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沈羲遥御手一指,张德海便躬身退下打听。

片刻便回了来。“回主子,那是京城四大青楼的招牌姑娘,今日在此一会。”

“哦”沈羲遥点了点头,倒毫不在意,目光也从高台上收回,落在那边已坐在树下的女子身上。从身边杨酸枝小几上取过一盏“梨花白”,慢慢饮啜起来。

“这四个姑娘都是头牌,寻常人难以得见,更别说齐聚,而今日四人相约在此,大有比个高下,争夺京中魁首之意,便才聚起了如此多人。”张德海望着熙攘的人群解释道。

沈羲遥不置可否地笑笑:“朕并不在意。”便不再多言。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7

人群的嘈杂在片刻间静了下来,只见那四位丽姝朝众人施礼,穿戴打扮自是不凡,又有名妓的一番风情高傲,沈羲遥偶尔也有几眼扫了过去。张德海见皇帝虽无欣赏之意,但还是从旁打听了又来,低声道:“那一身月白绣牡丹的是藏春楼的头牌白牡丹,据说服饰只用牡丹装点。那一身樱粉汉裙的是锦归楼的紫絮,甚爱汉家妆扮。那一身鹅黄儒裙的是雅檀坊的绯玉,尤爱美玉,非玉不簪。还有那个一身新柳色上裳下裙的是潋滟阁的碧弦。”

沈羲遥手中折扇一收,浮上了然的笑意,目光略过那四名盛传的美人,转向张德海,轻轻道:“京中有传,牡丹之舞,紫絮之歌,绯玉之萧,碧弦之琴,乃‘京中四绝’,看来今日是能领略了。”

张德海闻得皇帝如此说,倒是一愣,旋即笑侃道:“原来主子知道,看来以后不用奴才去打听了。”

沈羲遥笑着踢了他一脚:“这差是越来越会当了。”目光再看那四位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名至实归的佳人,比起后宫里那些,全不一样。”

张德海心中唏嘘,后宫佳丽都是千里挑一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无一不谨遵礼数,皇帝不甚爱女色,在皇宫之中好容易见到皇帝,自然皆是一副唯唯诺诺,千娇百媚的模样。而眼前这些女子,男人们花了千金万金,费力才能博得一笑,那眼底的骄傲自然不同。何况,自幼所受教养不同,风情必然也不一样。

这些道理,皇帝自然明白,何况眼前他眼里只有一个凌雪薇,什么花魁宠妃,根本已不在心上了。

言语前,听闻前方高台上主持之人说了些什么,沈羲遥没有在意听,不过还是有零星话语传进了耳朵里。那边话音落了,人群里一阵应和之声。徐征远倒是听得仔细,解释出来却是异常直白:“那四个女子要比个高下,但不愿落夺花魁之嫌,比试乐器、舞蹈、诗词三项,但每人只能择其中之一,剩下其二由所邀的台下一男一女完成,评判最高的便获胜,得到本次的缠头,好像是东海而来的黑曜石镶嵌围屏,世间无二的珍宝呢。”

沈羲遥“哦”了一声,言语间皆是玩味。张德海从那一个“哦”字便知皇帝的玩心上来了,也不多说,只等着看。

高台下男子的手臂如森林般举起,女子们倒都稍稍退后了一些,不过却也显出跃跃欲试之态。那台上女子倨傲地看着,尤其是白牡丹,这四个女子中她姿容最盛,也最负盛名,此时一副傲藐之态。沈羲遥倒是一副看戏的姿态,笑吟吟递了两盏酒给身边二人:“坐下一起看吧。”

顷刻间其他三人都已选好,一起站到台上,都是翩翩公子与娇艳佳人。只有白牡丹目光扫过众人,终转过头对身边的侍儿说了什么。便有两人走到人群中,其中一人直奔沈羲遥而来。

“这位公子,我家姑娘邀您相助。”一名杏色春衫,双髻垂髫的丫头站到沈羲遥面前。

张德海与徐征远正欲阻拦,却见沈羲遥慢悠悠站起身,正了正有障面的儒冠,用含了玩味笑意的声音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张德海一时骇得连舌头都要咬下,目光一转,却顿时明白了。

那厢,只见凌雪薇正由一个同样杏色的侍儿引领着朝高台走去。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8

随着他二人走上高台,底下的人群中发出窃窃的声音,毕竟他俩皆以轻纱覆面,看不得容颜,周围自然一片议论之声。

白牡丹走向他二人,轻轻一施礼,行为举止间有着惯有的傲然之态,不过言语还是很客气的,没有问他们姓氏称呼,而是直接道:“这次还请二位从旁协助,我选舞蹈,请二位商议选什么吧。”

牡丹之舞乃京中一绝,她选舞蹈一项定是踌躇满志。

沈羲遥点了点头,转向凌雪薇,虽看不清帷帽下的绝代容颜,但此时他们相距这么近,近到只略伸出手去,便可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就是这么短的距离,却又是万水千山。

“我选诗词。”凌雪薇朝沈羲遥轻轻施了一礼,她自方才一时兴起应了白牡丹之邀,此时又有些后悔。毕竟自己即将入宫,又是好容易才求了父兄才被允出来。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自然不好交代,如今她一举一动已不只关乎凌府,更牵扯国体。舞蹈白牡丹已选,她心中大石半落,乐器她皆精通,但在众人面前演奏难免有碍身份,于礼不合。而诗词一项却无碍。

沈羲遥点点头,慢慢道:“那在下就选乐器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凌雪薇身子明显一颤,立刻扭头直直看向沈羲遥,带了不可置信与犹疑的眼神即使隔了轻纱也能令人察觉。“你是。。。”她朱唇微启,却又未再发一言。

那边其他人也商议完毕,比试即将开始。

先是四位“主角”,白牡丹“孔雀舞”果然名不虚传,一曲舞毕台下一片叫好之声。紫絮也选舞蹈,她精通歌唱之道,舞蹈功底也不差,又跳胡旋,技巧虽不如牡丹,但盛在别致上。绯玉与碧弦自然选乐器,绯玉之萧,碧弦之琴各有千秋。台下一众饱了眼福。

接下来是诗词,台上已备好笔墨,有一长者越众而出,正是绘春阁的老板。他看了看周围的湖光春色,道:“我也没什么特别新意,就以春色赋诗吧。”

沈羲遥看着身前的佳人,凌雪薇站在桌几前,略一思索,便挥笔而就。沈羲遥看她手下只写了几个字,完全不到一首诗的长度,就搁下笔,走回自己身边。

那边三人一会儿也赋得新诗。

紫絮那边:“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绯玉那边:“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碧弦那边:“瘦竹隐红霞,春衣落絮花。相邀郊外去,寻醉入农家。”

沈羲遥一一听着,皆是好诗词,但他一心想知道凌雪薇那寥寥数笔到底写的是什么,待绘春阁老板走到凌雪薇诗词前,他的心更是狂跳不止。

绘春阁老板举起凌雪薇写下的花签,先是一怔,脸上闪过疑惑,片刻变成惊讶与赞叹,微笑着连连捋着花白长须,却不念出。

沈羲遥眼睛直盯着他,恨不得上前了。

“牡丹这位友人赋诗:‘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绘春阁老板高声念出,随即将那花签对众一示,又脱口而出道:“好诗,好字,好文采!诗词一项,此诗获胜。”

他此言一出,台下离得近得纷纷又上前几步,仔细看着他手中的花签,有人面露不解,有人一脸疑惑,也有少数人发出“啧啧”之声。

沈羲遥知凌雪薇诗词功力深厚,但他一直认为,凌雪薇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宦豪门,父兄又皆是诗词书画上的大家,她自幼耳濡目染,定是不凡。可眼前这寥寥十字,却让他知晓,凌雪薇的才情,绝对堪称国之第一。

“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沈羲遥在心中默默回味,不由霁颜,仿佛是自己赋得此诗,得意非常。

“敢问徐公,此句妙在何处?”台下有人问道。

那徐公看向那人,摇了摇头,犹面带微笑看向众人:“可有人能回答这位的疑问?”

台下人面面相觑,之前称赞的几人也相互看着,却无一人上前。徐公无奈而不屑地轻笑,之后转向凌雪薇,眼神中已满含钦佩之色,缓声道:“这位姑娘,还是你来解吧。”

凌雪薇沉吟了下,正欲上前,只见沈羲遥正了正衣袖,先走了出去。他因脚疾未愈,走路稍有些跛,但身散出的卓尔不群,秀致绝佳的风采气度还是让人忽略了此点,将一众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晓月明;明月晓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他朗声道,之后转头,朝凌雪薇处投去一个热烈的目光。

凌雪薇的目光也落在了沈羲遥身上,旋即回以一个会心的笑容。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9

白须长者含笑捋捋胡须,赞叹地点头,不过又顽皮一笑,与他持重的长者身份稍有不符,只见他转头看着凌雪薇问道:“这位姑娘,这位公子所解可对?”

凌雪薇落落大方地上前,朝沈羲遥施礼,玛瑙红的裙裾铺散,底边上以略浅朱红勾出的简单五瓣花图案就开满了一地。

“这位公子,”她声音清越,透着甜美温婉,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般,柔声道:“承蒙公子欣赏,公子所解甚对。”说罢再行一礼,悄悄后退一步。

沈羲遥心中不知为何一酸,即使知道再过几日她就要进宫,成为自己的正宫,算不得委屈。可是,若是她是其他人家的女儿,又或者,自己不是帝王,只是寻常男子,那心情一定是欣喜若狂的。

正午时分,日头逐渐盛起来,湖边虽有微风,但依旧能让人感到些微炎热。本该是略有轻寒的早春三月,这样的天气实在罕见。凌雪薇站在高台一隅,尽量不引人注意,但她戴了帷帽,又有轻纱,那本来有的一丝风也就几乎感觉不到了。此时站在正午的日头下,早就出了一身薄汗,身上腻腻得不适,便将披在身上的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解下,显出里面一袭玛瑙红春燕归巢襦裙,裙上双股的鸳鸯钿带刺绣精美,由一对鸳鸯活灵活现,是巧手的苏州绣娘的得意之作。

白牡丹站在凌雪薇稍前的位置,余光处突然出现一抹惑人的亮色,偏头看去,只见一位丽姝婀娜的身姿,即使看不到容颜,也能想象那帷帽下是何等的绝世芳华,仿如洛水之滨离合的神光,若隐若现又遥不可及。

还有香气,那香气幽幽冉冉,却逐渐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白牡丹素爱用香,与制香一项上也颇有建树。京中相好的公孙贵族有知她此好的,常常一掷千金购得名香以博美人一笑。而此时凌雪薇身上的香气,却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

沈羲遥看了看身边的人,她身上散出淡淡的香味,乍一闻是乳香的温暖香甜,再一嗅又有蔷薇的粉嫩幽然,又泛出莲花的清幽雅致,百花的芬芳与常青木的甘洌如雨丝般摇曳飘荡开去,馥郁、清新、雅致、醇厚次第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感到甜美如饴,又觉千姿百态,如梦似幻,似假还真,一如众生实相,皆是存在与虚无相续间的泡影。

白须长者也被香吸引,不由脱口问道:“老夫素爱香料,这位姑娘身上香气特别,不知是哪种香料制成?”

凌雪薇的声音从帷帽的薄纱后传来,如黄鹂般清脆动人:“这香倒不是什么绝品,不过是我自己调制出来的。方法也简单,就是南越而来的碧水与东京华的兰芷相配,加上北地而来的重葛,还有西域的千媚,由春日艳桃、夏日碧莲、秋日红枫与冬日玉梅上的水各一钱混合,再用冰心玉壶封在松柏之下数年,开启后便得此香,名曰‘云霏’。”她的语气一如平常,仿佛在说一个简单花样如何绣就一般,仿佛那香随手可得,稀松平常。旁人听了却讶舌,不说那春夏秋冬的花上之水,单是四种香中的任一种,都是千金难求的绝品。此时在这位女子口中说出,仿佛就是随处可见的香料一般,毫不在意,再看周身穿戴,通身不凡,想来定是豪门女眷。

白须长者眼带深意地打量了凌雪薇上下,终未发一言,示意比试继续。

此时最后一项比试已经开始,待前面三位演奏完毕,皆是典雅的曲目,应和着春景,台下都是一片赞叹之声。到了沈羲遥上前,凌雪薇没有注意白牡丹和其他人众投来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那个挺拔俊逸的身影。

是他么?他又认出是她么?

台下的张德海也仔细看着皇帝,沈羲遥冲龄即位,乐器虽不十分喜好,但也皆精通。古琴一项更是无人可望其项背的。只是皇帝难得弹奏,今日在凌家小姐面前,他会展露绝技么?

这时,台上的沈羲遥看了那摆放整齐的各色乐器一眼,却没有取任何之意,而是环顾四周,似在寻找什么。台下一时议论纷纷。

白牡丹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是否没有合适的乐器呢?”心中却在忐忑,台上各类常见的乐器皆备的齐全,除非此人不会使用,不然定有一样可以称手。

沈羲遥摇摇头,不再看那些器物,却走下了高台,在众人不解与疑惑的眼神中,摘下湖边碧柳上嫩绿的柳叶,重新站回台上。

台下议论声更大,叶子可吹是众所周知,但是音色与可用曲目多是极简单的市井歌谣,难登大雅之堂,难道眼前这个跛脚的男子不若周身所散发的气质那般高贵,竟不会使得任何乐器?

凌雪薇心下却一颤,随着熟悉的音律从沈羲遥唇边的柳叶中发出,她已经确定了,眼前的男子,一定是那个在竹林后的俊逸身影,而明显的脚伤,也证明了,他也是救自己于危难的义士。

此时,飘荡在丽湖上空,令所有人如痴如醉的,正是那夜在竹林里,凌雪薇吹奏的流水浮灯。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10

三项比试自然是白牡丹一行获胜,众人也对两位障面之人颇为好奇。白牡丹携凌雪薇与沈羲遥向众人略一施礼,正要往台后的绘春阁里走去,只见那边紫絮、绯玉、碧弦相聚而来,拦在白牡丹前。

凌雪薇趁此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三位京中口口相传的名妓。紫絮纤瘦,不若白牡丹纤秾合度。绯玉美貌,却不如白牡丹风情。唯有碧弦,脂粉薄施,妆扮清丽,笑容却如桃李初绽,说不尽的风姿无限。不由多看了两眼。

沈羲遥见到碧弦却稍稍一愣,此姝与宫中柳妃稍有相似,不过气质迥异,但乍一见却能立即想起。心里不知何时泛上些微难言之感,并非柳妃之故,而是想到宫闱,想到前朝。毕竟,凌雪薇是凌相之女的事实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即使,他爱慕她如斯,但身为帝王,心中不能只有如花美眷,更要有如画江山。与生俱来的皇室骄傲、皇家职责、天子威严,都需要他以江山为重,而非自己的喜好为先。

“牡丹姑娘,”绯玉先开了口:“这二位是?”眼睛在凌雪薇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以绣帕抚着嘴角,露出一个风姿的笑容道:“不会是藏春阁新来的吧?”说着便伸手向凌雪薇的帷帽探去,一边笑道:“牡丹妹妹怎么不让这位姐妹展露容颜呢?”

凌雪薇后退一步,不急不恼地开了口:“久闻丽湖春色袭人,今日出来赏春,本来依了身份,不该应牡丹姑娘之邀抛头露面,但想不过是吟诗作对,品箫弄琴,皆是雅事,便出了礼数。不想却被这位姑娘误会。”语气里虽含着笑意,但不悦之意也显而易见。

绯玉只当不闻,只是一味看着白牡丹,语气中已有锋利之色:“我看藏春阁可以改名叫藏龙卧虎居了,牡丹妹妹不怕这位新姐妹之后抢了你了的花魁之位么?”又看凌雪薇:“看来辜娘是要让你一鸣惊人喽?”手再次伸向已退无可退的凌雪薇面前。

白牡丹正欲阻拦,只见一边的沈羲遥摇起手中淡黄底色绘墨竹折扇,不动声色地挡开了绯玉已伸到凌雪薇帽檐的手,语气淡然道:“这位姑娘,我们只是临时帮忙牡丹姑娘的路人,既然这位小姐不愿以貌示人,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绯玉的手讪讪地垂下,扫了一眼身边的紫絮,紫絮却装作不见,只看着自己手上一把障面的团扇不语。绯玉不甘地又看碧弦,只见碧弦微微一笑,如春风拂柳般温润,理了理鬓间的钿花,悠悠道:“这位姑娘文采真好,我素雅诗词,不知可否能向姑娘请教?”

凌雪薇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接受,就见碧弦一笑,带了揶揄的语气对白牡丹道:“听说徐公是姐姐的座上宾,昨夜还在藏春阁一度春宵呢,徐公挑剔之名京中皆知,甚少人能入得他的法眼,不过他对姐姐却是赞不绝口,姐姐不愧是花中魁首。”

她此言再加绯玉之前所说,无异于指白牡丹今日比试有作弊之嫌,而凌雪薇与沈羲遥是早就安排好的“帮手”。今日比试是徐公之意,而三项中又只有诗词一项是徐公出题,这样一番话,不啻于说凌雪薇是之前有所准备,其实并无甚高才情。

凌雪薇何等聪颖,当然听出她此话隐意,抿了抿嘴,点了点头道:“请碧弦姑娘指教。”

沈羲遥浮起淡淡宠溺的微笑,合起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在手掌心中,等待再次听到凌雪薇的佳作。

“不知姑娘要以何为题?”凌雪薇问道。

“不如以相思为题,可好?”碧弦道。

凌雪薇听得“相思”二字,不由忡愣起来,那边碧弦却已开口道:“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之后得意地看着凌雪薇。原来碧弦早先差人探知知徐公今日之题为“相思”,有所准备,不想所探有误,失了诗词那一项的机会。

凌雪薇低了头,慢慢道:“枕函香,花径漏。无意相逢,絮语瘦竹后。时节薄寒人病久,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未等碧弦说什么,抬起头又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说到“相对”二字,声音已低下去,似含了无限无可奈何之情,带了些微哽咽。

沈羲遥闭了眼,那日吴贵人在牢中所说凌雪薇有心上人,他听闻暗含了殷殷的期许,如今,他已确定,那个在凌家小姐心中占了很大分量的,就是他。当心中激动难言,心潮澎湃起伏,不知是高兴到了极致,还是得意到了顶点,只知道自己的心一下下撞着胸膛,似要跳动而出一般。他突然做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一把拉过凌雪薇的手,就向台后走去。留下其他四人面面相觑站在台上。

那边张德海与徐征远相对一看,抬脚便要跟上,而皓月也与卢幽姌见到此景,也是吓了一跳,直直奔上前去。

凌雪薇似知道了什么般,没有反抗,任由他拉着,周围的人声、景致她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只有手上传来的温暖,让她的心激烈地跳动着。眼前的男子手掌温润干燥,身上散出幽幽清爽气息,她的心一下平静下来。

他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什么皇帝尊严,什么帝相之争,什么后宫三千,他只要她。。。

她不想再顾及那么多,什么凌氏尊荣,什么身家背景,什么后宫之主,她只要他。。。

眼前是开阔的水域,他们站在水边,身后是姿态万千的依依碧柳,迎风舒展着嫩绿的枝条,轻轻打在两人的衣袍之上。凌雪薇低头,见自己的手还在沈羲遥的手中攥着,不由脸红了起来。

“我。。。”他开了口,要说出自己是谁。

“你。。。”她同时也开了口,要问他到底是谁。

“公子!”徐征远的声音传来。

“小姐!”是皓月惊诧的呼喊。

两人伸向帷帽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已站在面前的两个忠仆。片刻间,便被那两人拉开了。

也终于冷静起来,知道那些种种,是即使想抛开,也无法抛开的。心逐渐凉下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为何要在这样的事上,不能如意呢?

“轰隆”一声惊雷,不知何时竟聚集了大片浓云,接着“哗啦”一下,豆大的雨点从天空倾泻直下。

皓月一把拉过凌雪薇朝马车上跑,而沈羲遥也被徐征远半扶半拉地向另一边的马车方向走去。

之前的只言片语,不过尔尔,该说的还未说出,便失了说出的机会。风雨中,两人回头,她只看到他远远揭开面纱,容貌在大雨中依稀不清,无法分辨,却能感到那长久的一眄,清澈如水,坚毅如山。他只看到她掀开帷帽,睁目凝视,不忍眨眼。而雨声哗哗,视野里却渐渐空旷起来。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11

豆大的雨点从薄墨渲染般的天空坠落,穿过枝叶密网的空隙,连成一条条银线,打在棕黑的泥地上。前方树林的尽头外,一片宽阔的草地之后是一条汹涌奔波的大河,散出湿润的水汽,曲径通幽的苔痕上,散落着点点粉紫色的碎锦——那是紫藤萝和白菖蒲幽艳的花瓣。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停在草地上,其中一辆的车辙陷在一处泥坑中,半倾斜着,粗衣便袍的车夫一面挥着马鞭,一面懊恼地叹气,企图利用马儿的冲劲,将车从危境中解脱。

“刘大哥,慢些!”车猛地向前,又陷回原地,剧烈地震动了下,车内传来女子焦急的声音:“小姐受不了如此颠簸的。”一个女子探身出来又道:“那边是卢家小姐的车吧,请他们来帮帮忙好了。这车没人在后面推,肯定是出不来了。”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浅碧衣衫的妙龄女子,双环髻上点缀着粉嫩的绢花,极是清秀动人。

“皓月,不如我们先下去好了。这样也方便些。”一支玉手掀开车帘,华衣丽服的女子轻巧地跳下马车,不顾及地的裙摆沾上斑驳的泥点,也不顾纷扬飘落的雨点,在雨中安静徐行。

“小姐!”随身的侍女打开一把黛色的绫伞忙遮在女子头顶,朵朵桃花盛放其上,在阴雨的天色下格外明艳。

“无妨的。”女子回头粲然一笑,仿佛突破浓云的绚烂阳光。她伸出手接着雨丝,仰头看着迷蒙的天空,眼睛里似乎沾染上了一线灰暗,带着几分惆怅之态,离开了伞下宁静的空间,向另一辆马车走去。

“卢姐姐。”凌雪薇站在另一辆马车前,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还是开口道:“外面的雨小了些,车里湿闷,我们不如在外面透透气,再回去。可好?”她那句“可好”带了些须疑惑小心在其中。

风挟着细密雨丝打在凌雪薇玛瑙红的儒裙之上,那春燕归巢的图案稍稍黯淡下来,仿佛沾上了落寂之色。之前一直随风飘荡的带了无尽风流的双股鸳鸯钿带也紧贴在裙上,少了摇曳之姿。

“小姐,”皓月撑着伞上来,也发出疑惑的声音:“卢家小姐怎么没应?咦,车夫怎么也不见?张大哥,张大哥?”她一面唤着卢家小姐的车夫,一面四处张望,对那边的静默也产生了怀疑,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小姐,这。。。”她看了看那辆马车,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这。。。”她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声音都带了颤抖,慌张地对凌雪薇道:“这个。。。不是卢小姐的马车啊!”

偏了头想了想,又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马车,皓月道:“这马车与我们乘的如此相似,不过多了一个铃铛。啊,一定是刚才,那大雨突来,人群都是慌乱。我们的车夫不是府里的,让他跟着卢家小姐的马车,想来是认错,跟岔了。”

凌雪薇闻言一愣,旋即脸上闪过一层惊慌,不过又很快被平静替代,只见她轻轻捋了捋鬓间的碎发,回头看了一眼仍陷在泥坑中的马车,带了无奈的微笑着道:“实在冒犯,不过可否行个方便,麻烦帮一帮我们可好?”

皓月离得近,可以听出她语气中微微的颤抖,镇定了下,也敛衽为礼:“还请行个方便了。”

“小姐不必着急,子由,你去帮忙。”车里传来淡淡的男声,十分和善。话音落了,便有一赭衣男子下了马车,此人身材魁伟,眉目间满是豪气。

乍见了陌生男子,凌雪薇忙抬了袖子障面以作回避。皓月也微低了头,指引眼前的男子前去马车处。

走开几步,却发现凌雪薇还怔怔站在原地,眼神间全是淡淡的疏淡迷离。她不由唤了一声:“小姐。”那边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回应。

结局梦中长忆误随车12

“敢问公子。。。”凌雪薇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激动:“敢问公子可是。。。”她却没有再说什么,一双美目充满了期盼,又瞬间黯淡,薄唇抿了抿,终化作一个凄凉的笑容,又化作了一个决绝的心意,静静转身,向那一江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