏给我的,而是给了她的。”吴贵人接着说道:“虽然我并不清楚皇上是如何认识的凌家小姐,他们是否互相倾心。但我相信,起码皇帝那边是极其喜爱她的。”

“若按你这么说,皇帝大可将这凌家女子接进宫来,为何没有动作?”柳婕妤手扶在门框之上,久久不松。

“按妹妹的想法,要么就是皇上虽爱慕凌雪薇,但不愿凌相借此更加得意忘形,掌握更多权势。要么,”她的目光落在了身边那件大红礼服之上:“皇帝是想让她,成为皇后。”

“皇后”二字一出,柳婕妤的脸色刷地变了:“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头:“皇上不会让凌家之女成为皇后的。”

吴贵人见柳婕妤如此神情,便知她心中极看重这后位,心中暗自嘲笑,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姐姐,”她换了柔和的口气道:“姐姐的父亲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若是姐姐肯屈尊,帮妹妹的家人洗脱罪名,或者不受严惩,妹妹便可帮姐姐除掉这个心头的隐患。”

柳婕妤一惊,目光咻地便落在吴贵人身上:“除掉。。。”她死死看着吴贵人:“她不是你的闺中好友么?”

“在姐姐的后位和我的得宠面前,这算得了什么。”吴贵人撇撇嘴,淡笑道:‘何况,我从未将她真正当做过我的朋友。”

“我不明白。”柳婕妤看着吴贵人,心中有些发怵,她毕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还做不出那等事来。

“若是姐姐见了凌雪薇,便知道了。”吴贵人有些恨恨地说道:“她是那种你永远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的女子,即使她非常温柔和善,但是,你总会感到差距。那是你永远不能企及的。这么多年来,我受够了这样的压抑。”

柳婕妤点了点头,眼前的吴贵人真论起来,家世容貌也能称得上不错,才华虽不出众,但毕竟能识文断字,比起宫中大部分没有读过书的妃嫔算是好多了。能让她一直饱受压抑的女子,一定出众非常。若皇帝真的倾慕那样的女子,再加上其出身,立为皇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朝臣也不会有所异议。

柳婕妤心一横:“若是真能帮你的家人脱罪,你保证能够除去这个人?”

吴贵人听她如此说,便知事情成了一半。而那一半,其实早就成了。于是点点头:“一定可以。”

柳婕妤也点了点头。

“回去吧,今日起要准备蒸糕了。”柳婕妤转身走出门去:“今日之事,希望妹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51章下

因新年临近,宫中有不成文的风俗,便是年前十天里,各宫妃嫔需亲自蒸糕献与皇帝与太后,取来年丰登、衣食无忧之意。于是进了十二月,各宫便忙活开来,都想在这上面拔个头筹,引得皇帝注意。各种珍奇罕见的食材、意寓吉祥的花样、别出心裁的口味纷纷从民间搜罗来,繁复考究的制作工艺让那些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妃嫔们也下了一回厨。因为若是被皇帝看中,为验其为宫妃亲手所做,还要在御膳房里当着皇帝与众妃的面再度制作一遍的。所以各宫十分忙碌,总是要反复做上许多遍,才能真正学会制作的方法,做出准确的味道。

吴贵人是头年进宫,家眷皆在大牢,便无法托人搜罗珍奇,前思后想了许久,也不得法。这日与柳婕妤分别之后,吴贵人虽然满心自己父亲之事,便低了头慢慢沿着宫道走着,听闻前面有声,忽一抬头,但见连绵的朱红宫墙上皑皑白雪,红白分明,映着一碧如洗的蓝天,煞是动人。不由想起闺中之时到凌府作客,也是冬日里大雪过后,在凌府雪梅园中赏梅,那白株白梅竞相开放,幽悠的香气萦绕四周,凌雪薇作了那诗,还有梅酒与点心。其中一道正是红白交错,清淡可口,令人十分受用。自己用了许多,还专门请教了做法,正巧是凌雪薇自己想出来的,便仔细说与她听,十分简单。那日里凌雪薇对着那一园白梅,明媚的冬日下含笑告诉自己那点心的做法时,笑靥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远。身为女子哪个能不嫉妒那般摄人风情,吴贵人回府之后自然没了那尝试的性质。

但此时不同,于是心下有了主意,柳婕妤那边帮自己的父亲脱罪,自己就凭着这道点心,再得荣宠。

一连几日,柳婕妤那边并无消息,吴贵人想,毕竟事情非常,非一时半刻可做成,自己又是求人,便也没有催促,而是专心烹饪之事,渐渐也作出了眉目。

待到进献糕点的那日,阖宫都是连夜制作了新鲜可口的点心,装在考究精致的食盒之中,由各宫主位亲自送去畅和堂,按位置放好,有写了名签,向上首的皇帝太后请安后方才退下。只是进殿后看见还有一专门试食的太监,都是惊讶。历来往年从未有过,都仅以银针试探的。

这日里试食的太监是张德海亲自选出的御膳房太监刘三宝,最精于饮馔之道,为人也极踏实勤勉,味觉出众。这差事本是美差,毕竟进献皇帝的东西难能有差,又都是争宠的后宫们精心准备。只是这次皇帝脚伤初愈,难免有些食材上的忌讳,便没有用银针试探,头一遭改成试食。

旁的御膳房太监皆道刘三宝有福,尝的都是主子吃的好东西,张三宝却十分谨慎,深知这试食一事非比寻常,出不了半点差池。还专门向王回春请教,皇帝此时哪些要忌口,一一用心记下。

其实各宫妃嫔哪个不知要摒弃与皇帝用药相冲的食材,早早都打听清楚。因此,这次的差事倒真可算得上美差。

皇帝与太后坐着闲话,多说往年遇到的珍奇美味。沈羲遥素来不贪口腹之欲,说起往年的珍奇,也只是淡淡笑着应和太后。多数都是太后身边的剪春姑姑答话。

“说起历来蜜饯,还是哀家做皇后时,全贵妃做的那道雪山梅最好。”太后闭了眼,慢慢回忆着当年。

“那时娘娘您怀着皇上,自然偏爱酸食。”剪秋姑姑笑应着:“不过当年奴婢也在您身边,那雪山梅真是世间少见的佳品。”

“可惜全妃妹妹去了之后,再没人能做出那个味儿了。”太后唏嘘着:“可怜啊。”说罢突然看向沈羲遥:“快年下了,西南那边若无大碍,得要赫儿回来了。”

沈羲遥一笑:“已颁旨意下去了,四弟不日即可回京。”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抚着心口:“当年全妃妹妹可是拉着哀家的手让哀家好好照顾赫儿的,哀家不能辜负了这姐妹情谊。”

沈羲遥别开眼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下面一几上那红白相间的点心,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刘三宝先试完了正五品以上的点心,呈与皇帝太后。正五品以上妃嫔不多,张德海朗声报着:“冯淑仪献金丝酥雀一盒,孟昭仪献喜鹊登梅一盒,刘昭容献豌豆黄一盒,秦修仪献凤尾抄手一盒。。。。。”

沈羲遥捡了其中几样品相颇佳的尝了尝,指着一盒奶油菠萝冻对太后道:“母后尝尝这奶油菠萝冻,这奶油是西洋进来的新鲜物,吃起来香滑润口,还不腻,配了菠萝更有一番清香。”太后看了那名签,是柳婕妤所献,尝了一口笑道:“我看皇帝是爱屋及乌。”便搁下了。

刘三宝继续试着,待尝到一份红白双色的点心时,忽觉微有苦味,隐约夹杂一种甜香之气,顿感有异,心下暗暗生疑,不敢马虎,再取一块用茶净了口,又用银匙捣开,对着亮光仔细瞧了,方才放在口中细细品尝,之后神色便变了。

张德海见了他的举止,知道事情有异,不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趁皇帝太后没注意走到刘三宝身旁,只见其脸色沉下来,对着张德海悄悄道:“张总管,这点心有异。”

张德海素来谨慎,先让他尝其他点心,自己命小太监去请了王回春来。这才捧了茶盘换了新茶装作无事走回沈羲遥身边。

沈羲遥虽与太后闲话,其实余光一直落在那道点心之上,张德海悄悄下去,刘三宝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见张德海回来,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开去。

第52章上

众妃献完糕后本是该各回各宫,但又都挂念着谁会拔了今年的头筹,再加上以往例年其实也都是聚在畅和堂不远处的花汀阁里等待,这日便也不例外。

柳婕妤靠在里面的软椅上,眼睛望着畅和堂方向,虽然面上平缓看不出什么,但一双手却是攥了起来。孟昭仪与一些妃嫔闲话,余光落在柳婕妤身上,冷冷笑了笑,继续说着些旁事。

柳婕妤出神了半晌,孟昭仪含笑到她面前都没有发现。

“妹妹想什么呢?”孟昭仪挨了柳婕妤坐下,看似无意道。

柳婕妤一惊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只是扫视了下其他妃嫔,问道:“怎么没见冯姐姐。”

冯淑仪因秋日里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大好,总是好一阵坏一阵,还兼了咳嗽。这日虽是晴天,但毕竟风大,便没有留在花汀阁里,直接回了寝宫。

孟昭仪摸着袖口纯白的狐狸毛缓缓道:“妹妹忘了,淑娴秋日里的风寒还没全好呢,怎么会在这里吹风。”

柳婕妤迎上她一双漆黑闪光的眸子,到底给了一个笑容:“那我待会儿可得去看看淑仪姐姐了。”

孟昭仪看着自己手上三寸来长的金镶翡翠珍珠的护甲,也抬头看了畅和堂方向:“今年怎么这么久,按说早该来报了。”

柳婕妤点点头:“是啊,怎么回事呢。”

畅和堂内,沈羲遥安坐在御座上,装作没有注意到张德海稍变的脸色。孙三宝将其他尝过的点心一一奉上,皆无问题,沈羲遥慢慢品着与太后扯着话,余光却落在了已经到了门外的王回春的投影上。

不久前张德海将那点心拿了一块出去,王回春该是在做最后的判断了。看着那投影向门口移动,沈羲遥露出了笑容。

“皇上,”张德海走到沈羲遥身边,悄悄道:“这盘点心有点问题。”

王回春上前,向皇帝太后行了礼方道:“禀皇上,这点心中含一味甘草,与皇上每日服的鲫鱼汤相冲。”

沈羲遥还没说话,只见太后脸色一变,盯着张德海:“是谁献的?”

张德海诺诺正欲回答,沈羲遥却笑笑:“母后息怒。”又转向张德海:“若朕记得没错,这甘草与鲫鱼,该是要命的吧。”

张德海大汗涔涔不敢抬头,王回春却是一口道:“回皇上,以皇上现在服用药膳的情况看,沾上便有性命危险。”

“砰”地一声,太后掷了手中的茶碗:“哪个嫔妃如此大胆?竟然谋害皇帝?”

皇帝拉了太后衣角:“母后,别气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没事?若不是这次有了试食太监,那银针如何能测出。真吃了,出了事可了得?这关乎国体,哀家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太后素来珍爱自己这个儿子,之前受伤已经心疼不已,罚了张德海一年俸禄,要不是沈羲遥说情,差点将皇帝身边所有侍从全部贬去慎刑司做苦役。如今出了这般弑君之事,她如何能不生气。如何能不担忧。

“是哪个妃子献的?”沈羲遥劝住了太后,问张德海。

张德海踟蹰了一下道:“是吴薇吴贵人献来的‘雪霞酪’,请皇上过目。”说着端上一珊瑚红粉彩花卉碗,里面点心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却不浓烈,幽幽淡淡,十分雅致。

“吴贵人?就是那个吴晗的女儿?”太后厉声问道。

“回太后娘娘,正是吴晗的女儿。”张德海悄悄看了一眼沈羲遥,只见其面色平静,看不出波澜。

“真是大胆,罪臣贼子的女儿,看来是心怀不满,才要对皇帝下手。”太后已经下了定论。“来人,去把那吴薇给哀家押进大牢,陪她父亲去。”太后一挥手,厉色道。

“慢。”沈羲遥抬了手,制止了下面正欲出去的一群侍卫。“母后,”他竟挂了一层淡笑:“儿子认为,该先找吴贵人问个仔细,不该轻易下结论。”之后对张德海道:“去请吴贵人来,就说朕很喜欢她这道‘雪霞酪’,召她过来。”

张德海看了一眼太后,只见其面色铁青但并未提出异议,于是缓慢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