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子认为,若真是吴贵人心存怨恨要害儿子,那也要证据不是?直接这样贸然的送她去大牢,朝中那些拥吴派的难免一番议论。”沈羲遥心平气和地说道,仿佛要被害的人不是自己。

太后已经平缓下来:“皇帝说的对,我们就看看这吴贵人怎么说。”想了想又对慈宁宫总管王德福道:“去把吴贵人宫里的侍女太监也一并给哀家带来。”

第52章中

众妃在花汀阁里等待多时,都不见有人来传唤,早已超出了例年来的时间,可妃嫔人数并没有增加多少,心中都打起了小鼓,慢慢地开始低声议论。吴贵人因是头次参加,自然难以加入她们的话题,只好自己站在窗边望着宫城里高耸的飞檐椽角,听微风吹过铜铃的“叮叮”响声。窗只开了一条缝,但北风依旧凛冽地吹了进来,吴贵人不由打了个颤,想起身在狱中的亲人,心尖仿佛被人捏着般疼痛。这样冷的天,父亲他们在狱中,一定吃了不少苦。自己家怎么说也算是世家,自祖父一辈来都算得上从小就养尊处优,哪里受过什么委屈。如今竟要受这牢狱之灾,而自己却还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享乐,心中更加难过起来。

突然有一人来到她身边,吴贵人吓了一跳,装作揉眼忙拭去腮边一滴清泪,这才看清是柳婕妤。

“你父亲的事,我已经拖了家父,这几天就会上奏。”柳婕妤看着窗外景色,小声道:“记得你的承诺。”

吴贵人低声答道:“谢谢姐姐,承诺的事妹妹一定做到。”之后换了笑靥道:“姐姐看,张总管来了。”

果然见张德海行色匆匆,脸上却无一丝表情。不过他素来传递皇帝意思时皆如此,众妃便没有多想。

“吴贵人,皇帝召您过去问话。”张德海进了门环视一圈说道。

众妃发出轻微的议论声,毕竟大家知道这“问话”的含义,无不显出艳羡之色。毕竟,前不久吴贵人才得了那珍奇的梅树盆栽,如今又在“献糕”上拔了头筹,皇帝素来待她也算不薄,如此看来,风头正盛。

柳婕妤眼底闪过一层讶色,也有些须不甘与忌妒,冷冷看了一眼吴贵人,见她喜形于色难以言表,自然满心厌烦,转了身走到一旁。

吴贵人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只是知道自己做的雪霞酪皇帝喜欢,这是天大的好事。赶紧整了整仪容,仔细审视了身上一袭豆绿绣芙蓉缠枝连烟锦的时新宫装,理了理鬓间如意花卉步摇上垂下的一串粉晶流苏,这才披上胭脂红的羽缎斗篷,方才随张德海去了。

“看她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真是。。。”不知哪个妃嫔酸酸地说了一声,孟昭仪咳了一声厉色道:“这宫里规矩还有没有了,是谁,自己掌自己十个嘴巴。”

柳婕妤看向那个妃子,是久不得宠的一位美人,“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其他妃嫔只得屏息静气,“啪啪”声响起来,间着低沉的呜咽,回荡在寂静的殿阁之中。

吴贵人进了畅和堂就发现有些不对,自己宫里所有的侍女太监皆站在一旁,甚至贴身的彩鹃也在。因献糕众妃都是亲力亲为,加之之后都在花汀阁相聚,自然少带侍女,她便留了彩鹃在寝宫中打点其他事情。此时全部到齐,看来有点问题。再看看,竟还有太医院院判王回春,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行了礼,却不见皇帝或太后“免礼“之音,这让吴贵人十分意外。不过还是恭敬地跪在下面,等着皇帝“问话”。

“吴贵人,这道雪霞酪幽香清雅,不知是什么食材所制,如何制成。”张德海站在吴贵人不远处,端了那盘酪问道。他这些,自然是代皇帝问的。

“食材很简单,取新鲜芙蓉花,去心,去蒂,以甜汤焯之,再与甘豆腐同煮,便可成了。”吴贵人仔细地回答。这道点心做工十分简单,辅料皆是普通调料。只有新鲜芙蓉,在这冬天里难寻而已。

“哦,如此看来,做工倒不复杂。”张德海瞄了一眼沈羲遥,见他没有吩咐,便又问道:“这甜汤与甘豆腐,是什么所制啊?”

吴贵人想了想倒:“甜汤是蜂蜜、香草、雪花糖,混合了水果榨出的汁熬制的。”停了下又道:“甘豆腐是在做豆腐时加入了蜜瓜汁、雪花糖、香草。这样才去了豆腐的原味,换成甜味。”

“就没有甘草?”问话的竟是一直坐在上面的太后,此时她一改往日慈祥端庄的形象,而是十分严厉。

吴贵人一怔,仔细想着,那食谱十分简单,她断定绝没有甘草一味,便稍仰了头肯定地答道:“回太后娘娘,没有甘草。”就在那抬头的一瞬,她看到沈羲遥别有深意的笑容。

“张德海。”太后只是唤了一声,张德海已经快步走到吴贵人身边,俯下身小声道:“贵人再想想,真没有甘草这一味?”

吴贵人此时已经知道唤自己来不是因为皇帝喜爱那道雪霞酪,而是有其他她不知道,但绝对可怕的原因。她见这阵仗,心中已经怯起来,但还是镇定地将那食谱前后回忆了几次,确定绝没有甘草一味时,这才迎上张德海的目光:“真的没有,张总管。”

沈羲遥突然开了口:“那芙蓉花是从何而来,这时节,是没有的吧。”

吴贵人心头又是一紧,缓缓道:“芙蓉花是臣妾的侍女彩鹃寻到的。。。”还未解释完,彩鹃已经跪在地上:“皇上饶命,那芙蓉花,是奴婢从培花司里偷偷采的。”

吴贵人大惊:“彩鹃,你不是说。。。”

第52章下

那名叫彩鹃的侍女深深地低了头不再出声,沈羲遥倒似来了兴趣般问道:“详细说来。”

彩鹃这才慢慢诉说:“回皇上,我家主子想做这道雪霞酪,但是时值冬日,哪里来得新鲜芙蓉。其他主子可以请亲眷在外找寻,可我家主子。。。”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吴贵人,见其一脸惊愕,继续道:“可我家主子的亲眷现在都在大牢,主子又不敢向皇上说情,一直愁眉不展。。。”

“彩鹃,我何时说不敢向皇上说情。。。”吴贵人大为震惊,虽说彩鹃她带进宫的贴身侍女,知道家中之事,自己想向皇帝说情,还是彩鹃拦了下来,说什么皇帝不让您知道,您一定要装着不知。如今却。。。

“皇帝问的是这侍女,你多什么嘴。”太后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冷冷传来:“你接着说。”

“奴婢见主子着急,食材一直都是经我的手。那日遇到培花司的小六子,他无意中说起今年特从郴州火窖里培了芙蓉,刚以快船运至宫里,修剪完就会呈给皇帝。往年都只有茶花和兰花的。”彩鹃顿了顿:“不过小六子并不知道我家主子要芙蓉做食材,奴婢倒是记下了。”

“你倒挺忠心。”沈羲遥笑笑,抿了一口茶。

“之后我告诉主子托了人在京中采办到了,自己悄悄去了培花司,那里夜间只有一个守花人,我趁起打瞌睡,悄悄摘了几朵。”彩鹃这才说完。

张德海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培花司越来越不像话,几朵花不见了,竟也不管。”

“几朵花而已,朕看送来的花卉倒也雅致。”沈羲遥轻描淡写,倒惹了太后一个白眼。“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也算得上盗窃之罪了。”

彩鹃一听顿时大汗涔涔,偷盗皇家之物的罪名不大不小,可是这芙蓉可算皇帝的御用之物,若大的论起来,可是要命的。顿时以额触地,正要求饶,却听见吴贵人带了哽咽的声音:“皇上,求皇上开恩。彩鹃是为了臣妾好,才去做这样的事的。恳请皇上饶恕她吧。”

沈羲遥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嘲讽,不过很快换了笑意:“朕还吝啬这几朵花不成。忠心可表。”又给了张德海一个眼色。

张德海立即问:“彩鹃,你说那些食材都是你一手经办,里面可有甘草一味?”

彩鹃仔细想了想,不敢看吴贵人的眼睛,小声道:“有的。”

这二字一出,对吴贵人言不啻一个晴天霹雳。“什么?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过甘草?”吴贵人有些疯狂。

彩鹃却没有理会吴贵人的反应,只是轻声说道:“有一味甘草,还是我亲自去御膳房要的。当时御膳房的刘福还说,皇上每日用的药似乎与甘草相冲,让我告诉主子,别出了差错。”

吴贵人已经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彩鹃,嘴里嚅嚅却没说出半个字。

“那你告诉你家主子了么?”张德海继续问道,太后此时也向前倾了身子。

“告诉了。。。”彩鹃的声音细若蚊哼,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吴贵人已经扑上来卡住了她的脖子:“你撒谎,你撒谎,我什么时候要你领甘草,我又何须你来告诉我甘草与鲫鱼相冲。。。”立即有侍卫上前拉开吴贵人,并守在两边。

“这么说,你是知道甘草与鲫鱼相冲了。”太后冷冷道:“皇帝每日要以鲫鱼汤入药甚少人知,只说是与药材不合。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彩鹃顾不上抚弄被吴贵人卡紫的脖子,轻轻咳了两声,以极镇定而冷漠的眼神迎上吴贵人几乎要吃了人的眼神:“小姐,那日领回来我告诉了您,您说您知道。甘草是做其他点心用的。”吴贵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正竭力回想自己是否真的让彩鹃去领过甘草。她这样一说,正要符合,彩鹃却话锋一转,带了哭腔道:“昨夜您做酪时只有我在您身边,当时您煮芙蓉时要加甘草,奴婢拼死相拦,说万一被查出,可是弑君的大罪。您说历来都是银针探毒,甘草又不是毒物,还说若是皇上现在中了毒,那老爷的案子一定能拖到年后了,还说您找了人打点,与老爷说好了这事。若是皇帝出了意外,老爷与在西京的楚王关系甚密,已经告知,裕王在西南生死难测,魏王在江北一时也难以动作,到时朝中人拥立楚王,他还能得到高位。。。”

“你。。。”吴贵人气的脸色发青,一只早已失了血色的手直指着彩鹃:“信口开河,我何时。。。”

她话还没说完,太后已经怒不可遏,蹭地站起身来:“住嘴!哀家是明白了这吴晗的贼子之心,难怪他入了狱还狂妄,拒不交待,原来在这。来人,给我将这谋害皇帝的罪臣之女拖出去,乱杖打死。”

“慢,”沈羲遥缓缓起身,走到吴贵人面前,吴贵人只见一片刺眼的金黄,鲜红的团龙纹延绵不绝,那做成龙眼的黑曜石泛着冷光,她垂了泪,听见沈羲遥对旁人吩咐传培花司和御膳房的人来,又让去取吴贵人做点心的用具。吴贵人突然抱了一线希望,以为皇帝是护着自己的,却听见沈羲遥极轻极轻的声音,仿若天边飘来:“弑君,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你全家,这次是躲不过了。害人之心,终会害了你自己。”还有冷冷的笑,寒到人心底去。

吴贵人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就算是以渎职之罪论处,最多也只是解除官职没收家产贬为庶民回到原籍去。那导演了这一出戏的幕后之人真正想要的,是她全家的性命。而那幕后之人,不是其他什么妃嫔,就是眼前这个坐拥江山的人—沈羲遥。

为什么呢。。。吴贵人大笑起来,放肆而无忌惮,自己真傻,真傻,凌雪薇安然归来了,据说是被人相救。而她该出事的那几天,皇帝正好“不在”,还不能说明么。。。自己母亲进宫,怎么可能是因为皇帝喜欢自己,自己都明白,却还自欺欺人。她送母亲离开时那远远一闪而过的金黄,该也是他,暗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吧,或者,根本就是他安排了一切。待会到的培花司太监、御膳房太监、自己宫里做点心用的器具,都不过是个过场而已。甚至彩鹃,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侍女,都被他收买了。。。心寒啊。。。心寒。

他竟为了她,谋划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戏,用朝堂之上的权术来对付后宫,而目的,只是为了为她报那差点送了命的仇。。。这样的感情,她都不知道,他,值不值啊。。。

吴贵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张德海盘问几个太监,看王回春和孙三宝仔细检查那制作的器具,还有一直垂着头,流着泪的彩鹃,震怒难平的太后和气定神闲的皇帝,淡淡地笑了。

一切下了定论之后,吴贵人与其家眷自然是以弑君论处,还冠上了谋逆、渎职、贪污等等罪名,最终判为诛灭九族,三日后行刑。

吴贵人被拖下去的时候,仔细地看着沈羲遥,清晰而温和地说道:“皇上,您。。。不值得。”

第53章上

冬雪萧萧,从前一天夜里就刮起了雪霰子,纷纷扬扬漫天不绝。柳婕妤这日起了个大早,飞絮殿里的侍女稍感意外。不久前太后因染了轻微的风寒,又因天气断断续续不见好,便省去了六宫的晨昏定省。柳婕妤畏寒,冬日里多喜在暖炕上,免去向太后请安,皇帝晌午前必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从不踏足后宫,她便多起的晚些。这日的早起便十分反常。

匆匆用了早饭,柳婕妤看着外面依旧飘散的大雪,抚窗沉思了许久,终还是对身边的霞儿道:“去拿件大毛衣裳,本宫要出去。”

霞儿十分不解,但见柳婕妤眉目间坚决的神色,便也没有劝,取了件羽缎雪貂的大红披风,又帮柳婕妤换上一身朝霞色锦绶藕丝缎裙,罩一件狐毛镶边金丝琵琶襟外袄,配一双麂皮绒靴,方才觉得能抵御室外的严寒。

柳婕妤穿戴中始终面无表情,霞儿知道这是她在深思的习惯,便轻手轻脚系好所有饰带纽扣,取了油纸大伞对柳婕妤道:“娘娘,可以了。”

柳婕妤回了神,按例她出门身边总有六名侍从,皆准备好候在檐下。淡淡微笑道:“本宫只是去透透气,你们不用跟来。”又对霞儿道:“你陪着。”

御花园夹道平日里甚少人走,冬日里更杳无人迹。似乎洒扫的宫人也疏忽了这里,积雪还未扫去,落了厚厚一层。霞儿跟在柳婕妤身后,不无担心地道:“娘娘,这路不好走,要不换一条?”

柳婕妤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霞儿自然知道柳婕妤绝非“透气”那么简单,必是有事。可夹道不通向任何妃嫔的处所,心中疑惑,但看柳婕妤脸色不好发问,只得小心跟随。

精致的靴子踏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天地间茫茫然一片素白,还有微不可闻的“婆娑”声。“噶”地一声怪叫,将只顾低头看路的霞儿惊得抬起头,只见眼前一扇残旧的月门,里面的屋舍似要倒塌一般透出阴森的气息,却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内庭侍卫把守,那手中的长戟有寒凉的微光。霞儿抬了头,门匾上有斑驳的漆黑大字“尚方院”。

霞儿心中一凛,这“尚方院”是后宫中收押妃嫔之所,一般关在此处的,皆是触犯天颜,绝无回圜余地的妃嫔,等待斩首一日的到来,且不会等待太久。

沈羲遥顾念情分,后宫妃嫔又很少会做出令皇帝不能容忍的大罪,即使有,也多迁去冷宫,赐一杯毒酒或白绫,而不是到这会用刑的尚方院来。如此,自开国以来,此院只关押过两位妃嫔,一是高祖冯贵妃,谋害太子,一是太宗刘淑妃,与亲王勾结预谋篡位。皆是皇位之争而获了大罪,连带家人。霞儿心思翻转了片刻,立即猜到这里此时关押的是何人。

“娘娘,”她拉住柳婕妤的衣袍:“我们进去,恐怕不妥吧。”毕竟此时该是跟那吴贵人撇清关系,越远越好的。

“本宫行得正,怕什么。”柳婕妤虽这样讲,但语气中却充满犹豫。只是,内心对吴贵人曾讲的话忧心非常,还有吴贵人曾答应自己要去做的事,她也迫切地想知道结果。便才不顾地前来。按柳婕妤的想法,此地在后宫中又称“死牢”,圣谕已宣,里面的罪人只是等待行刑之日,除了送饭的宫人,不会再有人来。她的到来即使被这些低等宫人知道,也不会起什么风浪。

于是安下心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径直朝里走去。

意外的,门口的侍卫并未阻拦,只是面色冷漠地看着她们进去。霞儿开始还纳闷,柳婕妤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本是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不用下令便也不会有人来的。”

“那要是有人要灭口呢?”霞儿脱口而出,吓了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里面还有狱衙的。若是犯人在行刑之前死了,他们也是要掉脑袋的。”柳婕妤淡淡道:“不用怕。”

尚方院里潮气颇重,空气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混杂着大量的灰尘,柳婕妤一进去便用丝帕按住眼角鼻梢,连连摇头,无法呼吸。墙面上只开了一扇小窗,亮光带着北风一起进来,照亮一方泥泞肮脏的灰砖地,屋顶上大缝小缝不断,不时落下雪和灰来,更显凄凉。不过外表看起来不大的房子,里面却曲曲折折,进门转过一个弯,面前是用刑的一间陋室,没有人,只有冰冷的各类刑具安静地搁在那里,一扇木门通向里间,该是牢房。

柳婕妤没有注意里面传出的细微的声音,掀开帘子迈了进去,里面只有三间牢室,用粗大的铁栏杆相隔,铺着潮湿腥臭的干草,没有窗,黑漆漆阴森森看不清楚。最里面有豆大一点光,柳婕妤向前走,小心鞋子不被秽物沾上,身后的霞儿一拉她,这才抬了头,不由愣住了,冷汗顺着额流了下来。

第三间牢室前,三个人转头看她。一个是灰衣的牢衙,一个是江水蓝宦官服饰的张德海,还有一个,用冰冷眼神看着她,穿一身明黄色祥龙腾云朝服的沈羲遥。

第53章下

乍一看沈羲遥的冷眼,柳婕妤心中一惊,不过很快转圜过来,面上先换了悲愤气恼的神色,再变出惊愕不已的神态,朝沈羲遥微微施礼:“皇上,”一双明眸已带了泪水:“臣妾担心极了。。。”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副楚楚之态。

沈羲遥有些愕然,不过还是扶住了迎面而来的柳婕妤,问道:“婕妤来此做甚?”

柳婕妤换上怒目直视栏杆后憔悴不堪的吴贵人,玉指凛凛然指了过去:“臣妾来问问这罪人,为何要犯下如此的罪过。”声音清冽,威仪难犯。

沈羲遥眼中冷光一闪,淡淡一笑:“哦,原来如此。”眼风扫过张德海,张德海立即会意:“娘娘,此处历来为妃嫔避之不及之所,又污秽难耐,审讯已结束,还望娘娘回宫去吧。”

柳婕妤看着沈羲遥,只见其神色如常,目光落在牢狱中吴贵人的身上,却未含半点情谊,心中冷了下,轻轻施了一礼,对沈羲遥道:“皇上,臣妾有几句话想对这罪人讲,望皇上成全。”

沈羲遥点点头,后退了一步,依旧带了冷笑。

“吴薇,”柳婕妤上前,隔着粗厚的木栏,里面的吴贵人仅着了件白色的棉袍,头发蓬乱,低垂着头缩在一隅,听见柳婕妤的声音,似乎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发出莫名的光,直冲上前,却又半道停下,看了看沈羲遥,淡淡笑了。

柳婕妤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这才借着窗里漏下的微光看清了吴薇,手便抚上了心口。

昔日的吴贵人虽说并不十分美艳,但也是颇具姿色,又总是努力地妆扮,便也显得娇俏动人,面上的肤色保养得尤其好,总是细腻白嫩,颇受宫中女子的羡慕,再配上一双杏核眼,顾盼之间也带了几分风情。可此时这白嫩的面早变得污秽,一双大眼无神,眼角还粘了眼垢,最令柳婕妤恐惧的,却是那曾经姣好的面庞上此时多了几道狰狞的伤疤,还未完全结痂,鲜红的如同蚯蚓般蜿蜒在两边面上。

“这。。。”柳婕妤指着吴薇,完全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

吴薇朝她一笑:“柳婕妤,好久不见了。”喷出的带了腥臭的气味直扑柳婕妤而去,她不由就俯下身干呕起来。

“婕妤娘娘,您还好吧?”张德海掏出帕子递给柳婕妤,沈羲遥已别过脸去。

“不妨事,张总管。”柳婕妤暗暗瞅了沈羲遥:“臣妾失仪,望陛下见谅。”

沈羲遥摆摆手:“要问什么,快问。”言语中诸多不耐。

柳婕妤深吸一口气:“吴薇,”她带了哀伤的口气:“你这是为何?皇帝待你一向不薄,你父所犯之罪国法难容,皇上本已开恩,可你为何。。。”她唏嘘起来,说不下去。

吴薇奇怪地望着柳婕妤,她并不傻,知道柳婕妤此来本意为何,却只是摇了摇头:“婕妤,你不懂。。。”说罢苍凉地笑起来:“你是宠妃,自然不会懂。。。”

柳婕妤那问题本就没指望吴薇能回答什么,但心中却十分害怕,怕吴薇多说出什么,牵出她自己,如此见其也没再言语,便只做了无奈之状摇摇头:“你此举,自然是无法挽回的罪过了。。。”

吴薇却似未闻,只淡淡道:“只可惜,当初一番情意,如今却办不到了。”说着看着柳婕妤:“望婕妤珍重。”言罢重蜷回监牢的一角:“我只望早日与父母相见,望他们不要责怪我这不孝的女儿。”一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流下,她又抬头看了沈羲遥:“皇上,您。。。”迟疑了片刻道:“即使今日,罪妇仍感激皇上曾经给予的宠爱。”那“宠爱”二字她狠狠咬出,便不再说什么了。

沈羲遥没有理会,只是问道:“方才我问你的,你答的,可确实?”

吴薇一怔,摇摇头:“皇上。。。”她突然大哭起来,悲伤不已。

柳婕妤此时摸不清头脑,张德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婕妤娘娘,此处污秽不吉,天寒地冻,娘娘还是早点回宫的好。”

柳婕妤顺从地点点头,朝沈羲遥方向一施礼:“臣妾先行告退。”

走到门边,听见里面传来吴薇凄凉的声音:“皇上,罪妇没有骗您,她的心里,真的有人了。。。”

再听不清,外面的雪越发地大了,柳婕妤只想着那吴薇会不会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而这次,沈羲遥会不会对她产生了怀疑。

第54章上

新年将近,吴贵人一家被行了刑,只是众人私下里猜测,本是当众斩首都便宜的弑君篡位之罪,临行刑前,皇帝却突然下了谕旨,改留了全尸。旁人皆道那昔日的吴贵人得宠至盛,皇帝念及旧情,才做出如此决定。

自那日之后,柳婕妤意外地失宠了一段时间,她自己倒也惶惶不可终日了许久,再加上皇帝的不临幸,更加不安起来。新年前,连着几日都与皇帝“偶遇”在东西六宫夹道之上,便也渐渐有了宠幸。沈羲遥再没有提及那日,似乎忘却了般,柳婕妤也聪慧地选择忘记。而新年里,阖宫更是一团和气,皇帝因着裕王归京而格外欣喜,之前前朝后宫的种种皆被了过去。

年十五又称上元灯节,这日白天,皇帝在保和殿赐宴群臣,而太后也在后宫宴请达官家眷,直隶、两江、闽浙、两湖、陕甘、两广、云贵、四川八位总督家眷也千里而来,加上京中一品大员的妻女,后宫嫔妃,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宫内难得如此多如花美眷,又逢了新年这样吉庆的日子,太后自然是乐开了怀,传戏、游园、赐宴,甚至还传了京中有名的杂耍班子进宫献艺,阖宫上下皆惊异非常,尤其是那些在这深宫中孤寂了多年的女子,难得有这样一番热闹了。

为了太后与众命妇游园,御花园里也特意收拾了一番,冬日萧索,只有梅花傲逸于枝头,不免冷清,莳花司的太监宫女们用七彩绸绢扎出玉兰、鸢尾、牡丹、芍药、金菊、飞燕草、虞美人、绣球花、菖蒲、杜鹃。。。。。。栩栩如生,又悬上精巧宫灯,一时间,若非是身上厚重的冬衣提醒,真让人有种置身明媚春光里的幻像。

一连几日里,御花园中多妍丽,太后为了避嫌,专命人辟出一块来供那些名门未出阁的女子们玩闹,除了太监,再无其他男子。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哪里见过如此胜景,在花间穿梭玩笑。宫中妃嫔自然多环绕在太后身边,加上她们多是朝臣之女,也借此机会与家人见面,一时间也是喜不自胜,言笑晏晏,一派和乐。

凌夫人作为宰相之妻,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柳婕妤一心借这这次的机会看看那传说中的凌小姐样貌如何,一连几日都是早早去了慈宁宫侍候,却只见了凌夫人独自前来,并未带了女儿,难免有些失望。太后也问起,凌夫人只道凌雪薇染了风寒,痊愈前进宫是大不敬,太后便没有多问,吩咐了御医前去探望。而沈羲遥除了清早未开宫门前向太后请安,之后便不踏足后宫,只与大臣在前朝饮乐。

这一日,柳婕妤与孟昭仪向太后请安,来得是往日的时辰,却意外地发现皇帝也在,正与太后一起用早膳。隔了架双飞金鹧鸪的屏风看去,他穿了件家常的四合如意盘龙云纹棉袍,因是年下,用了香色,慈宁宫里地炕烧得暖,外只罩了件平金紫貂背心,正用金牙箸慢慢拨一碟炒海瓜子下饭,与太后笑着说着什么。

“臣妾给皇上、太后请安。”新年里皇帝没有怎么召见后宫,此时正是好机会,柳婕妤当前一步,袅袅跪拜。孟昭仪愣了一下,也跪下了。

“唔,起来吧。”沈羲遥搁下筷子却不看她们,只笑着对太后说:“母后今日传了刘家班进宫献艺,儿子也想一饱眼福呢。”

太后慢慢喝着粥,用象牙箸点点了一屉刚呈上的水晶小笼:“尝尝,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末了又道:“不过这刘家的那套从西域传来的杂戏歌舞倒真的是值得一看。”

沈羲遥笑得如窗外明媚蓝天下夺目的阳光,不再说话,低了头尝起那水晶小笼来。

柳婕妤与孟昭仪站在屏风旁,娇俏地应了太后的话:“是啊,早就听说那刘家的狮子舞最是特别,今日借了太后的恩,可以一饱眼福呢。”“我在闺中时也听说过,只是刘家很少演出狮子舞,入宫之后还一直抱憾呢。”

“今日达官家眷都会前来,还有重臣也会观赏,传哀家旨意,家眷们就不要到慈宁宫请安了,直接引她们去紫宸殿吧。”太后对身后的慈宁宫总管王德福道,又看了看柳婕妤和孟昭仪,换上长辈和蔼的口气:“今日天气晴朗,但紫宸殿前开阔,风大,你们也回去换件衣服吧。”

柳婕妤与孟昭仪谢恩退下,临走时看了一眼沈羲遥,只见其默默盯着面前不知何物,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第54章中

这日,凌夫人一早起来便为进宫开始准备,因几次太后提起凌相之女,虽说以染了风寒为由推脱了不去,可毕竟还是有失礼数。凌相本是坚决不同意女儿进宫朝见,可是也顶不过近日流传的一些目无尊上的蜚语,好在这日是在紫宸殿观戏,满朝皆在受邀之列,按席位分,凌雪薇应是和其母坐在家眷的首位,不过隔了后宫嫔妃,王公贵族,再加上考虑到有未出阁的小姐有帘幛相隔,人数众多,思前想后,便也是允了。

既然父亲已经发话,凌雪薇自然没有拒绝之理。她本就对皇宫没什么好奇,却也没有厌恶,又仅仅是去观戏,便也没有多想什么,按规矩早早妆扮好,便来到了凌夫人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