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彼时/绿水青山 作者:夜惊鸿

编辑推荐

两个家庭的恩怨,四个恋人的纠葛,一场跨越了十年的痛彻之家,我从末离开过你——即使一直不在你身边。一种朴素到惊艳的文字,一份孤独到优雅的坚守。

内容简介

  其实我们喜欢这样的文字,清新、朴素、自然,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心就被击中。

  这部小说的文字就是这样的。不造作,不浮华,也不惊艳,但足够朴素,足够真诚,骨子里有一种气质在,清新脱俗,绝世独立,无论你身处何种喧嚣浮躁的环境中,你读到第一句的时候,心就会沉静下来。

  还有一点深刻,有一点残酷,有一点世事的沧桑。

宛若浅浅的溪流,宛若带露水的柠檬,宛若满天飘浮着的团团静谧的云朵。

作者简介

夜惊鸿,生在中国辽宁,曾入读渤海大学与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飘扬过海,流寓美国至今。2005年开始在网络写文,遂沉湎于文字中的悲欢离合,觉得能在讲别人的故事中体味不一样的人生滋味,实在是幸事一件。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少男少女

花溪镇的前身是荒地镇。

从荒地到花溪的转变,源于在二十多年前,在离花溪镇不远的盐碱地里发现了大储量的油田。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跟国内千千万万其他乡下小镇一样偏僻闭塞的荒地,涌进来大量的油田职工,公路铁路铺进了大山里,人口越来越多,荒地镇也越来越繁华,横穿镇里的水道溪流,被重新改造之后,种上了供观赏的树和花草,后来此地所在的地区建市,县镇重新划分,荒地镇就此改名花溪镇了。

几十年的开采,花溪镇赖以发展的地下资源将已殆尽,但油田几十年的建设,却给当地留下了发达的铁路和公路交通,还有规划整齐的城市自来水和地下水排水系统,相对临近农村的小镇来说,此地更适宜居住,有城市的现代化卫生设施,却没有城市的喧哗和浮躁;有农村的不受污染的空气和安静,却没有一般农村的落后和凌乱。

这个塞外桃源一般的乡下小镇,二十几年来变得日益富裕,唯一不变的是它的镇长姓了两代常了,从老革命常继坤手里传给亲侄子常晟尧,常家,可算是是花溪镇的土皇帝。

常晟尧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常欣,常欢,常怡。

三姐妹都很美,不过据镇子里的乡亲讲,最美的是那个怪兮兮的老二。

常欢在书摊门口足足呆了十多分钟,姿势也换了好几种了,仍然捧着一本漫画书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书摊开在学校门口,里面都是一些漫画和少年少女读物,赚的是学生钱,可很多放学要租书的初中生看见一身黑衣的常欢站在门口,都有点打怵,尤其是几个女孩子,转身就进了另外一家书店,似乎怕极了常欢一般。

可把租书大哥愁坏了。

他正在着急,远远看见街上走过来一个白色的窈窕身影,这个救星真是意外之喜,卖书大哥脑子快,脚也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常欢旁边,没看常欢,只放开喉咙对着街上喊道:“白雪萍,你放学了?”

常欢果然应声抬起头来,黑魆魆的黑眼睛在街上扫了一下,看见经过的白雪萍,啪地把看得正入迷的书掷下,匆匆丢下一句:“这本书我租了,等会儿过来拿。”说完,长腿一溜快跑,追上没来得及逃开的白雪萍。

两个女孩面对面站着,形成的反差如同白天与黑夜。常欢高瘦,染得金黄的长发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发夹,像个孔雀尾巴,脸上掏了煤窑一般的浓妆,黑眼皮黑嘴唇,彻底遮盖了她原本的容貌,身上黑色的紧身衣裤,让发育良好的胸部臀部□,脚上更蹬了一双足有七寸高的厚底皮靴,十足不良少女打扮,看了就让人想躲得她远远地。对面的白雪萍身上则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漆黑过腰的长发随便披拂在肩后,清汤挂面的脸容貌并不出众,却有一股宁静温柔的气质,是那种看她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孩子。

“喂,姓白的,你的书包呢?”常欢的声音很好听,不过就是口气极差,满是挑衅。

白雪萍不敢招惹常欢,想绕过去,远远躲开她,听了常欢的问话,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惊讶道:“你——你又把我书包偷了?”

“我姓常的从来不偷东西。老子要你的破书包有什么意思?”常欢比白雪萍足足高出一头多,加上厚底皮靴,让白雪萍只及她肩窝,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雪萍,看其脸色越变越白,嘴角咧出一抹冷笑。

“那——那你为什么特意提我的书包…”白雪萍不敢看常欢,低着头,手却慢慢抚弄胸前佩戴的一串粉色水晶吊坠。

常欢顺着白雪萍的手看过去,漆黑的眼睛登时喷了火一样,一眼认出这粉色的水晶吊坠,是法国莱俪出品的一款蝴蝶坠饰,远望像个展翼的天使,精美极了。她父亲常晟尧从香港回来,所带回的东西里,就有这个吊饰,她不敢奢望父亲特意带给自己的,想不到也不是给大姐和小怡的,竟然特意给白雪萍了。

她伸出手去,几乎是无意识地想把那个吊饰从白雪萍脖子上摘下来。手还没碰到白雪萍,白雪萍却身子一拧,跌倒在街上,在地上停了有半分钟,她才站起来,白色裙子的后摆已沾满了灰尘。

旁边有看到这一幕的镇民唏嘘了几声。临街住着的陈家婆婆坐在大门洞里,看见了,伸出手对着常欢指指点点,自然是看不惯她“欺负”老实人。

常欢瞪着白雪萍,暗骂无耻,对白雪萍怒道:“你跟你妈一样,都喜欢演戏!小心哪天演过头了,害了你们自己!”

白雪萍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温柔的五官上摆满了无辜,似乎不懂常欢说什么,只有嘴角的一抹笑容,暗示她实在太了解常欢了,了解到不需要费心思,就能轻而易举玩弄她于掌上的地步。

毕竟,她白雪萍也是常晟尧的女儿!

而常家的子孙,怎会有好惹的?

常欢看了白雪萍的神色,本来不想恶作剧的,这会儿忍不住就想把姓白的装出来的这层骗人的温柔面皮扒下来。她伸手到背包里,掏出一个染发罐子,金黄色,就是她今天头发上喷的颜色,对着白雪萍乌黑如瀑的长发,呵呵笑道:“臭丫头,试试这染发剂吧?站稳了,不然喷到你眼睛里,我可不负责。”

白雪萍想不到常欢随身带着这样东西,吓得花容失色,满头黑发用手拢在胸前,边倒退着跑,边冷冷地对常欢道:“疯子!我懒得理你。”

常欢正想给她喷一下子,不想拿着喷发剂的手被人猛地托住,她转过头,看见韩岳站在自己身边。正在跑走的白雪萍也停下脚步,刚才冷冰冰的眼睛,此时满是希冀,看着韩岳。

不光她俩,在整个花溪镇,所有的女孩子看见韩岳,都会停下脚步,哪怕跟他说不上话,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韩岳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高大,然后是英俊。可跟他相处一分钟,就会知道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子,不光外表出色,性格更是稳健机智,是一个让人不由自主想信赖依靠的人物。

韩岳看着常欢,皱着眉毛,把常欢看得怒从心头起,她这样暴烈的性子,自然也会看回去,还把下颏高高地抬起,脸上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沉默又别扭地看了半天,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其实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但自进入青春期之后,不到逼不得已,这俩人谁也不肯主动张口跟对方说话。

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俩的关系不如小时候,相反,她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默契过。

默契得即使不言不语,也知道对方的心里装着自己。

长姐如母可今天,此刻,这个常在两人之间的默契消失了。

常欢看着韩岳离开自己,走到白雪萍身边,问她说:“摔得重么?”常欢感到自己的头被白雪萍砸了一锤子一般,好昏,好疼…就跟当年从门缝里,亲眼看见父亲用皮带打母亲,她那时候的感觉一样。

白雪萍脸红了,看着韩岳,低下头,满头的长发披散在她白净的脸颊两侧,楚楚动人:“没什么,就是腿擦破了,回家擦点药油就好。”

常欢听见韩岳对白雪萍说:“要我送你回家么…”她再也忍不住,不自禁地冲上前,拉住韩岳的手道:“不许跟她说话!”

韩岳转过头看着她,有些意外,还微有些好笑,不过他没有挣扎,众目睽睽之下由着常欢把他拉走,拉得离白雪萍远远地,一直把他拉进他家大门,常欢才算松手。

进了门,常欢松开他,又说:“以后不许跟她说话。”

韩岳看她黑色的嘴唇不停颤抖,叹口气道:“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我看见你跟她说话就生气,快要气死了!”她跟他一起长大,这些年她说话,只略略提个头,韩岳就知道她的意思。这关键时候反而不懂了,常欢很是生气,好像白雪萍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宝库,偷走了她的珍宝,而这个珍宝不但不反抗,还很高兴地长出脚来,跟着白雪萍跑了。

“讲点道理,你爸跟她妈之间的事,跟白雪萍有什么关系?你在学校内外都针对她,她处处忍着你,还不够么?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韩岳皱眉。

常欢听他口气里,竟然在夸白雪萍,指责自己,多年长大的好友这样夸自己的死敌,实在超过她能忍受的极限。她凑到韩岳的鼻子前气呼呼地嚷道:“你真是个笨蛋!跟我爸一样的大笨蛋!我爸被她妈的样子骗了,你也被她骗了,你们男人真是蠢!”

韩岳忍耐地听她发作,一直等她骂完了,才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英俊的脸没有气恼,只是无奈,对她道:“改改急性子吧?”

常欢听了,更加气急,说她急性子,那么白雪萍就不是急性子了?

她本来只有九分气恼,现在变成熊熊烈火,烧得她只想大吼,等她说话时,声音也确实过大了些,韩岳的姐姐韩嫣,弟弟韩滨,都隔着窗子,向两个人看过来,听见一个堪比河东狮的女子吼声:“你总是挑我毛病,我在你眼里就一点优点都没有吗?你喜欢白雪萍那种装模作样的?看你刚才还问要不要送她回家,真是气死我了!”

窗子内的韩家姐姐和弟弟互视了一眼,韩滨笑了,韩嫣却眯细了眼睛,看着常欢,眼神很冰冷。

韩岳默默地忍着她的火爆脾气,等她发作完了,才道:“我要进屋吃午饭了,你吃了么?没有的话,进来一起用吧?”

常欢被他木头一样的反应给气得想哭,撅着嘴,挺翘的鼻子微微红了,用力跺脚嚷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正生气呢,你没看见么?”

窗子内的韩滨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被他大哥韩岳凌厉的目光一扫,自己吓得连忙离开窗子,跑走了。

“小山,有话进来说吧。中午太阳毒,别在外面站着。”小山姐姐小嫣容颜姣好,才二十岁,可韩家家境不好,她初中就辍学,在镇里的服装厂打工赚钱,养家和两个弟弟,她说话,两个弟弟小山小水都十分尊重。韩家爸爸是油井上的守更人,每个月没多少薪水,而韩家妈妈则风湿性心脏病,卧床多年不能理事,长姐如母,韩嫣就是这样。

韩岳听了姐姐的话,对常欢点头作别,就向屋走去。常欢委屈地看着韩岳进屋,本想跟着进去,可窗口的韩嫣冷冰冰的眼神,让她顿生反感——韩家人,除了韩岳,都阴阳怪气地令人厌烦!

她以更加冰冷的目光跟窗子里的韩嫣对视一番,除了韩岳,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敌人还是朋友,她不在乎。一直盯得韩嫣转开目光,常欢才转身,厚底皮靴在韩家大门上用力一踢,门咣啷一声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韩嫣皱着眉头,看着常欢的金黄乱发出门而去,消失在大街上。她这才离开窗口,来到厨房,看见两个弟弟小山小水坐在饭桌边上等着,自己的饭碗已经装满。韩家的孩子,虽然穷,却比有钱人家的小孩更懂得互相关心爱护。她不用去看,就知道母亲的饭菜一定已经盛好了,粗茶淡饭,过的清苦,可全家人拧在一起,盼头还是有的。

她拿起筷子,旁边的两个弟弟方跟着端碗动筷,两个大小伙子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大口吃饭夹菜,她忍不住心疼地笑,半晌对小山说:“上大学的钱,姐姐给你准备出来了。你假期好好用功,不要去井队打工了。”

“姐,我不用你的钱。”韩岳低头吃饭,沉声说。

韩嫣知道韩岳会这么说,爱护地看着大弟,韩家的孩子,全都相貌俊美,学业优秀,韩岳因为比韩滨稳重罕言,在这个姐姐眼里尤其出色——为了两个弟弟的前途,她什么都豁得出去,何况只是积攒的一点嫁妆钱:“胡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将来学业成就了,成了著名医生,要赚多少钱还来不及?现在好好读书,不要耽误时间在小钱上面。”

韩岳还想再说,屋子里躺在炕上吃饭的韩家妈妈插话道:“小山,听你姐姐的,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么?你们俩个男孩子给我记住,小嫣是为了你们俩,才没有书念,十三岁作童工,下工厂吃苦,这些年全家拖累她了,好容易存的一点嫁妆,现在为了你们读书,她二话不说就掏出来给你们。她年纪轻轻,手上腿上落了一身的毛病。将来你们兄弟不管走到哪一步,就算飞黄腾达了,也不能忘了你们这个姐姐,听见了么?”

韩岳韩滨齐声答应了,姐姐这些年的好处,做弟弟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用母亲提醒么?

韩嫣给小山夹菜里不多的瘦肉,一边夹一边叮嘱:“多吃些。将来去了大学,食堂里有好吃的,别心疼钱,尽管买来吃。身体要紧,知道么?”

小山默默地点头,边吃边听见姐姐又说:“那个常家的老二,你还是跟她少来往,她不是什么好女孩。”

韩岳闻言抬起头,看着姐姐:“常欢?”

“就是她。她配不上你,你以后少跟她接触。”

韩岳皱眉:“她怎么了?”

韩嫣斜目看了一眼大弟,见他似乎有些不快,淡淡一笑道:“她那脾气,你受得了?咱们这样的家庭,她出身常家的人,会接受么…”

韩岳不等姐姐接着说,就好气又好笑地驳道:“姐,你想得太多了。”

韩嫣看着这个沉稳端正的弟弟,见他只顾着大口吃饭,头也不抬,自己忍不住叹气道:“不是我想得太多,只怕是你想得太少!”

韩岳只作没听见,自己吃过饭,匆匆出门,想接着到邻居曲树开的修车铺干活,弟弟小水追了出来。十六岁的韩滨,个子只比大哥矮一点,身体还在发育,看起来瘦高,脸上冒青春痘,不过不影响他的清秀俊美。

“哥,姐刚才说的,你别不当心。”小水站在大哥身边,他们兄弟从小互相总是打架,现在长大了,却日渐亲近,韩滨更把大哥当成榜样,学业做人,都极力模仿之。不过他天生不像韩岳般不解风情,看见刚刚常欢的表现,只有大哥这样一心不二用的人,才会看不出来常欢的心意:“我听同学说,常欢跟男生半夜三更地在外面鬼混,名声越来越不好。你看她打扮的哪里像个好女孩?她姐姐常欣,妹妹常怡,都是常家人,怎么就跟她不一样!”

韩岳听了,摇头道:“你不了解她,别听别人胡说。吃完了饭,就快去学校。大哥的事你别跟着操心,我心里有数。”

韩滨还想再说,大哥已经推开大门,到修车铺去了。

五毒俱全常欢没去上学。

无人管她,学校老师根本将常晟尧的二女儿不出现在教室,视为正常现象。常家人各忙各的,老大常欣中专毕业之后,在油田的销售处找了一个闲职,拿着高薪,最近由叔叔常晟禹的关系介绍,跟市商业局局长的儿子谈恋爱,很少回家。常怡则正在读初三。母亲沈淑惠原本是镇上小学的老师,不过现在她已经离职了,呆在家里…至于父亲常晟尧,产着黑金的花溪镇呼风唤雨的土皇帝,常欢想到他,手慢慢攥成拳头,一拳挥出,打开大门,她冲进去——如果她能选择,宁愿没有这个父亲!

“妈,我回来了。”进门她就喊母亲。

没有听见回答,常欢把书包掷在楼下沙发上,镇里在常家帮佣的本家五嫂听见声音,从客厅出来,指着楼上小声说:“你妈在她屋里。”

常欢点头,冲上楼,跑到母亲卧室门外,敲门道:“妈,我进来了。”

好一会儿没听见母亲回答,她推开门走进去。室内光线充足,远端落地窗外,沈淑惠穿着藕荷色的缎子衣衫,靠坐在阳台的睡椅上,听见女儿的声音,头转过来,四十六岁的人,不比年轻时美丽了,似乎因为没有睡好的原因,面色苍白浮肿,眼角的鱼尾纹,眼下的黑眼圈,在太阳下无所遁形。

常欢走到母亲身边,只有对着母亲沈淑惠,她才会露出一点小女儿般的笑容。她坐在母亲旁边的椅子上,蹬掉沉甸甸的皮靴,秀气的一双秀足露出来,她边用手揉着,边对母亲道:“妈,天好热啊。”

沈淑惠看了一眼女儿浑身上下跟要做贼似的黑衣服,微微叹了口气,眼神苍老而忧伤。常欢看着母亲,胸口酸酸的,偏偏要鼓足勇气,咧嘴对母亲笑道:“妈,咱俩出去玩吧?到你没去过的地方转转,好么?”

沈淑惠叹口气,看着二女儿,三个女儿里,这个性子最为刚烈,不若自己般柔懦,像极了常家人,可有些事,不是女儿的孝心能解决的。

“我不想去,最近有些累。再说,你明年要升高三,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要紧。”沈淑惠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几十年如一日地温柔。当年她能嫁给常晟尧,是因为她的温柔;婚后几年,就要忍受一般女人所不能忍的委屈,也是因为她的温柔。

温柔得没有了底线,即使在女儿的眼里,她都是可悲的。

常欢沉默,静静地陪着母亲坐着。阳台外的阳光射进来,照在旁边矮几上,昨天尚在怒放的鲜花,今天就有些蔫了,虽然还未枯萎,不过已毫无生机。

静静地坐了好久,一旁的沈淑惠突然叹气道:“你——你爸说想要个儿子。”

常欢点头,她爸想要儿子,她们姐妹三人都知道。不过她从几年前,就已经不关心父亲的所作所为,只是担心母亲。她目光定在母亲脸上,看见母亲深深的忧伤,却无能为力,自己咬住嘴唇,勉强克制住想哭的情绪。

沈淑惠没有看女儿,楞楞地盯着窗外,“那个——白玉茹,她生的白雪萍也是女儿。你爸不甘心,可能还想找个人…”

常欢忍不住道:“他跟你亲口说的?”

沈淑惠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他想离婚。他可能觉得再婚了,若真生个男孩子,不能像那个白雪萍一样,跟了姓白的姓吧。”

常欢吓了一跳,光脚从椅子上站起来,脚下的地毯柔软,却诡异地冰凉。她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父母要离婚了?!

该为母亲高兴,还是该为她悲伤?

她还没有自震惊中恢复过来,母亲沈淑惠已经道:“我没答应。我什么都能依他,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也好,生私生女也好,我都能依着他。可我这样一把年纪了,离婚不现实。你们三个还都没出嫁,那名声…”

“妈,跟他离婚!”常欢看着母亲,母亲的温柔,曾是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唯一的安慰。可这一刻,她恨起母亲的温柔,比恨父亲的无情更强烈些。“妈,你才四十六岁,跟他离婚,再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十七岁的她,想象中母亲的幸福,仍然离不开男人。

沈淑惠摇头:“别胡说了。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

常欢不想听这些话。在她的心里,这个世界,就该这么简单,母亲不快乐十多年,那就离开。

何况父亲主动提出来离婚,母亲还赖在这样的婚姻里做什么?

她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把头靠在母亲身上。小时候她常常这样粘着母亲,这几年长大了,已经极少这样做。她伸手拉住母亲的手,瘦小的手掌,跟瘦小的母亲一样,柔得仿佛没有骨头:

“妈,我求你,跟我爸离婚吧。”

沈淑惠看着常欢,母亲的眼中,从熏黑的眼皮和嘴唇里,仍能看出怪异的浓妆下,自己那个美若明珠的二女儿。她生了三个女儿,小欣和小怡平时更贴心,性格也更像她自己,这个二女儿从容貌到性格,都遗传自常晟尧,刚强倔强,毫不退缩,将来恐怕吃的苦头也就更多一些。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你别管。”沈淑惠摸着女儿的满头黄发,轻轻叮嘱。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常欢转过头,看着母亲的眼睛道:“不然我早就离家出走了!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他只要敢再打你一下,我就去报警!”

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桀骜不驯。沈淑惠惊道:“别胡说!离家出走?到哪儿去?你爸爸再不好,总是…”

常欢站起来,不想听:“别说他!妈,我忘不了他打你,他是个畜生!对你拳打脚踢,还用皮带…”

沈淑惠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嘴,看着二女儿低喝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他也只打了我那么一次,你记着这些干什么!”

常欢看见母亲眼里的震惊,她咬着嘴唇,不想说出更多伤害母亲自尊的话,可她更不想母亲错下去,她想父母离婚!自己跟着母亲一起,离开常家!

“他把姓白的搬到镇上,让白雪萍进来拜见奶奶,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你——”说到这里,常欢眼眶有些湿了,她倔强地把脸转向窗外,接着道:“你开始不同意姓白的进门,他没有打你么?白雪萍进来的那天,你躲出去,晚上他没有骂你么?我什么都看见了!妈,就算是奴才,也比你活得有尊严!你还守着他干什么?”

沈淑惠从躺椅上站起身,虽然比女儿矮一头,可她还是伸出手去,在女儿的乱发上轻轻拍了拍,叹道:“你真是个孩子!等将来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不由人做主!”

常欢低着头,感到母亲叹息着进了屋子,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变得如此叛逆,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潜意识中对逆来顺受的母亲的不满吧?在她十岁的时候,亲眼目睹父亲把母亲往死里打,那种恐惧,让她作了整整几年的噩梦,梦里总是梦见母亲浑身是血地死了,死犹不瞑目!

她任由眼泪滴在地毯上,直到自己确定泪水流光了,才蹲下身子,蹬上皮靴,跑出母亲卧房。楼上楼下空荡荡地,她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向门口冲去。

常欣常怡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向外冲的常欢,姐姐常欣先道:“你上哪儿去?”

常欢把书包一掷,随便扔在地上,看着姐姐和妹妹,痛心地道:“咱爸要离婚,妈不同意。你俩上去劝劝她!”

听了这个消息,常欣脸上没什么震惊的表情,低下目光自去沙发上坐下。妹妹常怡却吓了一跳,跑到二姐面前急问:“二姐,他们怎么突然要离婚呢?”

常欢看着小怡,单纯的小怡,不知世事的小怡,外表跟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性格也一样,柔弱天真,跟常晟尧沈淑惠生活在一个房檐下十多年,竟然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太幼稚了,即使只有十五岁。

“离了就离了,有什么了不起!咱爸想要儿子,你当咱妈还能再生出来孩子么?”常欢几步跨到沙发处,矮身坐在一张矮几上,看着沉默的姐姐,皱眉道:“你说话管用,上去劝劝妈,让她同意离婚。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对全家都好。”

常怡见两个姐姐说话,也走过来,坐在二姐旁边,无所适从地看看大姐,再看看二姐。常欣沉默半晌,才叹口气道:“父母的事情,咱们还是别跟着参与。他们想怎样,我们作女儿的,终究只能一旁看着。”

常怡听了吐出一口气,一旁大力点头。常欢听了这话,眉毛却微微竖了起来——姐姐跟妹妹不一样,当年母亲沈淑惠所受的家庭暴力,年长的两个姐妹都记在心里,而这些年,母亲的不快乐,姐姐怎么可以视若不见?

“姐姐,你不想他俩离婚,对么?”常欢说这话,语气已经生气了。

常欣对二妹的性格十分了解,若想不起冲突,只能不直接回答,策略地道:“我就算想他俩离婚,又有什么用呢?咱爸什么性子,你们不清楚?”说到这里,她叹气道:“如果他想离婚,他一定会办到。咱妈自己也明白,只不过一时舍不得罢了。”

“舍不得什么?”常欢睁圆了大眼睛,看着姐姐问。